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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甜醋-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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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粥端坐在上位,一一接受了各地皇亲国戚与群臣在阶下的遥祝,只等着酒过三巡,宴至酣畅,一支鼓舞阵势恢弘,鼓点急促如瓢泼,咚咚咚——四面八方地泼洒在御花园内,一时间将周遭所有的动静尽数掩盖!
  包括一声短匕出鞘的锵鸣——
  寒光直刺进周粥的瞳仁,刺客从舞者间越众而出,甩开腰鼓的同时,一把足有三四寸长的匕首已瞬间划破升平的歌舞,夺命而来!
  “叮!”
  燕无二的身形却更快三分,往周粥身前一挡,刀未出鞘,只反手横带出一个弧度,乌金鞘身便朝那匕尖狠狠撞了上去,登时擦出无数四溅的火花!尖锐的金石之音听得人心惊!
  “砰——”
  不知是谁先在慌乱中带倒了一盏琉璃灯,仿佛碎成了一声进攻的号角,潜藏在暗处的甲士呼喊着一跃而起,扑向场中,席间立刻乱成了一片!
  “快跑啊!”
  “别杀我!别杀我!”
  “后宫多妖君惑主,国将不国,还不随本王将他们一举格杀,以清君侧,以正朝纲!”
  始终在席间安坐的周琼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真面目,她将手中杯盏一摔,直至阶上,数名精悍甲士闻声低喝,满脸肃杀地举剑冲了上去,不管不顾地砍开赶上前来护驾的大内侍卫——
  这哪里是要清君侧?分明是要趁乱弑君!
  与此同时,喊杀声从每一面外墙传来,不知何时潜入皇城的琼王私兵出其不意,一举夺下了四方的宫门,势如破竹地一路杀将进来,仿佛是承平日久养出了禁军的散漫,这些将士竟无多少反抗之力,稍失了点先机就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无心抵抗。只有燕无二统领下的大内侍卫始终整肃有序地护卫在皇帝与一干藩王、重臣身边。
  “陛下,快走——”
  下界的哗变只在瞬息,天外重天之上却是一段漫长的寂然。
  “帝君自在闭关,你问他下落所谓何意?”南斗司命沉默地审视沈长青良久,这才徐徐出声反问。
  “青帝隐匿神迹已久,仙班中诸多猜测。下仙不久前曾斗胆潜入木德宫中,意外被青帝所留的一缕神思引入千年前的虚境中,亲历了那场天地浩劫。”沈长青目光不躲不闪,平静地将自己的猜测道来,“下仙以为,青帝当时现身承下这一劫,自感必然魂消九天,却不料只是被天劫打落神位历经,并未陨身。仙劫以五百年为期,神劫则是千年一期,如今千年之期在望,青帝这一世无论在哪一界哪一道中,都即将顺应大道,重归神位,所以那朵灵花所蕴的先天灵气才必须应劫从周粥体内抽还至他元神之中——”
  南斗司命静静听完后只略一颔首,便将天界讳莫如深千年的这段旧事一口认下了:“不错。你既已推知,就该明白此劫历时千年应落,不可改。”
  “纵使不自量力,下仙也想尽力一试,为心系之人破出一线生机!”沈长青面不改色,长身揖下,字句铿然,“请星君指点,青帝这一世如今现在何处!”
  “轰隆!”
  几乎是追着沈长青最后一个字音,天边一道惊雷挟着天威发出怒吼。
  “存乎心间便也罢了,尚有回转余地,如今你却宣之于口……”南斗司命侧头望向森白的电闪,蹙眉摇头,“何苦。”
  “回去吧。”这是南斗司命第二次劝他离开,绣星斗金纹的苍色广袖一挥,威压重新没顶,沈长青的背脊被压得比之前更低了几分,却还是万分艰难地抬眼上望,眼中尽是决然的固执。
  “万物生于世间,苦乐自当,哪怕身死魂消,长青亦甘之如饴——请星君指点!”
