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狱-第44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过得一会儿,宗云听到帐外传来隐隐的哭声,与穆小英相视一眼,便走了出去。
但见得一个满脸血迹的军士,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木桩一般站在营房外头。
金虎抬起头来,见得宗云和穆小英,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朝宗云道。
“宗主,银虎说了,咱哥俩偷看了几个月了,宗主还没亲过穆小娘的嘴呢,咱们宗主这么老实,只怕等咱们。。。等咱们死了,都见不着这一幕了。。。”
宗云走近来,认出了这俩兄弟,一生一死,天人永隔,脑海之中全是银虎那露着白牙的干净笑容。
这世道本不该让义军来拯救,这重担也不该金虎银虎这样的人来承担,这世道造出了无数个金虎银虎,无数个金虎银虎,又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企图重塑这个世道。
宗云抹干净银虎脸上的血迹,他的眸子已经灰白黯淡,表情很是狰狞,脸上还有一些小雀斑,而金虎却低垂着头,浑身颤抖着。
“银虎。。。你看好了,宗主何时让你们失望过。。。”
宗云心中低低唤了一声,便将穆小英搂过来,轻轻在她嘴角上吻了一下,尝到的却是穆小英温热又咸涩的泪水。
金虎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幕,泣不成声。
他的身后,义军们从夜色之中走出来,围成一层又一层,他们或许没有银虎这样的孪生亲兄弟,但他们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金虎和银虎?
他们不是短命鬼,他们不是脑子坏了,他们只是,只是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南宋,交给他们鄙视的不靠谱的朝廷来守护,仅此而已。
第六百九十一章 深夜造访洛阳统制
义军接连数日对洛阳城进行疯狂攻击,就如同一群群掉毛的瘦狼,拼命扑咬着一头犀牛!
夜色降临,义军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汉军统制郭东甲这才走上城头,此时城墙已经伤痕累累,弗朗机大炮短小精悍,机动性却不错,炮车将城墙轰塌了好几处口子,更是杀伤了无数的守军!
城头上的守军断手残足,哀嚎遍地,辅兵和民夫正在清理尸体,将守城器械搬运到城头上,军匠正在修缮城墙,幸存的守军已经退下前线,军中的医士四处奔走,忙得焦头烂额,围裙上全是血迹,与市井间的屠夫没什么两样。
郭东甲也是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汉将,能够做到统制的位置,已经着实不易,蒙古人非但让他管理新附军,连汉军都交到了他手里,这也是不多见的。
可惜他无法掌控城防,因为他的上头还有个蒙古守军的万户也忽盖。
也忽盖参加过西征,而且立下不少军功,是蒙古青壮将领之中极其骁勇的悍将,为人极其自负,性子又是残暴,这几日处决了不少守城不利的汉军,城内挂着的人头,比任何督军队都要更具威慑力。
郭东甲本是辽东军户,早在金国之时,便帮着女真人镇守国门,投降蒙古之后,得了重用,因其出色的管理能力,先镇守奉圣州,而后调到了洛阳来。
他是个体惜军民的人,当初投降蒙古,也是担忧蒙古人破城之后会屠城,才出城投降,保得一方百姓的性命。
如今义军势大,一天发动三四次猛攻,也忽盖不断驱赶汉军和新附军登上城头送死也就罢了,还让蒙古赤军担任督军队,但有临阵脱逃者,一律当场格杀。
如此高压的威慑之下,相对于城外的义军,守军更害怕这些蒙古督军,军心士气跌落谷底,人心惶惶,继续这般压迫,只怕不等义军破城,洛阳内部就先垮了。
郭东甲几次三番谏言,都被也忽盖霸蛮地按压了下来,甚至当着军官将士的面,狠狠羞辱了郭东甲一番。
郭东甲与其他辽东军户一样,心中没有太多的忠诚,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但他实在无法容忍也忽盖的残暴不仁,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督军队的行径,已经与屠杀无异,他们根本不在乎守军的生死,只在乎胜负。
郭东甲是个汉人,知道君子晓之以义,小人晓之以利,激励军心士气,绝不是粗暴的杀伐就能够做到的。
蒙古人制胜法宝一般的督军队,或许能驱赶这些守军,顶着恐惧,去面对无数的敌人,但军士面临双重恐惧,很多都无法坚持到最后,没有被敌人打倒,最终被督军队杀掉。
郭东甲面对着城头的满目疮痍,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也忽盖一直在防备着他,不让他接触核心城防,这也是蒙古人的通病。
在攻城掠地之时,他们希望你投降,可当你投降之后,他们又不会真正信任和重用你,或者说,这是所有投降者,都必须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或许早在投降蒙古人之时,郭东甲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也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事实上,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洛阳的军民就这么死在督军队的手里!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难道又像以前那样,打开城门来,迎接敌人入城?
