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追-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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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对错,为人父母,哪有人希望自己孩子站在大众的对立面呢?
这点,陆追也不是不理解。
临出国的一晚,谭女士和他坐在书房里谈了一次话。
一直以来,关于陆追的许多决定,都是谭女士在做主。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比往常要固执得多,她说:
这个群体未来要走的路很漫长、很艰难,爸妈不想让你受这份苦。
小追,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以后……和女孩子在一起?
陆追记不清那是在凌晨,还是在拂晓时分。
天亮后,他就要提起轻便的行李箱,坐上前往机场的车。
他看着谭女士几乎几夜没睡的憔悴双眼,看她一向精心保养的眼部周围,现出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也许从那时起,他便开始觉得,一切事情都无所谓了。
那些不被认可的情爱,本就隐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现如今,又被他以更加轻松的姿态,后置在了很多事情的后边。
出国以后的那些年,他也未曾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男孩儿都没谈一个,更别提去耽误别的女孩子了。
异国他乡,即便有偶尔动心的时刻,但他一想到恋爱的背后究竟裹挟着什么,这一切情情爱爱便都令他泄了气。
人生计划中,少了爱人,对他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标题来自于朱敦儒《卜算子·旅雁向南飞》,略有改动。
第17章 沧海一粟,须弥芥子
到了英国后没多久,陆追便认识了一群不着四六的留学生朋友。
他从前在国内的时候,即便没怎么在学业上用心,但也从未在这方面让谭女士失望过。
天生聪慧的孩子,往往儿童时代的初期,就知晓了“自由”的底线,因此他们常常能巧妙又权宜地争取到自己的最大“自由”。
但到了英国后,没了严苛的监督者,这些关于他过去生活里的条条框框,他再也懒得维系了。
这群留学生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一周里,他们二四六做Bar Crawl,一三五开Home Party,浮躁的年轻人们,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出门,找点乐子,喝喝酒,打打桌球,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
那几年,其实他跟家里人也闹得挺僵的。
首先,出国这件事儿他就不愿意,他本来是想在国内学历史的。
即便后来学校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也并不觉得这事儿会对他的未来计划、对他的人生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然而这件所谓的“丑闻”,他的父母却比他自己在意多了,同事的眼光、熟人的询问、周遭的偏见……这些无形的伤害,对于两个大半生备受尊敬的知识分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最终,在父母强烈的意愿下,他只能做出妥协,看上去像一个临阵逃兵一样,难看极了。
也许,他就是个“逃兵”,只不过他逃避的是父母的眼神罢了。
后来陆追回国后,他爸妈以非常强硬的态度,让他尽快地找份“体面”工作,并且谈一个正经女朋友。
陆追觉得挺不可思议,怎么他出国了几年,回来后爸妈像忘了当初那事儿似的,连带着他的性取向也忘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爸妈怎么可能忘掉,他们只是依旧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陆教授三番五次地安排他去相亲,见这个见那个的,他对外还总跟亲戚同事说,自家儿子条件很好,如果有合适的适龄未婚女青年,一定要介绍给他。
陆追没想到,回国的第一年竟是那样难熬,他实在是不堪其扰,积压多年的矛盾很快激化。
在一次激烈的争执之后,他打电话给了一起归国的留学生朋友,那朋友家里是经营酒吧的,陆追请他帮自己找了个店面,随后非常简单粗暴地把“云顶”开起来了。
等陆教授和谭女士知道消息,都是半个月以后了,还是从亲戚朋友的口中得知的,气得之后两年都没让他回家。
说实话,那段时间的陆追也不乐意回。
当时得知消息后的谭女士,立即给陆追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通,她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出了一次柜,就要事事如此离经叛道吗?”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当初开“云顶”的时候,身边有太多人认为他意气用事,但熟悉陆追的朋友都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几乎没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开一个不错的酒吧,是他留学那几年时产生的想法。
和爸妈的矛盾,也只是这个计划的驱动力而已。
而这么多年下来,他将“云顶”平稳地经营了下来,在行业内也有了不小的名气。
年轻人都爱去,安全有保障,气氛好,能玩得尽兴。
倘若不带偏见地去看待这件事,他这些年其实事业做得不错了,赚了不少钱,积攒了不少人脉。
他放手一搏后的一切体验和感悟,要比那些疲于奔命一生的人更丰富。
但,和酒色财气相关的行当,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其中的渠渠道道太多了,只顾闷头往前扑当然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要有敏锐于常人的观察力,和与人打交道的圆融:
如何在同行业竞争中维持稳定,怎样避免流失老客户,怎么做才能不招致祸患……
说明白一点,除了要有一点做生意的小天赋外,更重要的是要做到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这些年来,因他稍有了点成就,耳边自然也听过不少甘言好辞,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就算作“成功者”了。
因为光鲜始终只是表面,人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战场。
他的战场,或许就是和家庭的“拉锯战”了。
得知陆追开酒吧的消息后,他的父母愤怒失望至极,一年两年避而不见他。
但做父母的,不可能永远都不见自己的儿子,时间长了,陆教授和谭女士也逐渐由最开始的失望和愤怒,变得平静了起来。
谭女士甚至开始觉得,这个消息,比起当时德育主任给她打电话时说的内容,要令她好接受得多。
只是这两桩事情叠加在一起,于她而言,是成倍的忧心。
在第二年的春节,陆追提前跟他们打了电话,说自己和朋友去外地旅游了。
但在除夕夜里,谭女士站在窗前看烟花的时候,不经意间看了眼对面楼下,看到一个极像他儿子的黑色身影。
他在楼下台阶上坐了片刻,然后离开了。
那一刻谭女士的心变得出奇的软,她只觉得,楼下是她心爱的孩子,不应该在这样一个热闹的阖家团圆之夜,给父母打了一通不回家的电话后,又孤单一人坐在楼下。
既往的指责和怨怼,好似都于心中消散了。
说到底,她的孩子有什么错呢?
