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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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妃自也不例外。
她克制半晌,才神色如常地抬眼:“婆母说笑了,王爷想有这个心思,只怕平西王夫妇不愿意呢,宋家只这一个外孙女,以往也听说过疼得同眼珠子一般的,如何会愿意做侧妃?”
“再言,婆母想必也清楚,妾这般上下打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婆母当真要同媳妇分地这般清,倒叫媳妇为难。”
若不是为了信王的大业,刘贵妃如何会说上这么些废话,又做这些素日里不屑去做的事情?
到底是无可奈何,她冷着脸嘱咐身侧几个内侍几声。
不多时,内侍往正桌呈上一只梅瓶和两只金酒注,信王亲自斟满。
庆帝饮了一口,啧了一声:“梅酿。”
他瞧一眼那梅瓶,突远远地看向刘贵妃,吩咐左右人,“请贵妃过来。”
刘贵妃闺名中有一梅字,这玉壶梅瓶和金杯,是当年庆帝做太子时亲赐给她的,瞧见此物自然想起她来。
刘贵妃起身走近,一身蕊红刻丝绣瑞草云雁广袖褙子略低,福了一礼,浅笑出声:“难为圣人惦念臣妾,臣妾不胜惶恐。”
按身份,刘贵妃即便上正席也居西末。
张皇后瞧见这一幕,便直接叫人将绣墩加去六皇子和七公主的身侧。
刘贵妃一面矮着身子谢恩,一面在心里头盘算。
殿上席间乃是诸王公主皇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等,自然喧嚣。若是坐于西末,怕是同庆帝也递不过几句话。
正这时,几个小内侍取了隔开素菜、荤菜半尺高一尺长的插山和食屏至桌上。
她眼神微转,笑道:“臣妾突想起来姐姐不喜荤腥,不若臣妾还是站着伺候圣人如何?毕竟圣人的喜好,臣妾可是最清楚不过。”
“只怕你瞧着眼馋,拿不动匕著才是。”庆帝哼笑一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应允。
刘贵妃轻笑,忙上忙下地伺候。
张皇后瞥她几眼,她知晓刘贵妃是自衿冷傲,素日里是放不下身段的人。今日如此,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的,她心里存了念头。
只是席中伺候的都是奴婢,刘贵妃既愿老着脸皮,张皇后自然不多说什么。
酒过三巡,庆帝一张脸青红交加,挂了一层细汗,半仰在扶手椅上呼哧着咳嗽了好几声。
照惯例接銥嬅下来的活动便是燕射,众人上靶,众官员按品级依次射箭,无论中与不中,每人限四箭。一轮射完庆帝为中者赐酒。
往年此刻活动自都是庆帝打头,只是今日……
陆珵转眼看庆帝一眼,斟酌着开腔:“天日高霁,晚夏猛烈,圣人不宜多动也不宜饮酒过甚。不若今日停了燕射?”
众人具面面相觑,一旁刘贵妃却眼神微转,轻笑着应和一声:“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呢。”
“往年具如此,如何能说变就变?叫人拿朕的射服来……”庆帝站起身,话音刚落又咳嗽几声,一时只觉着眼前一黑。
刘贵妃忙扶他坐下:“御箭也只是彩头,晚间还有诸事应付。依臣妾看,燕射之事不若指人代之。”她话至此,轻笑一声,“臣妾整好有一人,乃是燕射好手呢,圣人若不嫌弃,不若叫他上来热闹热闹。”
庆帝仍有几分头晕目眩,自知不能勉强。听她这般说倒有了几分兴趣,哦了一声:“何人?”
