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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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合力,依伴扶持,亦是此生幸事。
成家育子不就是如此么。
“臣愿与殿下夫妇伴依,此后一路或有风波摇撼,却要相互扶持,及至我们的孩儿成人长大。”
裴时行好似因自己话中之景起了幻想,目色悠远又柔软。
元承晚不辨喜怒,倒是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殿下意在无拘,却不知……能否容您孑然一身。”
他在话中有意略去的两个字,他与她都心知肚明。
裴时行的话音因分析政事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圣意无察,天威难测,便是当下能容,日后又待如何?”
“待殿下膝下有子,若真有那一日,这一子便成了殿下的软肋,甚至会成为迫您再嫁的筹码。”
他自觉这话太过残忍,顿了顿方才继续:“虽这揣测只是臣一人一心的妄言,未必就真有那么一日。”
元承晚原本深沉的目色倒是因此话划过一丝波澜。
她的确有过这番顾虑。
皇室女同样应当担负国稷安稳之责。
而历朝历代留给女人最普遍的方式,便是以身安边抚境,以婚嫁联姻做筹码,换取双方缔结新约的机会。
往后便是男人的博弈,男人的功绩了。
时下大周四国来朝八荒臣服,天下承平日久,外族且还翻不起波澜。
可周朝之内呢。
诚如裴时行所言,日后世家投诚联姻,抑或武官释权,若她未嫁,身为天子唯一的亲妹,她会被作为最合适不过的定心符,送入王侯高门之中。
当年杨氏养她在膝下,不就是存了令她联姻,好为二皇子缔盟结兵的意图么。
裴时行继续攻她心防:“殿下当年建府之时,上京曾有女帝流言,令殿下饱受惊惶,您这些年一直藏锋养晦,不问世事。”
“可臣知殿下高义,向来心怀万姓,素日更是体恤农耕,赀助学子。”
方才稍有松弛的内室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元承晚的眼神因“女帝”二字变得晦暗,隐有怒意。
裴时行全盘接收她的怒意,坦白道:“臣倾慕殿下仁爱襟怀。若殿下决定继续以己身,殚精为天下万民筹谋,臣愿与殿下风雪同道,万死不辞。”
“若殿下有一日感到疲倦,自此寄情物外,臣也愿挡在殿下身前,无论与世推移还是冥顽不灵,臣会在这条道上继续前行,遮蔽殿下。”
他想起自己眼下和皇帝在做怎样的一番图谋,试着安抚她道:“臣相信陛下与您血肉至亲,绝不至于那般穷途境地。”
“可若当真有一日,臣遭遇不测,殿下也不必忧惧。”
“臣身后的裴氏,百年之内根基不倒,二百年内门庭不朽。臣会为殿下安排好一切,令您无后顾之忧。”
眼下新政方兴,他同皇帝君臣融洽,尚有许多待做之事,皇帝不会在此刻同他失和。长公主若嫁他,他自可庇护她平安。
他对新政亦怀有自信,事前预立万全之策。
可人总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在那个打算里,他即便身死,也会在死前为她们安排好一切,以最高效力的裴氏家主书令,为长公主留下保全之策,护她和孩儿余生安稳。
元承晚终于收起她面上的散漫神色。
裴时行的确是天生的政客,手腕准狠,一举就探到她心中弊病。
诚如他所言,在她决定生下孩子的前提之下,同他成婚的确是最优策略。
她若孑然一身,的确可以如从前一般,纵情游乐,不问政事。
只消将眼下的日子继续过下去便是。
虽说最初是为了藏拙养晦,可这样的日子半点不委屈人,不知有多惬意。
但对于教养孩子,她还是没底。
元承晚自个儿三岁时便由杨氏抚养,同她没甚母女情分,是在满宫侍人傅姆的手中长起来的。
她想要这个孩子,却不知该如何待它。
若真能多个人一起,想必她心中会更有底气些。
再就是联姻一事。
裴氏门庭的确足够显贵,高到可以令其余求娶的世家子望而生退,可免她许多烦扰。
她倒不奢求真能有人伴她风雪同道,但能让她的孩儿背后多一个裴氏做倚仗。
她自然不会拒绝。
长公主决断神速,丝毫不拖泥带水:“你我二人成婚后互不牵涉,本宫行事不必凭你眼色好恶,你也可以有知己粉黛,只要不闹的过分便好。”
“如此,你可愿与本宫成婚?”
