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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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他倒嘶了口气,想是被掐疼了罢。
可就算被掐出红印,也只是哄着她松手,还把她当作小孩一般,问好不好。
这人怎么完全没脾气呢。
浮云卿垂下手,她想往后退,可敬亭颐箍得她移不开脚。
何况她的脚踝本就崴过,若非偎着敬亭颐,她这道身早就滑了下去。
她想与敬亭颐拉开些距离,手腕一甩,却摸到了意料之外的袴料。
“敬先生,你泡温泉,怎么还穿着袴子呢?”
泡一池温泉,与泡浴桶并无区别。穿衣沐浴,实在怪异。
不过这话说出口又显得迫不及待,恍若她真盼着他不着寸缕似的。
敬亭颐一愣,只含糊其辞称:“不穿袴子,怎么抱你出去?”
话落,将浮云卿拦腰抱起,“特意劝了句地滑,哪知您的脚还是崴了。”
浮云卿脑袋往他怀里拱,赧然说:“敬先生,你脚是不是也崴了,当心些。”
敬亭颐说不碍事,“我们两个,若真都崴在这里,那要怎么出去呢?何况夜黑风凉,你衣衫湿得透,再多耽误会儿,约莫就要受凉了。受凉会发热,发热就得吃药。”
他学着浮云卿的话,迈步走出温泉。
敬亭颐将浮云卿放在那块矮石上,这块矮石中间正好有块凹陷,能叫人稳当当地坐进去。
他长手一挥,木架上的浴巾便围在了浮云卿身上。
又拽来一块手巾,仔细地给浮云卿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浮云卿眼眸明亮,鼻尖泛红,可怜巴巴又乖巧听话地待在敬亭颐面前。
“您刚沐浴过,又下了水。头发和身上都要擦干净。”
顶着满身红印,说着这般温柔的话。浮云卿裹紧浴巾,心里酸酸甜甜的,乖乖地点头说好。
穿了袴子也好,她可不想再冒犯地摸到或者看到那物了。
“那你要怎么出去呢?”浮云卿问道。
“不要紧,小厮早备好了衣物,就在衣架上挂着。”
闻言,浮云卿戳了戳他给自己擦拭头发的手,“敬先生也把衣裳穿上罢。”
说着就捂紧双眼,“你放心,我不偷看你。”
敬亭颐勾起嘴角,“那我们速战速决。”
这话又逗红了浮云卿的脸。
衣物摩擦的声音荡在她耳边,她坐在矮石上,可心却飘到了敬亭颐那处。
她化作干净的衣裳,被他轻轻拿起,划过他的脖颈,他的胸膛,贴紧他的肌肤。
“啪嗒。”
系带扣合,她的呼吸附和着敬亭颐的呼吸,交缠环绕。
敬亭颐捡起落在泥盘盘地上的木屐,将水渍擦拭干净,旋即踅回浮云卿身边。
他单膝跪在浮云卿身前,环住她的脚腕,拿了张干净的布擦净她的脚,将木屐套在她的脚上。
“回去让女使给您擦擦油。不及时处理,脚踝会肿的。”
浮云卿噢了声。
擦拭头发,擦净脚指,这些事屋里的女使婆子都做过。她习惯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这寻常的动作,换成敬亭颐来做,带给她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那你呢?你真的没事么?”
敬亭颐不在意地轻笑出声,“男子汉大丈夫,磕磕绊绊再寻常不过。臣没事。”
可侧犯报得那么严重,说人摔得不轻,摔得站不起身来。
浮云卿努着嘴,“总之你没事就好。”
话音甫落,敬亭颐便抱起她,轻轻松松地踅及内院。
那厢麦婆子睐见她裹得像粽子般,窝在敬亭颐怀里,赶忙从敬亭颐手里接下她。
“这是怎么了?”麦婆子握着她冰凉的手,连连哎唷,“大半夜去哪里野了?您不会游水,要真出个好歹,我拿什么去交代?”