刘贵妃轻笑一声,将人叫了人上来。
不多时,一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从殿中上前,单膝跪地作揖。庆帝微微眯眼,见他肤色微黑,剑眉凛凛,五官如刀刻,瞧着很有几分熟悉。
他多看几眼,当下轻笑一声一脸了然。
“这便是孟家的少年都督吧,同你祖父是有几分相似。朕听说过你,数年前北凉勾结蛮人兵变,是你与平西王通力纠二州兵力,构地势之利,以少胜多,退敌数百里,一战成名。”庆帝想到这里,曲指轻点他,“少年英才啊。当时朕就同你祖父孟老将军说过,此子非凡,许同天家是有些缘分的。”
庆帝自然记得刘贵妃前几日的枕头风。也有意给孟家筑青云梯,此话便是提点:孟家可尚公主。
听闻这些,须发具白的孟老将军同信王、信王妃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忙起身叩拜。
一旁的孟之焕不卑不亢:“圣人谬赞,此乃平西王主功,下臣只是运气佳,得王爷指点。”
庆帝见他谦逊,也不是好大喜功之辈,心头有几分好感,也有意拉拢孟家,当下轻声一笑,吩咐内侍抬来箭靶。
“你乃是贵妃亲荐替射之人,又是孟家的小辈。你若出众,朕不能只是赐酒,却也不知你想要什么?”他思忖片刻,“这般好了,若此次燕射若你能胜过信王,朕便赏你一个愿如何?”
“谢圣人隆恩。”孟之焕仰头轻笑,“只是信王殿下乃是下臣姐丈,下臣与信王殿下以往便常切磋骑射,已没有什么新巧之处…臣听闻太子殿下文经武纬,乃文乃武,不知臣有没有荣幸同太子殿下切磋?”
少年锐气,能让庆帝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情景。他当下笑着连道好几声好:“既如此,太子可愿?”
此话一出,四面寂静无声,连刘贵妃的脸上都有惊愕。
先前未有替射之事,刘贵妃只是嘱咐这孟之焕在燕射中拔得头筹,到时她为他美言几句。
左家有娇女,孟家尚主之事未有明论,未有明论,退亲也只是一句话罢了。朝会二三日之久,若在此时孟之焕同那李家的小姑娘生了什么事,庆帝未必不愿成人之美。
可现在这孟之焕闹得是哪一出?
他同太子殿下难不成是有什么龃龉?圣人如何同意了呢?这还未到晚间,如何杂剧都先唱上了呢?
一旁的张皇后也神色凝重。
她先前听见庆帝那声“此子非凡,许是同天家有些缘分。”,便开始惴惴不安,此刻听见孟之焕这一席话,一时蹙紧眉头看向陆珵。
陆珵一双春湖般清澄的瞳看她一眼,满是安抚。
下一瞬,他清冷平和的声音已传进众人耳朵中:“儿臣却之不恭。”
作者有话说:
是有些短哈……明天多补一些。
第79章
既是燕射比试; 正殿施展不开便要去西苑的玉津园;庆帝身子不适却很有几分兴致。
便有御龙班直执麾、节旗盖扇,又有内侍抬了庆帝同张皇后的步辇,由众重臣簇拥着去往西园。年纪大的众阁老未去。
后头有执琵琶、箜篌、笛、方响和拍板的教坊大乐尾随其后; 一行人由正殿出廊庑; 过侧殿。
陆珵行于一侧; 路过正殿廊庑的立柱灯前; 往偏殿一角看去。
偏殿众人眼见圣人步辇来,伏首高呼万岁。
小周氏头一次来这样的场合,生怕露怯,跟着别人伏首。
只是李毓秀沉不住气; 忍不住抬头张望; 只见一对对龙旌凤翣; 雉羽夔头; 一顶金顶步辇缓缓行来。
隐隐地,紫绯郁金的丝光中露出一角龙凤花钗冠; 上缀大小花二十四株; 十分富丽堂皇,叫人移不开眼,应当是皇后娘娘的冠。
她不由满脸艳羡。
若是能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那才算是没有白活吧。
李毓秀正打量着,突觉察到一道视线。她抬眼便见一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步辇一侧。
金光荧煌; 映衬地他发如黑玉; 眉宇俊秀端正。
他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李毓秀不觉脸热; 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几眼倒觉出几分眼熟来,她突心头一跳,突想起这人正是之前在寒园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难不成他的身份……竟是位皇子?
见他仍目不转睛地瞧着这边,李毓秀心头砰砰直跳。
难不成,他也认出了自己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只听一声脆响,不远处的八仙桌上突传过李青溦一声低呼。
——
陆珵收回视线,轻笑着摇头。
步辇上,张皇后和颜悦色问他:“如何?”
