玉软花柔-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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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绎亦是面目冷然,眸光中带了刻意的稀奇,出言讥讽道?:
“谢韫,如你这般狠心之人,也是会流泪的么?”
谢韫不?答。
他却?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腕子将人拉了起来,起身的动作间打翻了案上佛经笔墨。
一片凌乱里,皇帝将她桎梏在身前,抬手重重抹过她眼角泪痕。
他话里满是不?甘语气:“谢韫,你就当真如此狠心,连孩儿也不?管不?顾?”
谢韫被?迫仰着颈子,却?只冷冷睨他。
元承绎怒极反笑:
“听闻母子之间总有感应,若孩儿哭啼腹饿之时,母亲亦会有所感知。因为这处,会涨的痛。”
“谢韫,你这般冷血残忍之人,可也会痛?”
谢韫骨子里终究是端庄女?子,被?他手上动作羞红了面孔,拼命厮打挣脱。
阁外的侍女?又听闻阁中动静,却?不?敢再言,只是恍若未闻地低眸垂首。
有些债还不?清,有些人也注定要纠缠相斗,不?死不?休。
。
裴时行在家中安顿好了女?儿,知她乍见?故人,心绪难安,一早便至丹凤门下候着元承晚。
风日?破暖,煦煦照在身上,静默等待的男人不?自觉将目光渐渐凝于前方的一点。
只要等的人是她,只要她会来,仿佛连不?知时限的等待也能咂摸出乐趣。
而后他又开始想她,想这一途的来路。
裴时行身为家主长子,自幼便背负了许多人的期待眼光。
他尚且是个?牙牙学语的无知稚童时,便早有人为他安排了这一生要走的路。
天姿聪颖的少年郎也果然不?负众望,一步步长成族人交口称赞的麒麟子,而后他考科举,入乌台;她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之中缠斗一场,就此收敛起所有锋芒,终日?炊金馔玉,歌舞繁华。
日?子总是无波无澜,因为每一样都仿佛在他的掌握之中,如同?少时轩窗下读过的经律,抑或他习熟于心的剑法。
颖悟之名,致世之才,轩朗容貌,他受着这令人艳羡的一切,却?也知自己不?必生出身怀宝藏的惊喜。
生如逆旅,命若蜉蝣,天地之外,复有八万二?千户修凿日?月。
手中握下的一切,都只是裴时行这个?人必行的业而已。
所以无所谓好恶,无所谓个?人喜怒,唯求无愧便罢。
他们素来是两条不?相交的河流,可那个?男子,他日?复一日?行走于固有的轨迹,仿佛无垠天地间一颗沉默却?刻板的星宿。
于午夜无人之时,他偶尔也会难以自抑地想起西林的桃花。
花林深处有握发濯足的少女?,她的歌声清亮,一如她那双殊绝胜过常人的琥珀眼眸。
曾有羁旅借道?的书生不?慎误闯了这一片桃源,却?也当真叫他窥见?烟霞深处的艳丽神女?。
仿佛窥见?书中的奇诡幻化之境。
那一刻鼓噪欲出的心跳声里,那一瞬因凝望她而不?自觉牵出的笑意里,分明有灼灼桃花落在心头?。
而后悄然凝幻为一粒朱砂痣,在他心头?落下一粒红尘。
只是在那日?不?期而遇的相见?过后,所有的一切又被?那个?理智的裴时行淡而处之,将其封冻于心。
但那之后的某一个?春日?,风轻草软,上苍有了新的旨意。
众神奏响钟磬,命盘边的蓍草已然预示了有情?人的相逢。
万物生长,坚冰破碎,一切重新因她的呼吸有了色彩。
长秋宫中,她一双水目盈盈,目色惶惶地望住他。
目中仿佛是对他的渴求。
不?知是真是幻。
他向来波澜不?惊、淡漠如水的人生被?她轻易打破。
世界开始有了旖旎百色交相辉映,为她颠倒。
耳畔仿佛有柔风卷来一两声清脆的铃音,裴时行若有所感地抬眸。
正正好好对上一双点染尽世间好颜色的笑眼。
“殿下,女?儿也该醒了,我们一道?回?家好不?好?”