第二天,谭女士就主动给儿子打了电话,也是两年来的第一次,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顿饭。
父母与儿女之间,多的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有些事情可以妥协,比如今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菜;有些却无法妥协,比如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而他要往何处去。
性取向,就是一辈子也无法妥协的事,它是一个之所以作为自己的组成部分。否定了它,这个人又将如何自处。
人生短短几十年,除了这一生,没有别的生命。
如果不想让他人在某些事上对自己报以不切实际的期待,那么最需要做的不是去说服他们,而是想方设法让他们放弃自己。
这是他从实践中得到的血淋淋的经验,也难怪祁阳说他心狠。
开酒吧的第三年,想要了解一些调酒技艺的他,在日本居住了一段时间,出入过各地的出名或不出名的居酒屋。
日本的居酒屋,和他在英国去过的酒吧大不一样。墙壁上没有二战时期遗留下的口红、烟灰和蜡的印迹,而是遍布着华美的花梨木樟子门、纸灯笼吊灯和浮世绘壁画。
在东京一家名叫Shirubee的居酒屋里,他结识了一位手艺精妙的纹身师傅,名叫青山戴平。
他们相谈甚欢,连续每晚相约喝酒,竟足足喝了一周。他们从美酒聊到建筑,从哲学聊到宗教,从历史聊到虚无,从异性恋聊到同性恋。
最后两人聊开了。沧海一粟,须弥芥子,世上真正让人痛苦的,是为了他人而否定自己。①
反驳自己并不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建设自己才是。
“而知晓自己同宇宙一起漂流沉浮,对我们来说是个巨大的安慰。”②
作者有话说:
注释(1)
沧海一粟:大海中的一粒小米。
须弥芥子:佛教用语,意思是偌大一个须弥山,塞进一粒小小的菜籽之中也刚刚合适。
本章主要讲陆追对自己作为少数群体自我认同的过程。
用这两个词作为本章的标题,想表达的是:即便宇宙浩繁、人类渺小,再微小的个体也有自身的光华,再“与众不同”的人也有存在的意义,不应否定自己。
注释(2):
by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略有改动。
第18章 大事已了
秦殊和毓文七点多到达酒吧街时,天色已经全然擦黑了。
此时街上各个酒吧,就像一个个密不透风的闪烁着的盒子,它们俯卧在地面上,仿佛是要夜出觅食的猫科生物,准备迎接这个即将要进入黑夜的城市。
对于一直以来,只习惯在家中独自度过夜晚的秦殊来说,行走在接袂成帷的街道上,看着周围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孔,听着他们嘻嘻哈哈玩闹的声音,属实是比较新鲜的体验。
他以前是真的不太愿意出来的,即便是跟乐队去其他城市巡演,从Live house里一出来,他就会立马直奔酒店洗澡睡觉。
毕竟表演都结束了,剩下的活动实在是与他无关,即便有需要应酬的场合,术业有专攻嘛,毓文比他得心应手。
小丫头酒量不错,身边又有金浩他们陪同保护,秦殊自然可以放心地回酒店闷头大睡了。
然而最近一个多月来他出入“云顶”的频繁程度,搞得秦殊有点捉摸不透自己的心理状态。
冥冥中,似乎有一些微弱的预感飘瞬即逝,但他没有抓住,于是只能劝解自己说:
确实是因为签约的事情太重要了。
但他却丝毫没有为即将到来的见面而感到紧张,甚至都没有思考太多关于经纪人、公司或者是合同的事。
此刻,他的双眼一挪不挪,正看着远处“云顶”黑色的玻璃幕墙。
不得不说,陆老板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人,在审美上没什么可说的。
和旁边那些高矮不一、却非常统一的五彩斑斓的建筑们不同,“云顶”位于地形圆圈的正中心,看上去漆黑得异常沉静,像是原始丛林的主人,在默默庇护着自己的领地。
对面的男人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只见两枚高高的颧骨耸立在他瘦长的脸上,皮肤看上去很有光泽,像是日常精心护理过的,他的两片嘴唇在说话时会飞快地上下翻飞,再加上灵活转动的眼珠子,一看就是一个善于言辞且头脑灵活的人。
“这是您的朋友?”他摊开手掌,用一个礼貌的手势指了指毓文。
秦殊和一侧的毓文对视了一眼,对男人点了点头。
“好的。”对方将一个笔记本内胆包大小的公文包放在了桌面上,搓了搓双手,“我刚点了瓶12年的芝华士,秦先生,您有其他想喝的吗?或者,这位美女有什么想喝的酒吗?”
