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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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佛门?中人,”
他用剑鞘将肩上的狐狸爪子一只只撬起:
“尘晚,我?是道士。”
小狐狸死死扒住他肩上衣料,可?裴时行力?气使的大,她四个爪子仿佛圆滚滚的汤圆,终究支撑不住,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摊成了一张狐狸饼。
“起来,走。”
裴时行望着地上耍赖的狐狸,冷淡开口。
小狐狸往后动了动耳,这是不悦的征兆。
她装作没听到?。
“索性我?只是去告罪,只是顺路带上你这个罪魁祸首。尘晚——”
裴时行的语气变得莫测起来:
“你说既然是罪大恶极的罪魁祸首,想?必是死是活也没甚关系罢?我?现?在就用这剑……”
尘晚几乎是自地上跳起来的。
裴时行冷笑一声,动腕合起剑鞘。
又是一声叫她头皮发麻的铮鸣声。
“走。”
裴时行话?己出口,大步离去。
身后的小狐狸四脚并?用,极快地追赶上他。
下一刻却抢先到?了裴时行脚面前,躺倒在地,阻他去路。
裴时行不管,抬脚便要自她身上跨过去。
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死死抱住了他的脚,不让他走。
俊朗的男人薄唇抿平,低头望去。
那无赖的小狐狸正冲他摇尾巴,尖尖的狐吻张开,咧着嘴。
原来狐狸也是会笑的啊。
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可?惜裴时行不解狐狸的风情,收回脚,径自换了个方向。
无赖狐狸又躺倒在他面前。
如此戏码上演十多遍,裴时行终于妥协。
却忍不住咬牙道:
“狐狸,你给我?记好了。”
话?罢便又转身向那面馆行去。
尘晚哪有不应,她一个骨碌便翻起身,用又蓬又大的尾巴扫了扫身上尘土,哒哒地追上裴时行脚步。
裴时行穿行过人堆,望着那正抚着妻子雕像痛哭的李老板:
“你可?是想?探知你娘子的生死和方位,我?可?助你。”
李老板幞头都在方才的争执中被打落。
此刻自蓬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血红的眼望住裴时行,热泪纵横。
“是呀,这位道长,你当真能帮老李?”
李老板神色恍惚地趴在那雕像面前,还是侧旁一位大娘代他回话?。
这十年间?老李是如何思念胡娘子,又费了多少工夫寻妻,众位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
特别是他同胡娘子的儿子也在前年夏天溺水身亡,可?老李坚持不肯续弦,一直孤身一人痴守着家门?。
他寻过修士,算过卦,甚至招过魂。
可?大多皆是徒劳,至今亦不见胡娘子下落。
因此,此刻众人虽望这年轻人生的相貌堂堂,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却终究是半信半疑。
“是……是……”李老板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慧娘,我?要我?的慧娘啊!”
“她的生辰八字。”
裴时行并?不废话?,听李老板报出八字便开始起卦。
只是不过片刻,他停下动作,墨眉轻蹙:
“你妻子的生辰八字,当真?”
“是啊,我?同慧娘成婚十年呐,自当年交换庚帖我?便牢牢记在心?头的啊,怎会有假!”
李老板情之深处,伤而落泪。
人群中与他相识的众人也忍不住为这痴情男子叹息,却又在心?头感慨裴时行看?起来有本事,实则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我?再问一句,你所言是否属实?”
