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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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江月拉着她衣服,半撩袖口挽着她嘻嘻哈哈地往外厅走。
绮晴本是等在外厅的,可等李青溦叫了几声也未见其人。
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出了园子一趟?李青溦正有几分疑惑,廊厅拐角一个侍女挡了路:“李大姑娘,国公夫人请您去细听叙旧呢,姑娘同我来。”
那侍女穿着的便是国公府丫鬟的衣服,李青溦未做它想。拍裴江月的手道:“你先去画舫等着我,若是瞧见我家的丫鬟,支她去西厅寻我。”
裴江月应了一声。
*
明月堂南亭宴会已散。陆珵大步往外行。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出声。
“四弟。”
陆珵回头。见叫他之人身形高大,玉冠紫衣,同他有几分相像的凤眼微眯,唇角扯出几分张扬的笑意,是他的大皇兄,信王陆琼。
他笑嘻嘻地走过来,重重地拍一下陆珵的肩膀:“四弟,今日正宴上,那些人多喝了几杯,是口无遮拦了一些,你不会不高兴吧?”
他言语并未有一丝恭敬,甚至也未用敬称,听着多少有几分狂妄。
陆珵不愿在这些小事上留心,微微摇头,未置一言。
今日宴席上,众才俊所言仍是嫡庶之论。老生常谈的东西,影射的自然是他与信王。二人一嫡一庶。他虽是东宫,陆琼却比他更得圣意。这些年圣上特许他在京中居住,修筑《括地注》,享亲王的待遇。
有人因此嗅出端倪,甚至连朝堂上也倒向两边。
一边人言嫡庶有别,祖宗之法不能改,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除霍乱之源。
至于另一边反驳的意见更加言简意赅:大周开国帝,便是庶子。
朝堂上争论不断,连宴会上也不得安生。圣上对此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说什么,任由局势混乱。
一家二贵,事无乃功。当今做东宫之前便历经过六子夺嫡。自然知这个道理。
陆珵也知圣上此等做法只是为了制衡。但心里却并不愿为然。
他素日做事,只讲究先行后言,尽力而为。并不介意别人如何说,只是觉着他们争来吵去的,除了荼毒耳朵没有任何意义。
信王知他这个皇弟少言寡语,是个锯嘴的葫芦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高论。可他不说话,他又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重感。
想了半天,最终不轻不重地撇了下唇:“四弟先前在宴上便少言寡语地,现在又是一句话都未有,难不成是嫌弃我这个做哥哥的聒噪不成?”
知道便好何必说出来?
陆珵懒怠搭腔,看一边的顾璟一眼。
顾璟会意:“信王殿下这可言重了。”他紧走几步,挡在中间,扶着信王的肩膀,“信王殿下,听说家中世子如今已然开蒙也不知学到了哪里?可曾学到圣人制礼?”
信王:“……你给本王让开!”
“哎呀……要我说开蒙之事不宜太迟,若是耽搁,大了之后不懂尊嫡卑庶该如何是好?”
信王岂听不出他说的这话?当即脑门一黑,白了他一眼。他找陆珵说话也不尽说些没用的,还有事情要打听,偏顾璟寸步不让地堵着他,让人火大。
他奋力推开顾璟,才发现趁着这功夫,陆珵早已经走远了。
*
明月堂西侧有一道敞室,地处隐蔽,是张氏特意为陆珵留的。
陆珵喜静,不爱喧闹的场所。以往每年来寒园时,总会来这里独处。
敞室临玉湖,放置一小舟,东面种垂枝樱,后面种翠竹。正是春日,花开倾覆不见日色。
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时候,让人什么都不愿多想,陆珵坐于屋中石凳沉眸远眺。
铺陈的河面光滑洁净,阳光下粼粼地仿佛有万千条小银鱼。一只只白鹭停在不远的兰洲上,有兰花从水面上片片飘过。
突有水流声入耳,声响渐大,岸边的小舟轻动。
为何会有水声?陆珵回过身去。便见岸边小舟微动,一只细长的白手探在水里,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水里面捞了好几朵兰花。
女子伏在船舷上,绣着折枝木兰的宽袖荡在水面之上。
水面之下,尾尾鲜红的游鱼游过去啜食那尾袖。
陆珵见她衣袖润湿,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如何会有女子?难不成是顾璟带过来的?可他自己都被绊住如何会将人带来?况且以往他也是未带过人来的。还是这是他姨母同母亲安排的人?
