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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望余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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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二殿下迎进大厅,臣梳洗一番即刻就来。”
  说罢就撑着手,苍白着脸色想要起身。
  祁宥稳稳地扶住她,“老师才醒,身子如何受得了?”
  果然是前世的师徒情分,少年不动声色地低垂下眼帘,乌黑的眸子微微泛着冷意,竟然不顾身体也愿意见他。
  丞相已着雪白的单衣立于内室中,神色平静:“如何有身为臣子拒绝的道理呢?”
  “殿下与臣一道吧。”


第十章 晦暗
  崔锦之在清蕴的帮助下,披衣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往正院走去。
  一踏入,便被庭院四周占满了的禁卫吓了一跳。十几名侍卫背箭佩刀,静静地立于院中,而正厅中则立着一位少年。
  他正背对着崔锦之,打量着正厅里摆放安置的古玩书画,分明听见了声响,却也不曾转过身来。
  二皇子祁旭虽说只比祁宥大了三岁,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通身难掩贵气,行止间有礼有节。
  崔锦之盯了好一会儿这年轻的背影,恍然发觉自她重生回来不过一月有余。
  这短短一月,她竟觉得仿佛隔着几年的时光。
  少年天子,二十一岁元服加身,临朝亲政。
  亲政后短短一年,他们二人携手扳倒在京城盘根错杂的世家门阀,扶持寒门新贵。
  从仅仅备受宠爱的皇子,到成为真正手握生死大权,睥睨天下的少年帝王,那时候的崔锦之,可能因为七年的朝夕相处,竟就这么忽略了祁旭身上的巨大变化。
  曾经一直羽翼未丰的雏鹰,自然处处依赖仰仗抚育他的丞相,可一旦长成,想要展翅高飞,自然也就厌恶起身上若有若无的长线,和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耳旁的谆谆教导。
  崔锦之垂首,收起思绪,行礼觐见。
  “臣崔锦之,见过二殿下。”
  上首之人,仍背着手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字画,还是不曾转过身来。
  崔锦之微微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
  曾经祁旭极重名声,想做一个人人称颂的明君,从不愿意责罚打骂臣子,可商讨国家大事,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祁旭心气不顺,又不愿落了好名声,只能在臣下行礼时不加理会,以此来折磨众人。
  如今重活一世,祁旭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心性自然也不如帝王时期,不曾免了她的礼,不过是因为崔锦之未选他做亲传弟子,而去教导一个异族所生的皇子罢了。
  只是崔锦之刚刚苏醒,哪里经得起这样细碎的功夫折腾,她惨白着脸色,用手轻轻地撑着地,才避免了一头栽下去的局面。
  “见过二皇兄。”一道声音响起,祁宥毫不犹豫地撩袍下跪,不着痕迹地从背后扶了一把崔锦之。
  上首之人仿佛这才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温和地笑了笑:“丞相大人来了,四弟竟然也在,快免礼。”
  他上前一步,虚托着二人起身:“都怪我不好,看丞相珍藏的字画入迷了,一时间竟没听到。快入座。”
  崔锦之被祁宥搀扶着坐在下首的一把木檀交椅上,轻轻地喘了几口气,才开口问道:“臣身子不济,让殿下见笑了。”
  “丞相哪里的话?大人这一病,倒是牵扯了整个京城的心啊。父皇同我,日日挂念着大人的病情。”
  少年眉眼舒展,言辞恳切,仿佛真的日日忧心:“如今丞相终于醒了,父皇也能放下心来了。”
  崔锦之敛眉低眉,“臣有罪,竟让陛下挂念。”
  祁旭摆了摆手,轻笑起来。
  “只是丞相这一病,朝中上下倒是乱套了,都盼望着大人能早日回来主持大局呢。”
  “殿下说笑了。”崔锦之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眼祁旭,又缓缓地收回视线,眸光里隐约泛出一丝嘲弄之意,“陛下是圣明天子,日日勤勉朝政。我等不过是仰仗陛下才博了个好名声罢了,何来主持大局之说呢?”
  祁旭笑意收敛,脸上闪过一丝阴翳,他右手轻轻地摩挲着袖口,才重新挂起一抹笑,“是我胡言乱语了。”
  他又看向像个透明人似的祁宥,“四弟照顾丞相大人辛苦了。如今整个京城上下,都道四弟重情义,身为皇子,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愿意衣不解带、不辞辛苦地照料大人。”
  二皇子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又很快地掩饰住,继续温和的开口:“父皇都说要重重地奖赏四弟呢。”
  祁宥恭敬地低下头,沉稳地回答:“丞相是我的老师。老师重病,学生照料本是情分之内的事,皇兄过誉了。”
  二皇子见这两人回答都十分谨慎,处处防备,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过四弟身子如今是大好了?”祁旭面上又挂起一抹担忧之色,“那日我将四弟从太液池救起来,你已经冻得脸色青紫,可把皇兄我吓坏了。”
  熏笼里的银碳夹着指甲盖大小的香片静静地燃烧着,寥寥升起的烟雾萦绕在三人间,隔绝开了祁宥的视线,他仍是八方不动:“那日多谢皇兄,若非皇兄及时出手,我怕是早……”
  他低垂下眼帘,显得有些无助。
  祁旭却笑起来,“四弟何必谢我,你我手足,救你之事何足挂齿。”
  他的笑容越扩越大,竟让人看起来有些森寒。
  “若是真要谢,还得谢我身旁的一个小太监,若非他建议我去太液池旁走走,我又怎能恰到好处地救起四弟呢?”
