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踏雪归-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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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愿完不成了,张大夫,如果宝宝当时能找到你就好了,他就不会埋在土里面。”他揪紧了被褥边缘,活生生冷出一身汗,低喃道,“张大夫,他春天会长出来吗?”
阮杨啜泣道:“都坏我,我想他回到我肚子里,如果我不让他出来,他就不会死了。”
秦砚听闻此言,不禁失声悲戚。
早前阮杨病情仅仅是身体症状明显,倒从未念叨着一些奇怪的名字与事情。正妻夏晔作为朝中重臣被派往流霜城留守一年,秦砚随之同去。夏晔在流霜城捉拿阮氏余党有功,与秦砚一同荣归秦府,秦岂笑得合不拢嘴。
秦砚记得,回来那天也是大雪,夏晔和他方下马车尚未入府中,忽有一个发髻凌乱的人跌跌撞撞地闯过来。
秦府经过早前政党之争险些让秦砚丢失性命,现时夏晔即将生产,自然严防把守,此人大冬日衣着单薄跌跌撞撞地靠近,立即被护卫当成亡命之徒打倒在地,呵斥道,来者何人!
那人似有些许错愕,又似有些神志不清,未明白为何被人一掌打倒在地,正想解释胸口却被硕大的靴子踩住,冻血堵住喉咙无法出声。
他尚未来得及蓄力翻转过来,旁人见他身上披一件棉制的被褥,血色沾染下摆已冻结成冰,裸露出来的小腿至脚踝均泛青紫。他抓起一把雪贴在喉咙和胸口上,体内堵住的冻血经融化的雪化解,鲜血沿着嘴角喷在雪地,似枝头腊月绽放的红梅。
他的身体陷在深雪中,拽不住一个可以捏在手心里的东西。他摸了摸胸口,却空无一物,仅颤声道,我,我是阮杨,我跟秦砚……有婚约,我是他的妻……不,我……我是他的妾。
秦砚尚未从震惊中醒悟,后来有一位老者提着药箱百般艰难地将他扶起来,低声询问没事吧?秦砚这才看清面前攀在老者手臂上才勉强站立的阮杨。
眉毛、发丝续满了雪花,未戴护耳用具导致耳洞通红,被冻僵的阮杨动起来十分困难,哆嗦着嘴唇轻声向着一个方向,哀求道,我……我可以进去吗?
秦岂和韩溪明不曾答话,阮杨的动作却是要硬闯。
夏晔早前听说过阮杨的存在,父之过不及其子,更何况一个庶子又能做什么?看他冻得哆嗦,夏晔三下五除二摘下披风铺在他肩头,厉声吩咐下人,还等什么?阮氏都冻成这样了,还不快些备好热茶?!
阮杨朝他笑眯眯道谢,谢谢哥哥。
韩溪明这才着急起来,道,天寒地冻的,你还怀着身孕,冻着了怎么办?!快给少夫人披上。
与此同时,缓过神来的秦砚亦摘下自己的披风叠在阮杨身上,抱起来护住他早已冻僵的脚踝,比外面的漫天飞雪还冷,他一面迅速进去暖和的正厅,一面吩咐下人赶紧去找大夫。
老者大呼一声,我便是大夫,这人唤我来看他的孩儿。
在场的人均惊呼,孩儿?
即将昏迷的阮杨应了一声,嗯,我的宝宝,生病了。
秦岂为防家丑外扬,唤下人关上门,韩溪明、秦砚一路行至正厅均是不信,问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会有孕,怎会有孩儿?
韩溪明倒是直白,道,莫不是犯疯病了?
