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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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枭沙场经验丰富,真这么磨下去,不知道谁会死,且,这满城的将士,总有两个人还有意识,虽然爬不起来,但还是远远的向听风发出怒吼。
听风意识到,他根本杀不死耶律枭,且再耽误下去,他会被杀死。
恰在此时,沈落枝已纵马而来,听风便转而一瘸一拐的骑上了马,跟着沈落枝一起跑了。
沈落枝纵马跑掉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耶律枭。
她犹自沉浸在惊慌之中,裴哥哥没有来,她还差点被耶律枭得手,现在她都能感受到那种湿润的触感,她紧张地攥着缰绳,只想着纵马离开。
彼时已是丑时左右了,天上繁星点点,金乌城烧成了一片火海,沈落枝纵马踏过火海,带着她的侍女和侍卫,一路奔出了金乌城。
大奉的凤凰,在这里重生了。
在沈落枝纵马离去的时候,耶律枭踉跄着从帐篷内走出来了。
他身上都是血迹,除了沈落枝给他的那一刀,还有听风砍出来的痕迹,耶律枭站在摆放武器的帐篷前,他手里拿着一张弓,月色之下,弓被拉出满弦,他只要松开手,便能将沈落枝射下马。
月色之下,沈落枝红色的绸缎与墨色的发丝在半空中飘扬,耶律枭的箭已经对准了她,却迟迟没有落下去,直到那纤细的身影越跑越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
等到她彻底不见的时候,耶律枭手上的弓骤然掉在了地上,他跌倒躺在了地面上,仰躺着,看着满天的繁星。
他的耳边还全都是沈落枝的话。
“我从没有爱过你。”
“卑贱的蛮族畜生。”
“我是大奉的郡主。”
一句句话从那张嫣红的唇瓣里钻出来,狠狠地刺进他的胸腔内,让他头晕目眩,心口处的伤一阵阵抽痛。
很疼。
沈落枝,很疼。
大奉的女人,都是养不熟的。
她没有强健的身体与尖锐的獠牙,但她有最恶毒的心。
偌大的金乌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野火焚城,耶律枭倒在地上,缓缓抬起手,落到了胸口处,沈落枝刺下的那一道伤口上。
沈落枝。
养不熟的狼,只能用铁索来束缚。
他一定会,重新把她抢回来。
用她最讨厌的方式,百般报复她,让她一生,都无法逃离。
——
而此时的沈落枝,已经奔出了金乌城内。
北风猎猎卷起裙摆,夜色下的戈壁荒漠冷清枯黄,四周都是一片昏暗,唯独他们身后,是一座熊熊燃烧的城。
沈落枝奔出很远,勒马回身时,都能够看到那冲天的火光。
一种酣畅淋漓的报复性的快感蔓延她的全身,沈落枝高高的昂着头,把所有眼泪都逼了回去。
她转过头,看向那城,片刻之后,她与身后的四人道:“耶律枭绑我们而来,杀了我们的人,今日我们报复他,烧了他的城,我们之间的恩怨自此两清,在今日之后,所有关于金乌城的事情都忘掉,听懂了吗?”