他是汉人,又是镇守洛阳的统制官,对宗云的义军也是熟悉,这支义军如横空出世一般,横扫淮北,几乎完成了宋人数十年无法完成的洪业。
可这支义军在百姓之中拥有着极高的声望,口碑更不用说,连洛阳城中的汉人,都在传唱这支义军的事迹和故事。
若说郭东甲心里没有开城投降的想法,那是坐在坟头说相声,骗鬼。
可也忽盖不是愚昧昏聩的武夫,他残暴如狼,狡猾如狐,谨慎如鼠,却又毒辣如蛇,他就是典型的蒙古屠夫!
郭东甲早先投降,本意就是为了少些杀戮,保护本地百姓,如今想要故技重施,却又有心无力。
也忽盖能够让他登上城头,就已经算是宽松了。
此时义军的民兵正在城下收敛尸体,他们将守军的尸体整齐地摆在城下,甚至用葛布遮盖尸体,给了这些守军最后的体面。
可洛阳城头的守军呢?
他们在也忽盖的授意之下,将义军的尸体随意丢下城头,就如同丢弃肮脏的垃圾一般。
郭东甲心中很是不齿,此时身后却传来一个雄壮又蛮横的声音!
“放箭,把那些收尸的都给我射杀了!”
也忽盖下身穿着灯笼大侉裤,腰间勒着一条宽皮带,皮带上悬挂双刀,寒冬腊月,却精赤着上身,却浑身冒着热气。
蒙古的弓弩好手纷纷登上城头来,对着城下收尸的义军民兵,便泼洒出漫天的箭雨!
这些人本是督军队,白日里躲在后头砍杀守城的军士,夜里却来射杀收尸人,并以此为傲,引为军功,仿佛在战场上杀的人越多,自己就越勇猛一般。
可在郭东甲的心中,这才是最懦弱的表现!
“万户,这些人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收尸者,他们将咱们军士的尸体送了回来,还给了死者最后的体面,万户还是放过他们吧。”
郭东甲好生劝慰,也忽盖却哼哼阴笑,朝郭东甲道:“郭统制若同情他们,干脆打开城门,让这些叛军入城算了,谁不知道郭统制一向仁善,对咱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蒙古人,怕是早就看不惯了吧?”
郭东甲脸色大变,赶忙低头行礼,连称不敢。
也忽盖只是冷哼一声道:“既然郭统制没这个胆子,就不要在城头闲逛了,这城头是为勇士拼死杀敌准备的,统制大人还是回府衙喝喝茶的好。”
郭东甲心头一滞,脸色铁青,漫提有多难受,只是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只能闷闷地下了城。
这才刚走下去,便听得也忽盖下令道:“浇上油,把尸体都烧了,省些力气明日杀敌。”
郭东甲脚步一滞,咬紧了牙关,至于心中想着些什么,可就不为人知了。
回到府衙之后,郭东甲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往书房走去,途中有妈子过来,询问他要到哪个姨娘房中安歇,让郭东甲给骂了回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想着这些?
有鉴于叛军围城,府中守备自是森严,只是郭东甲心灰意冷,便将守卫都赶回去睡觉了。
他在辽东之时,好歹也是马上战将,眼下城防水泼不进,又有谁会在城中作乱?
即便义军之中有不少好手,想要行刺杀之事,要刺杀的也是也忽盖,而不是他这个无足轻重,有名无实的郭统制。
他年轻之时也是个好酒之人,只是投降之后,日子过得谨小慎微,便开始滴酒不沾。
今夜心情浮动起来,便独自一人,取了窖藏的辽东烈酒,可刚回到书房,他的身子却有些发凉!
仆人们还留着灯烛,所以他一开门,便看到了独坐在书房中那个年轻人。
此人丰神俊逸,身穿玄色道袍,脸面轮廓很是分明,眼眸深邃如海,气度沉稳似岳,一看便绝非池中之物。
郭东甲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慌乱,只是悄悄扫视了一圈,他身上没有佩剑,书房的刀架上倒是有一柄当年缴获的倭刀,可惜无法靠近那边。
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他的书房,又给自己如此强大的威胁感,郭东甲自然也知道其人来历不凡。
“喝一杯?”
郭东甲将手中窖藏的烈酒举起来,朝那人问了一句,那人却只是轻轻一笑,朝郭东甲道。
“郭统制果然好雅兴,在下也就却之不恭了。”
郭东甲提着酒坛,又取了两个海碗,轻轻放在桌面上,年轻人轻轻在桌面上拍了拍,酒坛上的封泥竟然噗一声飞了起来!
“好强的内力!”
郭东甲心头震惊,再看那年轻人,已经提起酒坛,斟了一碗,轻轻放在了郭东甲的面前,这才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郭东甲端起酒碗来,看着那淡黄透明的烈酒,不由轻叹了一声。
“难怪义军能够打到洛阳来,张宗主果是人中龙凤啊。。。”
他不是无眼之人,经历了这么多事,眼力自然比别人要更加毒辣,结合传闻之中的义军宗主张本灵,再加上自己的推想,也就试探着感叹了一句。
见得对面年轻人云淡风轻,他第一时间便确认,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此人便是义军领袖张本灵!
