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第6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作者有话说:
①青莲:佛教中象征洁净与修行。
②行香:即行香子,佛教行道烧香。
辽,公主名字大多带有佛教色彩。
第74章 七十四:故知
◎他乡遇故知。◎
人有利益牵扯; 才会格外在乎对方的一举一动。
缓缓偷摸睐眼敬亭颐,她有人撑腰,不怕他; 登时挑着眉瞪回去。
“噢,我在跟许太医说话呢。”她回吕夫人。
饭桌边走动的都是熟人; 缓缓提及许太医,毫不做避讳。
吕夫人嫌晦气地捂住她的嘴,赧然朝浮云卿与敬亭颐致歉,“缓缓说话不分场合; 二位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言讫给荣常尹示意; 让他帮忙打圆场。
能看到许太医的,说这是请仙。看不见的; 说是巫蛊之术也不为过。吕夫人对浮云卿倒是放心,好姐妹,不至于敲鼓揭发。至于敬亭颐这位新驸马嚜; 不好说; 警惕些不是坏事。
与敬亭颐交过手,荣常尹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思。他搵帕搽净嘴皮子,八字胡须一动,吐道:“欸,你捂着缓缓的嘴作甚?公主驸马又不是外人。”
再问缓缓:“先前不是说,许太医只能待在卧寝吗?你这孩子,怎么把他请出来了?”
缓缓像模像样地拍拍身侧空出来的一条杌子,对着一扇细箴竹帘轻声喊:“许太医; 你来这里坐。你不是想看看驸马么; 快坐。”
又抻手扇了扇膳食的热气; 朝众人解释道:“许太医夸咱们家风水好; 精魄很快能凝聚恢复。不过今下他只能在留园内走动,去不了外面。还得再养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到外面走动。”
吕夫人说好,对着缓缓身侧的空气,笑得欣慰,“许太医,您陪我们缓缓许久,辛苦了。我给您淪一盏茶罢。欸,您是前朝太医,前朝尚蒸青制茶,跟今朝去盐点茶的手法不同。那我给您用前朝手法,淪盏茶。”
继而接来女使端来的茶具,烫过茶盏,将取快碾碎的茶饼,放在盏里仔细研磨。过会儿倒熟水,蒸过的茶叶不会有苦味,叶针飘在水里,慢慢将熟水染成枯黄色。
荣常尹将吕夫人淪好的茶,捧到许太医身前。
“许太医,小女缓缓蒙您照顾,荣家感激不尽。您尝尝,内子的手法怎么样?”
荣家爹娘对缓缓实在是真好,冒着被褫夺官职的风险,为缓缓造一片幻想的天地。
夫妻俩恭敬严谨,恍若那道空杌子上,真坐着人。
白天看,心里会不迭感叹爹娘用心良苦。可在黑漆漆的夜里看,这番场景倒颇显诡异。荣父荣母与缓缓,全程盯着桌边空荡荡的一侧,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更别提在建盏落桌那刻,支摘窗倏地侧开一条小缝,静静垂落的竹帘倏地扬起,恍若真有个人听话地走过来,坐到了杌子上。
浮云卿不禁往敬亭颐身旁挪着杌子,离他更近一些。
她心里存着一句不好听的话:荣家三口是从阴曹地府窜出的人,只有她与敬亭颐是阳间的人,是正常的人。
然而刚想侧身寻求敬亭颐的安慰,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一时睃及吕夫人,因问:“夫人的意思,这蒸青制茶是前朝的手法?”
吕夫人颔首欸了声,“当然了。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制茶手法,蒸青制茶,是前朝元宏帝总结出来的。改朝换代,今朝发明了新手法,慢慢就不用前朝的手法了。公主若想听,改日再来聚,我给您好好讲讲。这些年待在内闱里,绣花煎茶,各方面都学了一些,正愁没机会展示呢。”
浮云卿噢一声,随口附和说好呀。她喃喃道:“原来这种制茶手法,是前朝的。”
听罢吕夫人的话,浮云卿立即枯了眉,儯u地看向敬亭颐。
“敬先生,那日祖婆叫你点茶,你说蒸青制茶的手法是先朝的。都怨你,非得说先朝作甚,直接说前朝不就好囖。”
这原本不是件大事。
浮云卿想,先朝前朝旧朝,不过是一种称呼罢了。像她习惯称呼大周为前朝,那说不定,敬亭颐习惯称呼大周为先朝呢。
可是,可是……
浮云卿心乱如麻,绞着手指一脸无措。
可是她身边的人,都把大周称作前朝。活了十六年,敬亭颐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把大周称为先朝的人。
难道他对荒淫无道的前朝,有几分尊敬与喜欢?难道,他与前朝有什么关系?
