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时-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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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流言传得千奇百怪,说是老来子的都是轻的了。
可叹孙开祥半辈子浮浮沉沉,大风大雨都经历过了; 还畏惧什么口舌上的那点唾沫。
他牵着施惠,要孙儿给几个房头共的老祖宗磕个头,也给你去了的父亲磕个头。
那年商量着投钱修路并买公墓的份子,负责录账的就是十五岁的孙津明。
红纸单子拿到孙开祥面前; 半大孩子的孙津明问二房的这位叔叔; 预备投多少份子。
孙开祥接过纸单子一看,嚯,好俊秀的一笔字。
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大房头的养子; 大房只出了个女儿,这个养子是跟着大嫂子改嫁过来的。那时候年纪小; 为了上学上户口方便,干脆改姓了孙。本家兄弟里时不时有人笑话他,津明自己也气性重,上学没多久,他就闹着要改回自己的名字。养父没辙,这才哄着他把中间行辈分的字改成了个同音字。
那是孙津明头一回愿意替养父出面揽同族的事情。孙开祥说,这个孩子投我的眼缘,今后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来找我。学要上; 书也要读; 越是好苗子; 我们越不可以耽误了。
后头几年; 养父生病去了; 也是孙开祥出钱出面帮津明姐弟俩料理治丧的。
施惠回国那年; 孙开祥找到津明,问他愿不愿意过来,搭把手也好,叔侄俩作个伴也行。
孙津明那时候工作、薪酬都不差,上升期阶段。他考虑了一晚,还是答应了。
答复二叔的说辞,也很性情。当年家族会上,没一个瞧得上他养父的,自然更没人瞧得起他这样细枝末节的外人。
只有孙开祥。
孙津明说,就当他报当年的知遇、体恤之恩罢。
孙开祥摇摇头,说有些人有命无运,有些人有运又没有命。他可没相术那些本事,可他经年的阅历,看得出一个向上人的朝气与灵光。可叹他这辈子没本事修一对这样有命有运有灵光的儿女。
只盼你和施惠两个能襄助合力,还我一辈子没作什么恶,奉公守法,最后那一点的福报吧。
津明很识得清,他就是做得再漂亮,不过是得一份对得起他的酬劳。他与孙家,骨子里没那点子本能的热血,只是他母亲还在孙家,他上头的姐姐,这么多年也一直待他亲弟弟般。他要还报的是他的感恩与良心。
而施惠,他是二叔找回来的寄托,乃至是续命。他干得好与不好,谁也不能剥夺了他姓孙的权利。
算计人的本能,孙津明始终觉得施惠这急火饭的婚事透着怪异。可是有些事,再亲近,到底还是分个里外。孙开祥再器重津明,也敌不过施惠一句话。
爷孙俩书房闭门谈了没多久。不到两日,孙家就去汪家提亲了。
局外人总是过虑几分思量。孙津明看施惠,是有情又不像留情甚至长情的主。这些年,都可以楚河汉界地不沾边,冷不丁地又和人家盐盐结婚了。
也不得不佩服这富贵堆里养出的男人,是不是都很有本事。求婚结婚也比他们快一些,任性些。
孙津明向来不觉得施惠可怜,就像二叔说的那样。他来孙家,是他的命也是运。
论起可怜,孙家的女人可比这些个男人可怜多了。早年与孙开祥劳燕分飞的原配;从小被养坏了,任性妄为的琅华;呵,没准再添一个,不明不白就答应嫁给施惠的汪盐。
眼下,孙津明才试探沙发上的人。
他和施惠也算自幼相识,可津明却一直不敢自认看得透他。
这位主,自幼活在爷爷的教与条之下。是指望也是枷锁。
孙施惠十二三岁就跟着出入生意场合了,喜行不怒色比谁都玩得溜。唯独,对汪盐,回回吃败仗。也只有碰上盐盐,这个“行尸走肉”才有点活人气。
按道理,新婚燕尔,孙津明不该唱衰的。可是看淡婚姻感情的人,很怕这种两相知的人,掺进去利益。也怕难得一对青梅竹马,到头来,进了围城里反倒至亲至疏起来。
世上,最磋磨人心的便是婚姻。
*
孙施惠从手里的资料慢抬眼,瞥一记津明,二人难得这么明晃晃地聊这种不放在台面上的东西。他把笑话他的皮球踢回去,“说真的,你也年纪不小了,没见你有稳定对象呢?”