“好呀。”
有情?人携手同?归,正是人间好时节。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
元湛是宫里唯一的小皇子?; 在他周岁时被封作了唯一的小太子?。
他如今长到四岁上,对许多事情似懂非懂,但也不会再问出“为何我没有母亲; 为何宫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儿”这般愚蠢的问题了。
元湛记得自己?三岁时?,身边有个貌美的女官叫兰玉,专门照料他的衣冠。
兰玉姐姐眼睛生的美,每日为他穿衣时?都笑盈盈; 一双眸好似两弯新月;穿袜着履时?还?会把他抱在怀里。
她的怀抱也香馥馥的; 就像他的姑姑; 阿隐的娘亲一般柔暖。
可兰玉后来?死了。
元湛回忆起那一日; 兰玉抱着他穿了鞋履; 他头顶有低低柔柔的嗓音传来?,是兰玉在问?他:
“小殿下喜不喜欢兰玉呀?”
是喜欢的。
小太子?性情厚道?; 待这些侍人也极有礼节。
他诚实地点点头; 柔软道?:“我喜欢兰玉姐姐。”
那女子?似乎激动了一瞬; 复将他搂的更紧。却又?用一种哀愁的语调继续道?:
“唉; 可惜奴婢很快就要被放出去; 小殿下日后再也见不到奴婢啦。”
“若小殿下喜欢奴婢; 想让奴婢继续陪在您身边; 您就去同陛下说您喜欢兰玉。
“您也问?问?陛下,为何宫中只有您一个小太子??奴婢知?道?; 您时?常孤单的很; 您要对着陛下说出这些话,他便会找旁的孩子?陪伴你。
——若这禁中多有几个孩子?,便是奴婢不能亲自陪在您身边; 心里也不那么挂念。
这是兰玉最后同元湛说的话。
自他出生,父皇便带着他一同住在正仪殿; 他素日在前?朝理政,极其忙碌。
那一夜,元湛拥着小被子?默默等了许久才等到父皇。
他也的确对着父皇说了兰玉要他说的一切。
父皇原本?摸着他的小脸,在对着他笑,问?他是不是在等自己?。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元承绎立马就变了脸色。
待元湛第二日起床时?,兰玉就消失了。
元湛当时?伤心极了,一张小脸上泪痕斑驳,可是一向疼爱他的父皇却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望着他为兰玉哭泣。
父皇就是这样的。
元湛自幼就由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他有时?极温柔,简直是天底下最好脾气的慈父。
有时?却也会大发脾气,肆意对着旁人释出君王如有万钧的雷霆怒意。
他更小的时?候时?常由父皇抱着一同去立政殿,但凡他发怒,连素日威风的大臣们也受不住。
更不必说缩在他怀里的小团子?元湛了。
彼时?正受训斥的臣子?,倘若胆敢抬眼望一望帝王怀中的小男孩,必然会发现?,这孩子?已被震的耳膜生疼,自己?抬起小巴掌捂好了双耳。
是以,元湛其实有些怕父皇。
例如此刻,皇帝坐在龙座上,太子?立在一旁,下首是太傅,正在对着皇帝禀事:
“太子?近来?勤谨向学?,《千字文》约莫至下旬便可念完了。”
皇帝目中笑意浓厚:“哦?当真?”
他转头便要来?当场考校一番自己?的儿子?:“阿湛,你说‘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后头是什么?”