  祁旭端起身旁的茶水,轻轻拂开浮沫,却不着急品,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曜变盏,目光沉沉地看向祁宥,“只是可惜,这小太监做事毛手毛脚的,竟打碎了江南进贡来的一对鹧鸪斑建盏。”
  “母后发了好大的火,已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看似轻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瞧着祁宥的神色。
  隔着烟雾,只见少年已弯了弯唇,轻声道,“死了啊……真是可惜。”
  “毕竟是皇兄身边的人,再怎么有功,到底还是要感念皇兄之恩。”
  崔锦之看着他们二人交锋,脸上却已经有了几分困倦的神色。本就是大病初愈,还未曾休养一刻,就强撑着起身应酬,此时此刻她早已是心力交瘁,哪里还有空管这二人看似平淡话语下隐藏的石破天惊呢?
  她的眼皮在这温暖的正厅中都快要耷拉下来,手中也渐渐不稳——
  清脆地“啪嗒”声响起,茶盏重重地落地。
  崔锦之闭了闭眼,撑着身子弯腰道:“臣一时失察,才错手打碎……”又别过头去,重重地咳嗽起来。
  “我去为老师端药来。”祁宥见状,起身出门。
  祁旭瞧她脸色实在苍白,也终于站起身来,温和地扶住她,“大人好生休息,尽快养好身子,早日回到朝堂上忠心报国才是。”
  他使了个眼色,侍从们便鱼贯而入,将无数珍宝补品悉数摆开在正厅。
  “这些,不仅是父皇的旨意,还有我对丞相的一片心意。”
  他看着眼前身形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的如玉公子,终于轻声开口说出了此刻自己的来意,“大人志在天下,心怀百姓,我知大人不愿参与皇室之争。”
  祁旭紧握着她的手,“可大人亦知身在旋涡中,难能由己的道理。旭出生皇室,亦不由己。”
  “可若是你我携手,共同开创天下盛世,将来青史留名,百姓感念,才无愧天地与自身。”
  他字字句句含着恳切之情,郑重地问她:“大人,可愿?”
  崔锦之盯着眼前这位年方十五的小少年,身形渐渐和前世那位沉稳的少年帝王重合起来。
  她心中触动,当年祁旭,亦是这般言辞恳切。崔锦之相信,也许这位天之骄子,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和她共守大业。
  可六年细心教导,风雨同舟,到最后登上帝位,换来的却是一对君臣逐渐走向离心。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崔锦之想不明白。
  跳动的胸膛重回平静,掩下细微的感慨,她缓缓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陛下正直壮年,此刻论说国本尚早,还请殿下慎言。”
  沉寂良久。
  祁旭收敛了笑意,直直地盯了她好一会,神色逐渐晦暗不明。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底的情绪,淡淡开口,“丞相身子还未大好,日后再来拜见大人。”转身大踏步出了正厅。
  片刻后侍卫太监簇拥着,浩浩荡荡地离去。
  崔锦之拜倒,“恭送殿下。”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正厅侧旁木雕依柳屏风后,少年紧攥住的拳头,和眼底酝酿的晦暗风暴。


第十一章 明了
  崔锦之起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她转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屏风后得出少年脚边散落着一地的碎瓷片,掌心混合着鲜血和乌黑的药液,正顺着指尖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崔锦之上前伸手去触碰少年的手腕,想要查看他手上的伤势如何,却被少年反过来紧紧攥着,他的手背甚至鼓起青筋,眼底是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老师……会选择和皇兄站在一处吗?”
  崔锦之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试图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手中的伤痕崩开,鲜血蜿蜒缠绕着二人交叠的手。
  她定了定心神,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反问道:“臣是殿下的老师,为什么会和二殿下站在一起?”
  崔锦之轻轻回握:“殿下,臣永远会站在您的身侧。”
  他看着她眼底的温柔,终于放开了手,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握得丞相的手腕泛起一圈红痕,他伤口里掺杂的小碎片也在刚刚划破了崔锦之的肌肤。
  少年的神色终于露出几丝慌张,连忙搀扶着崔锦之进入内室,为她仔仔细细的擦洗伤口,若非崔锦之拦着,还打算为她的手腕缠上一圈纱布。
  丞相的手腕柔若无骨,握在手里,像似锦缎温玉,让人难以释手。
  崔锦之一时失笑:“这么小的口子,殿下还要处理到什么时候去?”