孙津明鄙夷某人,说洞房第二天就彻彻底底沦为了个俗人。和那些热衷给人做媒配对的女人没什么二样了。
孙施惠难得吃瘪。左右他今天精神不佳,不高兴费那个热气了。对于外人的调侃他也只能认下了,不然更他妈糟心。
手里的资料涉及标底,他的规矩,价格的东西,从来不带出办公室。
加密碎纸机离自己有点远,孙施惠干脆拿火机出来烧了。
儿女情长的东西暂且搁一边,他和孙津明聊正务。正巧,秘书进来要帮他订餐,孙施惠说和孙副总一起吃吧。秘书点头,又把昨天孙总请大家的下午茶□□交给他。因为他私人的请,不必走账,秘书也每次及时给到老板。
孙施惠习惯每个月划一笔账给秘书,这样他私人要秘书办的费用就提前垫付了。不像其他部门,老板请客,总是下头的人自己先付,拿票找老板报。其他部门就老牢骚,看吧,光这一点,我们小孙就赢了。比那些抠抠索索的男人好太多了。
孙津明看到发/票的抬头,笑得世故,说有人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孙施惠好像这几年一向如此,要么不喝咖啡,要么不请员工,喝就是这个牌子。
他老婆敬业在这家。
某人端坐办公案前,再点一支烟。言归正传脸,聊正务,发你工资不是让你来茶话会的。
结果,不到中午,饭都没吃得成。孙施惠接到一通电话,是赵寅轩,长话短说了会儿,他挂了电话,就起身拿外套通知秘书帮他准备车子。
“什么情况?”孙津明问。
“我就说昨晚摸黑给我送贺礼不是好弦音。”孙施惠得亲自去一趟,赵寅轩这个老家伙,带着妻弟回国谈生意,这短短工夫还惹出事端来。
事出在他们地头。也没什么大问题,无非是双方谈个赔偿。这中间如果有个当地的有名望的出来调停作个保,会好很多。赵寅轩的意思是希望孙施惠的爷爷能出面,哪怕打个电话。
“他以为他是谁。老家伙。”孙施惠鼻孔出气,然而在案的生意伙伴,屋檐下头,不低头也得低。因此,他还是得亲自过去一趟。
这一去,大半天算是交代在赵家那头了。
汪盐下班前,收到孙施惠的短信:有事耽搁了,已经叫司机去接你了。
汪盐对这样的临时跳票早已见怪不怪。她顶着新婚的名义来上班,姚婧都有点过意不去,问她,你确定不要休婚假,歇歇也是好的。
汪副理朝着老板说几句真心话,她歇在不适应的环境里,还不如来上班呢。
“真清醒。人家新婚夫妻恨不得蜜里调油,你倒好,一大早精神抖擞地来了。真让人失望。”
汪盐见姚婧这么说,也难将心里的话全对外人道。因为他们眼里可能就是成年人一来二去滚一下而已,再平常本能不过的事了。
她几次张口,想诉一诉,又没好意思。加上姚婧又和孙施惠有交际了,想想还是作罢。
其实她很明白,外界的人,包括她父母,都以为她和孙施惠早已木已成舟。
只有汪盐自己清楚,她可能和谁都可以糊糊涂涂滚过去,美其名,成年人的欲/望。她这几年空窗期,这种漂浮的欲/望感,不是没有过。
唯独孙施惠。
她不想不清不楚地就和他发生了。她好像也难找到相同经历的人,问一问,这么多年,一直安全距离的两个人。某一天,他说了什么,甚至朝她昏头昏脑地吻过来,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汪盐被他带累地也昏头了。
她只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就变质了。变得不那么清醒,不那么笃定自己要什么。
只记得他说的事不过三,再求下去,他就不是他孙施惠了。
汪盐到底没有让这事不过三兑现。这也是她二十七岁以来,做得最昏头转向的一件事。
她难朝外人道的是,即便没有成年人这道纠缠的欲望,她可能也愿意答应他、帮他。
哪怕孙施惠这个人傲慢、狂妄、薄情,寡意。