想及此处,浮云卿浑身打哆嗦。
许太医的玄乎事,与敬亭颐跟前朝的关系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膝前骤然传来一片温热,垂眸看去,原来是敬亭颐把手放在了她的膝上。
“这件事,是臣错了。”
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敬亭颐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忽视浮云卿的猜忌,向她解释道:“臣忽然想到,臣六岁那年,见过许太医一面,不过是擦肩而过。也许许太医并不记得臣,但臣对许太医印象深刻,那是位仙风道骨的人。当时他正弯腰采药,嘴里念叨‘此药种于先朝’。儿时听得一句‘先朝’,便把这一词记得深刻,从此习惯把前朝称作先朝。”
敬亭颐没说谎,儿时意外遇见许太医的经历是真。熙丰十四年,定朝建朝的第三十四年,他于寿春尧山遇许从戡。那时他六岁,许从戡八十九岁。耄耋老人,身着大周服制的衣袍,背着竹筐采药。
他悄摸跟在老人身后,深刻地体会到“他乡遇故知”的心境。
时人眼中,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是历史的遗物,只有敬亭颐把他当作遗落的宝藏。他真想冲上去抱紧这个老头子,感慨一句:“原来不是只有我在坚持另类。”
他们都是另类的人。许从戡外表另类,而敬亭颐内心另类。
不过那时他仅仅只是目送许从戡走远。漫天夕阳,林风簌簌,那道身影愈来愈小,唯有一声“先朝”,回荡在寂寥的山里。
先朝先朝,一句先朝,敬亭颐记了十八年。
但他将大周称作先朝,并不是受许从戡影响。他称作先朝,是本能地避讳。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敬亭颐心叹失策。
然而他这点失策,旁人一概不知。
所以这就是敬亭颐的高明之处。他的真,让旁人信服。他的假,旁人听不出。
他这番话,是平地一声惊雷。
最瞠目结舌的,当属缓缓。
第75章 七十五:蒲柳
◎官家布下的局。◎
眨眼间; 她问许太医情况是否属实。
穿堂风拂过她的鬓发,缓缓颤着眼睫,揣度的目光直直射向敬亭颐; 恨不能把他戳出个窟窿。
敬亭颐象征性地回视她一眼,那一眼装着缓缓应付不来的锋芒。
人人都有锋芒; 敬亭颐的锋芒,最让缓缓后背发冷。
她觑见敬亭颐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皮笑肉不笑,她知道敬亭颐在用过往逼退她试探的念头。
又一阵风声扑来,中道穿插着许太医一声回应。
“是。”
缓缓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她还是斗不过敬亭颐。
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许太医。早想不出; 晚想不出; 非得在浮云卿提出疑惑之处时,将这段过往拉出来。
他隐瞒着浮云卿许多事; 他为甚要隐瞒?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缓缓捱下不解,出声问敬亭颐:“驸马还记得,许太医那日都采摘了什么药草吗?”