此时能够安然入城,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而义军能够在一两年时间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首领又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他郭东甲的价值,但也忽盖却看得出,所以才对他加以堤防,不让他沾碰城防。
而作为义军首领,如果宗云看不出他郭东甲的价值,义军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所以郭东甲能够猜出宗云的身份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洛阳城虽然早早便守卫得似铁桶一般,好似苍蝇蚊子都放不进一只半只,事实上不少神行飞符营的高手,就潜伏在城中。
宗云乃是武学奇才,又是道门世家贵公子,从小就修炼内功,轻功更是不必去提的,洛阳又是大城,守备不可能面面俱到,他想要潜入城中,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宗云听得郭东甲的夸赞,也没有谦虚,而是接口道:“既然郭统制也知道小道是人中龙凤,又何不从龙而起,却要遭受这些个蛮子的欺辱,作那遗臭万年的汉奸?”
宗云开门见山,话语之间也并不留任何情面,郭东甲面色自是难看,尤其听得汉奸二字,更是让他心生愤怒。
只是宗云能够坐在他面前,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对于郭东甲而言,这就是个最大的问题了。
或许对于其他事情,郭东甲没有发言权,但对于汉奸二字,他却有话要说。
“我郭东甲是汉人,为了保护北地的汉儿,宁可投降敌酋,甘愿受人辱骂,更没有害过一个汉人,汉奸二字,我不认!”
宗云闻言,只是一声冷笑。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两碗烈酒劝降汉奸
诚如郭东甲自我辩解那般,他是汉人,为了保护当地的汉人,而选择了投降,并没有让更多的人死在抵抗之中,所以他如何都不认同别人将他视为汉奸。
可在宗云看来,这种说法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他确实保护了不少汉人,可这些汉人没有死在抵抗战争之中,却死在了蒙古统治者的压迫之下!
非但如此,投降之后,这些汉军和新附军,还为虎作伥,受蒙古人指挥,四处烧杀掠夺,残害了更多的汉人。
而献城投降之后,相当于打开了国门,引狼入室,更是罪孽深重!
如果当初他选择死守,或许麾下弟兄们会一个个被蒙古人杀死,但守住了国门,却保全了南方数百万平民百姓!
即便他们无法守住国门,这种悍不畏死,誓死也要保家卫国的精神,也能激励更多的人,为保卫家园付出自己的英勇和不屈,南宋的军队也不至于风气糜烂,以致于废弛军纪,无人能战!
汉奸总是以仁慈来伪装自己的懦弱,大慈大悲与胆小如鼠,便只有那么一线之隔。
宗云本就不是伪善之人,为了给师父昭雪冤屈,他可以加入白牛教,可以做很多称不上好事的事情,而后又创立义军,攻城掠地,连厌胜军这种杀戮之师也锻造得出来,无论见识还心性,都已经硬如钢铁。
他见过太多似郭东甲这样的蒙古汉官汉将,他们总是粉饰自己的懦弱,一边卑微地保护自己,一边又渴望得到别人的原谅,说到底他们还是有羞耻之心的。
最怕就是那种可以当着天下人的面,坦然说自己就是汉奸,他就是要投降,有本事就来杀他的人。
那种人已经毫无羞耻之心,也不需做什么争取,更不奢望他们能够回头是岸,直接杀掉就是除害!
好在郭东甲还有廉耻可言,只要他还知道羞耻,哪怕只剩下一点点,起码说明他知道自己是不对的。
这种人只要晓之以利,便能够让他们像墙头草一般摆过来,至于他们会不会再摆回去,宗云并不去考虑,因为宗云需要的,只是他这一次摆向自己罢了。
似当年的红袄军,还不是在南宋和蒙古之间左右摇摆?
可最终的结局又是如何?
民族大义之前,只能坚定地站在一边,容不得左右摇摆,这种摇摆不定的人,注定了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宗云也不想跟他辩驳,听得他为汉奸之名辩解,宗云心中只是感到可笑,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宗云只是看着郭东甲,后者的后背很快就冒出冷汗,额头上渗出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汗珠来!
“郭统制,你是不是汉奸,自有天下人公判,小道也懒得管,今夜过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天下人对汉奸只是骂骂就算了,但撞在我张本灵的面前,绝不会活下去一个!”
“所以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死,要么领着你的人,帮我夺下洛阳!”
郭东甲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宗云冒着危险进城,绝不可能为了杀他,因为他无法接触城防核心,杀掉他也不会撼动局势。
可他郭东甲手底下还是有兵的,只要他领兵从内部发动冲击,趁机打开城门,那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这也是他的底气,是他能够在宗云面前保持镇定的筹码。
宗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郭东甲也不需扭扭捏捏,当即提条件道。
“若我帮你夺下洛阳城,能有什么好处?你会接收我的兵马加入义军?会让我继续保护麾下的弟兄?”
宗云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你想加入义军,还不够格,你的人给义军提鞋都不配,只要攻下洛阳,我便会将你的人与蒙古蛮子一样,挂在城头示众!”
郭东甲不由怒了,他好歹也是辽东枭雄,便是蒙古人的羞辱,他也就忍了,可宗云的人苦苦攻城,没有内应,三两个月别想攻陷洛阳,却又在他面前说这等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