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想起自个儿徒弟那不开窍的模样,他摇摇头,还是打算不掺和到年轻人的事里来。
背着手慢慢跟了上去。
顾云嵩同崔锦之商谈完后,正好碰上了起完针的杜怀舟,这小老头热情的不行,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诊出他不少因为行军打仗而落下的暗伤,非得给顾云嵩也来上几针。
定远将军来的时候是冷傲严峻,走的时候是脚步踉跄,看得祁宥的心情都莫名舒爽了几分。
“殿下最近这几日不忙于兵部的事吗?”
祁宥先是握住她的手确认温度,才微微一笑:“还好,不过就是戎政操练之事,之前闽州设立巡检已大有成效,待明年开春,便能在各地推广开来。”
“再有一事,就是三月的科举了。内阁、翰林院、兵部共同操持殿试,我到时候也要参与栓选考核武官。”
“陛下信任你,自然要将此事做好。”崔锦之点点头,身体已有些乏了,“霍晁和元思也要参与殿试了,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老师挑中的人,心里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她从容一笑,“既然殿下要栓选武将,在这段时日里,明面上还是减少同霍晁的来往,免得被有心人做文章。还有元思,也要同他的父亲保持距离,必要的话,让陈大人住在内阁也无妨。”
“陈大人感染风寒,前些时日已告假了,他虽然在内阁任职,不过是侍读学士,负责讲授经史,不参与此次内阁预拟。”
“陈大人竟病了?”崔锦之倒是真惊讶了一番,“倒也好,这样一来不易生出风波。”
脸上微微透着欣慰,“殿下如今真的是长大了,处理起政事来有模有样的。”
说着,又想摸一摸少年的脑袋。
祁宥紧紧握住崔锦之的手,乌眸中闪着炯炯亮光,“今年除夕,我陪老师守岁好不好?”
“殿下不是要参加宫宴吗?”
他凑了过来,纤长的睫毛遮住狡黠,笑眯眯道:“我会找个借口出来的,老师一定要等我。”
崔锦之如愿以偿地触碰到少年头顶的柔软,眸色如水,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七十章 除夕
除夕夜。
十里禁街,烛火浮华,映衬着玉壶光转,耀眼得如同白昼一样。
穿袨服,着华妆,街道巷陌,千人笑语。
丞相府的庭院中暗香疏影,似一团炙热的火焰,灼灼地盛开在一片霜雪之中。
可此刻祁宥的脸上却黑沉的如锅底一样。
他从宫宴上脱身,马不停蹄地赶到府内,愉悦的笑意还未彻底展开,就猝不及防地见到了院中冲他傻笑的霍晁和陈元思。
少年深吸一口气,“你们怎么来了?”
霍晁缩了缩脖子,总觉得一股凉飕飕的寒气在他的脖颈处来回逡巡,道:“我爹今夜要率领所辖营众在宫中巡逻,府内没人管我,我便来找殿下和崔相过年了。”
说完,手肘杵了杵陈元思,后者飞快地接上:“爹爹生病,府中也冷清得很,他便让我和霍晁一起来了。”
理由都很充分。
祁宥只觉得自己额角跳得厉害,伸手摁了摁眉心,“科举在即,你们不好与我和老师太过亲近。”
霍晁没听出祁宥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一拍胸口:“殿下放心,我和元思都是悄摸儿来的,连正门都没走呢!爬墙进来的!”
语气中还颇为骄傲。
正指挥着荣娘往正厅搬暖锅的丞相大人下意识看了眼自家的墙头,心里思衬着要不要找个时候加高加固。
一个一个的,都喜欢往她家墙上趴是怎么回事!
祁宥见到崔锦之,微蹙的眉心总算舒展开,上前帮着荣娘支起火炉,将暖锅放了上去。
还不忘一脚踹上旁边游手好闲的霍晁:“还不快去厨房帮忙!”