大夫掀开阮杨身上披着的被褥,给大家示意他鼓起的肚腹,鲜血布满露出的腿,道,他确实是方生产不久,且体内的胎盘尚未脱落,应是真的,快带我去看看吧,听说是高热的厉害。
韩溪明不允许即将临盆的夏晔走那条易滑的鹅卵石路,却是拦也拦不住秦砚非要跟着阮杨过去。
一路上,阮杨拽住他的衣袖不停地放在鼻子尖嗅,偶尔按在肚腹上皱紧眉头,转而抬手摸着他的下巴捏了两下,轻声道,砚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找不到你,我很大声的喊你。
秦砚没料到会见到这副场景。
白雪铺满院落,屋檐底下放置许多碎瓦,瓦罐摆放凌乱,柴刀卡在一处未破开的木柴上,沾染成片的血迹,水井旁舀上来的木桶歪到,在倾倒的木桶里冻结成冰,厢房里的血腥味厚重恶臭,后院处已凿开能容一人爬着出入的小洞。
阮杨拉着他的衣袖,弱弱道,我用柴刀,凿破了洞,我出去了,宝宝,宝宝生病了,以后我补,补起来,你们不要生气。
秦砚听他胡言乱语,竟是发起高热,没来由的发慌,喊道,人呢!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阮杨轻声道,娘说要节省开支,这里就不派人来了,砚哥,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可以洗衣服,我可以种菜,我可以修漏雨的房屋,就是没人跟我说话,我害怕。以后,以后你常来,我们跟宝宝一起玩。
大夫在这里冻得哆嗦,这样的天气,刚出生的宝宝能不生病吗?
可翻遍里屋,也没找到孩子的藏身之处。
阮杨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便领他们走到一处小棚前,简陋的墓牌竖在雪地上。阮杨趴在地上摸了摸,笑道,我都忘了,我把宝宝种进土里了。
秦砚仅担忧他的毒,让他回去屋里,他摇头不回,低声啜泣,我不回,我只有宝宝了。父亲没了,爹亲没了,砚哥是哥哥的,只有宝宝在这里陪我。
阮杨不再是初识粉雕玉琢个性开朗的少年,秦砚见不得他这般模样,只顾着安慰道,砚哥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阮杨欣喜片刻,又喃喃道,不,爹娘不喜欢。
秦砚后来派人发掘,阮杨没有犯疯病,那里面确然是有个孩子。
掩盖在雪下的小生命,身体生的瘦小,方出生的容貌,与阮杨倒是十成十的相像。
秦砚不敢多看,只望一眼便让人赶紧安葬。
大夫趁阮杨昏迷当下诊断,而他产后未来得及处理胎盘余物事宜,产程约莫在一个月前,此处处理起来只能用刀子割开再取出,再加上他冻伤极其严重,身上余毒未清,约莫也就一两年时光,是否还要再遭这个罪?
阮杨哀求道,不要了,疼。
秦砚便也搂着他,呢喃道,都依你。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秦砚再来看他时,便总是能看见他拿着小瓶子说话,时不时地对小瓶子说“秦易是弟弟,弟弟喜欢我,弟弟要带我出去。”
众人皆知,秦府除他一个嫡子外,根本没有庶子秦易,这些阮杨明明是知道的。
秦砚当他魔怔了,便赶紧唤了鼎鼎有名的张观张大夫过来望诊,张大夫过来几次以后,问了阮杨一些问题,再与秦砚一一核实,张大夫与秦砚发现,阮杨说他与秦易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往日秦砚与阮杨真实经历过的。
二人均是不解。
过了许久,张大夫捋着胡须,在纸上写下“阮杨”,单独拎出与“易”相像的右边,又配上秦砚的秦,解释道,我仅在医书上看过,毒发之人若有伤心事,便只会记着往日美好的日子。对于阮杨来说,他与你从前的回忆是人生最值得珍藏的。但你有正妻,他又不得你爹娘喜爱,这孩子大概是不想再烦扰你,便臆想出一人来爱他。
张大夫进而说道,反反复复地相识,相爱,相恋,兴许是不愿醒来了。
秦砚难以置信,臆想一人,来爱他。
张大夫指着“易”字,这“杨”字拆作两半,一半是他自己,一半分给了从前与他相识时的你。秦易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声音一样,模样一致,是你,也可以不是你。
张大夫沉吟半晌,心疼道,他太痛苦了,你不在,他希望找到一个人,带他脱离这困境,却也……想不到其他人了,只能照着你的模样,再回忆一遍你们的悉数过往。
再回忆一遍……你们的悉数过往。
“秦少爷?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秦砚目光不离床上喝过药后熟睡的人,叹了口气,轻声道:“他的病情……当真时日无多了?”
