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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望余雪-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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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霍晁面前的少年却赤裸着上身,血脉偾张,往下不住地落着汗珠。
  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的戾气,压迫感十足。
  而沙地不远处的陈元思却裹着极厚的袍子,双手揣袖,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二人。
  祁宥只随意瞥了一眼陈元思,看他将崔锦之平日的气场学了个十成十,想起那个人,心里那股火气又直往脑门上冒。
  他冰凉透骨的视线又落到了霍晁身上,“起来。”
  霍晁被亲爹折磨得皮糙肉厚,倒是没觉得祁宥下手多重,可换谁也不想反复被摔啊。
  他伸直手脚,仰天长叹一口气:“我的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啊?”
  陈元思老神在在地哈了口气:“是因为崔相吧。”
  少年的眸色更加冰冷,周身气压低得不行。
  霍晁被冷得打了个颤,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盘腿坐在沙地上,小心翼翼地窥了眼祁宥的脸色,犹豫道:“……真是因为崔相啊?”
  他有些不信,“不会是殿下冲崔相发火吧……”
  谁不知道崔锦之平日是怎样一个人啊,哪怕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的,她永远都是那副笑面虎的样子,很少跟人冷着脸色吵。
  陈元思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中却明晃晃的写了几个大字——肯定都是殿下的错。
  他的错?他能错哪儿!他错在日日夜夜思念她,提前几日从通州大营赶回来见她,还是错在将一颗真心捧到她的面前,却被她弃如敝履吗!
  祁宥额角青筋乱跳,烦躁得要命。
  他和崔锦之的那些事又不能轻易说出口,唯一一个知晓他对自个儿老师那点意图的人,还远在京郊外。
  刚知道崔锦之是女儿身时,祁宥心底还有些隐秘的欢喜,可甚至没过几刻钟,他就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祁宥和他们说不清楚,扯过一旁的衣物就往校场外走。
  “殿下。”陈元思平静地开口,“虽然不知道殿下同崔相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崔相对殿下的关爱之情,我们皆看在眼里。”
  “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崔相除去教导殿下谋事之才,传授立世之德,对殿下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祁宥驻足,握住衣袍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是呀。”霍晁无意识地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子在手中把玩,有些羡慕地说道:“这些年来,每逢殿下生辰,丞相就必得精心准备,还要亲自下一碗长寿面。”
  “殿下喜欢吃什么东西,平日里有什么习惯,从殿下用的物品,穿的衣物,崔相都事无巨细地安排得妥帖至极,别说我的老师了,我爹娘都没这么用心的管过我。”霍晁忍不住撇撇嘴。
  祁宥微抿双唇,那双黑眸闪烁着莹莹的光泽。
  她做得远不止这些……他高烧昏迷不醒,她便日夜守在身边;为了祁宥,她能锋芒毕露地对上权党;在他自厌于身上中的毒时,崔锦之却伸出手,带着万般柔情救起他。
  她明明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学着笨拙而真挚地,向他一点点表明自己的真心。
  可他却忍不住生出更多地贪念来,或许从前要的是她在身边,而渐渐地,变成想要她的眼眸中有他的身影,再到后来,渴求更多。
  祁宥猛地抬头,突然抬腿往外狂奔。
  朔风在耳边狠狠掠过,刮得他两颊生疼,可祁宥不敢停下半分,心脏剧烈而急速地跳动着,滚烫的血液在周身流动,心中先前的恼意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想在此刻快点见到她。
  什么都没关系了,只要有她就够了。
  祁宥就这样一路狂奔至丞相府,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又稳稳地落于地面。
  他微微喘着气,停在了崔锦之的寝房外。
  寒风有力地吹动着木门,发出吱呀之声,房内寂静无人,檀木桌上的茶杯不知怎地翻倒在地,淅淅沥沥地顺着桌沿滴着水。
  连木椅也横七竖八地倒下,满地狼藉。
  祁宥那沸腾的热血在顷刻凉了下来,刺骨的冷意贯穿全身,心头那隐约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一把推开旁边的耳房,荣娘和清蕴被同时惊醒,慌忙爬起来,问他怎么了。
  “老师呢?”少年冷冷地开口。
  清蕴皱起眉,回想着:“公子一直呆在府中啊,不就是今夜同……”
  话说到一半,就被荣娘狠狠地扯了一下袖子,立刻噤声了。
  少年表情沉的可怕,“不必藏了,我已经知道了。她和顾云嵩回来后,又去了哪儿?”
