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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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之反复琢磨着祁旭那句“若非他建议我去太液池旁走走。”和“已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突然像打通其中关窍般地醒悟过来。
祁宥借祁旭身旁之人的手,将他引来太液池旁,分明是知道三皇子会对他下手。
既然知道,为何不干脆躲开,是想要借此做局,还是……本来就是祁宥设计三皇子动手?
不,不对。
前世祁宥就是因为落水一事才落下病根,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事。
可为何这一世,他像似突然预料到一般,借此事狠狠摆了一道三皇子,还牵扯进祁旭和她……
崔锦之看向身旁坐着的少年,神色平和恭谨,哪怕是知道二皇子已经猜测到他安插眼线一事,仍是一脸平静的模样。
祁宥那句“是否害怕这样的结局”还在耳边萦绕着,她心底却慢慢升起一股寒意,冻得周身通体冰凉。
曾经她只是认为祁宥少年老成,心思深沉藏得住事,可此时此刻她好像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借助系统重生一次,那么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如果说崔锦之大多时候抱着的都是局外人的心态,那么从祁宥重生的那一刻,从他猜测揣摩她的意图开始,她就被完完全全地拖入这个局面中来。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自己发软的手脚,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来目前祁宥只猜测到了她也可能重生一事,对于她背后有系统一事还尚不知情。
第一次碰上任务对象察觉出自己的一些秘密,崔锦之心底的戒备慢慢地升了起来。
祁宥前世又是怎么死去的?和她一样,被自己的亲皇兄所害?
她按下脑中混乱的思绪,当务之急,是怎么将他安抚下来。崔锦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上他的头发,尽量露出个亲昵的笑来。
“臣知道,自臣教导殿下开始,殿下对臣一直抱有怀疑。”
“也许是怀疑臣被他人指使,也许怀疑臣想要利用殿下,殿下的疑虑,臣都看着眼里。”
她顺着他的长发继续抚摸下去,动作轻柔和缓,像一枚羽毛般拂过他的心脏。
“您在深宫长大,见识过世态炎凉,不愿轻易将真心交于他人,这些臣都明白。”她轻轻靠过去,让他们二人的肩膀并排在一起,“可臣已经一点一点,向您展现我的真心。”
为他向皇帝施压,彻夜的照料,都是她向他投诚的证据。
她微微偏头,握着他的双手,隔着透过二人缝隙的阳光,认真地说:
“无论如何,臣永远……不会伤害您。”
祁宥看着身侧的人神色温柔却又执拗地想向他证明,一时间心头微颤,激烈的情绪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涌纠缠着。
换作从前,他从不信他人口中随意给出什么的承诺,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从崔锦之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丝真情实意的力量。
她微凉的双手抓着他,莫名其妙地就抚平了他心底的躁意。
祁宥心中的郁气,就像突然被驯服的猛兽,乖顺地蜷缩起来。
第十二章 万年
令人难以忍受的寒冬终于过去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把京城冬日里的残迹全部洗净了。
崔锦之坐在窗前看檐下的朦胧烟雨,庭院中的杏树新枝嫩叶被打得湿漉漉的,经历了一整个冬日里的摧枯,终于在此刻冒出了点点白雪般的花骨朵。
清蕴捧着件墨色织锦大氅,走到崔锦之的背后为她披上,“公子如今才休养几日,小心春寒。”
崔锦之将手伸出窗外,去接这雨线连绵,手指修长,温润的指腹很快被春雨沾湿。
她却笑起来:“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若是我此时带着你们归隐故土,乡间田野,便能看到这诗词中的景色吧。”
清蕴神色一动,心底涌起酸涩的感觉,从公子十二岁乡试开始,宦海沉浮,竟然已过了八年了。
这些年来,公子一直做的很好,修明法度,举贤授能,成了万民称颂的父母官。可她知道,公子过得很累,清蕴蹲下身来,忍住心疼,想要安慰锦之。
崔锦之却收回手,拿过桌面上的丝帕,一点点地擦拭干净指尖的水渍,又似乎变成了那位庸庸有度,翻覆云雨的丞相大人。
自那日安抚住祁宥后,她便终于支撑不住地昏睡了过去,又整整休养了好几日,才终于从这场大病中抽身出来。
其实也不仅仅是告假调养,还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绪。
这几日中她早已问过系统,任务对象是否有重生的可能。
系统沉默了良久,只是斟酌着说了句——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什么叫“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时空管理局干的是维持世界秩序的活,但人员的介入本就是扰乱秩序的事,所以他们平时和系统的联系很少,也尽量不会要求使用外挂。
这也是她在这个世界辛辛苦苦干了多么年的原因。
但小世界中的人物可能重生这件事如此核心,竟然连一个准确答复都没有。崔锦之为了任务方便,只好摆出温润如玉的模样利于行事,十几年如一日的扮下来,磨得她本人的脾气都快要和装出来的一样了。可此刻她听到系统含糊其辞的回答,都忍不住想要爆粗。
最终还是气得碎了几个茶杯。
从前她只想养个工具人,可发现行不通后就打算真情实意地养个小崽子。
但现在又告诉她,自己养的小崽子,内里可能是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
还从夺嫡中全身而退,甚至前世带着人来抄了她的家!