“就芝华士吧。”毓文从善如流道。
“好的。”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对这番谈话早有预料,只等着进入下一个正题,
“首先,秦先生,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宁澄。宁静的宁,澄澈的澄。我作为经纪人,已经在谈美特音乐制作有限公司工作了十三年。”
“你好。”
对方语速很快,秦殊聚精会神地支起耳朵,记住了宁澄和谈美特两个关键词。
“之前可能没有和您提过谈美特,”宁澄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材料,递给了秦殊,“我们是一家专注于音乐制作发行的公司,这是宣传资料,您可以先了解一下。”
在秦殊翻看着这本制作精美的宣传册的时候,点的酒被端上来了。
阿齐手捧着一个礼盒样的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
他将这个外观精致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只见其中摆放着的酒,有着金棕色的酒瓶和红色的瓶盖,旁边还放着一只多棱玻璃酒杯。
“谢谢,麻烦再拿两只酒杯吧。”宁澄说道。
阿齐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之前,他特意看了秦殊一眼。
那眼神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看得秦殊有点一头雾水。
没过多久,阿齐端上来两杯橙红色的饮料,同时还有一只果盘。
桌上的各位都有些诧异,毓文奇怪地问:“我们没点饮料呀。”
“我们老板吩咐的,两杯红西柚汁。”阿齐非常简洁地回答说。
霎时,毓文就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看秦殊,笑吟吟地把其中一杯推到了秦殊的面前:“好,替我们谢谢你们老板啦。”
阿齐面色不变,四平八稳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到了吧台。
“原来你们才是‘云顶’的常客啊?”刚一直在旁观的宁澄此刻笑着说,“我都不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是谁,长什么样呢。”
“这家老板是个大帅哥,”毓文摆了摆手,“不过已经名草有主了。”
毓文的胡言胡语,让秦殊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毓文反倒对他眨了眨眼。
秦殊迅速移回了目光。
这个话题很快就被揭过,宁澄进入了正题,先是跟秦殊聊起了公司的发展现状,以及未来会给到秦殊的待遇和资源。
他说:“我们公司,从一定意义上讲算是刚刚起步,规模虽然不大,但也有不错的发展前景。如果您愿意和我们达成签约的话,尽管无法保证您会红红火火,但至少,只要有任何的资源机会,我们一定会最优先考虑您。”
宁澄的话,听起来相当真诚。
说实话,秦殊也并不觉得如今离开乐队“单干”的自己,还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做人嘛,总是要审时度势、见好就收的。
毓文虽然一直在旁边戳西瓜吃,但也一脸认真在听宁澄讲各种签约细节,最后回了他一个表示满意的眼神。
进程很快,合约也非常顺利地签了。而宁澄似乎很忙,正事一谈完,喝了两口酒,就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还有急事不得不先走一步。
宁澄本来准备买单来着,被秦殊给劝住了,说这回他来请。宁澄临走之前,还没忘回过身对秦殊露出一个仓促又流畅的笑容,同时伸出了手。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秦先生。”
“合作愉快。”秦殊起身,和他握了握手。
看着宁澄快步走出酒吧的背影,秦殊侧过头,对毓文说:“他看上去还挺靠谱的,是不是?”
“我也觉得。”毓文把那杯他一口没喝的西柚汁推到他面前,“大事已了,快把这杯饮料喝啦,陆老板的心意可不要辜负。”
秦殊哭笑不得地接过这杯饮料,看到毓文噙着笑意望着他的眼神,怎么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过他没细想。
正如毓文所说:“大事已了”。
他感觉到现在自己的心情都有些轻飘飘的,操心许久的包袱终于落了地。
不过没过多久,毓文就被叫走了,因为今晚乐队要例行排练。
电话是金浩打来的,他很无奈地在另一头问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秦殊记得,以前他们排练也都是在周五的晚上十点,他退队已久,忘记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