“不小心滑了下。”浮云卿皱皱鼻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求饶道:“进屋,咱们进屋说。”
麦婆子搂着浮云卿的身,一面朝敬亭颐说道:“先生辛苦。您回去早点歇息罢,公主这边有我们照顾。”
敬亭颐颔首说好,“公主的脚崴了,务必给她擦几遍油。”
言讫便转身离去。
后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褥上,浮云卿不断回想着她与敬亭颐相处的细节。
麦婆子搬着杌子坐在床尾,拽来她的脚踝揉着。
婆子话里数落,却心疼不已。
“您打小身子骨就弱,四岁那年崴了脚,躺在榻上歇了两月。那时给您擦油,您哭着闹着说疼,奴家真恨不能替你疼。自那之后,对您关顾更甚。打禅婆子与敬先生来府后,奴家管得越来越少,精力全都放在您身上。恨不得把您栓在裤腰上看着,哪知半晌没注意,您就出了事。”
正说着,却见浮云卿咯咯笑出声来。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麦婆子吁了口气,还能笑出声,说明这伤痛不要紧。
浮云卿不知哪来的力气,支手侧身,甩着将干未干的发丝,轻声问道:“麦婆子,你见过男儿郎身子不?”
麦婆子说当然,“奴家情史丰富着呢。年青时三天两头往倌楼里跑,什么样的身没见过。”又一脸警醒地问:“您问这作甚?”
浮云卿狡黠一笑,“你猜猜。”
麦婆子吁了声气,大胆猜测,“您是不是窥见夫子的身了?不对,不对,您哪能窥见人家的身?”
浮云卿错愕地回:“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她嘀咕说真是聪明,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
“这事婆子可不能跟旁人说。”
“放心,就是您叫奴家说,奴家也不会跟人家说的。”麦婆子爽朗地笑起来,“奴家一把年纪,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您啊,真是那话本子里浪荡纨绔的翻版,存着坏心思逗黄花闺女。噢,该改口称黄花闺郎。”
浮云卿颇感无辜,“我哪有存着坏心思逗他,我俩分明是单纯的夫子与学生关系。”
麦婆子见她不信,掰着手指头给她数。
一次再一次,到最后数也数不过来。
数过后,又给浮云卿揉起了脚踝。
麦婆子随口一提,反倒叫浮云卿认真思考起来。
脑子素来不爱动,现下就是竭力转动,也总觉迟钝不堪。
从三月初见到五月相熟,她像是着了魔一般,疯狂地被敬亭颐吸引。
过去,她鲜少与男郎见面,更别谈日常相处。可敬亭颐措不及防地掺入进她平静的生活,他温柔,心思细腻,做事果断爽利,能摆平一切大的小的麻烦事。
他会揉她的脑袋,牵她的凉手。他能轻松将她提起抱起,能在她困窘难堪时,及时出现,
替她解围。
他是一弯清水,无论她怎样扑腾,都会托起她的身,冲净她身遭的一切污秽。
他始终带着她心底最向往的母性,阗补了许多贤妃无法触及的缺口。
可这份母性,又与麦婆子禅婆子给予她的不同。
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男人气息,甫一靠近,陌生的气息便会拢紧她的身。
敬亭颐带给她的,总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总想贴近他,再近一些。
浮云卿拍着发热的脸蛋,问麦婆子:“民间都是怎么称呼‘母亲’的?”
麦婆子年青时惯好出门闯荡,一来二去,结交过许多天南海北的好友。听好友有趣的口音,了解她们老家的风俗,乐此不疲。
她读书不多,却行过万里路。这话问在她心坎上。
麦婆子回:“规矩些就叫母亲。大多都唤声娘,爹若有妾,便唤妾作小娘。沿海八闽一带,也有称娘为‘妈妈’的。那里海上生意多,供奉妈祖保佑出行平安,每走几步就有座妈祖庙。想当年,我还年青,三天两头往八闽跑,不为别的,就是看着妈祖亲切得紧。”
她忆着往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问这作甚?”
