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败给了小皇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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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可曾忙完祭天大典?”
“太后若知,自有主张,娘娘无需担心。”
太后远在八百里外的旧都祈求神佑,按律当是九五之尊亲自跪叩怀神山,可戚延一身反骨,死活就是不去。
百姓都看着,太后只得代为跪叩,远赴怀州城已半月有余,算时日还需半月。
明知太后即便收到信也无法即刻赶回来,温夏却不愿再如往常那般忍让,没有再说“不用麻烦母后了,不要让母后与皇上再生母子间隙”这样的话。
从前她已经说过无数次。
为了他们母子的关系,总是她一让再让。
可凭什么戚延还要这样欺负她?
她没有阻止许嬷。许嬷请安后也便离去,让她好生养病。
坐了一夜,温夏终是有些累了。
“今日请安免了吧。”她忍不住咳嗽,喉中疼得不愿多说话,是昨日雪中待得太久,一并染了风寒。
掩着唇,温夏说:“别透露我是看不见了,就说我染了风寒,不想病气过给众位姐妹,也无需探望。”
戚延的后宫有妃嫔十一人,每日都会来向她请安。
白蔻领旨退下。
温夏起身叫宫女宽衣,去补觉。
这一觉倒是好睡。
醒来时,殿外却是白蔻与香砂焦急的谈话声。
“若让娘娘听到了,这病还能好?谁还有功夫安心养病!”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这不是害咱们娘娘么!”
“皇上真是……哎。”
温夏心间直跳,只觉是戚延又起了什么恶心人的心思。
她坐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按往日习惯踩到鞋,靸上便欲往外去,却还是碰倒一侧花瓶,碎裂声惊动屋外宫人。
白蔻与香砂忙冲进来。
“娘娘!可有伤着……”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两人欲言又止。
纤白单薄的寝衣令温夏更添了病倦之态,可语气却与这份虚弱截然相反,姝色不怒自威。
“回答本宫!”
是戚延要废她。
他要废后。
一个时辰前的早朝上。
也不知臣子是怎么知晓温夏双目失明的事,几位老臣为她不平,也当然愿意借此上谏,劝导戚延当个好皇帝。
于是自然惹怒戚延。
金銮殿上,龙椅中的帝王懒漫地倚着一只贝形软枕。
冠冕硌肉,懒得戴头上,被他顶在指尖转圈圈。
十二旒玉串凌空甩开漂亮的弧度,传出清脆撞击声。
殿中至门外台阶,候满文武百官。
肃穆严谨之态与龙椅上的帝王成极致对比。
“朕没听清,也不想听爱卿再说一遍,下一个。”
跪地禀报的老臣与旁边老臣对视一眼,只得吃瘪地闭了嘴,眉宇间却全是国要亡了的痛心。
另一老臣出列:“皇上,文大人的话您未听清,那老臣便换一句禀报。”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是母仪天下的表率。您不念结发之恩善待皇后就罢,却迫使她双目失明。恕臣大不敬之罪,您对待发妻尚且如此,对待群臣呢,对待百姓呢?莫要让臣民寒心呐!”
他搬出先祖列宗,各种圣训。
戚延听得烦,清冷剑目满是帝王威压,却是怒极反笑,微弯薄唇:“朕还没有拿皇后是问,你们反倒怪起朕来了?朕是罚她了还是戳她眼睛了,是朕让她失明了?”
“依朕之见,皇后有三过。
一过,独自一人赏雪,不念后宫妃嫔,自私利己;
二过,登个观宇楼就能失明,该是上天警醒你我,皇后德不配位,不配登观宇楼;
三过,这么弱不禁风,看个雪就能看失明,还怎么绵延皇嗣,孕育邦国的基石?”
一瞬间,众老臣皆屏声静气。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反驳?
这是人说的话么?
