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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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该怎么稳住他,你自己看着办。”柳凌志像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中多纠缠,转而问道,“这几天唐子玉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我们的人全天都盯着官驿,那个周御史每天逛的街铺也都派人清过场子打点过,他们没可能往外和什么自己人传递消息。”师爷答得很肯定,哪里知道这一行人里沈长青想做什么,凭几个凡夫俗子哪能察觉?
柳凌志闻言,面带讥讽地冷哼一声:“都道当朝御史中丞是个硬茬,京官都不敢随意招惹他,搞了半天也就是个欺软怕硬,沽名钓誉之辈。既然他在这件案子上没打算和我们对着干,也就不用京里那位出面了。过两天早点把人送走,省得夜长梦多叫他发现山里的事。”
师爷搓手一笑:“是,送客的法子多了,小人有数!”
柳凌志此番送客,倒正中了周粥下怀。
一行人在沈长青的传送下,进出官驿有如无人之境,故此山中矿场的情形基本已被摸透,至于一批批的铁矿开采出来后,被秘密送往何处又做何用处,单靠几人在崇州地界待着也查不出所以然,回京等御史台遍布各地的情报网传回消息就行了。
于是转日一场送行宴后,唐子玉很是识趣地顺坡下驴,启程返京了。为了做戏做全套,周粥让沈长青把一行人传送到京中附近的大城镇里转了大半天,采买了些吃食和特色小玩意,当做此前答应为周琼带的礼物。
见一行人不到一旬便折返,周琼颇有几分讶色,询问缘由,周粥只道外边不如想象中好玩,客栈住不惯,身旁也没人伺候,索性就早早回来了。
这理由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帝王来说,合情合理。
周琼只是不免疑惑,自己这个外甥女居然当真只是兴之所至去游玩,而非借机去崇州探访。京城与崇州之间路途遥远,来回一趟,将马催得再急,也得花去半个多月,这会儿只怕她飞鸽命人送去崇州的信都才刚到,更别提他们此行还驾着马车。若这几人真去了崇州,绝对不可能在一旬之内就回来,更别说能逗留查探案情了。
看来还是自己将这双十年华都未到的小姑娘心思想得太深了……
如是一番思量,周琼便也放下了戒心,专心致志地拣回了一个疼爱外甥女的小姨该操的心,衣食起居,一日一问,花样翻新的糕点可口与否,解渴的饮子会否太凉伤脾胃。周粥也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全盘接受她的关心,在别院中消着暑泡着温泉,看花逗鸟地消磨时间,偶尔批复几本裴老丞相拣选过需圣意定夺的折子,日子过得倒确实比在宫中时惬意自在多了。
只有那每日按时按点送来的一桶药浴在提醒着周粥,此刻的温馨与安逸,或许不过是一场粉饰极佳的假象。
直到这日入夜,唐子玉将密报面呈,周粥的心终于不可抑止地彻底沉了下去,仿佛沉进了传说中海外极北之地的冰潭,在这大夏天里激起一阵冷颤。
“陛下,你……”唐子玉忧心地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却被周粥侧身避开了。
她走到书案前,将那一纸密信伸向烛火,火苗瞬间就沿着一角贪婪地舔舐而上。片刻之后,信纸燃尽,只余空气中一点儿灰烬的味道。
“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是……陛下若有吩咐,随时派人叫臣一声。”唐子玉也知她与周琼感情深厚,谈论对策也不急于这一时,虽然很想留在她身侧宽慰,但见周粥神色冷然,语气不容分说,也只得应诺退了出去。
唐子玉走后,周粥在书桌前定定地又站了许久。
书桌后便开着一扇圆窗,窗外月色明亮,竹影依稀,一缕夏夜的热风吹进来,烛光随之晃动了一下,周粥却抬手搓了搓胳膊,好似有些畏寒。
“有结果了?”熟悉的暗香自身后萦来,沈长青拂袖将窗子落了。
周粥像是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收回视线垂眸,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两样东西合起来就会成毒的?”