崔锦之颇为头疼地顺了顺气,再如何骂系统这废物东西也无济于补,只是自己要教导的弟子,年纪尚小还能导之以德,匡之以正,可若真是前世的祁宥重生回来……那她一时间还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祁宥目前也只是对她怀疑而已。
“公子,殿下说他今日的字已练完了。”淮胥立于檐下,低垂着头道。
崔锦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如今这几日里她在家中休养,祁宥也跟着住了下来,她就干脆每天抽出些时间教导他读书。
清蕴在锦之背后撑着把油纸伞,同她一起走向书房,两方的窗户大开,斜风细雨,丝丝凉意蔓延进来。
正对房门的黑漆檀木书案后坐着位少年,一袭青衫,玉簪束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雅致二字,他正低头看着手上的书卷,听见了声响,抬起头来冲她展颜一笑,眸中也蕴着柔光,开口唤她:“老师。”
崔锦之瞧他这副单纯温和的模样,脑仁都无端的疼起来了,从前她只觉得祁宥是心中没有安全感,时而乖巧怯懦,时而又对他人戒备警惕,处处试探,如今想来,哪里是什么性情不稳定,这小疯子分明本性就是多疑敏感,表面上的乖巧懂事都是演给她看的!
她走近书案,拿起今日祁宥写的几篇字,心底却哼笑了一声,这几日他交上来的功课,字越来越酣畅,瞧着倒好像是因为她的教导,不过……这小崽子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进步也太过神速了吧?
想起他从前装自己是个连百家姓都读不顺畅的小文盲,崔锦之都觉得他能去拿下奥斯卡影帝奖了,只是他愿意演,她也只好配合着他。
丞相伸手拿起一旁的书卷,开口为他讲解着其中含义。
……
崔锦之温润的声线在泛着暖意的书阁中响起,如珠玉坠盘,娓娓道来。她博览百家,精研六艺,甚至连天文地理都有涉猎与学习,讲起课来也是生动有趣,由一知百。
一口气说了一刻钟,她才方觉自己的嗓子火烧火燎的干疼。
祁宥也从她讲的内容中回过神来,为她递来一杯热茶。崔锦之接过轻尝,只觉得入口甘甜,香气清扬,又细品了一口,才道:“都匀毛尖?”
少年抿唇笑道:“老师好伶俐,这便尝出来了。”
崔锦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汝窑天青釉茶盏,盏底坦阔,圈足窄矮,入手触感细腻温润,而其中汤色清澈、叶底明亮,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她本就不注重物欲,基本上是什么顺手就用什么,皇帝赏赐的、或是其他大人赠送的,都是让清蕴点了扔库房。
而且她平日里满心都是如何完成任务,根本没有心情打理府中上下。
哪知道这小崽子住了几日,可能是觉得这环境太差,就大包小包地把自己东西全搬了进来。
本来以为虽然内里是个成年人,外表不过还是个半大孩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谁承想,自那日他拜师后,又出了三皇子推他下水那事,皇帝倒是端起自己为数不多的慈爱之心,一箱箱的好东西全都赐给了祁宥。
崔锦之虽然对玉石珠宝之类的物品不感兴趣,可祁宥却掏出来什么集锦墨、端州名砚、洒金薛涛笺,短短几日,倒要把这府中换了个模样。
如今连喝的茶具茶叶都被统统换了个遍,她神色古怪地看了眼祁宥,少年察觉到眼前人的视线,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羞涩地笑了笑:“老师可还喜欢这茶叶?前几日母后赏赐给老师的,连同着一些珍宝补品一起送过来的。”
萧皇后赏的?
看来当时祁旭前来拜访,多半是皇后授意了。
她伸手拿过桌上的信笺,展开一看,上面行云流水般写着两个人名,祁宥凑过来瞧:“这是什么?”
“这是臣为殿下选的伴读名单。”
祁宥这才低头细瞧,上面写着:内阁侍读学士之子陈元思,前锋参领之子霍晁。
他眸光微动,视线在那笔力苍劲的楷书上扫过,眼底浮现起几分异色。
三皇子母妃薛氏一族掌控内阁,而执掌天下军权事物的太尉王宾鸿又是皇后一党的人,这两个伴读恰好都与这两党紧密相连,且品阶较低,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伴读名单是交由母后查看定夺,老师怎么能保证母后一定会定到您想要的人选?”
丞相提起小巧的茶壶向盏间注水,茶叶在清澈间徐徐浮沉,芽影水光,透出点点清香,她嘴角似含着胜券在握的笑。
“其余的伴读只需定位高权重者即可。”她端起茶盏,“皇后娘娘不愿殿下能有自己的势力,可伴读一事绝无计阻拦,自然就会选到臣想要的人。”
祁宥用幽深难测的目光看了一会她,才缓缓道:“有了伴读,就等于有了势力?老师想得未免简单。”
“何况我要势力做什么?”他微微勾起唇角,脸上却是一副不安的模样,“萧薛两族争斗,我哪里斗得过呢?”