元湛听话地背了下去,只是背到“钧巧任钓”时?卡了壳。他诚实地承认:
“父皇,儿臣只能背到这儿了。”
后头的他也还?没学?呢。
皇帝已然十分满意,却又?要在太傅面前?拿捏着严父的风范。
故而他只是抵拳一咳,压平了唇角喜意,淡淡颔首道?:“尚可。”
下首的太傅倒似乎比太子?还?兴奋,陛下一句尚可,对臣子?而言已是至高的评价了。
待太傅告退,元承绎眼角眉梢的喜意未消:“我儿真厉害!但你切记,戒骄戒躁,虚心以待。”
元湛仍是点头。
父皇的生活素来?平淡冷肃,仿佛没有旁的色彩,也只是在考校他学?问?时?才会露出这种骄傲神色。
他曾无数次在姑父脸上见过这种神色。
当阿隐的算学?拿了甲等;阿隐穿了漂亮的衣裙,像个小仙女;阿隐素日不喜食蔬菜,那日在饭桌上多食了几箸。
诸如此类。
可父皇的日子?却不似姑父一般美满。
元湛在书里见过“鳏寡孤独”,头一个字生的像条虫,他问?过太傅究竟是何意,太傅说,鳏是妻亡而未再娶的男子?。
于是元湛懂了,父皇是鳏夫,日子?过得并不幸福。
怪不得他总喜欢在立政殿对着别人发脾气。
元湛受着父皇的教诲,默默点头。
心里却暗下决心,日后要愈发努力,好让父皇多多露出欢喜神色。
可未待小太子?在学?业上一日千里,以苦学?换父皇一个笑颜,宫里却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极美,比兰玉姐姐——
不,不该拿兰玉比。
这个陌生的女人生的和姑姑一样美,都似瑶池仙子?一般,美的不像凡人了。
这个女人的出现?给他们父子?二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改变。
首先是父皇。
他在立政殿也不吼人了,素日笑模样也多了。
元湛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因为他不再是唯一能逗笑父皇的人了。
再便是他自己?。
元湛出世四年,一直跟着父皇住在正仪殿,可现?在父皇居然说他大了,若再和父亲一起住是很羞人的一件事,要他搬出去。
可前?几日在马场上,父皇分明?说的是,我儿还?小,日后你的马术由阿耶来?亲自授习。
元湛小脑筋一动,意识到所有的反常都来?自这个女人。
素来?柔善的小太子?第一次拿出盛气凌人的架势,怒冲冲便拦到那个女人面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父皇身边?”
那女子?目中蕴着笑,兴致缺缺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元湛疑心是自己?的身量太短,平白让气势也矮下几分。
他白嫩柔软的小脸微扬,用下颌和鼻孔看她。
复压着奶气的嗓子?道?:“孤劝你不要有什么企图,否则……哼!”
元湛从前?在父皇怀里见惯了他吼人放话,眼下也将元承绎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谢韫目中笑意更重,丹唇轻启。
下一句话却叫元湛气得跳脚。
只因他听她小声道?了一句:“啧,怎就将你养成了个小傻子?。”
语气里的嫌弃,不知?是对谁生发。
“你!”
“你究竟是谁,竟敢冒犯孤,来?人,拖出去!”暴跳如雷的小太子?一手叉腰,另一手极有气势地挥开。
“嗯?”
却是快步行来?的皇帝先出了口:“元湛,你要将谁拖出去?”
小太子?方才三丈高的气焰在皇帝的一问?之下悻悻熄灭。
“你先下去。”
可元承绎甚至不愿意听儿子?解释两句,抬手便叫傅姆侍人带着太子?回宫。
元湛被傅姆抱在怀中离去时?,见到父皇将那个坏女子?拉入怀中。
那女子?挣了几下,父皇坚实的臂横在她腰间,不许她离开,可他面上神态冷怒,并不像是喜欢她的模样。
真是奇怪。
这头的两个大人也的确如元湛所见。
元承绎将谢韫桎梏在怀中,她的腰肢一如四年前?柔软纤细,他忍不住将大掌落在上面滑了滑。
口里却要故意刺她: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你的滋味可好?谢韫,你怎么不告诉他你是谁,是不敢吗?”
索性也挣不开,谢韫不再理他,也反唇相讥道?:
“我该说什么呢,说我是你那个贪色的父皇新封的戚娘子?,虽然厌极了你的父皇,但还?是逃不过?”