浮云卿只是笑得开心。
“妈妈”称娘,一位女子生了孩子就是娘。
可身上携带着母性气息的男人又该怎么称呼。
浮云卿盯着青纱帐,眼前却是敬亭颐持书卷敲她脑袋的模样。
最终,她心底不断涌出一道声音,三个字,造成一个新词。
“男妈妈。”
敬亭颐是她想依赖的男妈妈,可她却想逾矩地对他做不伦不类的事。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想落在他身上看看成效。
都说他是不染凡尘的谪仙,就应束之高阁,继续逍遥行乐。她却想看那谪仙为她折断腰,要是能像她喜欢他那样,也把喜欢反馈给她就好啦。
这些念头,她只对敬亭颐一人动过。她不确定敬亭颐的心,但那又怎样。
他没脾气,只会虚张声势地斥她大胆放肆。
那又怎样。她是受尽宠爱的公主,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在这个新奇的称呼出来的同时,浮云卿倏地做了个决定。
她要来纸笔,潦潦草草写下几个大字,叫婆子连夜找黄门郎送入禁中。
“您慌慌忙忙地写了什么?”麦婆子问。
浮云卿趴在麦婆子耳旁,先对她说了句这事保密,继而调皮地说道:“我要在三伏天来临前,把自己嫁出去!”
*
那厢敬亭颐刚踅至小院,便遭卓旸一声调侃。
“这温泉泡得可真值当。”卓旸手里把玩着火折子,笑得邪,“去泡温泉前,你已经洗了两次澡了。咱们这院没女使,洗澡烧水这事,是我与三四个小厮一起做的。我们几个按照你的意思,搬来数桶热水。一桶桶地往浴桶里倒,生怕有所怠慢。你倒惯会享受,沐浴罢还要去泡温泉,一边泡,一边拉拢人心嚜。”
敬亭颐提起剑鞘朝卓旸打了下,“整天调侃我,有意思么?”
卓旸观他满面春风,想是设的计谋得了逞。
“可怜那落小将军,要紧的话半句没说,就灰溜溜地走了。”卓旸倏地收起玩世不恭地笑,正经说道:“我们已与韩从朗交锋,现下官家尚未下达新的指令,下一步行动,该怎么做?”
“继续折他的羽翼,直到他反击,并对公主府下手。”
敬亭颐的身影匿在黑魆魆的夜色中,与萧瑟的竹影融为一体,恍若一道鬼魅荡在院里。
卓旸回道:“那我们的势力呢,仍旧压在虢州么。你接近公主是计,可我却觉得你的戏做的太真,千万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敬亭颐,你不是会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的人。”他道:“我潜入公主府辅助你,并不想观你整日与公主眉来眼去。酿情,酿的是公主的情,绝不能是你的情。”
敬亭颐抬头望着天边一轮圆月。
明明院里栽种的是翠竹,可他却觉得周遭尽是崎岖向上的荆棘。
尖锐的荆棘一丛丛刺向明月,他置身荆棘丛中,是荆棘献给明月的祭品。
“我明白。”敬亭颐落寞地叹了声,“也许我该放手,让你也见见公主的好。也许你见过她的好,就不会这么清醒,这么无情。”
卓旸却不屑地说:“利用公主,实现大计。到那时,你可以尽情独享她的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爱不敢敞开去爱,恨不能敞开去恨。”
又问:“虢州那帮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手?你给我个准信。”
敬亭颐回:“成婚后。在我与公主成婚后。”
卓旸:“何时成婚?”
敬亭颐默了声。因为卓旸问话时,天边飘来一丛浮云,将圆月挡了大半。
霎时天黑得更深。
他望向那丛浮云,望它将圆月吞噬到底。
方回:“明日。”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十七:大婚(一)(修,新增七百字)
◎这也算是喜欢罢。◎
次日; 慈元殿。
内殿设有一道髹棕冰鉴,盛满几大块寒净的冰,压在一块方盖下; 扑簌簌地往外冒凉气。
宫婢绕冰鉴踅近青纱帐,慢悠悠地给帐里的人摇着青篦扇。窥见她翻了身; 斜欹在床头,宫婢踱将向前,朝她递去一封信。
贤妃拽了件衫子披在身上,睐见那封熟悉的信; 颇感头痛。
信笺落着一块浮云状的红章; 贤妃没由头地叹了口气。捻着信纸一瞧,额边青筋突突跳。
“姐姐; 女儿已找到中意的驸马,正是敬先生。欲想不日成婚,请与爹爹尽快定下婚期。越快越好; 我怕晚一个时辰; 敬先生就会被人抢走。”
贤妃“啪”地将信纸往床褥上一摁,平整的信纸被她摁出几处凹陷,皱皱巴巴地弹起又落下。
“真是被那姓敬的惯坏了!写个信,字迹潦草,半个正式的词都没有。大白话胡乱堆砌,还怕人家跟她抢。哼,要不是那姓敬的腹有墨水,否则这驸马之位怎么会轮到他的头上!”