  荣娘和清蕴对视一眼,摇摇头:“我们不知。”
  祁宥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走。
  少年的背影看似平静淡然,可眼眸中已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抹血色,他抚上缠绕在左臂上的檀木珠,脸上是遮不住的阴郁。
  庭院中暗无声息地落下一个死士,他单膝跪地,沉声道:“已经查探过将军府了,并没有丞相的踪迹。”
  祁宥如刀剑般的目光沉沉落下,胸口冷得要命。
  为什么,为什么在争吵后他要撤走崔锦之身边的死士,他为什么要因为她信不信任这种小事而发火。
  都怪他太过贪得无厌。
  胸口隐隐地抽痛,他被窒闷得无法呼吸,仿佛周身的空气都被抽干似的。
  一只信鸽啾鸣着落于祁宥的肩膀,他伸手取过信纸,展开一看,上面落着穆傅容的字迹——
  “淮王无故脱离队伍,提前返回京城,谨慎此人。”
  手中的信纸被逐渐蹂躏成团,双目只剩下一片狠戾,少年从牙缝中缓缓挤出几个字,“从京郊外和淮王府查起,务必找出老师。”


第六十五章 癫狂
  崔锦之忍住后颈的剧痛缓缓醒来,手脚被粗粝的麻绳绑得死紧,脚踝处皆被勒出红痕。
  她乏力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昏暗的山洞间,身下的碎石子咯得她生疼,崔锦之动了动手腕,根本没有一点活动的可能。
  到底是谁对她突然下手。
  是祁旭的人,还是在寿宴上吃亏的祁邵?
  在祁宥走后,她先是给自己换好一套男子的衣物,在立于庭院中思量。
  可突然一阵劲风袭来,崔锦之的后脖重重地遭受一击,顷刻间失去意识。
  后颈的痛楚还针扎似的提醒着崔锦之如今危急的局面。
  只得强撑着身子,手腕在身后一点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石地,指尖突然触碰到一块尖锐的石子,她连忙握住,企图一点点割开手腕上的粗绳。
  可这样的动作注定难以完成,冰冷的细汗划过脸颊,又落进衣领,寒气缓慢地爬上她的肌肤,冷得她忍不住打颤。
  手腕已经被麻绳磨得皮开肉绽了,血丝缓缓浸染上绳索,晕开一片绯红。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那绳子终于被崩成一条细线,啪地断裂开来。
  尖锐的痛意从腕骨上传来,崔锦之却没管那片血肉模糊,又伸向脚上的绳索。
  可一个身影已经安静地站在洞口处,遮住了外面倾泻进来的天空。
  崔锦之抬头,微微眯起眼睛,在昏暗中看清楚了来人。
  “淮王殿下。”她甚至轻轻地笑了笑,“这是何意?”
  淮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崔锦之,缓慢地走进,又蹲下身子靠近她,“醒的这么快?”
  崔锦之没有回答,就这样平静沉稳,看不出任何慌乱地注视着祁淮。
  谁知这个神情狠狠刺激到了祁淮,一下将他激怒,他粗暴地握住崔锦之的发冠,向自己的方向拉来。
  “又是这个表情,又是这个表情!”
  他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起来,青筋勃发,抓着她的头就往嶙峋的石壁上撞去。
  鲜血顺着崔锦之的面容蜿蜒而下,她发丝尽散,清贵的脸庞上交错着石子和血迹,分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更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来。
  崔锦之重重地喘了口气,眼前被温热的液体模糊,只剩下一片猩红,剧痛让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可她却始终紧咬牙关,连闷哼都不肯发出。
  祁淮诡异地安静下来,将手抚上她的脸庞,轻缓着嗓音问她:“痛不痛?”
  崔锦之努力透过绯红之色,看清楚他的神色。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的。”祁淮缓慢地摁住她的伤口,突然狠狠地用力,脸上癫狂之色立现,“都是祁宥,都是祁宥!那个贱种!他怎么敢!”
  她猝不及防被人掐住伤口,面色白的像纸一样,气息不稳地摔向地面。
  “我隐忍了这么多年,暗中培养了这么多的势力,全都被他一夜间毁了。”他又扯过崔锦之的头发,将她摁在怀里,“你知道他还做了什么吗?”
  崔锦之恶心地发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之情,又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接话:“他做了什么?”
  “在通州大营里,他设计陷害我,让我和几个男子睡在了一起。”祁淮眼里是深深的恨意和疯狂,“那么多的官员大臣,还有父皇,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一把扼住崔锦之的脖子,恶狠狠地盯着她,“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
  崔锦之面色更加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浸得她伤口针扎似的疼。
  她死死扣住祁淮的手腕,艰难地喘着气,脸上却展开一个笑,无不讽刺:“……淮王殿下,好、好男风,又并非……什么隐事……”
  崔锦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颈骨上的大手越扣越紧,她竭力呼吸着,神色却渐渐涣散了。
  祁淮毫无征兆地丢开了手,她重重地摔向地面,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入胸腔,带着火辣辣的干涩之意。
  她极其狼狈地趴在地面上呛咳,不住地拼命呼吸。
  淮王欣赏了好一会崔锦之虚弱的模样,才扯开一个古怪的笑,说:“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崔锦之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脆弱不堪,隐藏住一闪而过的精芒。
  “我的母妃,不过是皇宫再低等不过的宫女了,因为父皇酒醉,才生下了我。”他阴沉沉地继续道,“被一个粗使宫女诞下了皇长子,对于父皇来说,是一种耻辱吧?”
  丞相此刻又冷又痛,手脚麻木无力,喉咙更是干涩无比,根本回答不了祁淮,索性他也根本不指望崔锦之的回复。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没用的女人,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吓得不行,每日只知道以泪洗面,竟然忧悸而死。”
  祁淮嗤笑了一声,“我在这深宫中受了多少的冷眼,多少的欺辱,丞相大人知道吗?”