裴时行虽因“知己粉黛”四字心下酸怒,可终究求得佳人作妇,这一刻心头鼓噪震耳欲聋。
粉黛又如何呢,他生平最擅便是摧粉扫黛。
男人浑身的力都安然地卸下去,方才坠入谷底的心又慢慢升起。
“臣愿意。”
甚至或许不只是愿意,更是千愿万愿。
只是他亦难辨此中真意。
“好!明日你便随本宫入宫求皇兄赐婚。”
裴时行自是答应。
内室再次寂静下来。
罗汉床上的长公主斜倚着双球花引枕,定睛凝眉谛视着裴时行。
被审视的裴时行觉得自己好似化身为集市摊上一颗惴惴不安的白菘。
这颗白菘适才诡计多端,费尽口舌、出尽百宝方能哄得面前女子决定将他买下。
可买主此时目光深沉地打量他,在一室沉默中拧眉叩指,似是在后悔方才决断。
后悔买下这颗无耻且自荐的白菘。
方才卸下的力又瞬间凝聚起来。
裴时行已然如同红了眼的赌徒,搜刮遍了全身筹码推上赌桌,此刻又在心下疾速罗列着她若反悔,他的种种应对之策。
却忽听元承晚道:“这是你的孩子。”
第10章 妄与恶
裴时行闻言松了口气,诧异又自然地接口道:“是臣的孩子。”
只要是她的孩子就行。
反正到她诞下腹中子之时,他会叫天下人都以为这是他的孩子。
血脉洗不去又怎样,这孩子日后只会认裴时行这一个阿耶。
他有足够的心计,会叫这孩子一日比一日地依赖他。
更重要便是,他要拿这孩子去缚住她。
届时,他也早就成了她真正的夫君,床笫相欢之时,裴时行的妄与恶也会留在她体内,容不得她拒绝。
到那时,他们会有真正融合他二人血脉的孩子。
他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卑劣与龌龊一日日生长,看着他的骨肉同他一样,一日日将她的肚子撑大,鼓起。
思及夜宴上一身新寡媳妇打扮的小白脸,裴时行心头还是忍不住咕嘟冒酸气。
那等男子凭什么得到她呢?
元承晚观他神情便知他没听懂。
她的规划里本无孩子父亲这一项,可这下“去父留子”的父忽然冒了出来,那她也没必要令裴时行心头隔阂。
毕竟物尽其用嘛。
她要裴时行知晓这是他的孩子,要他日后为抚育她的孩子倾付全副心神。
“本宫是说,方才是骗你的,孩儿已足两月,是本宫同你有的。”
“……”
裴时行有一瞬的短暂失语。
长公主的话似雪亮白刃,一瞬斩断他方才在心头疯狂蔓延的恶念。
她对上这男人惊诧中暗含委屈的眼神,猫眼无辜地眨了眨。
这短短一日,于裴时行而言可谓万分跌宕。
他忽而振奋狂喜,心花怒放至万丈碧霄,冲云破雾。
然而这花却在下一刻,被冷情的长公主一脚踩死。
他直坠谷底。
好不容易自万丈深渊透出几缕熹微光芒,将他破碎的神智稍稍修补。
可才恢复些许,长公主又再次将他溺入醋海。
然后在他五脏六腑都被酸炸涩透时,于他耳边轻声道,“这是你的孩子”。
至此,裴时行张口无言。
时已向晚,倦鸟啼鸣。
西山斜晖安然地透过庭中桑榆,落到花格繁丽的窗棂上。
他怔楞看着瑰丽美人身披霞光,姿态闲懒地倚榻睨他。
光点在她密匝匝的乌浓长睫上跃动。