“哦哦!”霍晁乐呵呵地抓着陈元思,直直地窜进厨房里端菜。
忙活了好一通,才总算将正厅的红木圆桌摆放得满满当当。
金丝肚羹、鹅鸭排蒸、姜虾酒蟹、樱桃煎、紫苏鱼、胶枣、乌李、召白藕、水晶脍……数不胜数、琳琅满目。
四处升起几个熏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碳,白霜无烟,温暖如春。
暖锅中炖的汤还咕咚咕咚地翻滚着热浪,冒出袅袅雾气。
“我的老天爷。”霍晁咽了下口水,“清蕴的手艺这般好吗?”
崔锦之略带笑意,执起银箸,“别贫嘴了,赶紧动筷吧。”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还未放下,就听霍晁突然惊呼一声,“妈呀!”
陈元思被他吓得手一抖,忍不住瞪他,语气不善:“又怎么了?”
“公子……那个……那个墙头。”清蕴也结结巴巴地开口。
只见朱墙乌檐之上,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攀附在其上,两点晶亮在沉沉夜幕中看得格外分明。
他无声地翻了进来,看见众人,露出一口白牙:“原来都在这儿啊。”
来人一身劲衣,容貌秀丽,鼻梁高挺,唇边还挂着一抹不羁的笑容,更添风流,“我没来迟吧?”
嘎哒一声,祁宥的指骨被捏得轻微作响。
好,很好,第三个翻老师墙头的人。
他那群暗卫都是吃干饭的吗!也不知道拦一拦!
崔锦之还是那抹淡笑:“穆小将军,今夜怎么登临寒舍。”
穆傅容自然地拖过一个凳子,看了看四周,“嗯,确实是寒舍。”
银著被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祁宥眉眼如覆盖了一层霜雪,警告地瞥了眼穆傅容。
穆傅容挑挑眉,才笑意吟吟:“除夕嘛,通州大营安排了一部分人轮值,我刚好无事,便来寻殿下过年了。”
至于为什么往丞相府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祁宥定然和他的老师黏在一块儿。
“没想到这么热闹。”穆傅容一巴掌拍上霍晁的后背,“喂,你就是殿下身旁的小鸡仔?”
“咳、咳咳。”霍晁猝不及防地糊了一脸梅汁,呛咳起来,“你……咳……你才是小鸡仔!”
小将军嗤笑一声,捏了捏他的臂膀,“听说你三月要殿试?忘了告诉你,我是文德二十五年的武状元。”
霍晁瞪大眼睛,“……!”
陈元思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得,这傻子又得没脸没皮的贴上去了。
他摇摇头,做人啊,还是得和他一样,不卑不亢。
一边想着,一边用公筷夹起爽口鲜嫩的鱼肉,放到了崔锦之的面前,腼腆地笑了笑:“崔相用鱼。”
丞相冲元思温柔一笑,刚要动筷,又听到一道懒懒的声音拖长了问:“除夕团圆竟然不叫我——”
祁宥手中微微用力,指骨青白,银筷被弯折成扭曲的弧度,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森寒冰冷的光线。
好得很,第四个爬老师墙头的人了。
顾云嵩堂而皇之地走进来,眉梢微挑,说不出的恣意潇洒,好像做出大半夜翻墙举动的人不是他一样。
霍晁和陈元思:……!