  她本想先替祁宥看他掌心的伤势,奈何拗不过少年,只好由着他处理。
  少年轻轻咳了一声,连忙放开了她,崔锦之这才拿着温热的帕子,一点点将他右手掌心细碎的瓷片挑拣出来,又为他抹上药膏。此时此刻,她才注意到少年的左手也缠着绷带,“这是怎么回事?”
  祁宥低下头看了眼,不甚在意地开口:“前日不小心伤到罢了。”
  崔锦之瞧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一时无言,半晌才开口道:“短短一月有余,臣竟为殿下上过两次药了。”
  这一世甚至有她做老师,他仍然不住地受伤,那前一世没有她呢?
  祁宥微微怔楞,不懂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臣希望殿下珍重自身,任何人或事,都不能成为殿下伤害自己的理由。”
  少年轻轻滚动了下喉结,几欲开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重活一世,应该像从前一样只需要韬光养晦,在暗处中谋算所有人即可。
  无论是利益,人性,感情,甚至是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拿来利用的。
  他明明、明明都懂得。
  可当崔锦之对他说出“珍重自身”的那一刻,他突然抑制不住地,从心底翻涌上来莫名的委屈。
  祁宥撤开视线,看向双手缠绕着的绷带。
  今日他借口端药,实则想要弄清楚他这位好皇兄到底是为了什么上门。当他听见祁旭对她说的那番话,真切地看清楚了她眼底的动摇,他徒然捏碎了手中的药碗。
  祁宥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恐慌和躁郁,他明明对丞相还抱有怀疑,明明从心底里知她有所图谋,可是那一刻,他觉得二人执手相立的模样格外刺眼。
  祁旭真是贪心啊……他明明已经有了一切,父皇的重视,母后的宠爱,无数人珍重爱护,也是高门望族眼中的未来储君,这些还不够吗?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唯一拥有的老师都想要抢走呢?
  祁宥的眼底晕染开如墨般的阴翳,他轻轻地摩挲指尖,漫不经心地想,即使他不信任丞相,也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染指分毫。
  要怎么处置祁旭才好呢?
  他突然抬头看向崔锦之,凑了过去,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为什么?”
  崔锦之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搞得摸不清头脑。
  “殿下在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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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明明有过动摇,对吧?”他看向她的眸色深沉,“有那么一刻,您是愿意和皇兄携手的。”
  “是什么让老师放弃了?”
  崔锦之心里发惊,毕竟和祁旭是多年的师徒,面对他的挽留,说不触动是假的,可波澜之后又会想起前世的枭首示众,再发热的脑子也能冷静下来。
  就是这短暂的晃神,竟然也被祁宥捕捉到了。
  可她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什么携不携手的,二殿下起了别的心思,可良禽择木而栖,二殿下不是臣想要的明主。”
  丞相态度温和大方地抬头和他对视,明明说的是潜谋大事的内容,却让她说出了一股清贵之感。
  祁宥心气不顺地闭了闭眼,他本应该和从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声地就此揭过,可一想到他们二人站在一处的画面,他就觉得无比的刺眼。
  好一个你我携手,共看这盛世。
  好一个前世今生的师徒情分。
  祁宥只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丝丝缕缕地蔓延上他的心脏,不着痕迹地慢慢绞紧,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听见自己说:“老师似乎对皇兄极为熟悉?”
  “从来没有共同谋事,老师却知道皇兄并非自己想要之人,就好像……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会是怎样的下场?”
  “飞鸟尽,良弓藏……”
  他的双眸泛着森冷,一字一句道,“老师是不是,害怕这样的结局?”
  害怕和前世一样,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崔锦之感受到他的视线,直勾勾的,带着强烈的审视。
  她只是和缓地笑了笑,还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惊讶:“殿下慎言。”
  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好似在包容闹脾气的小孩子。
  “陛下年富力强,二皇子君子端方,待人接物均以贤德著称。锦之身子不济,精力十分有限,只是处理朝堂之事便拼尽一身,更不要提扶持携手。”
  天光大好,她雅致的面容更是被衬托地清冷几分,带着半分笑意,似清风拂过水面,只微微一点涟漪。
  只有锦被下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缩的瞳孔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
  从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许多事情的轨迹就悄然改变。
  那时候崔锦之只是简单地认为,自己选择改变必然会导致其他事物的走向变得不同。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让她忽视了许多摆在面前的事实。
  比如那双和他成年后并无半分差别的眼神、他言语中对她的试探。
  还有……前世她分明听闻,四皇子祁宥的腿脚有隐疾,似乎是年少时留下来的病痛。
  若是祁旭没有那么恰到好处救起祁宥,他独自一人泡在冰水中,双腿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就此留下疾病?
  而被三皇子推落下水这件事,是不是也会像前世一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般,悄悄地掩盖下去?
  崔锦之反复琢磨着祁旭那句“若非他建议我去太液池旁走走。”和“已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突然像打通其中关窍般地醒悟过来。
  祁宥借祁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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