侍女与侍卫都点头。
他们知道,金乌城的事情对于他们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要不了多久就忘了,但对于郡主来说,却是屈辱的一段时光,恐怕永远都忘不掉。
郡主曾被西蛮人那般的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侍卫冷眼看向一旁的女奴,握着刀的手掌蠢蠢欲动。
女奴赶忙举起手,惊的讲了一串金蛮语后,半生不熟的夹杂出了几句大奉话,道:“我,我不会说的。”
沈落枝向下一压手,道:“好了,赶路。”
她不至于去因为封口而屠杀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女奴。
女奴松了一口气,转而主动领路——她留在金乌城是死,出了金乌城,一个人在西疆里也是死,还不如跟着沈落枝,最起码,这是个好主子。
幸而女奴认路,还有利用价值,才能赖上沈落枝,否则沈落枝就算是不杀她,也绝不会任由她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连夜赶路。
戈壁黄沙四起,枯树向天空探出嶙峋的枝丫,枝丫上有寒鸦鸣叫,马蹄奔踏间,一群人渐渐奔向三元城。
在西疆中,趁着夜色赶路的人不少,西疆人都认天上的星辰,以星辰为坐标来赶路,倒不会走丢。
从金乌城到纳木城,足足花了四日有余,这一路上,他们五个女人,一个瘸腿侍卫,走的分外艰难,生怕碰上什么流窜的西蛮将士,或者碰上土匪拦路,马鞍将大腿上的皮肉都磨破了,也不敢停下。
幸而他们这一道运气算是好的,许是否极泰来了,一路没碰见什么人,遇到一些行商也都远远避开了,什么危险都没碰上,只熬了几日赶路后,便在一日午间,回到了三元城。
至于金乌城的人,一直都没有追上来,大概是因为那一场大火让他们损失惨重——虽然他们的西蛮将士没死几个,但是重要的食物和帐篷都被烧了,他们一时之间无暇顾及沈落枝。
连带着三元城最近都安稳了不少。
三元城之前被西蛮人屠戮过,现下城墙已经重新修建起来了,原先被攻破、塌陷了一半的城墙现在已经被重新筑起来了,泥土里面混了一些石头,几个将士在修建城墙,有些城民来送米面。
那时大漠孤烟起,沈落枝迎着风沙、骑马走到城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们,想,这是贫瘠的西疆里,仅剩的温存。
沈落枝回到三元城,表露身份后,三元城的官员、镇守此处的县令便匆匆来迎接。
之前三元城险些被攻破,大部分流民都跑了,但不知道为何,那群蛮族人又都走了,没有屠杀三元城内的民众——以往,那些西蛮人如果成功攻城,都会屠杀民众,抢掠食物、皮毛、药草,路过的牛羊都会带走,如果带不走就都杀掉。
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继续攻城,反而迅速撤离了,这就导致,城内的人没什么事,反而是那些跑出城的人,死伤更多。
灼华郡主沈落枝出城之后,便直接失去了踪迹。
后来,从纳木城来的人曾来接沈落枝,但是没接到,便赶来找三元城的县令来问,后知道沈落枝出城避难后,纳木城的人便在三元城落了脚,然后开始不断向外搜索沈落枝。
接不到沈落枝,就没办法和裴郡守交代,所以他们只能在三元城扎根,开始寻找沈落枝。
当然,他们至今没搜索到,还是沈落枝自己回来的。
至于当时沈落枝让耶律枭放走的那几个侍卫,一个都没能成功回到三元城,不知道是迷失在了西疆戈壁里,还是死在了土匪的刀下。
“还请灼华郡主回府内稍候,下官立刻去请人将从纳木城来接郡主的人请来,让您们快些相见,也好说说话。”那县令与沈落枝道。
沈落枝在听到“纳木城”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便想到了裴哥哥,从纳木城来接她的人,自然是裴哥哥的人,只是裴哥哥现在又在哪儿?