红唇鲜妍,花枝秾艳。
男人有一瞬克制不住地想重重吻上去。
撬开她齿关,用舌尖狠狠吸顶,将他交集的百感顺着唇齿顶到她的喉咙,迫她统统咽下去。
要她与他感同身受。
可被那双琥珀般澄净的美目望一望,对上她眼中的一派纯然无辜,他忽然变得狼狈。
狡黠却天真的长公主怎会想到,她明明已经同意下嫁,也慷慨告知他是她腹中子的生父。
可这人竟敢在心底想着要怎么惩罚她。
裴时行亦是无力。
他几乎自弃地想着,就算长公主再说一句“本宫又骗了你,这孩子其实不是你的”。
他也只会傻乎乎当真。
然后一颗心再次被抛下百丈飞瀑,在万年寒泉里泡过,好生清醒一番。
幸而她没有。
他定定瞧着她贝齿轻磕在红润唇瓣上,极力压制住想咬一口丰润的邪念。
好似对上她,他就不再是那个万事在握的裴时行。
而是变得无助又无耻。
“那就说定,明日入宫。你且去罢,回去便放宽心,这当真是你的亲生子。”
“你要相信本宫。”
长公主对始终沉默深思的男子规劝道。颇有几分苦口婆心。
裴时行倒并未就此离去。
他找了被他敲晕的五个府卫亲自道歉,而后又请长公主诏来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是在半刻前被宋定找上时,方知手下府卫出了纰漏。
此刻又听殿下诏他,心底打鼓。
可待入殿拜见,这才知真正要见他的人竟是裴时行。
侍卫统领愣了愣。
他虽对裴时行与殿下之间的纠葛摸头不着脑,却也不好表露出诧异,只垂眼听主子吩咐。
半刻后却站在殿中冷汗涔涔。
裴时行对着方才手绘出的府邸鸟瞰图,一一指出长公主府守卫的薄弱之处,又对着身旁的侍卫统领逐一提出改进之法。
元承晚亦蹙着眉在座上旁听。
待听到风光霁月的裴御史毫不避讳指出以眼下守备之策,究竟有几分成算闯入正殿时,又以眼神将他剐了千百遍。
想来裴时行若落草为寇,也能凭着窃盗高门的好本事再次传名上京。
名气丝毫不会逊于今日裴郎!
。
翌日一早,元承晚向宫里递了牌子。
宫中众人见长公主一脸霜雪,行止间衣袂扬风,脚下步伐凌厉。
身旁跟的是亦步亦趋的裴御史,不由面色稀奇。
老人精似的大内官见这二位凑对儿而来,面上不露分毫诧异,笑吟吟迎了面色迥异的男女入殿。
背过身来却猜,这二位恐怕是终于撕破脸,一个锅里熬不住,眼下要闹开到圣上面前了。
谁又能料到这样儿的两个人是来求赐婚的呢。
皇帝亦是十分震撼,待听完长公主所求后,难得沉默片刻,而后独留了裴时行在殿中,二人密谈良久。
待君臣二人再次打开门已接近两个时辰。
水榭里的长公主眯眼眺着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个男人。
皇帝肃着脸,身后的裴时行倒难得笑意明显。
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元承晚的视线在兄长与裴时行的脸上来回转了转。
倒是皇帝面上带着不情愿,先发了话:“晋阳当真决意要嫁他?”