  南斗司命与他的眼神一对,竟有片刻失神,没头没尾地慨叹了句:“还真是像啊。”
  沈长青用尽了一身仙力才能勉强在上神的威压下分毫不退,五感却因此受扰太大,一时间竟只瞧见南斗司命启唇张合,却好像一字都未能入耳。
  而正当沈长青想要再上一层,听清南斗司命所言时,瞳仁却骤然一缩!
  他的视线穿过南斗司命的肩头直直落在那方“棋局”上,一道彗尾正以无可抵挡之势斜坠向了紫薇垣——
  客星入紫宫,光白如枯骨,有国丧!
  “咳!”
  分入本命醋中的元神剧震,沈长青再站立不住,单手支地跪倒在了阶上,一条刺目的血线自嘴角溢出。可下一瞬,他却拭去血迹,强提一口气,单手掐诀,化作青光跃下了重天。
  几乎是同一时刻,又一道彗尾光黄似抔土,自天边而来,是地动将至之兆。
  南斗司命并没有回身去看那星象变动,却似有所感般面带悲悯地阖了眸。
  “啧,这是要把不断修正的大道天命拧成麻花吗?我看着都别扭!”这时暗处忽地落下一道身影,装束乍看起来与南斗司命并无不同,但细瞧之下,其袍袖上却是七杀将星的金纹,面容肃杀,神色暴躁,“其他三尊天帝也没他这么能折腾!千年前就是这样——”
  “混沌初开时,一切都如大道无形。如今这天与地,不也曾是他同那样的神折腾出来的吗?”南斗司命似不以为然地笑而置之。
  南斗七杀皱眉,不喜欢这话藏三分的交流方式:“大哥,你到底站哪边啊?”
  “生机处处皆无,也处处可寻,端看如何抉择了……”
  半炷香之前,大周皇宫里一场兵变刚刚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收了场。
  此番周琼化整为零,令私兵陆续以贩夫走卒的各类身份秘密潜入京城集结,再在中秋夜宴上带兵逼宫的全部行动,始终都未脱离过唐子玉的暗中监视。
  禁军的失措后撤,周粥的仓皇避逃,也不过是为这出瓮中捉鳖的好戏,准备好一个足够大的“瓮”罢了!
  自己从来循规蹈矩治理着江山的外甥女,竟突然展现出这样大气的手笔与魄力,是周琼万万没有想到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琼自以为带兵步步紧追深入宫闱,实则却早已落入了禁军在内,京畿卫在外的包围圈中,只待其安插朝中与宫里的势力都自以为押对了宝,将队站好时,一场游刃有余的平乱之征,才在大周第一快刀燕无二跃上飞檐的振臂一呼下,真正开始——
  拼杀并没有持续多久,叛将叛兵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当朝天子早就设计好的引蛇出洞,为的就是将琼亲王的势力全部钓出、拔除。
  周琼见势不妙,在亲兵的护送下在一片混乱中浑水摸鱼地撤至了琼花殿。殿中有一口枯井,井下藏着一条人为修通的密道,直通向皇宫西门外的围场,是她早年就未雨绸缪,为自己备下的后路。
  只要逃出京城,逃回昌西,她就还有割地为王,卷土重来的机会!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了!
  可她才狼狈地从密道中爬出来,外边却已有百里墨领一队禁军等在那儿了。
  “你怎么发现这条密道的?”被堵截的周琼心中一沉,自知没了逃出生天的可能,反而彻底冷静下来,自持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
  “你们都怕燕无二那个‘武疯子’,却没人搭理我这个‘仵疯子’——”百里墨单手搭在自己的大金腰带上,“哎,我也是太无聊了,想着各宫里会不会有什么陈年的抛尸悬案,所以每口井里都找了找。这不,意外发现的。”
  周琼冷笑:“依本王看也并非意外,是皇帝早对本王起了疑心。琼花殿怎会不被掘地三尺?”