陆珵压低声音同她说了几声。
——
李青溦瞧着衣上的茶渍,又瞧瞧怀中的团子,很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本来是同并州几位夫人同坐一桌,身边便是并州知州宋夫人和她家的小公子。
先前圣驾来时众人具伏身见礼,一侧的小公子年幼跪不住,身子一歪打翻了桌前一盏新沏的浓茶。李青溦在他身侧生怕烫着他,忙将他揽在怀中,那茶整好都洒在她衣裙上了。
好在茶并不烫,也在未撒到小公子身上。
一旁的宋夫人吓了一跳,眼见御驾走远,忙执了小公子的手不住给李青溦道歉。
她比李青溦也大不了几岁,知晓她是平西王的外孙女,红着脸给她道歉,很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样子。
李青溦摇摇头轻笑:“小公子还小,无心之失。姐姐同我外祖父是同姓,咱们也算一家子,不必挂怀。”
宋夫人抿了下唇,仍有几分不好意思:“多谢小娘子,只是小娘子这衣裙污了得换一身才是。这朝会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车轿又都远远地停在东园子。小娘子一来一往地怕是得费些功夫。”
“无妨。”李青溦轻笑一声,婉拒了她陪同她换衣。
宋夫人仍有些不好意思,取了自己的披帛为她遮了衣衫。
李青溦话是那般说,只是到底麻烦。
她走了几步,停在廊庑屋檐下,轻擦了一把汗。
外面天日高霁,热气蒸腾。
这样热的天气若是行到东园子换取了衣衫再回来,怕是筋都要疼,她正站在廊庑屋檐下往外头瞧了几眼,突陈内侍捧着托盘过来。
“姑娘衣裙污了,奴婢特取了一套新的给姑娘。姑娘若不嫌弃,奴婢带姑娘去更衣间。”
“劳烦内侍了。”
只是宴上人来人往的,接下来想必要行酒令应酬什么的。李青溦正嫌麻烦想避着歇一歇呢。
她思忖片刻,又问道吗,“陆郎君可有撤席?”
陈内侍摇头:“怕是要晚间才能呢。”
李青溦点点头,同他笑说几句。二人朝南苑过去,不远处,一身着青色圆领袍的内侍远远地跟了几步。
——
玉津园。
庆帝坐于廊庑前,几个内侍左右打扇。
廊庑后绿植郁蓊。廊西稍空,种西瓜瓤大牡丹数株,花团锦簇,花出墙上。(1)身后又有西府海棠,此时已不是花期,但树叶繁茂,照面成碧。
对过乃是一大片的校场。
陆珵从校场更衣围屏后换过一身射服出来,身后信王同孟之焕相跟着出来
信王看他一眼,嬉笑一声:“内弟少不更事,逞强好胜,与四弟比试怕是于礼不合。”
陆珵绑好腿上箭袋,瞥他一眼:“圣人亲自应承之事,自然不会于礼不合。”他话音冷淡,并不多说一句。
信王受不上他这副苟自尊贵,装模做样的样子,便同一旁的孟之焕阴阳怪气:“待会儿燕射之时,留些情面,若是太子殿下输了,面子上总是不大好看的。”
皇子幼时皆习骑射,陆珵虽是文弱书生样,宴射常能十箭九中。只是信王想他那三两下,也不能同孟之焕这种武将相提并论,倒有意叫他下不了台。
孟之焕勾唇应一声选了弓。
一旁传来动静,庆帝派内侍前来叫信王观射。
信王走远,孟之焕压低声音轻笑:“若太子殿下当真叫臣手下留情,臣自顺从奉命。”
“既是比试,便要有输赢。”陆珵神色清冷平和,“孤箭术或许不及孟大人,可若孟大人因此放水是为不敬。”
孟之焕声音带笑:“太子殿下说出此话,想必是不知臣想叫圣人答应何事?”
陆珵看他:“孟大人乃一州都督,曾令汗马功劳、此次燕射袭衣金带不为过。但前些时日,孤听闻孟家想尚宝华公主。”
孟之焕哦了一声,“此事应当是美谈,如何,太子殿下不愿将宝华公主许配给臣下?”