有一向拍戚延马屁的几个大臣附和说“这见解颇为独到呐,皇上妙哉”。
也有方才那敢于谏言的辅政老臣急火攻心,怒不可遏,纷纷出言以正视听。
“皇后五岁入宫,臣等一众老家伙瞧着她与皇上长大,蕙质兰心、良善恭顺,从无错处。皇后九岁时带病回归边关,十四岁才重归皇宫。这期间,恭德王以德报怨,以死捍卫边关,温氏一族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恭德王正是温夏父亲死后的追封。
温立璋以身殉国,死在三年前边关那场激战中。
“皇后躬和淑德,善待子民。您都不去凤翊宫,怎么能怪皇后不能绵延子嗣,不能孕育邦国的基石?”
“依臣拙见,邦国的基石不是绵延来的,是君王体恤民生才有的!君王的德行才是这基石!”
这一顿怒其不争,又演变到了辞官上。
先帝钦点辅政的两位老臣跪叩道:“臣年老多病,恳请告老还乡,还望皇上……”
“准了。”
龙椅上,戚延薄唇噙笑打断,依旧恣意把玩手上的帝王冠冕。
好似这天下少了两位、两百位好臣子,都与他这样的帝王无关。
冠冕玉串清脆撞响,戚延怡然自乐,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还有哪位爱卿要告老还乡的,自己站出来,朕都准。也不是朕说你们,个个一把年纪了早该告老了。每回这朝上的,非要倚老卖老跟朕吵两句,指不定自己气卒了还要连累朕背负昏君骂名,哦不,暴君。”
好像是去岁还是前年,他在朝堂上怒斩了一臣子的长发。大盛明明只有给帝王殉葬才可在金銮殿上剪发,他们都说他暴躁,晦气。
还有一次,有一臣子明明贪了他国库的金,非举手发誓自己没贪。底下一群老臣护着那人,说他刚刚登基,不能明辨忠奸。那时他还未掌控证据,瞧着底下一个个逼迫的嘴脸,气得命人挥剑斩了那臣子发誓的手,金銮殿中血流如注。
他们都说他残暴,朝堂不是见血的地方,君王更是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明明他现在做到不辨喜怒了,他们却开始说他无情了。
跪地请辞的老臣都是国之栋梁,很快便有人出列恳请戚延收回成命。他都懒得理,恣意搭着腿看他们唱黑脸白脸。
那大臣气急,竟道:“皇上如此不辨好坏,忠心耿耿的臣子不要,德行配位的皇后不喜,真枉费先帝临终嘱托,枉费先帝白白……”
“别提朕父皇!”
这一瞬,戚延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也像孤弱稚子只想守护珍爱的东西。
龙颜一派深寒威压。
帝王一怒,底下终是不敢再出声,一派诡异的沉寂。
半晌,终有一臣子孤胆出列,言辞恳切地劝道:“皇上,不管您与皇后或是温氏有什么间隙,皇后娘娘都是无辜的。帝后大婚已一载有余,您却从未见过皇后娘娘。”
“臣恳请您借此机会去凤翊宫探病,看一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家世才貌出众,是为良配,臣等不会害您。”
“是啊皇上,臣也恳请您去看一眼皇后娘娘。上次宫宴上,老臣内人与长媳都说娘娘不论德行还是容貌,世间都无有及者。”
“太后也说,您见一眼皇后,只要一眼,您一定会喜欢先帝与太后为您选的皇后的!”
玩腻了,戚延扔了手上的冠冕。
侍立在旁的太监大惊失色,忙躬身去捡,仔仔细细检查可有摔坏。
俯瞰金銮,众卿皆候他示意。
前排高阶官服乃钦定朱色,恍似帝后大婚那夜,入目的一片耀眼朱红。
戚延竟想到那道坐在床沿的身影。
蒙着盖头,朱裙曳地。
年轻纤弱的皇后安静端坐,身姿娉婷婀娜。
他明明是瞧不见她面容的,因那盖头遮着。可隔着殿门,甚至明明是气头上,竟然会莫名想起那句“螓首低垂眉如黛,绣面芙蓉一笑开”。
红绡帐中人,即便只是静坐,亦恰似一副绝佳帛画,不可轻渎,又勾人想去揭那盖头。
但她好不好看与他有什么关系。
戚延冷嗤:“当朕不仅残暴,还好色是吧?”