  “你也可以这么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百里墨无所谓地耸耸肩,侧身让开路来,“琼亲王请吧。陛下想见你。”
  “也好,该做个了断了。”
  周粥从不曾想过,再与周琼一道坐在这琼花殿中时,会是这般物是人非的光景。来时满腹怨怼,相顾却只余一腔彷徨。
  “小姨——”
  “成王败寇,我当不起陛下的这一声称呼。”周琼打断她,仿佛已经从周粥的神色间猜到了她想说的话,不屑一顾道,“也不必与我叙什么往日温情。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我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你母皇的信任,取得你的信任,好夺得皇位。”
  眼见着曾经那么可亲的一副温良面容,如今竟目生得还比不过陌路,周粥启唇却没能出声,倒是周琼还在兀自往下说着。
  “只可恨你母皇在位时,根基太稳,我无从下手,只能装出一副无心政务的模样,消除她的戒心。原还想着她自你之后,再没诞下过皇女,你又体弱多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你早夭之后,姊终妹及,也该轮到我了。那我等上几年,名正言顺地继位也无妨——呵,可谁想到,我一等再等,等来的却是你突然痊愈了!”
  周琼脸上的笑意逐渐扭曲,怨恨与不甘在她眼底交织成一片浑浊的暗光,她还在继续,话音变得尖利:“你知道吗?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我整宿都没有合眼!我恨自己怎么那么心软,不争不抢,以为等就可以等来皇位?我恨自己为什么只是庶出,连东平王一个皇子都比我更受母皇的青眼,给了他一块那么富饶的封地!”
  闻言的周粥默然良久,才艰涩地低声道:“我登基后不久,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其实并未彻底好转,于是留了一封诏书,藏在勤政殿的匾额后面……是要传位给你的遗诏。我一直记得你和我说过不喜欢忧国忧民,操心朝政,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再多活几年,却原来……”你一直在盼着我死。
  “那好啊!你现在就把那封诏书拿出来,传给我!”周琼霍地起身逼近,引得周粥身后的燕无二防备地握紧了刀鞘。
  周粥却一抬手,示意燕无二莫要上前,同样起身直视她:“已经毁去了。崇州案过后,我就下了决心,不能把江山交给你。”
  “哼,冠冕堂皇。什么病弱什么短寿,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们母女两个的手段吗?”周琼讥诮地扯动嘴角,“你今夜筹谋的这些,不还是为了自己能在皇位上坐得更稳吗?”
  说来说去,总离不了皇位二字。周琼的执念已经太深了。
  周粥忽地兴味索然起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抱着最后一丝窃盼,问她:“假如今夜赢的是你,你会杀了我吗?小姨……”
  “不会。”周琼答得很干脆,双臂交抱在身前,语调刻毒,“我没必要杀一个毒入骨髓的将死之人。留着你驾崩后我再继位,才省得有些自诩忠臣的人嚼舌根。现在我虽然输了,但奈何桥边,说不定也还能等到你。”
  “赤凰竭和心酉草吗?”
  周粥此言一出,周琼面上那始终倨傲的笑意终于犹如久旱的大地层层皲裂开来,变得无比丑陋!
  “你——你早就知道了?!你从回宫起的身体不适也都是装的?!”