贤妃呛道。她伸手摸着干涩的嘴皮子; 发觉这张嘴皮子被唾沫星子腌得湿润。
再把眼皮一翻; 那宫婢被她的话吓得颤颤巍巍; 低着头; 不迭扣着手。
贤妃裹紧里衣,“怕什么,火又不是朝你发的。”
宫婢欸了声,伺候她穿衣洗漱,捎带试探,问:“公主这桩婚成得这么突然,官家会不会起什么疑心?要是临到头来又换了个更合适的驸马,公主那头又怎么交代?”
贤妃说怎么会,“官家每日每夜都盼着小六与姓敬的成婚呢!当初不顾男女避讳,非得把敬亭颐送到公主府,还让他在府院住,不就是为了给今日的事铺路么?”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还没猜出来么,敬亭颐做先生只是打个掩饰。他真正要做的,是驸马都尉。官家早就给小六选好了驸马,不论她喜不喜欢,都会找个正当的理由,促成这桩婚事。”
婚事拖得越久,要掺一脚浑水摸鱼的就越多。快刀斩乱麻,找个听话且忠诚的驸马,不比找个吃里扒外的外家强?
贤妃将书信装好,投入烛火。信纸烧成黑漆漆的齑粉,她拿银勺一扫,撮进簸箕里。
风乍然一吹,几厘黑齑粉末正巧扬进了官家的鼻里。
他掩面打了个狂放的喷嚏,怨道:“大清早的,你又在烧什么物件?”
官家朝服未脱,想是刚下朝便直直踅至这里。
贤妃躬身道了声万福,“官家,驸马已定,该让礼直官去定个合适的婚期。”
官家淡定地噢了声,既不欣喜惊诧,也不郁闷拿乔。他阒然地牵起贤妃的手,拉着她坐到软榻上。
他并不感到意外。这事居在意料之中,甚至比料想的提前到来。瞧起来,他的女儿,对这位驸马,十分满意。
“朕选的驸马,你中意不中意?敬亭颐这厮是开国伯的外甥,还是个不知隔了几辈的远房外甥。他无爹娘在世,入公主府前,在皇城司做事。皇城司是个什么样的地儿,你再清楚不过。他会武,也会文,心思缜密,脾性温顺。这样的妙人,不做驸马,岂不是屈才了?”
贤妃膈应地把手拽出来,嫌弃地甩了甩,“这样的妙人,只当驸马,那才是屈才!不过无父无母倒是挺好,小六出降后不需操心舅姑家的事,成婚当日去开国伯府拜拜,走个过场就行。”
官家笑得憨厚,浑圆的眸子里闪过隐晦的精明,“是也,是也。这样清白简单的身世,不会被那帮吃饱撑得没事干的谏官抨击,也不会让小六受半分委屈。届时叫敬亭颐入赘公主府,而小六自禁中出降,嫁到公主府里去。她念旧,成婚不搬新府,还是那帮人伺候,不会不开心。”
贤妃愕然地拧起细眉,“官家还要敬亭颐入赘?这不是显得咱们欺负人家么?”
“这是欺负么,你且去问问开国伯,朕有没有欺负他们家?入赘一个远房外甥,换家族几代荣华富贵不愁。放心罢,开国伯是这桩婚事里最乐呵的人。”
他扽扽衣袖,整整革带,背着手站起身来。
“朕这就让中书门下拟定札子,再唤知制诰起草,书名行下,交由封驳司审录。这道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