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败给了小皇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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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步迈下御阶。
许嬷忽惧他周身暴戾的气场,微微颤抖地上前挡在太后身前。
太后抬手拍了拍许嬷肩膀:“退下吧。”
许嬷仍想留下,终是被太后懿旨赶退出殿。
看殿上诡异死寂般的气氛,吉祥也哆哆嗦嗦地退出大殿。
戚延停在太后身前。
年轮的递增,他颀长高大,这样挺拔威武,早已压过太后身量。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太后,需要辅臣保护的新帝。
“母后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啊,明明他才是这天下之主,又怎容许世间有人说这样违逆的话,驳逆帝王的权力。
太后直视戚延:“你父皇驾崩时,几个亲王与你那几个兄弟都在争这把龙椅,是恭德王力挽狂澜,让你安安稳稳坐在这张龙椅上。”
“朕没有继位圣旨吗?如果没有他,朕就坐不稳这皇位了?”
“你父皇生病那三年,朝中各局势力早已争先勾结,你真以为仅凭圣旨就能坐稳这把龙椅?”
“那朕也不要逆臣的保护,不要狼子野心的温立璋!”
戚延狠狠拂袖,玄色宽袖凌空划出极快的弧度,冬夜空气萧杀森寒。
“若让你父皇知晓你是这般——”
“别提我父皇。”
戚延冷喝打断,紧盯太后,漆黑星目好似痛苦,也似无尽的怒火:“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皇,有什么资格在去怀州后去了朔城?也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及那个姓温的?”
太后愕然失魂,扬起手就想像上一次他们这样争吵时,她给过戚延一耳光,想复现抑制不住的痛苦在这只手掌下流泻。
可白皙手掌终究颤抖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垂下眼睫。
四十八年的人生,却已经尝尽人间百苦。
走过大半生,竟仍学不会放下心中未平之痛。
她不再张口。
“胃痛了就去用膳,就去喝药,别来朕的宫殿找不痛快。您知道的,我戚延一身逆骨,不会让您好受,就去巴着你那个比亲女儿还亲的温夏吧。”
殿上阒寂无声。
许久之后,太后深睨一眼戚延,转身走向殿门。
帝王懒恣的声音回响在殿中:“大盛不会留一个瞎子当皇后,她要是好不了,朕那日在朝堂上的话就言出必行。”
太后停下脚步,并未回身:“夏夏若是好不了,那哀家就做她的眼睛。哀家在一日,她就是皇后,谁都别想撼动。”
殿中只剩戚延。
案上的白玉茶盏莹润温厚,却被这只青筋暴起的手掌紧握在掌心,最终迸裂成碎片,掺着几滴鲜红血液掉落一地。
戚延目视长空,阖上双眸。
父皇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那些慈爱,那些偏宠都这样清晰。
还有陌生的、手握兵权的男人,拥着他的母后。也是这样清晰。
那是他亲眼见过,那是他与错愕的二人面对面相望。还有翌日身亡的、当时他身后跟随的那名大臣。那些面孔,怎么还是这么清晰。
所以刚才,他那样质问他的母后,她的耳光明明可以落下,却终还是理亏地放下。
他多希望那双凤目里不是愧疚,而是磊落无畏。
他多希望。
第11章
自与戚延成婚后,温夏已经整整一年未再见到过母亲与大哥哥。
她实在高兴,可又害怕母亲与哥哥见着她如今的模样会难过,特宣了太医来请脉。
女医面露难色:“奇怪,娘娘眼内被灼伤的地方已见愈合,该是能辨清晰才对。”
“可本宫看东西还是雾蒙蒙的,只能瞧清一团影。”
香砂又去传唤了几名太医,几人一番诊断,是思虑过重压迫经脉所致。
赶在母亲到来前,太医为温夏一番施针,虽入眼仍是看不清,但那人影轮廓总算稍微近了些许。
温夏不要宫人的搀扶,在殿中练习走路与对视。
白蔻与香砂已经尽量搬走了一应障碍物,温夏还是两次被绊倒,雪白手肘上留下破皮的擦伤。
不过这点疼和能见到亲人的快乐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温夏正练习着呆会儿见到母亲和哥哥时的样子,让香砂从门外进来。
她起身相迎,如今睁眼已不会再畏光。
望着目中那团人影,凭感觉凝望对方双眼,她上前握住对方手腕喊一声“母亲,哥哥”。
又道:“我这样演得像吗?”