“荣小娘子是想核实我这话的真实性吗?”敬亭颐先反问一番; 再娓娓道来; “白芥子,白头翁,柏子仁,这三样。”
不待缓缓回应,敬亭颐又补充说:“噢,许太医是左撇子罢。我见到的他,用左手采药。”
正是,正是。
缓缓最了解许太医; 她清楚地知道许太医的过往。那是许太医最后一次上山摘药草; 后来生了场病; 大限将至; 他选了座山,葬在山里。那三样,是他漫长的生命中,摘的最后三样药草。与大多数人不同,许太医是左撇子。前朝俗话说,左撇子的人命不好。可许太医还是凭借过硬的本领,入了禁中。
这两件事,不是随口能猜到的。诚如敬亭颐所言,他见过八十九岁的许太医。
缓缓没了精气神,臊眉耷眼地回:“看来我与公主,与驸马,的确有缘。”
聪明如她,一下就想出了敬亭颐的目的。他在拿许太医要挟她,虽然她尚还不知敬亭颐拿什么做要挟。
浮云卿没听出俩人的话外意。她心想,她的枕边人,竟与缓缓心爱的前朝太医有过一面之缘,这当真是次新奇的经历。
好嚜,原来她想多了。敬亭颐的确与前朝有联系,却不是她心里以为的联系。潜移默化这事,她懂。许太医重复“先朝”,敬亭颐无意之间把这口癖学了过来,实在正常。
制茶的事,勉强算是告一段落。缓缓不甘受敬亭颐压制,说着尖锐的话,试图让敬亭颐难堪。不过她给予的攻击,都被敬亭颐四两拨千斤地躲了过去。
浮云卿夹在俩人中间,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能让缓缓与敬亭颐见面。他们仨,是这世
间最容易擦枪走火的组合。
这厢吕夫人不懂几人中间的弯弯绕绕,打圆场说这件事真是巧。
好罢,她不得不承认,轻松融洽的场面,因敬亭颐这番提及许太医的话,变得无比尴尬。
吕夫人不自在地摸摸鼻,扽扽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荣常尹。
桕烛葳蕤暖黄的光亮,斜斜洒在荣常尹的上身。吕夫人眼眸微滞,她这才发现,荣常尹脖颈上,不知何时刮了道口子,现下刚结了层薄薄的痂。再敛眸细看,原来荣常尹腰间的蹀躞带上,还掖着一方沾血的汗巾。
“郎君,你这道痂是怎么回事?”吕夫人扒着荣常尹的脖颈肉,使劲瞪大眼,看得无比仔细。
她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给荣常尹搽净伤口。
荣常尹满不在乎地说:“噢,到校场跟驸马对练了一会儿。我拿了把大刀,一时没收住力,反倒误伤了自己。小伤,不碍事。武人嚜,身上时不时出现道伤口,正常。”
“你与驸马去校场了?”吕夫人满心惊讶,飞快地瞥眼敬亭颐。
敬亭颐像只伶仃的仙鹤,身上不带半点烟火气,恍似随时都能羽化成仙。
这般清冷矜贵的人,哪里能与荣常尹这般五大三粗的人对打?
反倒是一身腱子肉的荣常尹,不把敬亭颐打趴下都是手下留情。
吕夫人满心偏见,然而她不知道,正是显山不露水的敬亭颐,出手狠辣,差点砍了荣常尹的脑袋。
浮云卿也不相信。
她的驸马武力如何,她会不清楚?说是对练,那是故意给敬亭颐留了几分面子。
那不是对练,是荣常尹单方面欺负敬亭颐。做妻子的,都心疼自家郎君。浮云卿心疼地牵紧敬亭颐的手,关切问:“敬先生,你没受伤罢?”
她觉得荣常尹忒不仁厚。
天底下多的是能跟他对练的男郎,那些他不选,非得选她呵护娇养的驸马。打赢驸马,心里当真舒服吗?
浮云卿护短心切,不等敬亭颐回应,嘴里就吐出炸人的炮弹,“荣殿帅,驸马身子不爽利。他呢,早年落了病根。入秋后,常常咳嗽。身子还没养好,你就带他去校场,是不是欺人太甚?”