“我只求在宫中平安一世罢了。”
一时间崔锦之还真拿不住他此时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祁宥虽然向她证明过自己确实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也的的确确从未表明过自己对逐鹿天下的想法。
况且前世祁旭登基不久后就对她起了杀心,大燕究竟走向了什么样的道路,她也不得而知。
可她还是施施然的品了口茶:“殿下以为,生在权力中心,没有行权的兴趣,就能顺遂平安的活下去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殿下没有争夺权力的欲望,可您却有行使权力的资格,各方势力裹挟之下,您不愿意,也会有无数只手将您拉进去。”
况且,真想做个天家皇室的富贵闲人,也要看皇帝是否愿意讲究这兄弟敦睦的情意,祁旭连自己多年的恩师都能毫不留情地斩杀,更不要提这样一个吃人窝中的异母兄弟了。
“殿下想要独善其身,也要有这个本事。纵然臣此刻能护得住您,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她似是自嘲般摇摇头,“臣这个身子,怕也熬不到那个时候。”
祁宥沉默一瞬。
外头的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停了,初蕊绽放,在雨后显得鲜艳欲滴,崔锦之叹了口气。
“其实……臣还有一点私心。”
她垂下眼睛,清冷的声线传来:“有同龄人相伴,殿下或许能快乐一些。”
“臣不愿看到殿下整日严肃克制的模样。”
崔锦之侧身看向祁宥,突然做出了个她平时绝不会做的举动。
她伸出双指,轻轻地抵在了他唇角处,往上一提,即使被人强迫着做出微笑的样子,祁宥仍是眉目如画,清秀俊朗。
“殿下从前笑,从来都不达眼底,臣希望殿下能够真切的快乐起来。”
或许多年以后,祁宥想起此刻春寒料峭,哪怕不知道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瞳孔深处也清晰地倒影着她清雅高华的模样,微微侧首朝他微笑。
她那时容色如玉,笑容仿佛花树堆雪。
时光隽永,一眼万年。
第十三章 伴读
坤宁宫中。
一个女子身着深红色宫装凤袍,泼墨长发被一根金凤步摇挽成朝凤髻,沉静如冰地端坐上首,看着身旁宫女递上来的伴读名单,雍容华贵的脸庞上勾起一抹讥笑:“先是从冷宫中爬出来,再到丞相亲授,如今还要伴读。”
她执起朱笔,日光照向额间的深红花印,眉目间袅袅凌波,沉声道:“待我儿登基后还想要什么?钱帛美人?封号宫室?一步一步……倒真在这京城中扎了根,甩都甩不掉。”
萧皇后将名单上的众多名字,一笔一笔划去,看着所剩无几的几个人名,顿了顿笔尖,一滴墨瞬间没入晕开在纸面上。
她取过一张洒金宣纸,取笔蘸墨,重新写下了几个名字,随意交给了身侧的宫女。
“就按照这上面写的,宣进宫做四皇子的伴读吧。”
“母后。”
萧皇后闻言抬头,只见一个少年立于殿中,身穿黑金长衫,上绣四爪金龙,期间点缀着五色团云。
她展颜笑起来,连忙起身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问,“怎么手这样凉?”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拂去祁旭肩上的水珠,皱起眉:“近日雨多,怎么不给殿下撑把伞,若淋坏了如何是好!”
祁旭挣脱开她,扶着皇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声地开口。
“母后多虑,这样小的雨,怎么会淋坏我?”
皇后直起背脊,头上步摇轻轻晃动,脸色却沉了下来。
“今日伺候殿下的,都拉出去打十板,主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竟也不懂得了?”
殿内呼啦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个个红了眼睛哀求。
祁旭也不禁眉头紧锁起来,“是我今日不让他们打的,为这点小事,母后也要罚我的人。”
见他不高兴了,皇后才罢了手,将一众人挥退,温声细语地开口:“今日太傅教的内容难吗?”
“太傅博古通今,让人受益良多。”祁旭淡淡一笑,“但先生毕竟年事已高,只愿墨守成规,若我在课上提出任何带着革故鼎新之意的话来,便会被狠狠加以责罚。”
他垂下眼帘,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或许也并非顽固不化,只是他是薛首辅的人,自然处处看我不顺眼。”
皇后冷笑:“如今丞相借四皇子落水一事狠狠摆了薛家一道,他们本就怀恨在心,可偏偏崔锦之又重病告假,顺带连四皇子都接出了宫。薛家没处撒气,倒是先折腾起你来了。”
她眼中划过一丝狠戾,很快又隐藏好情绪,深吸了口气:“前几日去探望丞相,如何了?”
祁旭的表情突然有些变化,一时间很难描述。
“丞相或许……此刻并不想参与这些朝堂之事。”
“不想参与?不过也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皇后讥讽地开口,“好一个淡泊明志,何不干脆辞官归隐,何苦在这权力旋涡中苦苦挣扎呢?”
“丞相并非母后所说之人。”祁旭冷静地反驳,“丞相之智,世人皆难匹及,若得他相助……”
“可若是他不愿呢?我儿背后皆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