裴时行眉目比之方才愈加肃冷。
众人见他这态度,已然在暗自撇嘴。
“这位郎君,”
李老板抹了把?脸,哽咽道:
“老夫谢过你的热心?,只是我?的确未有欺瞒,郎君不必如此。”
话?中之意是裴时行自己技艺不精,却要将过错推在他身上。
人群中的指点声越来越大,他甚至看?见有个大娘故意瞪着他呸了一口。
“还是多谢郎君。”李老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又愣愣抬头谢了一遍。
裴时行冷笑一声,意欲离开。
偏头时却见尘晚又化?作了人形,正在人群里同那些?不信任他,指责他的人争辩。
“不是的,他很厉害的。”
“你们不要这么说,他真的很厉害。”
尘晚在众人如潮翻涌的唾弃里连声解释。
只是众人都不愿意相信,甚至在她出言时将脸扭了过去。
她委屈地转开眼,正好与裴时行的视线对上。
裴时行瞧见了她眼底的泪意。
跨出的步子就这样顿住。
眉目清隽的男子忽而止步,转身回到?李老板面前:
“我?再来帮你算一算。”
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他在虚空中划了几笔,天边便倏而飞来几只雀鸟。
其中乌鸦的鸣声嘲哳,令众人生出一丝不安。
“去。”
裴时行阖眸,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那群雀鸟却似通人语一般,径自飞过枝檐,往着李老板的房屋飞去。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都因为这诡异的场景有些?生惧,胆子小的人已经自行离去了。
可?那雪衣郎君却不为所动,微寒的风拂过他的衣袖。
他却只是阖眸立在原地,似一柄暗藏锋芒的神兵。
可?待他再睁眼时,眸底的幽光又让他整个人显示出锋锐浩气。
“李老板,你的妻子,不就在你家的后院里头么?”
方才伏在雕像上哭到?肝肠寸断的李老板顿时止声:“你说什么?”
那个闷头痛哭的哑汉子也惊愕地张大了眸,热泪中却多了一丝对裴时行的感恩。
“官府的人来一挖便知,你别急着否认,不是想?快些?找到?胡娘子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
早有好事者去报了官,只待看?看?这异乡人的判断是否正确。
可?惜裴时行并?未算错。
一个时辰之后,官府的人捧着自后院拾出的骨殖,将李老板押解入狱,裴时行也一道被请去了衙门?。
尘晚在衙门?外头等了他许久,门?口守卫的衙役悄悄瞟了她无数眼。
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后,裴时行才终于现?身。
“裴时行,你有没有事?”
粉裙女子大步奔迎上去,澄莹目色中俱是担忧。
裴时行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许久,终于道:
“我?无事。”
片刻后又自己补充道:“他们寻我?是为了问清更多的案情而已。”
尘晚心?头愧疚消散些?许:
“那尸骨当真是胡娘子的么?她当真是被李老板杀害的么?”
裴时行点了头。
“天哪——”
尘晚犹觉不敢置信,一个面目和善的老人,一个在街坊之中口碑良好的普通人,竟能瞒天过海作出杀妻之事。
甚至将她的尸首埋在后院十余年。
“七星镇地方偏僻,鲜少有外人借道,本地的道士亦算不得精深,李老板故意给出错误的八字,那些?人往往便被他蒙蔽。
“即便有人察觉,但?推算真实的生辰八字亦极耗费功力?,众人都是熟人,自然不愿道破。
“故而十余年都没有人发现?。”
不止如此,那个雕像也暗藏玄机,胡娘子的魂魄被拘困其中,做成为李老板招财的鬼。
他带着尘晚回到?方才的面馆之前,将亡者被拘的灵魂超度。
一边趁此机会教育她:
“世人人心?险恶,尘晚,你本就不该入人间?。”
面目慈和之人其实早已手刃妻子,却在众人面前十年如一日地做戏;腼腆柔弱之人或许背地里残忍阴险,对着更弱者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恶意。
他们是人类,却又比妖魔更加可?怖。
甚至可?以撕下自己的皮,在上面肆意勾画。
然后重新披起,自如地穿梭于人世之间?。
“你放心?,姑姑告诉过我?的,不可?对世间?男子怀有半分真心?。”
“可?凭你的头脑看?样子是分辨不出真心?假意的。你不该来。”
尘晚很不服气:
“我?是为了来找凡间?男子双修的,狐狸和狐狸不好修。得人才好使呢。”
“你会被他们伤害的。”
“所以——”尘晚似乎听进去了裴时行的话?,只是她又转而以期待的目光望住裴时行:
“你可?以陪我?双修吗?”