“皇后就算是天仙下凡,别说看一眼,朕就是看一百眼也不会喜欢。”
他自知他不是个好君王,暴戾冷情,又懒厌朝务。
但他绝不是见色起淫,耽于女色的皇帝。
“一见倾心?这戏码只有唱戏的能演,朕可演不了。若朕真的看一眼就喜欢上皇后了,那朕就在这皇宫里搭戏台子,亲自唱戏给满朝文武听。”
戚延不再逗留,起身离去,冷冰冰丢下旨意:“传旨,即日起大盛的戏曲戏文里严令禁止一见倾心戏码,一经发现,抄家斩首。”
“还有,皇后的眼睛要真好不了了,那就别占着皇后之位,趁早让给别的妃嫔。”
第7章
温夏听到这消息,明明是看不见的,仍是觉得眼前一黑。
她浑身僵硬,也感到冷。
忽然扯下眼前的药纱。
白蔻与香砂大呼不可,忙来劝阻。
温夏不顾她们的阻拦,努力睁开眼。
入目只有刺痛与灰白的世界,双眼不辨明晰,看什么都是满墙的灰白色。
她还是看不见。
许嬷与太医都赶来了,殿外也有无数得知消息的妃嫔,都欲来探望。
太医一面为她缠上药纱,一面安慰她双眼会复明的。
许嬷哭着劝道:“娘娘,您忍忍,这双眼睛必会好的!”
温夏虽看不见,却也知自己此刻狼狈得定再无皇后的端庄。
她鬓发拂乱,脸色惨白如纸,唇上也无血色,单薄的身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许嬷望着这样的她,心疼地捂着她双手:“等您眼睛好了,咱们一定让皇上亲眼瞧一瞧您。这么好的皇后,这么好的姑娘,他才是眼睛瞎的那个!”
温夏心头只有苦涩。
他们都说她生得美,前后几朝也许只有这样一位容貌惊鸿的美人。
他们说只要让戚延见到这样的美貌,一定会喜欢上她。
她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虽然她也不喜欢以色侍人,但形势多少能缓一些吧。
可戚延听到这样的言论,似更赌气般每次都完美避开他们的相见。
他们最后一次互相见到对方,应该是九岁那年。
那时戚延迷上看戏,明明不在东宫住,却忽地搬回宫,于是东宫里日日喧阗,戏曲不休。
她每夜都不得好睡。
太后那时制止戚延无用,便唤了宫人来接她入太后宫。
漆黑静夜,少见那夜的戏早早停住了。
温夏跟着太后的宫人走出殿门,舒心之余,倏见甬道尽头飞来的红衣鬼面人。
一弹指间,鬼已至她身前。
白面獠牙,眦目血流,黑发飘然扫在她额间。
她先是尖叫,而后一瞬间便瘫软晕厥。
直至戚延摘下鬼面面具,讥笑她无趣。
他翌日以“小太子妃与孤志趣不投,作息不匹”为故,要她搬出东宫。
而温夏也主动要搬,甚至去信给父亲,要离开皇宫。
她受够了戚延。
受够了他有意无意的捉弄。
他冷漠如寒磐的性情。
原来他学会了武功,十六岁就有那么好的轻功,能飞行自如,爱上在夜里扮鬼。
原来他手上的箭随随便便就能百发百中,能射杀猎物,也能寻乐子地邀世家子弟来东宫比试,射她植于庭中的桃树。
那树上红透的硕果都被插上箭羽,落了一地。她亲手种植的蜜桃明明就要收成,却再也无法着人带去边关给爹娘品尝。
她也好像再也不曾好转过。
有宫人窃语,说纵使戚延有错在先,可她也实在太不经吓了,胆子这么弱。
她是胆弱怯郁。
她自从那夜,夜夜噩梦。
梦里是那个愿意赠予她星月的戚延,在一刹那里变作眦目流血的鬼面。
她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做什么都要带上丫鬟。
她不敢经过东宫,不敢看东宫的方向,甚至听到戚延两个字,都会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也不能看见桃果,见着宫人摆在桌上的贡桃,就会止不住地哭。
她就那样不吃不喝,连觉也不敢睡,每日都在哽咽要爹爹娘亲。