白蔻在旁观摩:“娘娘,全无破绽了,夫人与将军看见必会放下心来。”
温夏松口气,今日特意妆扮,轻扑胭脂的双腮如三月桃花,粉润气色掩盖住了往日病容。
内侍著文小跑着进殿来:“娘娘娘娘,夫人与大将军来了!”
温夏霍然起身,疾步间撞到扶手椅,忙停稳回神,轻拢海棠烟罗宽袖,扶了扶髻上珠钗,深吸口气。
收敛稳妥,已见门口两道人影,在一片雾霭般的世界里格外亲切。
明明很是激动感怀,只想冲进母亲与哥哥怀里,但她如今已嫁作人妇,也是一国之母,应守规矩。
静立原地,温夏红唇凝笑,一双温柔杏眸像先前排演过的那般,凝望人影中面孔的方向。
“臣妇温许氏拜见皇后娘娘。”
“臣温斯立拜见皇后娘娘。”
“娘亲,哥哥!快起身,不必见此大礼。”温夏扶住躬身行礼的二人,紧紧牵住二人的手。
殿中妇人年轻美态,只唇形与温夏有几分像,温夏的模样更像父亲。
许映如目中含泪,捧着温夏脸颊,温柔又疼惜地端详这双杏眼。
“娘亲,你别哭了。”虽然看不见,可温夏也知晓许映如定是会落泪。
她绽起笑,唇颊漾开清浅梨涡:“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能看清娘亲了。”
温夏身前,挺拔的男儿英姿勃然,面目刚毅硬朗。
他漆黑双目一直紧蹙,眸底是疼惜与这一路难掩的怒意。
“夏夏,大哥来晚了。”
温斯立紧抿着唇,多年沙场舔血,他一身凌厉锐气,虽容貌丰伟英俊,武将的气场却让人又寒又惧。
只有温夏不怕他。
小时候她与三哥哥做错事,总是大哥为他们兜底,永远护在她身前。
听着沉稳亲切的声音,温夏双眼酸胀,想起童年无忧无虑的许多回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人啊不要成年,还是没有烦恼的孩提时代。
一声“娘亲,大哥”带着委屈的鼻音逸出口,温夏的眼泪也涌下。
她与许映如紧紧相拥。
一旁,温斯立粗粝手掌像小时候那般轻拍温夏单薄肩膀,而垂于窄袖中的那只手则紧紧攥成了拳。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他做兄长的真恨不得带兵杀进宫。
一番依偎,温夏擦掉眼泪,抿着清浅笑意安慰许映如:“娘亲,不哭了,你看女儿的眼睛都能看清了。您与大哥快坐。”
拉着许映如的手,温夏依照方才与香砂的排练,顺利走到扶手椅前落座,一路通畅,没有露馅。
“夏夏,都是娘无用,让你受这诸多委屈。”
温夏摇摇头,紧握着母亲的手。
温斯立在旁聆听她们母女对话。三个哥哥中,他一向是话最少的,但出口必都是重要的言语。
他等她们母女聊完才屏退宫人,嗓音低沉:“夏夏,你可愿离开皇宫,离开这凤座?”
温夏愣住。
“大哥,我不太明白?”