元承晚微微一笑道:“皇兄,裴大人这段时日所作所为的确令我改观,也是到近来才知,我二人向前对彼此有许多误会。
“如今又有了孩儿,这或许便是天意吧。我愿嫁他。”
虽知长公主这话讲的违心,可听到“天意”二字时,裴时行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唇。
皇帝又觑了一眼裴时行,终于松口道:“朕会为你们赐婚。只是晋阳,若你反悔,无论何时皇兄都会支持你。”
无论势与贵,裴氏都不必再通过与皇家建立姻亲来求得。
甚至出于清正守中的家族名望考虑,尚主并不被五姓世家子列入婚事首选。
皇帝必须知晓裴时行此举谋求为何。
因为只要裴时行尚了当朝唯一的长公主,这段关系会将他牢固捆绑,此后在世人眼中与皇家密不可分。
他不介意将裴时行作为他伸长的手眼。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亦皆为王臣,可为帝者却只能踞于京师。
看似帷幄掌控天下,可实则他所能知所能晓的全部,完全来自于百官地方吏淋漓的奏章、口中的华言。
这些东西不知真假,但大多包含私心私欲,只会如迷雾层层敷叠眼前,闭塞帝王的视听。
他需要更多人助他探听实情,却不一定要通过联姻之法,不必以他唯一的妹妹作为收拢裴时行的代价。
只是裴时行所求,似乎当真只在晋阳。
既然眼下这二人都到他面前来求赐婚,那他也不妨顺水推舟。
但元承绎身为兄长,亦要对妹妹有所承诺,令她日后有和离休婿的底气。
裴时行唇角笑意陡然一僵。
他自然听懂,皇帝赐予了长公主可以随时休弃他的权利。
但这又如何?
两姓合而为婚乃是大事,告过天地祖先,上了皇家玉碟的一对名字。
他决不允许旁人将他们夫妻二人轻易分开。
二人双双谢恩告退。
御史大人深知未雨绸缪的道理,已在心头计划着坐稳驸马之位的法子。
待目送裴时行与长公主远去的身影,元承绎脸上才终于显露出几分嫁妹的怅然。
年轻的帝王独立于重重御阶之上,罕然显出些寥落。
轻手轻脚猫着身子入殿的李德海留神侧耳,却听皇帝负手轻叹道:“朕的狸狸恍惚才丁点儿大,竟也长成小女郎,要出嫁了啊。”
大内官这才知长公主来意,长眉底下那双终日带笑的眼难得惊诧地瞠了下。
。
上京众人也难得与皇帝拥有同一份的怅然。
这份共感在一月后的长公主出降典礼时达到了顶峰。
七星斗柄南指,天下皆夏,上京百姓倾城而动。
是日槐花枝蔓,日华大盛,宜婚娶。
有司上百兵士各执帚具,仪卫皆持镀金银桶,上前洒扫水路开道。
重重行幕步障后,长公主的红罗翟车以朱紫设色作车盖,华美绝伦,由强健英朗的武官合力抬舁,于紫衫仪卫、罗衣宫人的如潮簇拥中缓缓行进。
依稀可自销金掌扇、绣额锦帷后,半窥见扇后艳妆绝色的美人。
前头金鞍玉勒的裴驸马人逢喜事,一袭正红婚服风姿英爽,玉面矜严却难掩眉间喜意。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掩。
这倒是同道旁面色痴缠怨念的年轻男女形成鲜明对比。
这二人大婚的消息如空天惊雷,震碎不少京中小儿女的心肝。
失意学子哀叹自己同时痛失人生四大乐事之两桩,欲要舔笔作诗一首,奈何胸无点墨之才。
京中怀春少女揉碎丝帕,眼头红红,只道此生与裴郎缘悭分浅。
亦有头脑清醒之辈心中狐疑,东海木石未满,金乌未曾西升,为何这两位却要成婚?
裴时行一双眼却看不进旁人。
他只觉今日上京的天前所未有的湛蓝,满心的欢喜与满足令他一颗心满满当当。
好似某年春深,城外西林花稠枝蕃。
彼时花林中最嫣红的一朵灼灼桃花,于经年夜梦化作心头朱砂,今日却终于愿意于他家下生根。
正待花叶蓁蕡,团簇美满。
此刻正自河东驰于官道的一驾马车里,也有人同裴驸马一般心境。
第11章 新婚
柳氏挑起车帘,满面喜气洋洋笑道:“今日的天儿可真好,蓝的敞亮!”
她回过头看一眼兀自沉思的丈夫,目色嫌弃:“你这人怎么回事,今日可是行儿大婚之日,你个老头子摆这副模样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