太后请了御医,又请了法师都无法治好她,万般无奈与疼惜,只能去信给父亲,派了心腹将她浩浩荡荡护送回边关。
她终于能离开皇宫,哪怕终究仍会回来,但坐在马车上那一刻,也仍是雀跃欢喜的。
挥手与含泪的太后告别时,视线撞见了城墙那头青年颀长的身影。
青衫随风猎动,如同胜利的旌旗。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碰面。
后来婚后的几次,温夏在御花园避让不及,远远见过戚延。
玉兰争浓,花影阔绰处,他有一张明明盛情峭隽的脸。
与幼时记忆中太子哥哥那凝笑的脸截然不一,也全然陌生。
而戚延从不曾见过她。
他有意避着他们的每一次相遇,有两回实在避不开了,都是她低垂着头埋在花丛另一端,他冷戾斥令她滚得不够远。
以至于太后两度送去她的画像,意图吸引戚延注目,却也只得他一句“也不过尔尔”。
所以此刻温夏多想反驳许嬷,不会的,戚延他不会的。
他怎么可能见她一眼就喜欢上。
他绝不是以貌取人之徒。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戚延会不会喜欢她这张脸,她只想为了家人当好这皇后。
自爹爹两年前战死边关,她便只剩母亲与三个哥哥了,她必须要为他们坐稳这后位。
可无数次,温夏都觉得这辈子自己不会当好这个皇后了。
她本来就是不爱操心的性格,生来就爱珠宝华服,胭脂粉黛,是为皇后这枷锁才强撑着端庄大度。
她也根本就没有机会做一个百姓爱戴,夫君敬重的皇后。
明明只想伏案彻彻底底地哽咽出声,做一回真正的温夏。但她是皇后,皇后是不可以哭的。
藏起情绪,温夏抿了抿苍白双唇,安慰许嬷:“阿嬷,我的双眼会好起来的。”
是啊,她一贯最会调整情绪了。
这么多年了,对于化解不了的委屈,她一贯知晓该如何接下。
端姿静坐,语态安然。
温夏道:“别让外边的姐妹冻到了,本宫没有大碍,请她们先回各宫吧。”
“我有些累了,想歇息。哦不对,我方才醒来,是饿了。去备膳吧,我要养好身子,多吃些东西。”
敷上药纱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无人瞧得着她眼角的湿润。
温夏弯弯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日过去,宫中一派平静,未再听到戚延在朝堂说废后。
哦,也是。
他这两日都还未再上朝。
毕竟戚延一向懒于政务,一旬里多则也只上两三回朝。
今日凤翊宫中也恢复了以往的请安制度。
殿中浮翠流丹,脂香袭人。
除昨夜侍寝仍未归来的荣嫔外,余下十位妃嫔都担心温夏,皆来请安。
殿中女子各有美貌,都是去岁帝后成婚后,戚延所册立的。
与温夏最交好的虞遥也在其中。
素面婉丽,端柔淡雅。
她生得好看,只是身上没几样首饰,服饰也是最低阶的八品采女宫裙,所戴的几样玉饰皆为温夏所赠。
时隔多日才见着温夏,虞遥望着温夏纤弱仪容,不禁眼泪潸然。
也咬牙道:“夏夏还疼吗?他是个什么玩意儿,真不是东西!”
“虞姐姐,不可。”温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狗都嫌弃的玩意儿,别以为穿一身龙袍就像个人样了,没一点君王的德行!”
虞遥还在忿忿不平。
温夏拉过她手,虽这般骂是为大不敬,但心头竟也多少有几分舒畅。听虞遥忧心她双眼状况,不禁也勾起诸多感怀。
其实每次面对虞遥,温夏都有一种愧疚。
虞遥入宫当后妃,也是戚延故意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