“闲来无事,吾便找了些太医院里的藏书来读。有本被火燎过的《毒经》,放在角落积灰,吾用术法大致复原后碰巧读到了。”
周粥闻言眨眨眼,似乎回忆了片刻,才点头道:“我小时候似乎是有个医正,不知为何在太医院当值的夜里自尽,打翻了烛台,烧了不少藏书。母皇怜恤他亲人伤怀,赐了世代的恩荫。至于具体的,那时我病得正重,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了……”
说罢,她又转身,抬眸望着沈长青沉静俊逸的面容:“闲来无事,可看的书很多,为什么偏偏选太医院里那些枯燥的医书?你说过,凡间药石对你也没什么用处。”
“想找找会不会有灵花的记载。”沈长青目光笔直地回视她,竟没有一丝躲闪,也不打算遮掩。
心中一动,周粥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还记得……”
“在吾面前,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沈长青抬手,指腹抚上她微微发红的眼角,触到了微凉的泪。
“魏贺无意间发现了柳凌志一党勾结山匪,私采铁矿,锻造兵器谋利。他不愿狼狈为奸,甚至暗中收集了证据想上报朝廷,这才被斩草除根,累及满门。”周粥阖眸,顺势将侧脸贴近他温热的掌心,话音仿佛梗在嗓子里发着颤,“而那些兵器,尽数被秘密卖到了小……琼亲王的封地。昌西府是大地方,没人能长期买入这么多刀兵私藏却不被府衙发觉,除非……”
沈长青默然。亲情一词,于他而言太过陌生,既然无法感同身受,那么再多的言语宽慰便都会显得索然无味。
“你帮我从宫里取个东西来吧。”好在周粥似乎却没指望他能劝出什么感人肺腑之辞,很快就再次张开眸子,拜托他道,“就在勤政殿的匾额后,有个匣子。”
“好。”沈长青应下的同时,右手已隔空做探取状,眨眼间,一个黑色木匣就出现在了他掌中。
那匣子不大,正好装进一道圣旨。
周粥将它接过,放在书案上打开,取出那道圣旨缓缓展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左首正中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遗诏。
“小姨从前总说,像母皇那样活着太累,大小朝政,殚精竭虑,头发白得快也老得快,她只想当个闲散王爷,过快活日子。还叫我也别那么早就上赶着操心国事民生——”周粥自嘲地摇摇头,“我竟真的以为她是不愿的。还想着自己能撑几年是几年,别太早就把天下这一大摊子丢给小姨,能让她多得两三年的自在也是好的……”
沈长青的视线在遗诏上扫过,只觉很是刺目地皱了皱眉。遗诏的前半段周粥以寥寥几语自言以凉德缵承大统,然天不假年,难与天下更新,愧对祖宗之托,后道是身后无有子嗣,故此在大行之后,将皇位传予琼亲王。
“所以我早早备好了这遗诏,却只是藏在勤政殿的匾额后边,并没有告诉她。要知道是这样,倒不如朕一开始就与她言明,兴许也不会走到今日这难堪的境地……”周粥伸手抚过绫锦的墨迹,这一笔一划都是她自己亲手在夜深无人时写下,自以为用心良苦,而今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欲壑难填,更何况等之一字,最是多变。”沈长青语调平淡,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夜长梦多,她未必会等。你心里也很清楚。”
他的话音落下后,是一段长久的静默。
直至几滴泪无声地砸在遗诏上洇开淡痕,周粥才低哑着嗓音开口:“沈长青……你帮我把它毁了吧。”
“好。”沈长青应着,甩手放出一团青焰将遗诏付之一炬,不过转瞬,就连一把飞灰都没留下。
“你不问我,就这么毁掉遗诏的后果吗?若不打算传位给她,我后继无人,又该把江山托付给谁?”这话与其说是在问沈长青,倒不说是周粥在问她自己。
为夺帝业,周琼触犯律法,不择手段,甚至包庇纵容党羽草菅人命,周粥不可能放心将大周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但这两代皇族的子嗣单薄,旁系中都再无成年女子……
“没什么好问的。只要吾还在,无论你决定怎么做,都可以放手去做。”沈长青答得不假思索。
周粥闻言,浑身不禁一震,一时间欢喜与悲凉交错着漫溢过心口。
她这一生,困于短寿,囿于帝位,与情之一字的缘分甚是寡淡。
起先唯独几份亲情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却是大梦一场。后才幸知所爱,却终究如高天悬月,可望不可即。
对于周琼,她亲之信之,却被欺骗被背叛,已是苦不堪言,却又不能只想着自己心头的那点儿苦,还得念着他日所托莫再看错,免让百姓受苦。
而对于沈长青,初初欢喜时,周粥也曾肆意撩拨,无所顾忌,懵懂莽撞竟至险些错失。及至如今,失而复得,便只剩下爱而不敢言的患得患失。
周粥不知道沈长青如今对她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这句毫不犹疑的诺言又在暗示着什么。她分明已再经不起一次打击,却又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心中的渴求在沸反盈天!
见她忽然僵在那儿,肩脊都绷得直挺挺的,一言不发,沈长青怜惜地将手搭上她后背轻拍了几下,等她放松些许,才将她扳向自己,放柔了语调:“怎么了?一时想不到人选也无妨。天下之大,泱泱众生,只选一人最是艰难,也最是容易。”
对上那如清潭幽澈的长眸,周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而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认真问他:“沈长青,你能不能……能不能分一点点喜欢给我……很少很少也没关系,少到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伤心那种就好……”
她话音低怯,卑微如同乞求,沈长青的心口竟似被人狠狠掼了一拳,片刻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答她,却都因疼痛蜷在了心口,难以吐露,只下意识抿紧了唇。
可他的这一反应,看在周粥眼里,却成了一种无言的抗拒。她神色一黯,忽地想起了那日在崇州,沈长青曾问起过的来世。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自私地占有他漫长一生中的弹指一瞬,哪怕他难过个百年也就是抹去了寿数中的一个零头罢了。然而现在,即便只是想到沈长青会因自己的身死而皱一下眉头,她都于心不忍。
周粥垂下眼,自己先摇头反悔了:“那还是不要了……哪怕只有一点的喜欢,也会伤心吧……”
好似全程都是她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与自怜自伤,沈长青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袖间带出一缕幽光,沉声道:“你累了,别胡思乱想,先睡一会儿吧。”
“我……”周粥还来不及抬眼,浑身的倦意就骤然袭来,眼皮发沉地往前跌去。
沈长青不动声色地将她牢牢接住,抱向榻边轻放,为她掩好薄被后,才转身对着虚空淡淡开口:“下仙已施术令她昏睡,上神可以现身了。”
他第二次不答周粥,任由她黯然,只因在那刻忽地感知到了神的威压,自知不是说话的时候。
果然,他话音甫落,一段绣烫金星斗纹饰的袍袖便在眼前抖落了身形。
来者是南斗司命星君,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沈长青这等仙班的末流只曾远远在天庭盛会上见过被从天外重天请下来赴宴的这位上神,并未有过交集,但听其他同僚都称赞其性子温文,不像很多上神要么端着架子生人勿进,要么就是一副臭脾气。
“下仙见过南斗司命星君。”对他的突然下界相见,沈长青只是宠辱不惊地先施了一礼,“不知上神此来所为何事?”