  周粥大限将至,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哪里用得着装?只是她此刻也不愿再多解释什么:“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让冯老太医替你下毒的?她始终没有成婚,甚至没有还在世的家人。”
  “哈,原来陛下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周琼抿唇半晌,忽地仰头大笑了三声,肩头抖动得厉害,末了才用循循相授的语气道,“我没有拿任何人和事胁迫她,是她自己想毒杀你。我不过是用了点法子不着痕迹地把心酉草的存在,透露给了她。”
  “她想杀我?”周粥不解地重复。
  周琼挑眉,不着痕迹地又靠近了半步:“太医院当年那个徐医正与冯太医同出一门,师妹爱慕师兄,师兄却另有眷属,很常见的戏码。冯太医要杀你,是为了给她的师兄报仇。他自尽时留了一封遗书,自陈医术不精,无力回天,只能以死谢罪,请求你母皇宽恕他妻女就在你九岁病重的那年。”
  “可他没必要死啊,就算治不好我,母皇也不会——”
  “你母皇当时关心则乱,天子当久了,那些问罪陪葬之流的话气急时难免冲口而出,自己不当回事儿,却不代表谨小慎微的臣子会不放在心上啊。当年徐医正也算是大周的杏林圣手,束手无策本就羞愤,又恐累及家人,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也能理解。”周琼说着,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只是谁知道,他才刚死不久,你母皇就请了一朵皇族传下的灵花出来。你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冯太医的好师兄却就这么不值当地死了,像个笑话似的——这要换了我是她,我也得起杀心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周粥攒紧了眉,一时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哦,对了,先帝后虽然确实有些积劳成疾,忧思过重,但没几年就病重到英年早逝,我想多多少少应该也有这位冯老太医的推波助澜吧。”
  周琼却好似在乘胜追击般,视线犹如一条毒蛇缠上她的脖颈,说出的话令周粥不由胸口一窒!
  “陛下!”燕无二急忙上前横臂虚扶在她身后。
  对上燕无二忧心的眼神,周粥微扯了下嘴角示意自己无事:“走吧。”
  周琼喊住她:“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琼花殿就此封宫。”周粥转过身也能背对她,“终其一生,你都不得再踏出半步。”
  身后传来周琼的一声轻笑:“到头来还是狠不下心,妇人之仁。不过既然陛下肯留我一命,作为回报,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必。”
  “关于你的沈侍君——也不必吗?”
  周粥的脚步一顿,她心底明镜似的,并不认为周琼一个醉心权势的凡人可以得知什么神仙的辛密,可事涉沈长青,再怎么谨慎都是不够的。
  “你说吧。”于是她呼出一口压在心口的浊气,神色尽量默然地回过身。
  周琼瞥向燕无二:“此事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这不行!”燕无二登时急了,“陛下千万别——”
  “怕什么?!”周琼截口打断他,冷笑,“你们押本王回来时,浑身上上下下不都搜过了?连根簪子都没给本王留!”
  “你——”
  燕无二嘴拙,被她这么一堵哪里还驳得出话来,周粥安抚地拍拍他握在刀鞘上的手,淡笑道:“无妨。阿燕,你先出去吧。”
  自打得了那个南斗司命星君梦中相授死期,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时辰过一刻就少一刻,周粥本以为自己会活在终日凄惶的恐惧与自怜里,可实际上却没有。她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坦然许多,得灵花续命这么多年里,她得了知己,得了忠臣,高坐过明堂,也行走过世间,甚至还寻到了自己一生所爱,已经赚到了——现在把那一缕先天灵气还回去给人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在乎是今夜就寝后长眠不醒,还是在兵变中不慎闪失,只要所谋达成,左右都是一句“天子驾崩”终了,无甚不同。
  燕无二见周粥这一声嘱令音调虽低,神色却是不容二话的,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殿内,与其他几名侍卫一道守在院中,一瞬不瞬地盯着里头情况。
  周琼也不在意他的视线,兀自笑道:“你果然很在意他啊。可今晚这么凶险的一局,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周粥心中莫名有些浮躁,不想与她绕弯子。
  “沈长青那种修士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就没想过要长生吗?”周琼突然问。
  周粥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什么?”
  “从前我总觉得那些修士神神道道的,都是故弄玄虚,说什么周氏先祖曾是巫灵族人,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可自从那回在宫中见识了沈长青的几分本事,我忽然就起了兴趣——于是我遍寻海内修士,找到了个走丹道的,从他那里弄到了颗炼化过的五百年狐妖内丹。”周琼慢条斯理地说着,抬手到眼前端详着自己手背,“别说,服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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