雪花随风卷作几缕雪絮,张大夫在厢房门口处眯起眼睛眺望,雪花旋即落在伸出的掌心中,张大夫愣了一会儿,亦随秦砚的视线回头望去,两鬓霜白颤了颤,眨去泪光,背手故作潇洒道:“嗯,就这两天了。”
张大夫怅然道:“他受的苦,非常人能及,早些去了,也好。”
秦砚与他走到一处,入眼处亦是望无尽头的白,张大夫轻声道:“近年来,我从他自己对与秦易的交往叙述里对你们的过往也略微探的一二,容我再啰嗦几句。阮杨生前与你有婚约,是他父亲决定的,你爹娘不喜爱他,着实不是他的过错,硬逼他解了婚约仅能作你的妾,已……唉,待他死后,给他个实实在在的名分吧。”
近几年来阮杨时常胡言乱语,可至少还活着,如今大夫却说他要死了,秦砚思及此事便心中闷痛,终究只能埋头叹出一口气。张大夫说的不错,他受的苦,非常人能及,若是能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亦是不舍。他待阮杨的真心不掺一点假意,阮杨中毒之后却常因愧疚不敢踏足此地,犯病后倒又是来的频繁,秦砚深觉自己矛盾,非要阮杨认不出自己才敢来到他面前,让他将自己当作小瓶子、当作秦易、当作丽姨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就是不要认出他就是口中待他好的砚哥。
他甚至希望,阮杨这辈子再也认不出他。
“大概是清醒时发觉他的孩儿无法复活,他方才与我说,想要换一个未了的心愿。”张大夫无奈地摇头,想起阮杨半梦半醒间说的话。
——我生在光明,不愿死在黑暗里。
——张大夫,我在黑暗的时间太长,我还想,还想再看看自己。
“待他醒来,便能如愿。”
如愿。秦砚垂眸,噤口不言。
张大夫临走时,深深地望了秦砚一眼,叹息道:“莫要再让他伤了心。”
秦砚彻夜不眠守在床侧,醒来的阮杨感受到一抹光亮跃于眼底,他本能地用手背挡了挡,惊讶于眼睛竟能重新视物,喃喃道:“我是在梦里吗?梦里我看得见,还有肉吃。”
入眼之处皆是新鲜,阮杨凑在趴在床前的秦砚面前,盯着许久却不敢触碰,笑道:“梦里还有砚哥。”
秦砚强作镇定,捏了捏他的脸蛋:“这不是梦,是真的。”
阮杨哇了一声,立即忍疼下床,即将摔倒时被秦砚抱住,秦砚吻着他冰凉的脸颊,笑道:“我抱你。”
阮杨立即埋在他怀里,重重地应了一声:“我要去镜子前。”
“好。”
阮杨坐在秦砚的大腿上,对着镜前的自己左右看看,捏住苍白的脸颊:“凹下去了。”
秦砚替他绾发,木簪别好后,阮杨埋在他怀里撒娇,轻声道:“砚哥替我画眉毛,我才发现,我的眉毛怎么都白了,哈哈。”
秦砚需用许多力气才压抑住伤悲,装作无常,可握眉笔的手颤抖不已,秦砚左手握住右手,硬是替他添上墨色。
“好看的。”阮杨朝镜中的自己微笑,挥手轻声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秦砚刮着他的鼻尖,笑道:“当然好看,我的苑安,怎样都好看。”
“砚哥,我想再看看雪。”
秦砚答应了。
院中积雪扫至一旁,在中央临时搭起暖帐,阮杨换上秦砚准备的新衣物,慵懒地斜靠在躺椅上,手中放置的汤婆子如何也暖不了身体,干脆放到一旁,任由漫天的冷风雪色侵入。
“冷不冷?”秦砚蹲在他身旁,关心道,“需要再添一点暖炉吗?”
阮杨低头瞧着他,忽而向往日那般弹了弹他的脑门,不知怎的,便有血丝沿着嘴角流下来,秦砚替他擦拭,阮杨好奇地拿过巾帕仔细观察,许久,才朝着秦砚笑道:“只有心是暖的,血才会流出来。”‘
“梦里的血颜色鲜明,原来这么黑。”
巾帕已被黑血浸透,秦砚指腹擦过去,哽咽道:“苑安,苑安,对不住,我……”
阮杨却笑道:“砚哥,你可知我的名字是何意?”