陆珵贵为东宫,自是见多了这样那样的女子,眉头蹙起,再未看那边一眼,站直身子提步往门外走。
他刚行了几步,突听“噗通”一声。
陆珵回过头去,便见远处船上的人消失不见。水面上一层层涟漪荡上来,也不知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他若此刻走,自没什么。此湖不深,未必可以淹死人。
可到底人命至贵,有重千金。
陆珵只沉眉思忖一瞬,提步行过岸边柔软的水草,走到舟前。
一人突从小舟中惊坐而起。
她着一身折枝玉兰的宽袖褙子。素肤如凝脂,红面如开莲。
瞧见陆珵,她疑惑歪头,绸缎般的发散在身侧。
陆珵愣了下,他未想到一个女子的头发能那样多,明晃晃地与河面相映,很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未久,一架黑木的船桨从河中浮了上来。
刚才掉下去的当是这个。
“我,好像见过你。”
她嗓音散散的听不分明,像是喝多了。
陆珵轻轻蹙眉,眼神突瞥过她润湿的鞋袜。他瞧她没事,转身背过欲走。
“你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陆珵脚步微顿。
身后之人哼地一声:“你不转过来我便不说了。”
陆珵回身。
他逆光站着,玉冠乌发,月白银丝暗纹锦带勒的腰身极好,下面的一双腿笔直修长,一双浅色的瞳对撞着粼粼湖光。
福至心灵的,李青溦一下子想起来人。“是你,你是那个小驻工。”
她轻笑一声,脸面沁粉如樱。一双杏儿眼瞧他,指尖虚晃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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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不说话?你长得这样好看,难不成是个哑巴?”
陆珵对上她一双黑亮的眼睛:“你要说什么?”
李青溦一双黑亮的眼乜斜他一眼,半卧在船舷上指着沉在湖里石头上的簪子,轻哼一声:“我的簪子掉了。”
陆珵瞥一眼湖底沉的一把菱花碧玉簪,抿一下淡色的唇。
“你不愿给我捡簪子。”李青溦冷声哼,睇他一眼,垂下头。
她半天不说话,努唇嘴中念念。
陆珵有几分好奇,问道:“你做什么?”
她抬起头,白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生气啊。”
第12章
陆珵一时未言。哑然间,他轻声问:“很重要吗?”
“什么?”
陆珵低眉:“你的簪子。”
“自然。”身边之人似是轻声啜泣一声。
陆珵低眉看她。
她莹莹一张小脸微微垂着,轻咬贝齿,鸦青的睫垂翘微颤,很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三月的湖还有几分冰凉,湖水自然也不干净。水面也不深,陆珵淌水下湖,弯腰自湖中将簪子捡起,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沾了泥水与枯枝。
他将簪子递还给她,摘掉身上的枯枝,拧袖看她一眼:“会绾发吗?将自己的发绾起来。”
李青溦反应有些迟钝,微微摇头。
不会便罢了。陆珵提步要走。
李青溦叫住他:“你去哪里?”
陆珵回身垂眸:“你喝多了,我去叫人接你。”
李青溦摇头,雾沉沉的眼睛斜睨他:“我没有喝酒。”她轻动袖子:“你未发现我身上是没有酒味的吗?”