定远将军不是和崔相向来不睦吗!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熟门熟路啊!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丞相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今天这个除夕夜到底是什么百年难遇的大日子,将几尊大佛全齐聚在一起。
来都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吩咐荣娘再拿了两副碗筷来,八个人倒是将圆桌团团围住,坐得不留任何间隙。
崔锦之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朱墙,心想,要是再来人可真坐不下了。
幸好这便是最后一个了,丞相收敛好思绪,才总算是招呼大家开宴。
银箸交错,围案宴饮,有霍晁在桌上,想安静下来都难,众人说说笑笑,不觉间便用了完饭。
连崔锦之平时只用丁点儿的人,今日甚至都吃下了不少。
众人用茶漱了口,又往庭院中去,霍晁已经摩拳擦掌地等着和穆傅容比较武艺,又眼冒崇拜地等着顾云嵩指点。
这两人不亏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关于行军打仗之事果然比起这几个少年老练了不少。
连陈元思这种对弓马不感兴趣的人都忍不住凑上去听。
这几个人甚至不知从哪儿拖出了箭靶和大弓,说什么都要来场比试。
穆傅容嫌弃地掂量了这弓箭的重量,道:“怎么这么轻,我家三岁的侄儿都不用这个。”
定远将军亦叹了口气:“别挑了,有就不错了。”
崔锦之:……难为你们翻出这些了,我竟都不知自己的府上有这些东西。
穆小将军随意搭上三根羽箭,眯眼抬弓,只听“嗖”的一声,三支箭如流星般同时精准地划破长空,稳稳地扎在了三个箭靶上。
命中红心。
他摇了摇头,又将弓递给顾云嵩,示意他试一试。
顾云嵩也没接,“我就不欺负小孩儿了。”
见识到三箭齐发,霍晁说什么也不愿比了。
穆傅容只好转身看着屋檐下容色冷淡的少年,微微一笑:“久闻殿下箭术精艺,今日能否得见呢?”
院中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祁宥的身上,他皱起眉头,已隐约流露出几分不耐烦,刚要开口,就听崔锦之在一旁温和地开口:“说起来,臣都还没有见识过殿下的箭术。”
“……好。”拒绝的话都到了唇边,却被祁宥硬生生地拐了个弯。
少年拿过穆傅容手中的弓试了试。
“殿下难不成就想随便射一箭?”穆傅容懒洋洋道:“没有彩头无趣得很,不如就赌殿下手腕上的佛珠吧?”
祁宥瞟来的目光似闪着寒光,锋利如利剑般缓缓割开穆傅容的皮肉,带着危险的气息。
直到穆傅容摸了摸鼻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祁宥才收回目光,取出一根朱红的发带,轻轻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三分月影之下,少年长身鹤立,浓厚的覆影遮盖住清隽的双眼,宽阔有力的背脊展开,沉稳又从容地抬起了手中的弓,中指微勾弓弦,一点点张开直至成满月之状。
三支羽箭搭于弯弓之上,蓄势待发。
庭院中寂静无声,只有夜风轻缓拂动起他耳畔的碎发。
少年微微侧头,手中长箭带着破空之势射出,那三根箭矢如疾风般瞬间驶向箭靶,狠狠地穿透了穆傅容先前正中红心的箭尾!
那三根箭尾顷刻间轰然炸开,箭身四分五裂,化作几块碎木跌落在地。
而祁宥的箭矢则狠狠地穿透过箭靶,带着入木三分的劲道,羽尾还铮铮轻颤,迅雷之间,以红心为点,厚实的箭靶已向四周蔓延开无数细密的裂纹。
霍晁和陈元思惊呼一声,连丞相大人也微微讶异着睁大眼睛。
穆傅容:……
顾云嵩:……
可恶啊,好像、真的被他装到了。
祁宥扯下眼上的发带,淡然地看了眼这场面,将弓丢给大呼小叫的霍晁,又回到了崔锦之的身旁。
刚才还寡淡凉薄的少年,顷刻间变得温顺起来,恣意的眼睛里盛满了烛火摇曳的细碎,星星点点地漾着柔意。
“殿下好厉害。”她粲然一笑,望向祁宥。
他还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此刻内心的想法。
霍晁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把弓,小声地同陈元思咬耳朵:“你觉不觉得……殿下……像、像……”
“……开屏的孔雀。”元思淡淡道。
霍晁赞同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心机了。
他化悲愤为动力,又抓着两位将军指点武艺去了,他就不信了,有这两位杀神亲自指点,还不能在科举上拿个好名次了?
