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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浮云卿-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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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您再熬会儿,快到了。”
  侧犯安慰道。见浮云卿的筷著举在半空未落,侧犯把筷托摆得近了些。
  只见浮云卿依旧望着窗外出神,倏尔站起身来,走到阁楼前。
  敬亭颐与卓旸也放下筷,站在她左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有团模糊的螺青影,慢慢挪近。
  挪动的身影不甚清晰,但他手里捧着的,那盏被翠鸟金丝罩环着的桕烛,分外清楚。
  “新火来喽!”
  苍巴高呼作揖,把那盏桕烛,稳稳地递到浮云卿手里。
  浮云卿朝侧犯递了个眼色,侧犯便挪步上前,把一袋金瓜子送到苍巴怀里。
  “这些小东西,还请中贵人笑纳。”
  苍巴不迭答应,说哪里,哪里,一面把香袋往袖里放。
  “嗳,公主您把桕烛放到桌上罢。毕竟是火,还是很危险的。”
  浮云卿乐得过头,满心想着日后的美味珍馐,被苍巴一点,忙转身把桕烛放到桌上。轻轻摘掉灯罩,跃动的火苗蓦然窜了出来。
  一桌冷粥冷菜,像极了一滩发臭发绿的死水。火苗好似把膳食也照暖了,照香了,照清了一条食河。
  忽地想到什么,苍巴又开口:“今年官家给咱们公主府多送来两根烛,是特意给两位夫子的。”
  说着一侧身,便见禅婆子两手各持着烛火盏迤逦而来。
  苍巴解释道:“方才小底跟着婆子进府,走到半路,有两盏灯烛的外罩忽然漏了风,火苗差点熄灭。婆子给我指了珍馐阁的路,自个儿去仓库踅摸新的灯罩,这才来晚了些。”
  话音刚落,禅婆子便把两盏杂烛都推到了两位夫子手里。
  借此时机,苍巴搭腔道:“两位夫子,还不快谢过官家隆恩。”
  那厢卓旸还在想着这小黄门的背景时,敬亭颐已经游刃有余地行了礼,说了一套捧哏话。
  三言两语间,便把人给送了回去。
  禅婆子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汉,让人把小厨房的冷食倒在桶里,喂给巷外的鸡犬,把瓮里的冷水倒出来浇花。珍馐阁里的这桌冷食,也给扫得干净。
  “公主,火禁结束了。您想吃什么,奴家让周厨立马去做。”禅婆子想着麦婆子嘱咐她的话,竭尽力气软了话声。她这辈子都没说过这般肉麻的话。
  叵奈浮云卿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自然没察觉出她的语气变化之大。
  浮云卿盯着敬亭颐手里的蜡烛,总觉得这烛火跟给自己的不一样。
  自己手里是看惯了的桕烛焰火,可敬亭颐那盏烛火,是她从未见过的。
  “敬先生,我能看看你的烛盏么?”
  “当然。”
  敬亭颐贴心地在盏外裹了层绸锦,递给浮云卿。
  两人相处,卓旸便显得十分多余。他初来乍到,自然不如敬亭颐对府里熟悉。于是倚着廊柱,问禅婆子:“您方才对这位小黄门郎的态度很是不同。他是有什么来历么?”
  禅婆子不欲多说,顶着卓旸求知若渴的目光,随口糊弄道:“禁中的事,夫子莫要打听了。”
  卓旸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我方才瞥见,这小黄门腰间别着一块墨鱼玉佩。上次官家将我俩宣入禁中,内侍大监在旁伺候。当时这块玉佩是内侍大监佩戴着的。这小黄门,应该是大监身边的人罢。”
  禅婆子看他作思虑状,本想说不是,结果被他抢话道:“我再猜猜,方才那位,应是大监的干儿子,苍巴。先前我也跟在官家身边,听官家提过这么一嘴,便记下了。”
  禅婆子不曾想到,看似是莽夫的卓旸,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先生聪明,什么事都记得清楚。您与我同是禁中出来的人,应当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自然。”
  言讫,骤然与禅婆子一同回望。
  越过垂落下来的细箴竹帘,放眼眄视,浮云卿与敬亭颐攀谈甚欢。
  敬亭颐把浮云卿哄得开心,两道身姿,有意无意的,离得愈来愈近。
  禅婆子抄着手,卓旸欹着柱,两人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动静。
  浮云卿好似对敬亭颐的一切事都感到好奇。
  好奇他的过往,好奇他的作息,好奇他闲暇时的娱乐。
  “敬先生,明日你与卓先生一同陪我去永昌陵扫墓罢。”
  浮云卿抬眸,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起,话语虔诚肯定。
  敬亭颐没有立即回应,他在等着浮云卿解释缘由。
  “往年清明,皇子皇女都会到永昌陵扫墓。兄姊们都各成家室,带着家眷前去,独我只身一人。今年不同嚜,府里来了新人。我想叫你俩去撑撑场子,省得到时兄姊们又拿婚姻之事揶揄我。”
  敬亭颐说是么,含笑问:“他们都是怎么揶揄公主的?”