陆珵垂眸,确实如此。
他微微蹙眉,他自小便是储君,宫里头的隐私自然不少。对此等手段自然不陌生,他只是未想到,竟有人在寒园使这些。
李青溦冷哼一声:“有人不喜欢我,要害我。”她从船舷爬起,挨近他,“他们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喜欢他们。你长的这般好看,定然同他们不是一类人。”
陆珵本是要走,闻言停住脚步,轻抿薄唇,“以貌取人有失。相形不如论心。你如何就知道我不是歹人?女子本就柔弱,女子之路异是径路窄处,一事不留心,便极有可能一世不顺遂。既出们在外,自然要事事留意深察……”
陆珵说了半天,未听见身边之人回话,略侧过头。
便瞧见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睫在落下浓重地一笔,鲜润的唇微启,呼吸绵长。
却是睡着了。
陆珵蹙眉,侧开视线,不轻不重地拂了下袖子。
*
顾璟先前挡着信王花了些时间,正待来此地时,又被自己娘亲叫去同送皇后娘娘回宫。
说是送,实则还是他娘亲叫着皇后娘娘一同念叨。自他成年之后,他娘亲已再不说别的,只说他成亲的事情。
顾璟刚至弱冠,如何就想成亲受人管教?自然烦不胜烦。他娘亲不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同皇后娘娘当着他面盛赞宴席上一女子如何如何聪慧矜重,秀外慧中。
顾璟来了敞室,远远地瞧见陆珵便抱怨起此事:
“四哥,刚才我娘和皇后娘娘将我叫住,盛夸一女子矜重聪慧,端庄明颖,非要让我相看。我本无意,可真真极少听见连皇后娘娘都盛赞的女子,便好奇问了一嘴,你猜这人是谁?”
陆珵未语。
顾璟知他性子淡漠,知他不由,摇头笑道:“你可记得清平县主家那小丫头?”他觑他表情,“你肯定是忘了,有一年盛夏,清平县主带她到寒园避暑,你那时落水着了风……”
他话说到这里,突看见陆珵衣摆具湿。哎哟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情景重现?下了饺子?”
陆珵无语瞥他:“你既看见了,便去帮我寻件长袍,另外还有事要吩咐你。”
顾璟正要走过去听,被陆珵叫停。他淌水过去,同他说了几声。
顾璟素来听他差遣,听他说完事便要去办,方走了几步,他猛地停住脚步,“不对,你就不能带几个侍卫来吗?如何就指着我差遣?我究竟是你的表弟,还是你的内侍?”
“能者多劳。”
“信你有鬼。”顾璟骂骂咧咧地抬脚走了。
…
画舫之上,极目远眺水波澹澹,水在天上,天在水里。总有清风徐来,吹动舫上层层叠叠的帷幕。
众夫人早早地下船喝茶去了。帷幕后,众贵女才俊或立或坐,动静不一。
裴江月蹙眉倚坐在窗前棋桌前,一边凭窗赏景一边同另一个贵女下棋。虽是下棋,她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不住地望着舫下行船。
眼见李青溦身边的丫鬟绮晴过来,忙叫人代了她的棋,起身招呼过来。
李青溦走后不久,绮晴手里头便拿着身衣裳过来。说是正宴的时,国公府的侍女说她家姑娘的衣服碰脏了,差她去马车上去取备用的衣裙。
绮晴回来半路就碰上裴江月,将此话一说,裴江月就觉着有几分不对劲。忙叫她去南厅找李青溦。绮晴去了南厅,国公夫人不在厅中,那里的丫鬟也说未见过她家姑娘。绮晴寻了几圈。这是没找着人回来找裴江月商量了。
这些事情赶的不巧了。裴江月眉心直跳,她不知李青溦那边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大肆张扬。借口坐的乏了,便要出去寻人。
刚走了几步,冷不防一道人影走过来挡在她跟前。
柳茵茵摇着团扇:“裴家妹妹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里呢?”她哎哟一声:“这不是李家大姑娘身边的侍女吗?如何跟在裴妹妹身边?你家大小姐去哪儿了?”