陆珵没有说话,他愿不愿意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陆柃心意如何。
“如果那当真是孟大人之愿,怕是要失望,孤不能让你如愿。”他轻声道。
浮光掠动,他一双清透的眼似有冰光。
孟之焕挑眉,脸上的笑容未变。
主麾举宴,拍板、杖鼓、排萧齐鸣。数个着暗红圆领袍衫公服、戴幞头的内侍抬靶入场。
孟之焕从内侍手中取过一支箭。搭弓,弓如满月,他闭眼松手。
“嗖——”
四周传过一阵惊呼。
孟之焕不睁眼看箭,只是抱臂站在一旁瞥陆珵一眼:“太子殿下,请。”
一旁乐人唱道:“看太子殿下箭。”
陆珵挽弓。
燕射每人为四箭,孟之焕见他那箭不偏不倚,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轻笑一声直接吩咐一旁的内侍取过三根箭来。
他挽弓,漫不经心地打量陆珵一眼,并不多看箭靶,片刻,三箭凌厉破空,正正钉在靶正中。
“太子殿下,请。”
陆珵颔首,也取过三支箭搭弓瞄箭。
一旁观射的官员具发出一阵惊呼,太子殿下往年燕射,虽十箭九中表现不俗,箭术瞧着是有,但也只是中规中矩。
那孟大人先前闭眼中靶瞧着便是箭法非凡的样。此次三箭齐发中靶,虽说是有些炫技,但也算得上是给太子殿下的一个台阶。
这般认输,不算失颜面。只是不知太子殿下如何想,竟也连拔三箭,似要同这孟都督硬碰硬,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面面相觑着打量场中局面。
信王站在一侧,自然将这都收入眼底,冷笑着哼了一声,他一句自不量力还未出口,须臾间一道锃明箭光,三镝破空——
竟也具入靶心。
信王嘴还张着,同四周观射的人齐齐愣在当场,半晌才有人带头喝彩,众人高呼千岁。
御龙班直上前检箭,二人四簇具入靶心;不偏不倚地,一时当还分不清谁胜谁负。
孟之焕眉心轻蹙,看一眼陆珵的靶心,看那靶心,他气力想必三簇便是极限,若他上来便四箭连发,他定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也定不会是这般的平局。
然而……
孟之焕抱拳见礼,垂眸敛目,此刻神色倒有几分沉静,扬声朝高座上道:“是臣输了,殿下神射,臣自愧弗如。”
他是一个武将,从他轻慢敌人的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陆珵看他一眼,沉声道:“是孤输了。孟大人闭目中矢,已是让着孤,更何况……”他将手中弓交于一旁的内侍,“孤逞兵器之利,孟大人的弓只是普通弓箭。”
若是旁的皇子说这话,包括信王在内,孟之焕定会觉着此人假意谦让,实则有骄矜夸耀之心。
可也不知如何,一瞬孟之焕知晓他说得乃是真心话。
庆帝座前大笑,见二人平分秋色很是开心。御龙班直觑他神色,很有眼色地唱了平局。庆帝赐下袭衣金带几十两,又赐各式绫罗绸缎给孟家,方笑道:“少年意气啊,虽说是平局,但朕既说了赐你一个愿,一言既出,没有收回的道理。”庆帝正视孟之焕笑,“你若想好了便可以告诉朕。”
孟之焕抱拳:“臣此愿若出口怕是会惹圣人不虞。”
庆帝哦了一声:“但说无妨。”
“臣荷国恩,圣人欲叫孟家尚主,臣十分感念。但臣有心仪之人,不愿叫她失望,万望圣人收回成命。”
这话一说,众人具有些愣神。连陆珵都微微蹙眉,只觉得事出反常,却不知这一出是什么。
庆帝今日高兴,倒是十分痛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这般说,朕若是不成人之美怕是也不成。”庆帝挥了挥手,“那便允了。”
此等小插曲,自然无损燕射。
信王见陆珵方才那一手,心中忿忿,也搭弓射箭,只是他技艺实在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