“好。”沈落枝压下了那些疑虑,向县令行了一个莲花礼,道:“劳烦大人。”
县令自不敢托大,连忙回礼,回礼时,还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位灼华郡主。
之前这位灼华郡主走时,是庇佑着一群流民而逃的,三元城县令自是记着灼华的这个恩,大难之下,能放弃财宝,带着流民而行,足以证明这位郡主的品性。
只是,这位灼华郡主瞧这虽然一如当初一般清冽出尘,但是却不再像是初次见面时的那般温润,反而周身都绕着一层凌冽的杀机,像是春水被冻成了冰,远远一瞧,便觉得寒气逼人。
想来,也是在外吃了不少苦。
这西疆,处处都是吃人的。
县令叹了口气,快步走了。
沈落枝则带着众人回到了她原先在三元城租赁的院子,等着纳木城的人上门来拜见她,她有很多话要与纳木城的人问。
她回到院子里时,院子内还摆放着她的各种嫁妆——之前因为战乱遗失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在,三元城的县令将这些都收拢起来了,不允旁人动。
嫁妆还在,只是当日随她一道来的侍卫和侍女们都不见了。
沈落枝一时心酸,叹息过后,又命摘星拿来了一部分钱财,给了一直穿戴着斗笠、不曾露面的女奴,叫女奴出去自谋出路。
“你是金蛮人,与大奉格格不入,在西疆,金蛮人入大奉是死罪,我不能留你。”沈落枝与女奴道:“我之前在清泉商队的手里救过你一次,后又带你出了金乌城,今日又是我给了你银钱,你我之间,是我待你更好些,我未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今是世势时事不容你,非是我不容你,还请你不要怪我,日后相见,你也不必帮扶与我,只当不相识便是。”
女奴跪地领了金银,后由摘星与听风一路护送,得了一批快马和一把刀,出了三元城,去奔向在西疆之内的金蛮人的城邦了——这西疆,不止是有大奉的城邦,也有金蛮人的城邦,还有游牧民族的城邦,还有其他允许所有种族进入的混居城邦。
如此混乱无序,遍地都是人头与金银。
比如他国人的城邦,大奉人的城邦还算安稳的。
那女奴走了后,沈落枝便不去想了。
西疆这么大,自此应当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了。
她差人打了水来,在浴桶中沐浴。
回了三元城,站在大奉的领地上,她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下来了,人往浴桶里一坐,便觉得骨肉都松懈了。
净房内门窗紧闭,氤氲的水汽在水桶内渐渐向外蔓延。
沈落枝纤细漂亮的脊背靠着宽大的木桶,温热的水波托着她纤细的手臂与丰满,她的墨发在水下徜徉,她闭上眼,伸出手,一点一点洗着她。
那里被耶律枭舔过。
纵然没做到那一步,但依旧让她一想到就觉得受辱。
沈落枝这一路上匆忙赶路,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主心骨,没有一个人能帮扶她,直到现在,她才能在空无一人的净房内,躲在浴桶里大哭一场。
哭到最后,那满浴的水都凉了。
她依旧不想起来,恹恹的靠坐在浴桶之内,只垂着眸坐着,到了水彻底凉了的时候,外头便听见流云唤她:“郡主,裴郡守的人来了,在外头求见呢。”
沈落枝骤然清醒过来。
她压下那些混乱的思绪,缓缓从木桶内站起,道:“进来伺候吧。”
外面的流云便走进来,伺候着沈落枝从浴桶内走出来,为沈落枝绞干发丝,又挑选了衣裳穿好。
今日要见的是裴郡守的人,故而要郑重对待。
沈落枝日后是要与裴郡守成亲的,他们绝不能在裴郡守的人的面前掉了脸面,所以哪怕众人都是舟车劳顿,也坚持给自己梳洗了一番。
负责给沈落枝挑衣裳的是弯月,大概是心里惴惴,所以弯月拿了最上场面的一套衣裳,一套香月绸对交领上绣银色仙鹤裙,外搭了一套白狐狸绒毛氅,足上踩了蜀锦银丝珍珠履,发鬓盘了堆松云鬓,上簪了一套流光步摇,面上只上了点淡妆,又在额间画了半轮明月,以为花钿。
她本就姿色天成,额间一点,更是如玄女落尘,矜贵傲然。
本来见几个随从,不需如此庄重的,只是他们之前被金乌城给掳走过,她又被耶律枭那般对待过,若是要算起来,是名节有污,所以他们心下不安。
世人皆是如此,越是不安,越要表现得强势高贵,以此来掩盖自身。
沈落枝到前厅时,负责来接她的人已站起身了。
此人身穿青色短打,名唤“青丛”,是裴兰烬身旁的长随小厮,会些拳脚功夫,人很机灵,随着裴兰烬自京中来西疆赴任,以前裴兰烬来江南提亲时,沈落枝便瞧见过青丛多次,现下在西疆瞧见他,便觉得愈加亲切。