他不爱任何人,仅仅因为这些年来,也没人好好爱着他。
相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爱人之名,汪盐很恍惚,她觉得孙施惠不是这个范畴,也不是她父母这个范畴,父母是她至亲的人。
他甚至是至亲的对立面,一个至疏又难以忽视的人。这个范畴里,饶是她不承认,一直仅仅只有他一个。
*
司机老姚在汪盐公司楼下等她,再载她去办事。
汪盐租这处房子两年,一直和房东鲜少碰面,但她有什么情况,联络房东,他都很痛快。修补哪里也很及时。
一时听汪小姐不租了,房东还有点惋惜。问她是不是哪里不满意,这二年也没涨租呀。
汪盐把钥匙交给房东大哥,叫对方好好查勘一下房子的情况,“确实不租了,也不是您房子哪里不好,是……我结婚了。”
呀,房东大哥立时恭喜汪小姐。再玩笑她,说好歹咱们主顾两年,要请他吃糖的呀。
汪盐一口答应,说过几天就寄给他。
“先生是做什么的,本地人吗?”
“是。”汪盐答得很笼统。
房东大哥也不再追问。和和气气交割了清楚,把押金完完整整退给了汪盐。
二人相约下楼,老姚在车里等汪盐。见她下来了,也顺势来给她开车门。
房东大哥瞄一眼这百来万的车子,一下全明白了,说汪小姐好福气,要不说女人嫁人是二次投胎呢。
汪盐不置可否地回应了对方,再会。
等车子一路往乡下去的时候,呼啸的霓虹夜色里,后座上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老姚见状,也不敢多攀谈什么。他上回见过施惠的阵仗。
只略微跟汪盐解释,“施惠去赵先生那头了,对方的小舅子嚣张闹了事。事主那头不依不饶呢,施惠出面帮着调停,做中间人去了。”
汪盐这才点头,反问了一句,“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不晓得的呢,他只是交代我来接你的。”
“那他没车子了,怎么回来?”
老姚笑汪小姐小孩儿,“他有钱有嘴有腿,你还替他愁什么。”
汪盐这才有点难为情,“不是,我只是……”
“我懂,新婚夫妻嘛。”
这么一说,汪盐更不好意思了。
车子一路回到孙家,外头已经七点多了。老姚把汪盐放下来,车子照例他开回去的。
车停在前院的停车场,汪盐下车的时候,正好有辆白色的轿车也停好,驾驶座上的人,妖冶妩媚地下车、阖门。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铜钱色的灯火下,琅华一身黑白千鸟格纹的风衣,高挑纤瘦。
钥匙落锁间,不偏不倚,与汪盐打了个照面。
琅华骄傲地扬扬下巴,看着施惠这个心肝老婆。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汪盐今天背的包,偏偏就是千鸟格纹元素的。
这对姑侄女人,撞了。
第27章 家家雨(7)
春节前; 孙开祥单独找琅华谈过。施惠要娶汪家女儿了。
琅华闻言面上一冷,随即嘴角轻蔑,取笑父亲; “你宝贝独种结婚你招呼我干什么,送礼?放心,肯定会送的。我送尊纯金打造的送子观音。保佑孙家的香火,生生不息; 且代代男孙。”
话音刚落; 哐啷一杯茶盏落了地。孙开祥早不能饮茶了,但一辈子喝茶的习惯,到了; 只能每天变着花样地喝点麦冬、霍山石斛、大麦茶等,来免得白水的寡淡罢了。
这些年; 孙开祥眼里,施惠和琅华几乎是一个辈分。他也从来没本事把他们分出个姑侄长幼来。
施惠不稀罕琅华任何的娇纵,天高的大小姐脾气也由着她去;
琅华也从来没把施惠当哥哥的遗孤。她一心觉得父亲重男轻女,这些年,所有的心思都搁在了孙子身上。
孙开祥一言以蔽之,他是你哥哥的孩子,嫡嫡真真的。这么多年,你哪回正眼瞧过他?