“为兄是说,温家绝不会委屈你,只要你想,哥哥们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救你出这火坑。”温斯立说,他来之前已经筹备好车马军队。
温夏霎时惊住,忙朝视线里的人影摸去,握住温斯立手臂,急切道“不可”。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别说胜算多少了,若是输了,就算是太后也无法保他们温家。
而且她清楚戚延绝不是一个昏君,他只是素来逆反。
她幼时被宋家千金卖到青楼那回,戚延抄了宋氏满门。
可他当时并没有利用太子身份去定罪,而是在那一个月里调查宋氏以权谋私的罪证,拿出证据给宋氏致命一击。让其即便亮上家族那块免死金牌,也再翻不了身。
还有戚延刚登基那一年,朝中多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篡权。
几个皇子亲王却在一载之内不是死的死,便是疯的疯。
尤其是先帝长子荣王,此人受群臣敬仰,在外谦儒雅正,只有温夏知晓那是他伪善的面目。
她那年不过十四岁,刚从边关再次回到宫中,偶遇荣王。
荣王不知她身份,那双眼□□灼热,男人充满攻击的眼神久久落在她身上,直接上前问她是哪家的女儿,并道“本王许你侧妃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苍南殿乃吾居所,去本王那处歇个脚吧。”
不等她回答,他的人便前后左右围上。
那时她惊吓失措,退无可退时脱口道:“我是太子妃。”
荣王才悻悻收手放了她。
这事温夏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可以为她撑腰的太后,当时不愿再生事端。
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中都敬重的谦和亲王,在争夺皇位时疯了,如今都还有太监传“荣王总是疯言疯语,又见到会飞的鬼啦”。
温夏知晓,这普天之下是没有鬼的。
如果非要有,那这只会飞的鬼就是戚延。
他绝不是朝臣以为的那样昏庸无道,暴戾无脑。
就算哥哥们手握这天下半壁兵权,这也是殊死一搏的事,温夏绝不会用家人的性命去全一己之私。
“哥哥,你切不可再说此话。”温夏微微一顿,压低软糯的嗓音轻声说道:“哥哥,我怀疑皇上武艺高强,你切不可惹恼他啊。”
温斯立一抬眼,扫过殿中并无耳目,沉声问道:“何出此言,你亲眼见过?”毕竟他们举朝都不知道当今皇上还会武艺。
温夏微晒:“我猜的。”她也拿不出证据。
她只是听过说书的讲,民间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总爱戴个吓人的鬼脸面具跟人打架比武,每次赢了都要倏一下飞到人家面前,讥笑一句好无趣。
也许是她对戚延的偏激,总觉得这么可恶的人就该是他。
第12章
害怕三个哥哥真商量起来要谋逆,温夏仍再叮嘱,忽听白蔻入殿来道:“娘娘,乾章宫传大将军去面圣。”
愁上粉腮,温夏眼波急转:“大哥,切勿惹怒他。”她盈盈杏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她三个哥哥自小为了保护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温斯立拍拍她的手,终是低沉应下。
…
乾章宫。
戚延一袭玄色龙袍,帝王气场森冷沉郁,睨着殿下挺拔刚毅的温斯立,皮笑肉不笑道:“将军擅自回京,还未得朕令擅自进入后宫探望皇后,不该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将领所为。”
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白瓷茶盏,戚延轻吹着茶汤热气,动作高贵优雅,只是似笑非笑的薄唇噙着冷意。
温斯立不卑不亢:“皇上误会了,臣入后宫是得太后恩准。并且臣此次回京,也是有重大军情需亲自向皇上禀报。”
温斯立呈上军情奏报。
当今天下盛、燕交战已久,都想一统山河,数十载来军事实力皆不分高下。
也是自两年前,温立璋在临死前那场战役中大战燕国之后,燕国才知难而退,这两年休养生息,只在文化上攻击大盛。时常嘲笑大盛乃蛮夷之邦,连皇帝都是个胸无点墨的。
“皇上也知,今年春起,燕国新帝即位后野心昭昭,多次率兵突击边关等地,扰我燕民,这次又密谋攻我南城关。”
“这是燕帝的起兵计划。”
温斯立解释着戚延手上的奏报与地图。
是他安插在燕国的内探所刺回的军情。
他回京倒不是因为这桩事,这种情报完全可以快马加鞭着人递来。
他只是需要一个搪塞戚延的理由。
早在听到温夏失明的消息后,温斯立便已接上母亲一同赶赴回京。
而接下来的话,才是他这两日在途中谋划的重点。
“皇上可知燕国齐王?”