几人在庭院中来回的切磋着,荣娘和清蕴就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说着趣事。
崔锦之则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眼底是温和的笑意。
“臣从来没有想过,竟还能过上这样一个年。”她轻声道。
前世永远是冷清空旷的府邸,没有一丝烟火气。
而却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改变了许多。
他会在她重病时日夜守在床前,会拼死负伤救出她来,还会在除夕宫宴中偷溜出来,只为陪她守岁。
崔锦之微微侧头,清亮的眼眸中映着少年的模样。
薄唇轻扬,少年一双黑沉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璀璨的星河,夹杂着难以窥探的情意,轻轻地握住崔锦之略带冰凉的手,“我也从没想过。”
他曾以为,自己的结局不过是孑孓独行,可凭空却多出来个她,让人不禁对这浊世也抱有期待。
有时候祁宥甚至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黄粱一梦,手中温软的触感告诉他,并非虚妄,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原本细碎的小雪逐渐变大,洋洋洒洒地落下,转眼间便将院中素裹起银装。
天空中骤然绽放起璀璨夺目的光芒,划破黑夜,直冲云霄。
夜明如昼,银花火树,犹如流星陨落四散。
嬉闹的众人皆安静下来,抬头望向那一簇簇绚烂耀眼的烟花。
唯有一人漠不关心地低下头来,只看向身边之人。
少年澄净的双眸中清楚地倒映出崔锦之的身影,檐下的灯笼晕着光圈,在她的身上投射着朦胧的暖意。
像是察觉到了一旁的视线,崔锦之微微侧头,在斑驳如水的月影中望向祁宥。
她眉眼清润,带着温和内敛的笑意,眸色波光潋滟,像泛着暖洋洋的烛光。
“新的一年到了。”崔锦之抬头笑道:“希望我的殿下,喜乐安宁,万事顺遂。”
衣袂在夜风中纠缠,两只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滚烫的血液缓缓流动在四肢百骸。
目光交汇的瞬间,祁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嘈杂的世界顷刻寂静无比,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皎皎的月光分明洒在她的身上,却直直地照进祁宥的心里,就好像在无尽的深渊中,骤然划过一颗耀眼的流星,刺得他眼眸中都泛起湿润的水光。
胸腔内跳动着那颗鲜活的心脏,轻轻地震颤着。
仿佛就这样和她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他不信鬼神,却在此刻怀着最纯粹的情意向上天祈祷——
岁岁年年,长似今宵,只愿共看余生雪。
雪落无痕,月色冷艳,祁宥多年后想起她此刻眉目温雅、神情柔婉的模样,仍觉得惊艳至极。
只可惜当时的少年并不懂得世事无常的真正含义,以为只要怀揣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就能轻易横跨那道名为离别的天堑。
第七十一章 猎物
春寒料峭,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窗棂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殿下,请用茶。”
一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递来一杯泛着热气的茶水,汤色清澈,绿叶舒卷,一看便是上好的品色。
临坐窗边的清贵少年五官周正,眉眼雅致,如松如竹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一副淡漠的黑白山水画。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撇开浮沫,微呷一口,语调温和:“滋味清淡,清爽回甘……是福鼎白茶?”
“殿下竟连这茶也识得?”那中年男子微微讶异,旋即一笑,“殿下果真博学多识。”
少年亦笑道:“不过是老师爱茶,日积月累下来,让我学得一二罢了。”
“等到科举结束,陈大人便可入宫复职了,这数月以来,倒是委屈您了。”祁宥缓缓放下茶杯。
这中年男人就是传闻中抱病数月的内阁侍读学士陈峙,听了祁宥的话,神色无半分波动,恭谦道:“殿下哪里的话,为人臣子,自然要为殿下排忧解难。更何况臣在内阁,整日里不过纂修古籍,无甚作用。”
“若真如殿下所说……科举后必定有大事发生,倒还要感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祁宥摇摇头,状似惋惜地叹道:“陈大人满腹经纶,见识卓绝,有经世之才,只不过萧薛两派牢牢掌控住朝野,大人无处施展拳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