敬亭颐焐着浮云卿的手,摇头说不碍事,“公主,臣可不是弱不禁风的蒲柳,一剑就能折成两段。荣殿帅诚心诚意邀请,臣自然要赴约。动动身,发发汗,反倒不会生病。”
荣常尹听罢敬亭颐这番可怜的话,无语凝噎。
实情他不能全盘说出,只能嘴角冷冷一抽,心里递给敬亭颐一个白眼。
今晚的凉风,吹得荣常尹头皮发紧。他竟矫情地觉着,自己比那失了清白的小娘子还绝望。
他可算涨了见识。敬亭颐不光武力极其高强,说的话也满带夹枪带棒地讽刺。他讽刺人的境界高,他的讽刺,是只能让被讽刺的人听懂的讽刺。
校场那棵蒲柳,婀娜多姿,长势分外好。偏偏敬亭颐剑风一旋,“咔嚓”断成两半。
敬亭颐是在讽刺他,他就是那棵弱不禁风的蒲柳。
荣常尹又气又委屈,眼前一黑,差点没跑去地府见阎罗王。
按公主的话说,敬亭颐算弱不禁风的料。
哼,倘若敬亭颐这厮都算弱不禁风,那世间就没雄健的男儿郎了。
荣常尹活了五十年,练了三十年武,结果被敬亭颐轻松碾压,甚至今下能喘着气怨恨,还得感谢敬亭颐高抬贵手。
凭什么!
荣常尹气冲冲地夺来吕夫人手里的帕子,往脖颈处胡乱抹几下,旋即“啪”地将帕子扔到饭桌上。
缓缓被他这动静震得身子一抖,蹙眉怨道:“爹爹,你这事做得不对。快向公主道个歉罢。”
缓缓早已察觉校场这事,事有蹊跷。叵奈待在她荣家的,不是寻常夫妻,是公主驸马。人家两位代表皇家而来。他们哪有资格朝皇家发脾气?
吕夫人搭腔说是呀,给浮云卿赔不是,“公主,您知道的,武将都是空有一身蛮力,脾气又臭又爆,一点就着。您别跟他一介莽夫计较,他懂什么?”
浮云卿本是随口数落,哪曾想会闹这般大的动静。既然吕夫人给了她台阶下,那她自然得识趣。
荣常尹自然懂得其中利害,灰溜溜地拿回帕子,掖在怀里。
他自罚一盏烈酒,艰难地咽下。喉管被烈酒灼得生疼,他哑着嗓子赔笑,“激动了,激动了。嗳,这事怪我,脑子一热,就带驸马去了校场。不过驸马的功夫可真不错,公主,回去您让驸马演示一番,绝对惊艳。”
浮云卿是说么,“敬先生,你当真会耍功夫?”
在她印象里,耍枪弄剑这等风流事,都是卓旸在做。敬亭颐与“武”可沾不上边。
敬亭颐笑得无奈,“臣不是早就跟您说过么,臣会些基本的防身功夫。”
荣常尹腹诽说何止。敬亭颐耍的,哪里是基本的防身功夫。
越是与敬亭颐相处,他越是能感受到这厮的可怖之处。荣常尹掂着酒盏,借烈酒消他苦闷的愁。
有时间一定得逮住韩从朗问问,敬亭颐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文韬武略,竟都达到了拔尖的境界。
敬亭颐确实跟浮云卿辩解过几次,他并不是手无缚鸡,弱不禁风的人。
只是浮云卿从未在意。
她说那好,“等抽空,你在我面前耍一套罢。什么基本不基本的,真想看看你提剑的飒爽模样。”
没看见过的满心向往,见过的却直打哆嗦。
敬亭颐挽出的剑花,射出的剑影,只能让荣常尹想起一句诗。
“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再也不想见识了。荣常尹饮过一盏酒,祝良善单纯的公主好运。
吃喝半晌,这头出了留园,已是月明星稀。
登车前,缓缓叫住敬亭颐,朝浮云卿解释道:“我作为你的好姐妹,有许多话要跟驸马交代。哎唷,你不要听。我长话短说,马上就好。”
敬亭颐倒也愿闻其详,他站在车窗旁,朝浮云卿口语说:等我。继而摁下车帘,让车夫驱车,往前走几步。
他与缓缓则踱到一片黑漆漆的地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缓缓开门见山地问:“你手里捏着许太医什么把柄吗?”
敬亭颐笑得意味深长,“当然。”
他澹然地说:“许太医是不是告诉你,他托人将他葬在邙山。你去邙山找过罢,他的坟冢,不在那里。”
缓缓问:“那在何处?”
他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缓缓想,敬亭颐当真可怕。
“那是因为,被托付的人,将许太医葬在了其他地方。只有我知道许太医的坟冢今在何处。”
“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