琅华也冲父亲拍案,那你呢; 这么多年; 你有几回正眼瞧过我。
孙开祥回; 我不瞧你?我由着你这些年亏了多少钱; 折了多少生意。你那个店; 今天饶这个朋友; 明天那个朋友免单。成天个招猫逗狗的,日夜颠倒地玩。琅华,你但凡有一天立得起来,我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临了,只剩一个女儿,还要费元气地和她吵。
琅华苦笑,总是这样,好没意思。她说,我和哥哥两个加起来,都不如你选的外人。
她不怕惹恼父亲,在她眼里,施惠和孙津明都是!
他们通通都是外人。是你的棋子,傀儡、走狗。你们这些男人,永远不肯承认这个世界上,你们依旧比女人享受着很多既得利益。
父女俩没谈妥,孙开祥没辙,最后只能发话,琅华,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保不齐会改遗嘱。
琅华扭头就走,春节没在家里露面,整整一个正月也没归家来。
还是孙施惠打电话给她,说你再不着家,老爹是不是有你一半,还管不管?
琅华不听他废话。
孙施惠只知会她,爷爷这几天不大稳定,你可以不回来,但我不可以不通知你。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琅华。
琅华这才开车回来了,还没进门就看到了汪盐。她嫡亲侄儿的正经妻子了。
前院倒座房的东南角,还挂着新囍的灯笼。汪盐站在那对红灯笼下,着实的缥缈、失真。
饶是琅华这种交际圈里不乏手帕交是明星的,也得承认,有些人的骨相,天生就是男人的温柔乡。
汪盐漂亮极了,她就像那种工薪阶层养出的金凤凰一样。哦,她不是凤凰,是猫猫。他们都作怪地喊她猫猫。
这只狐狸般的猫猫,惯会吊男人心肠。琅华万分鄙夷,她很看得多,很多男人年纪一到,就爱一些简单的好拿捏的新鲜皮囊,来满足他们中年了却未见得有所精进的寂寥与自尊心。偏眼前的汪小姐有本事让男人反着来,施惠抓不住她,便从肖似她的找慰藉。那个康桥,像极了温柔妩媚又不违逆他的汪盐。
可惜再像也不是。施惠掉头就把对方扔到脑后了。康桥得了他的资助,倒也脱离她原本的圈子,好好去抓别的她想要的了。
陈芝麻烂谷子过去也就算了。琅华见不惯的是,汪家掉头又把女儿嫁过来了。
图什么。哼,图她父亲两脚一蹬,他们的女儿就真得飞到高枝上了。高枝上的猫猫。
庸俗可笑。
*
汪盐打七岁第一次遇到琅华起,就直觉对方不喜欢她。
无来由地。
这么多年过去,始终如此。
今晚这样的碰面,倒省了许多弯弯绕绕,避讳还不如直面。汪盐不说许久不见的冠冕话,只问话和琅华打招呼,毕竟她是晚辈,“你也是刚收工吗?”
琅华快一步跨进门槛石,头也不回的轻蔑声,“我倒是忘了恭喜你了。”
二人脚步一前一后,一重一轻地往院子里走。
汪盐不卑不亢地接过琅华的恭喜,“谢谢。”
游廊下,一段距离一点灯。明昧里,琅华不禁扭头过来看答话人,取笑比挑衅多一点。心想还真是不一样了啊,敢接招了。
她不高兴和她周旋,径直去父亲院里了。
汪盐回他们院子里放东西的工夫,碰上才服侍爷爷吃完晚饭的齐阿姨,手里端的托盘,一只碗不小心崴下来。汪盐顺手帮齐阿姨扶住。
齐阿姨也客套地问她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