  “不过没关系,出现了一个祁宥,父皇是不喜欢我的母妃,可他更厌恶一个疯子生下的皇嗣。”
  崔锦之仍然趴在地面上,没有去看祁淮此刻的模样,心头一片悲凉。
  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敢对抗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只会挥刀向更弱者。
  眼前突然投射下一片阴影,是祁淮突然蹲下身来,提起她的头发,迫使崔锦之看向自己。
  “可是为什么出现了个你?”他癫狂的面容上杂糅着迷茫和疑惑,“你为什么要救他脱离苦海,却不救我?”
  “因为你,他全须全尾地挣脱脏污,宫中上下再不敢对他说三道四,连皇后和贵妃都要忌惮着不敢下手。”
  “他还得了父皇的青眼,户部的账本说查就查,工部、兵部都手把手的教导他。”祁淮越说越疯魔,眼中闪烁着诡异的阴冷,突然提高音量怒吼道,“凭什么!凭什么!”
  他双手抓住崔锦之的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提起几分,淬了毒的视线黏腻在她的面容上,“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不是同他一样饱受欺凌,什么都不曾拥有吗?”祁淮的眼底流动着深不见底的旋涡,带着刻骨的恨意。
  “他能成为权贵们争相示好的皇子,我却只能被迫娶一个对我根本没有什么助力的小门小户,在翰林院里整理书卷!”


第六十六章 蠢货
  祁淮如醉如狂地笑了笑,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扯得崔锦之忍不住蹙额,“我想了好多的办法来对付他,可是都被他躲了过去。”
  “不过……”他痴痴地笑起来,“祁宥这个小杂种,居然对崔大人还挺有感情的嘛,在通州大营里还不忘给你写信。”
  “你们倒是亲密到了这个地步。”祁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崔锦之此刻的模样。
  她一头黑发如瀑布般铺满整个背脊,因为疼痛整个人忍不住微微蜷缩着,脸色苍白,却通身仍难掩清贵雅致之气。
  淮王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们……你们不会是……”
  崔锦之低咳几声,觉得祁淮此刻神色疯魔地不正常,就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一样,她微阖双目,不想去看他。
  祁淮不在意她的神色,又继续喃喃道:“是了……肯定是了……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逼出几滴眼泪,“祁宥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在到处寻崔大人了吧?不过你别怕,我会告诉他你在哪儿的,让他来找你,好不好?”
  眼中盛满恶意的光芒都快要溢出来似的:“我的人,都在这里等着他呢,只要他敢来,一定叫他,有来无回。”
  崔锦之看着他此刻眼中入骨的仇恨与快意,虚弱地喘了口气,眼中却是一片悲悯。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无喜无悲地注视着每一个苦苦挣扎的世人。
  祁淮眼角注视到崔锦之的神情,缓缓靠近了她的脸庞:“怎么?崔相不信我会杀他?”
  崔锦之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淮王霍然被激怒,他一耳光重重地抽在崔锦之的脸上,打得她头一偏,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
  崔锦之脸上的血痕同青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气息孱弱,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说——你真可怜。”
  她的眸光似乎含着凌霜,轻易地将祁淮从头到脚都冻住了,淮王缄默一瞬,狂乱的面容微微扭曲着。
  “无论你有没有强盛的母族,有没有陛下的宠爱,我都不会选你的。”
  崔锦之像是不怕死的轻声开口,“你不会以为,是因为这些东西我才不选你的吧?”
  她重重地咳嗽一声,唇角扬起一抹讥笑,“淮王殿下,你轻薄无行、庸懦无能,是谁给了你错觉,认为没了祁宥,我就会挑中你这样一个——蠢货呢?”
  崔锦之分明看上去虚弱的不行,哪怕是手无寸铁之人也能轻易地弄死她,可她的身上却无端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息,笃定泰山地继续说:“你杀不了祁宥的。”
  祁淮尖叫一声,似发疯一般狠狠地往崔锦之的腹部踹着,她紧紧地蜷缩着,唔地吐出一口鲜血,却还是倔强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认为我杀不了他?”淮王凶残地继续踹着,疼得崔锦之十指紧紧地扣进泥土里,脸色都灰冷起来,眸光却幽暗至极,透着冷冽的光芒。
  “因为……咳、咳……”她又吐出一口鲜血,胡乱地喘了几口气,“因为,我——是他的老师啊。”
  她笑起来,苍白的脸色映着妖冶的鲜红,似黄泉路上那荼蘼艳丽的罂粟花一般,动人心魄。
  祁淮的暴怒突然平息下来,原本被恨意冲刷的大脑略略清明了几分,像是在此刻想起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了。
  那是被世人称赞“翩翩我公子,机巧乎若神”的崔相,是那个十六入仕,以颖悟绝伦、冠世之才而名扬天下的第一公子。
  祁淮此时被她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眸注视着,全身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好像、就好像崔锦之能够掌控世间的所有事一般,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
  祁淮努力压制下心头的恐惧,佯装镇定地说:“死到临头还嘴硬,等到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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