谢后已死,如今她的身份是戚韵。
一个来?自乡野却有幸得了帝王垂爱,就此获宠封妃的好命女子?。
元承绎仍是怨她恨她。
戚,音同欺。
他给谢韫冠上这个带着讽刺意味的字,时?时?刻刻刺痛她,也提醒着自己?,谢韫对他的欺瞒。
“哦,厌极了朕,你昨夜在朕的龙榻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就是知?晓谢韫骨子?里的保守,如今惯爱用这种直白的荤话来?惹她羞恼。
谢韫也果真如元承绎所愿,登时?涨红了面,别开了眼:“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她深吸一气平复自己?的耻意,又?开始挣扎,口里怒斥道?:
“或者我该同太子?说,我就是你那个死了四年的娘?
“元承绎,你将他养成同你一样的嚣张跋扈,从模样到性子?都像足了你,也同你一样,活该识人不清!”
他们实在太熟悉彼此了,夫妻情浓,彼此相爱扶持的五年,而后又?是四年来?不清不白的纠缠。
二人都知?晓彼此的死穴和痛点在哪里。
“识人不清,谢韫!你这种没心肝的女人也算是人吗?四年来?对儿子?不管不问?。
“阿湛他是极好的孩子?,可你呢?你可曾带过他一日,如今一见面就说他嚣张!”
“元承绎,我一早就同你说过,我管不了也不愿管,这个孩子?自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同我了断一切联结。”
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她谢韫无父无母,她的丈夫死在了四年前?。
对如今的谢韫而言,孩子?也无法成为她的寄托。
她不会从任何人。
“我就是这种没心肝的女子?,元承绎,你受不了就趁早滚。”
元承绎自知?晓谢韫背叛的那一刻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几乎为他带来?一种头脑轰然,所有的一切皆是虚幻的错觉。
可这种虚幻感和震撼感持续出现?在谢韫之后同他的每一次相处中。
他都快习惯了。
事到如今,元承绎也不愿再计较,从前?柔婉的谢韫和现?在这个薄情寡淡的刻薄女子?,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素来?威压迫人的帝王额角突突不定。
他真想质问?一句,究竟是谁嚣张呢?
普天之下,敢如她一般直白地唤帝王名讳的有几人,对着皇帝反唇相讥,三番五次出言不逊的又?有几人?
“谢韫,凭什么呢?
“你骗了朕,朕不杀你已是仁慈。你也不准自己?去死,朕留着你一条贱命,慢慢折磨不好吗?”
“哦——”谢韫讽笑一声,“原来?堂堂大周帝王所谓的折磨,就是半夜闯到别人房中,压着人去做床笫间那点事儿啊。”
“元承绎,你不如去折磨别的女子?,想必有不少人愿受你这皇帝陛下的折磨呢。”
谢韫被囚在明?月阁四年,元承晚和辛盈袖也依着从前?约定,每每探看。
她以为这一生可以就此平静地过下去,素日抄经习书,自忏其罪,遥为两位故人祈福。
可前?夜,元承绎夤夜大醉,轻车熟路地到了明?月阁,遣散了驻守在明?月阁外的兵士侍人。
而后在里头过了夜。
第二日便一意孤行地要封谢韫为妃。
元承绎钳住她的下颌,令她面上嘲讽的表情变形:
“怎么,你不愿意是不是,那朕再把你关回去好了,什么时?候想了就寻你发泄一番,倒也是舒坦。”
谢韫被他钳制,张口难言,目中淬毒一般的冷意让元承绎怒意高涨。
他终归还?有牵制谢韫的筹码:
“朕听闻河东世族如今都不许按从前?那般教养女儿,道?中开办了不少女学?,甚至还?有为妇人们开设的容膝居。”
这般的事,元承绎猜得到,应该不是裴时?行的设想,而是狸狸在背后筹划。
“谢韫,你今夜在榻上再乖一点儿,若将朕伺候的高兴了,明?日朕便下旨禁了《女诫》可好?”
他自是知?晓,这四年来?支撑着谢韫活下去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