戚延对国事并不关心,原本是要捉个由头惩治一番温家人,此刻被温斯立牵着鼻子走,糟糕透顶,不耐地道:“一个没腿的瘸子而已。”
“齐王是身残不假,可皇上应知他乃燕国先帝最看重之子,原本皇位该由他继承,却因双腿突遭残疾而与皇位失之交臂。”
“这人不仅残疾,还患了羊癫疯,传言发病时都不似常人。”戚延不耐打断:“你提他是何意?”
“若是此人想篡夺皇位呢。”
戚延目光微凛。
温斯立道:“燕国庄氏一族乃强盛世族,连庄氏都愿倒戈新帝,拥立出一个身残的棋子,皇上何不也成全这份大计。”
温斯立漆黑双眸直视戚延,相信戚延会明白他所言。
龙椅上,骨节匀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戚延逐渐勾起薄唇,目视阶下刚毅挺拔的男子。
温斯立不卑不亢,像参天大树岿然屹立,也微垂眼帘避开帝王龙威,遵着君臣之礼。
可戚延多么清楚,温家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死了一个温立璋,可还有温斯立,温斯行,温斯来。
他原本是要治温斯立一个武将擅离职守之大罪。
可此刻却丝毫没有治罪的理由。
这军情的确很诱人。
他与温斯立都知道,只要在燕帝发兵之际多打几处假仗,分了燕帝的心,便给了那残疾齐王一个篡位的机会。
只要那又残又疯的人当了皇帝,还不愁这燕国不好拿下么。
不过温斯立说了这么多,就差没直接把“你看我温家多行,敌国处处是都是我家的探子”摆在明处。
他戚延虽然懒得管朝政,但不代表他是个废人,到手的疆土都不拿。
长睫微垂,薄唇终是扯出淡笑,戚延慢斯条理整理袖摆:“啧,温将军能揽这么大的重任,届时要是让朕失望了,那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温斯立躬身道:“多谢皇上信任。”
不待戚延吩咐,他已经退行着走向殿门,根本懒得与戚延多待。
“既然军情如此紧急,温将军不必逗留,即刻回朔关吧。”
温斯立闻声止步回头。
龙椅上冷隽的帝王慢慢悠悠揭开翡翠笼盖,轻拢宽袖握一支鎏金长柄铺网,正逗弄着里头的蛐蛐。
那是一盏极精美的八角雕绘提笼,奢靡到由整块翡翠原石打造,天然玉石最难得的阳绿与冰浓紫如鸳鸯交卧。
那原本是张太后为温夏寻来的翡翠原石,却被戚延抢了去。
谁都知道温夏痴爱翡翠,收藏的翡翠物件许许多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同一块原石上有阳绿与紫色,做梦都想要这样一只春带彩手镯。
她从小到大都爱极了翡翠,温家从来不觉得这是奢靡,可戚延说这奢靡,这不符合皇后端庄勤俭之德。
他收了温夏许许多多的玉宝。
那原石被戚延霸占去那天,温斯立远在边关,听自己人来信里说温夏哭得很是伤心。
温斯立淡淡敛眉再行一礼,转身落袖离去。
…
凤翊宫中气氛和乐。
母女重逢,温夏与许映如自是欢喜的。
温斯立刚一回来,温夏便紧张问道:“皇上可有为难哥哥,皇上同哥哥都说了什么?”
温斯立抿笑答着无事,回头示意随从。
“大哥此番为你寻到一块翡翠石,鉴玉师说取镯的地方无纹无裂,玉质冰润,是十分难得的好料子,还起莹光。除了镯子,旁的碎料也能做不少好东西。”
提到翡翠,温夏杏眼放光。
如果说见到母亲与哥哥的一些笑容可以装出来,安慰他们。那此刻她脸上的笑完全就是发自内心,清澈灿烂,明媚耀眼得感染周围人都跟着她开心起来。
“好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