绮晴看她一眼,垂眸道:“多谢柳姑娘挂念,我家姑娘被国公夫人叫着说话去了。”
柳茵茵哦的一声。涂着口脂的唇微张,撇唇轻道:“我舅母如何召了她呢?她去送皇后娘娘出府时我才见过,身边并没有你家姑娘呢。现在这个时候当是刚从外面回来呢,如何便说李大姑娘被我舅母叫去说了话?我舅母三头六臂不成?”
“还是说你家大小姐她…以我舅母作筏子,人却不知去了哪儿呢。”
她噗嗤轻笑,“罢,罢。倒这事也不是我该操心的。只是我依稀记着,前年也是有个不知是谁家的庶女撇下自家侍女,去了个犄角旮旯。众人当她丢了,找着看见她同一个男子在一处,银丝腰带都缠在人家腿上。不知道干什么呢,反正两个脸都红着。”
她说话声音也不小。画舫上观景游玩的男女具看过来。
裴江月冷笑一声:“挑扁担的搂柴火,柳姑娘管得是挺宽的。”
柳茵茵呵呵轻笑:“有人要做,自然不能防着别人说。当然,我说得不是李大姑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李家大姑娘才貌出众,才让人格外忧心…”
她话未说完,突“啪”地一声。满船贵女之地一愣,尽尽望过来。
柳茵茵脸皮火辣,脸面一疼。方反应过来,盯紧着面前的裴江月:“你敢打我?小泼妇!”
“我是泼妇,你又是大家闺秀?哦。大家闺秀可像你这般随口胡吣。”
“你!”柳茵茵气到不行。
身边众人窃窃偷笑声如同另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她眼瞧着旁边她娘亲不在,吩咐身边带着的丫鬟婆子:“都给我上,撕烂了那个小泼妇的嘴!”
裴家的丫鬟婆子们自也不是吃素的,一堆人胳膊拧着胳膊,腿结着腿。扭打在一起。
事情越闹越大,自是闹到了国公夫人面前。
天色向晚,南厅廊厅两侧,众丫鬟小厮侍立。张氏捏着眉心,脸色难看地从内厅进来。
“好端端的一个内宴会,你们是闹什么?也是没了天日了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扯头发拉胳膊的,里子面子都不要了,以后也不寻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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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茵茵抬起头嘤嘤泣道:“那个小婢子在咱们家里欺负我,我是不想活了。舅母,您瞧瞧我的头,叫她的人打地破了!疼地厉害呢!”
柳茵茵的衣服脏了,头发也有几分蓬。一旁的裴江月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夫人嗔怒地看裴江月一眼。裴江月挣开她的手,跪地行礼道:“张夫人,对不住,此事是江月的不是。是我失了分寸先动手的。但江月此般行径只针对柳家姑娘,对贵府不敢有不敬。”
张氏叹口气,问她什么由头。裴江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又问柳茵茵。柳茵茵眼神一转添油加醋,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她又问了几个动手的,互有偏向,众说不一。张氏又问自家守在那边的婢子,他们的回话同裴江月的无二。
知了真相张氏的脸色极差。
一旁的柳夫人瞧她脸色,自知不好,忙贴过去赔笑道:“嫂子,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您也是知道的,您大人有大量,宽宥宽宥。”
张氏嫌弃地看她一眼:“她不懂事,你未必没有责任。”她转向柳茵茵,神色沉沉,“女儿家的名节也是你能随意浑说的?”
柳茵茵不服气,哼地一声:“可那李青溦确是不知所踪,舅母您瞧瞧,廊厅都亮了灯了,她竟还不在。”
张氏脸上沁着一层寒霜,嗓音也含着冰:“她不在,是因为同我说多了话困乏了,此刻正在里屋歇着。”
“怎么可能?”柳茵茵脱口而出。
她为了知道顾表哥的行踪,常去国公府,是以收买了国公府好几个丫鬟。今日内宴恰是瞧见一个,特意多使了银钱,打点了那侍女。
说的给李青溦换了致迷药,待她目眩之际将她带去男客那边。饶是这宴上多的是君子不动她一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