英俊道士的脸上又结满了霜:“不可?以。”
第60章 前世番
二人过了七星镇; 又行了五日,终于抵达邺都城外。
只是尘晚却神色忧邑不安。
裴时行一早就留意到她的异常,越是接近邺都; 小?狐狸就越是焦躁。
昨夜他二人宿在野外,尘晚的两条尾巴始终不安地甩来?打去,也扰的他一夜未眠。
“小?狐狸,你怎么了?”
他故意明知故问。
“裴时行; 你要见的人究竟是谁啊; 他会不会……会不会把我杀掉?”
她一双惶惶的水目胆怯地觑着他; 生怕裴时行要自薄唇间?吐出什么可?怕的字句。
“你别怕。”
他仿佛是在安慰尘晚。
“若他要杀你; 我先给你个痛快。”
这人极坏; 总喜欢在她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再次送上惊吓。
尘晚吓得?变回狐身; 登时就要遁逃。
只是裴时行对抓狐狸这种事已然十分熟练了; 他一手?拎着尘晚的尾巴; 一手?掐住她温热柔软的后颈。
尘晚的毛十分蓬松浓密; 将他的手?都完全掩埋其间?。
“小?狐狸; 不准走。”
尘晚口中呜呜; 四只爪子死死扒在地上; 被?裴时行拖出两条线迹。
“好了,”
他手?法略有些生疏地拍在尘晚头上; 把狐狸脑袋拍的不住低垂:
“你罪不至死; 只消赎清自己?的罪过就行。”
狐狸一边偏头躲开他的大掌,一边急急发问:
“怎么赎?”
“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躲开我的阵法。”
尘晚沉默下?去; 良久才闷闷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啊,裴时行; 阵法防不住人,这不是该你反思你自己?么,你怎的反倒来?追究我?”
狐性狡黠,哪怕是如尘晚这般懵懂天真?的小?狐狸,也懂得?鬼话连篇。
“好。”
裴时行简短应声,又不说?话了。
待二人进了邺都,裴时行却并未如她所?想,要拿尘晚去问罪。
反而令她独自待在客栈,自己?孤身一人便入了皇宫。
原来?他要见的人竟是皇帝么?
他去之前闭锁了所?有门?窗,可?尘晚听着外头热闹非凡的吆喝声叫卖声,心头痒痒。
她活了两百五十岁,还从未见过人间?的都城是何繁华模样呢。
小?小?一件客栈怎么能困得?住她,三刻后,一个粉裙双髻的艳丽女子四处穿梭于街市,一双金眸中光辉熠熠,看起来?兴奋极了。
她实在太过亮眼,仿佛无意遗落凡尘的明珠子,在一众面容平凡麻木的凡人之中跳脱而出。
故而裴时行极其容易便搜寻到?了她的身形。
“尘晚。”
一身白衣执剑的郎君低眸审视面前的小?狐狸。
她状似赧然,实则一双眸到?此刻还在滴溜溜转。
裴时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个卖糖人的小?摊儿。
果然是孩童天性。
“尘晚,我方才离开前说?过什么?”
小?狐狸飞快地抬眸觑他一眼,乖巧重复道:
“不许离开,不许逃走,乖乖在客栈等着你回来?。”
“不许咬桌子不许抓凳子,也不许去床榻上打滚,不许将掉的毛撒在你的衣服上。”
“很好。”
他满意地点?头,继而审问:
“那你听进去了吗,为何擅自离开?”