南斗司命星君也客气地颔首还了一礼,才徐徐道:“沈仙君,你可知自己随时都可能越过违背天道的那一条界线。”
“下仙知道。”沈长青神色坦然。
“你此番下界只因为这女帝解决后宫吃醋一事,不该再插手其他。”南斗司命星君听他应得全无愧惧,竟也不讶不恼,只是好言劝止,“人各有命,天子亦有其寿,吾等守序天道,不可轻改。好在此前之劫,原就只是其命数中的一段小波折,她的应劫之期还在三月之后。万望沈仙君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若来的是个态度蛮横的上神,高高在上地叱他堕落,讽他暗生凡心,与蝼蚁为伍,令他即刻返回天庭自省,沈长青或许还会为了留在周粥身边,强忍着虚以委蛇一番。
可南斗言辞恳切,无论这相劝之情因何而来,沈长青反倒不愿相欺:“请恕下仙不——”
“沈长青,本君不需要知道你的决定。”像是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南斗抬手截断了他。
“是下仙考虑不周。”沈长青当即了然,自己若当其之面言明,南斗就不得不采取行动来维护天道秩序,“多谢上神提点。”
心中暗承了这一分情,沈长青转又起了思量,觉得自己一个仙班之末,为凡人转移劫数之事虽不算小,但若说到了直接惊动天外重天的南斗星君出面,似又有些过了。随便派下两三位身持法宝的天将,都足以将他这个修行阻滞多时未破瓶颈的小仙押回去处置了。
“只是下仙仍有一事尚不明,想请教星君。”
“你说吧。”
“这一代大周女帝周粥,是否就是上古浩劫时为苍生登闻,力竭而死的大巫女周氏转世?”
南斗星君未料他会有此一问,目光微闪,只默然以对。
“下仙明白了。”沈长青见他如此,便知自己是言中了。
先天神看似自在,无所不能,却也有一点比不得小仙自由,那便是受着天劫约束,不可诳语。南斗想是不愿道破,但又碍于约束不能否认,便只得沉默不答。
“当年青帝以先天灵气化花,为她此世留下一线生机。”沈长青追问,“如今便没有别的法子,能将她的魂魄与寿元就此补全吗?”
南斗皱眉:“沈仙君,事有其时,此世难成,他生未必不可为,何必强求眼前?莫要执着太甚。”
“在长青眼中,周粥就只有这一生一世。”沈长青看似恭敬地拢袖垂眸,话音却铿然坚毅,“他年之约,便已非她,亦非我。”
“哎……痴人。罢了,你好自为之吧。”摇头一叹,南斗清雅的身形渐隐,最终消于无形。
沈长青对着虚空处执礼相送,待上神的威压彻底弥散,才缓缓直起身,神色如常,未有分毫动摇。
榻上传来衣物窸窣的响动,和衣而卧并不舒服,周粥拧着眉辗转反侧,没个安分。沈长青见状轻笑着坐回榻边,衣袖一拂替她解了法术。
“嗯?”周粥抬手摁住脑袋,迷迷糊糊地撑起眼皮,入目是床顶的绣锦帐子,“我怎么忽然睡着了?我……”
对了,沈长青——
她昏睡之前还在和他说话,要他试着给她一点点喜欢,他不肯回答,然后她眼前就浮过了一片青光,他是不是不愿再与她纠缠不清,才施法让她睡下的?
“沈长青!”
仿佛兜头被浇下一盆冰水,周粥一个激灵猛地弹坐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头。
周粥迟疑着转过头,望向他的目光中犹如潮汐起落,太多情绪如惊涛拍岸,最终却只剩下一片含泪的浪花:“沈长青……你没走啊……”
沈长青直直地回视:“吾一直在。”
“我不问那么多了,没有答案也没关系!”周粥如同再次经历了失而复得一般,欢喜地牵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可以——我这样的身子,也不会让你陪我太久了……”
沈长青却摇摇头:“不是没有答案,只是吾方才不知该如何说与你听。”
“方才?”周粥紧张地一咬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