秦砚将所有的愧疚往喉咙中咽,哆嗦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阮杨捏着他光滑的下巴,低头与他鼻尖碰着鼻尖,相映的瞳孔却似燃起那晚桐油灯的火苗。
“爹亲说,春日携来的风带来了飘扬的柳絮,也带来了在流霜城小院出生的我。他们希望我,一世平安,所以,我名唤杨,字苑安。”
随即凝眸朝秦砚望去,笑道:“砚哥用不着说对不住,你瞧,我注定做不了你的正妻,我只能在一隅小院里,做你的妾。”
大风忽而悬起,前方的雪花纷飞,穿透布置好的暖帐,雪花漂浮在二人之间,沾在两人的发间与衣物之上,阮杨玩心一起,摊开掌心,长睫轻颤,朝秦砚望去。
秦砚含笑会意,与往常一般,将掌心置他之上,随风卷起的几簇雪花落在两人交叠的掌心上,秦砚的温热将雪花融化成水,阮杨指尖轻触掌心雪水,望了半晌,轻声道:“我生时春色满园,如今却要在万物俱寂的冬日踏上归程。”
秦砚想安慰一句不是,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空中的雪花围绕着两人旋转,如春日翩然舞起的蝴蝶。
秦砚只顾着两只手包围住逐渐冰冷的掌心,不希望他的温度被这弥天旋转的冬日带走怀中之人仅剩的活力,阮杨却忽然指了指前方堆砌的积雪,笑道:“你看……”
雪花随指尖所指的方向旋去,一望皆白的深雪中,眼前似乎便有一行用力踩入找到实地,又极力拔出来后遗留的的印子。
“……好可惜。”
阮杨的呢喃轻如飘雪,秦砚握不紧他垂落的手臂,眼眶里的热泪方一溢出,便干涸在寒天腊月中,阮杨直至死前,也没有一句埋怨他的话语。
年少时相遇一见便倾情。如初见,秦砚倾身吻住阮杨了无生气的唇瓣,热泪滴落散去阮杨面上凝结的雪花,桐油灯里燃起的微光撑不住他给阮杨带来寒天地冻的冬日。
弱冠时不曾婚娶先行礼。阮杨替他挡敌,救他一命,却被迫解婚契,独自产子,他哪是丧命在冬日,明明先是丧命在他言而无信,后又丧命他难以启齿的愧疚里。秦砚不断擦拭阮杨面上新浮起的雪花,不想让大雪带走曾完全属于他的魂魄。
只是这么想一想,又有泪花滴落在冷却的面容。
秦砚泪眼迷蒙,任由眸光染上点点雪痕,似是望不清楚。
他的阮杨天生长得白净,去时也要与天地间苍茫落下的大雪融为一体。
于是再也看不见,再也看不见,他那似春日暖融柳絮的面容。
秦砚埋在冰冷的躯体里失声痛哭。
第十五章 后记 隐藏的虐点
1。非典型嫂子文学:
秦易是小瞎子臆想出来的,从头到尾根本没人帮他,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
2。隐藏虐点:
小瞎子因为看不见,做噩梦时是醒不来的,因为他的眼前还是黑色,他无法脱离想脱离的场景,例如,秦易提到哥哥时,他想起父亲被斩首的情景,普通人也许看一看别的东西就会转移注意力,可小瞎子不行,他的眼前只能不停地重演当时的回忆。
只会看见父亲的血,一次又一次的溅在眼睛上,灼烫的血液滚烫的记忆,上次有秦易在陪他说话,他可以暂时脱离,可是有五百多个日夜,他是一个人过的。所以这些场景不断重复,不断加深,他只能靠自言自语,来换取一时的脱离。
这些情景当然包括回忆起秦砚,为什么会越来越忘不掉,因为这些仅有的记忆,在黑暗的幕布里不断重演,不断加深,他当然越来越期盼秦砚,也越来越喜欢他。
所以他是个小话痨,他需要不停的说话,提醒自己要做的事情,至少有一些事情可以短暂的离开,让他获取一丁点的安全感,让他可以在这个四方小院里独自生活。
小瞎子虽然看起来智商不太高的样子,其实小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