“我好奇。”
她在青丘长了两百五十年,甫一到?人间?便闯了祸,被?裴时行禁锢在身旁,从来?没有亲自见过人间?的精彩繁华。
裴时行不语,只继续以锋锐冷淡的眼光注视着她。
她现在是个粉裙双髻的小?姑娘了。
化作了人形,好似也比狐形多?了一些女儿家的娇气和委屈,他眼瞧着尘晚眼眶里蓄起泪,琼鼻泛红,欲落不落。
清冷自持的道士看着她的委屈模样,莫名觉得?手?痒。
下?一刻,裴时行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状若狐耳的一侧髻。
软的。
“尘晚!”
他这下?是实打实地生了怒意。
“为何会如此?”
裴时行发现那根本不是头发,却是她的一双狐耳,温热又柔软。
男人想到?了什么,拽着她的胳膊将人转回身去,目光落在她的裙子处:
“尾巴呢,尾巴也露出来?了是不是?”
小?狐狸蔫答答地点?头,连两只被?头发裹住的狐耳也比方才耷拉了些。
她的修为仍是不太够完全维持住人形。
凡间?灵气匮乏,不比青丘,她今日化作人形时便发现自己?露出了狐耳和尾巴。
尘晚对着镜子裹了半天方才把耳朵伪装作一对发髻。
幸好她生的美,这般打扮也十分俏丽,一路上都不曾有人起疑。
不料裴时行竟亲自上手?捏她的发髻。
这才被?他识破。
她都来?不及去想裴时行为什么要去揪她的发髻,整个人便兜头兜脑被?一件斗篷罩住。
下?一刻身体腾空,是裴时行将她抱起。
“把斗篷掩好,你的裙子也拽下?去些,当心叫满街人都看见了你的狐狸尾巴。”
尘晚听话照做。
只是她尚有一事相求:
“我想要一个狐狸糖人。”
裴时行顿步,垂眸望着尘晚自斗篷中悄悄露出的期待眼神,冷笑一声:
“那你好好想着吧。”
。
那日的狐尾风波就此过去,裴时行却一日比一日地忙碌起来?。
尘晚终于知晓,原来?被?她弄碎的那个环并非手?镯,而是人间?皇帝供奉在裴时行师父那儿的宝物,可?保邺朝根基不朽。
裴时行此番下?山亦是受他师父之命,要将琉璃环安然无恙地护送到?邺都。
可?是这等镇国之宝已经被?她损坏了。
尘晚自觉大限将至,连屋子也不敢进了,每夜蜷缩在屋顶的瓦片上,悲从中来?便对月哀嚎几声。
可?她不知晓,邺都百姓已然因为这月圆之夜的哀嚎毛骨悚然。
客栈老板也几番查探,以为是家里进了狼。
还是擅于抓狐狸的裴时行发现了她,再次将尘晚带回了厢房。
小?狐狸沮丧垂头,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沾了瓦上青苔灰泥,变得?脏污不堪。
“傻不傻?”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好笑,裴时行忍不住失笑。
男子随手?将洗漱的巾帨取来?,亲自为小?狐狸擦拭污泥。
“尘晚,我说?过的,你罪不至死,我已然同陛下?谈妥了。明日若事成,你便无事。”
“呜——”
尘晚不想说?话也不相信,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他的安慰。
“睡吧。”
他看出狐狸的心事,重重拍了拍她的脑袋:
“睡起来?就一切都好了。”
她如今待遇更胜一筹,不必蜷缩在桌子上,已经可?以到?榻尾的被?褥里了。
在屋顶上担惊受怕数日,尘晚终究抵不过温暖舒适的被?窝,听着裴时行均匀的呼吸声,自己?也沉沉睡去。
却不料裴时行竟果真?没有骗她。
一大早裴时行便出了门?,小?狐狸还在睡,他带着怀中碎裂的琉璃环与国君一同去到?城外的皇陵。
邺朝的皇陵因山为陵,宫祠辉煌。
裴时行看得?出,这处的确是集天地灵气的绝佳宝地。
山形如卧龙,他们一行人行到?龙首处止步,此地修筑有一个宽阔的祭台。
裴时行一步步跨上去,祭台的正?中央恰好有个凹痕,与琉璃环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