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青丛远远瞧见沈落枝,便站起身来,远远地与沈落枝行了一个俯首礼,道:“属下青丛,见过郡主。”
行礼间,青丛有些心虚的瞧了沈落枝一眼。
这位郡主依旧如当年一般清冷孤傲,站在这里像是瑶池仙莲,片叶凝仙露,从不染凡尘。
青丛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下想着早已备好的话术,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位郡主虽年幼,但极为聪慧,据说南康王有意为她请“女世子”的称号,却因这两年南康王与京中关系紧张,未曾提出——话扯远了,总之,这是个极难糊弄的主子。
“起身说话。”沈落枝坐于椅上,衣袖随身形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水纹波光,然后轻轻堆落于她的膝前,她坐下时脊背挺直,身姿曼妙,每一个动作都如此赏心悦目。
这是京城大户人家才能教导出的礼节,与这里的西蛮女子截然不同。
青丛的眼皮莫名的跳了一瞬。
“为何是你来纳木城接我?”沈落枝一开口,便问的青丛心中直突突,她那双平静清冽的眼眸一压过来,仿佛带着无穷的压力一般:“裴郡守为何未曾亲身前来?”
她是南康王之女,是裴兰烬三书六礼定下来的未婚妻,裴兰烬向她下聘时,便已明言,此生不纳妾,只与她一世忠贞,他们订婚时,裴家也与南康王定下百年之好的誓约。
她的分量够重,重到裴兰烬应当从西疆出发,一路到江南去迎她,亲自将她迎入府内,捧于高座,为裴氏妻。
但她没有如此,她亲自从江南奔袭而来,只为体谅裴兰烬治理西疆不易,她不想为了区区的面子而让裴兰烬抛下正在治理的西疆而来、如此为难裴兰烬,也不愿用郡主的身份逼裴兰烬向世人展示对她的“宠爱与臣服”,她理解并支持他的一切选择,所以她自江南而来嫁他。
但她都走了九十九步,从江南一路走到西疆,从南康王府走到了三元城,唯独这最后一步,这圆满之最,裴兰烬为何还不肯走过来?
裴兰烬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三元城被破时,裴兰烬没来,金乌城被焚烧时,裴兰烬没来,现下她已重回了三元城,裴兰烬还是没有来。
一而再再而三,西疆的公务,当真便繁忙到让他来抽身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是因那一腔情爱奔袭而来的,她可以为她的未婚夫退让,她明事理,懂大意,但并不代表她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裴兰烬若轻视她,她定不会容忍。
“回郡主的话,当日郡主来时,我家郡守于西疆中出行办公务,便派属下来接,属下到此处时,您已经出城了,属下便去找,后来郡守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在外受了些伤,便送回了纳木城,现下还在纳木城中躺着,实在是起不得身。”
“您莫要怪郡守,郡守心里很担忧您,郡守都担忧的用不下饭,奈何身上有伤,不能来亲见您,只能等属下在外寻找。”
青丛说到此处时,心中越发不安,甚至都不敢看沈落枝的脸。
他怕这位郡主瞧出他的谎,可他为了裴氏与南康王府的婚约,又不得不这般说。
沈落枝想起来那一次,她在清泉商队举办的商市中与那女将军见面的事情,那一次,裴兰烬确实很危险,但是她后来得到了明确的风声,说是他们二人成功脱逃了,她得到的消息上,并未说过裴兰烬有受伤,只说了他随行的女将军受了伤——给消息的是耶律枭身边的西蛮将士,那将士绝不会对耶律枭说谎的。
可是,青丛现在又说裴兰烬受了伤,他们二人的说法不一样。
沈落枝想,大抵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吧,这西疆大漠里,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她自己也是靠运气走到今天的,裴兰烬未能及时来援,他应当也很愧疚才对。
她并非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既然有了解释,她便不会一直死咬着不放,便道:“既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