  浮云卿并未多想,顺着话头回着:“噢,这事么,无非就是催我找个中意的驸马都尉,快些成婚。宗室里,数我最小。先前还不觉着,及笄建府后,这家催,那家也催。”
  似乎女子生来就为着寻郎子一事。幼时订下娃娃亲,或是及笄后榜下捉婿,总得把自个儿嫁出去。不想嫁,不愿嫁,便惹得满身流言蜚语。
  浮云卿想及施素妆与荣缓缓,仨人皆未成婚,皆受着催婚的罪。
  不同的是,施素妆与荣缓缓都被指过婚,而官家虽是催,却把选择郎子的事,更多的交给浮云卿自己来办。
  敬亭颐看她捧着烛盏,一脸认真,忽地就生发出恻隐之心。
  推敲一番词句后,小心试探道:“那公主,可有中意的?”
  “什么?”浮云卿闻言,无意间攥紧手里的烛盏,指腹扣着那层绸锦,静静摩挲。未几,登时反应过来,敬亭颐是在问她,有没有中意的驸马。
  她把头仰得更高,看见敬亭颐流畅的下颌,面容阒然。
  她望得仔细,难得从那双素来沉寂温吞的眸里,品出几分暴雨将至的波澜。
  浮云卿迂回道:“不如敬先生先回我,愿意同我一道扫墓么?”
  她叙述事情时,话语捎带上了卓旸,给自己的私心打一层掩饰。可她审慎询问时,只问敬亭颐一人。
  她的野心,她的欲望,此刻昭然若揭。她把自己空荡寂寥的心抛出来,耐心等着被阗满。
  敬亭颐倏觉口干舌燥。恍如有一架戽斗在舀干他喉管里的水,就连吞咽都显得艰难。
  晦涩的话汇成风,偏生要往他心头里钻,涨到阗噎,才堪堪止住。
  甫一颔首,便看见浮云卿眉眼弯了起来。
  “我有中意的。”她笑得肆意张扬,忽而话头一转,“但现下不能说,我得再观摩观摩。”
  敬亭颐眸里一闪而过的惊诧落寞,被浮云卿看在眼里。
  “那也好。”
  浮云卿“哎唷”一声,“这烛盏真热,烫手。”
  “给我罢。”
  言讫,敬亭颐伸出手,垫在烛盏下面。
  他的手滞留在半空,只要浮云卿松手,烛盏便会稳当地落在他手里。
  可浮云卿没放手。
  “敬先生,你把手伸过来,放在烛盏两边,这样拿得稳,不要从下面托举。”
  敬亭颐说好。
  他怎么会看不出浮云卿的心思。
  他的指节细长,探出去后,不仅裹住了烛盏,也紧紧覆盖着那双温暖的柔荑。
  敬亭颐的掌心拢着浮云卿的手背,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血管脉动的频率。一下,再一下,顺着指腹,传到他延宕停滞的脑中。
  浮云卿并未多做停留,手飞快地抽离出来,不曾想余力反推到烛盏上,烛火稍稍倾斜,一滴烛泪便擦过敬亭颐的手腕,留下一片泛红的灼痕。
  浮云卿慌得手忙脚乱起来,期期艾艾,好似被烫到是她。
  “疼不疼啊,我去叫大夫过来。”
  说着就转身想走。
  “不碍事的。”敬亭颐腾出右手,稳稳抓住浮云卿的手腕,将她捞回身前。
  浮云卿局促不安,眉头皱得像捏乱的纸,眼睛眨得飞快,盯着那处灼痕,颤声问:“真的没事么。”
  “嗯。”敬亭颐瞧她慌张无措的模样,霎是可爱。
  后来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将这事搪塞过去。
  从麦婆子端着烛盏过来时,敬亭颐便认出了这两盏与赐给浮云卿那一盏的不同。
  桕烛,桕蜡制成,烛温高,明亮耐烧。而他手里的是杂烛,菽混着蜡制成,烛温低,黯淡,不耐烧。
  杂烛不似常烛,不会灼伤皮肤,留下可怖的水泡。更多时候,是特定场合的调。情物。
  一瞬痛感,剩下全被细细密密的酥麻感淹没。
  烛火葳蕤,是将熄的惨淡模样。
  敬亭颐端起烛盏,一滴接一滴地,滴在手腕灼痕处。
  有时,两人做的事情,换成一人来做,便是近乎病态的自虐。
  红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有重复不断地碾磨,灼痕才会刻得更深,才能撑得更久。
  撑到套出浮云卿嘴里的“中意人”才好。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敬先生,原来你喜欢这样式儿的嘛……
  夫子:公主喜欢,我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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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心疼
  ◎今晚,他属于浮云卿。◎
  曜灵静悬,茔树翠里透金。
  永昌陵肃穆岑寂,近山临水,如世外桃源般不真切。
  守陵人掣紧扫帚,扫干净上宫,估摸着到了来人的时辰,便撤回屋里歇息去。
  未几,三五成群的贵人递嬗走来。
  浮云卿下车时,几位兄姊已经朝石虎石羊拜了三拜。
  她的掌心被敬亭颐稳稳托住,鞋尖刚着地,又经他嘱咐一声:“小心。”
  浮云卿勾起嘴角,不在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敬先生不要慌,你跟在我身后就好,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敬亭颐温声说好,“我并不觉着慌。想来都是您的亲眷,见他们,如见您一般。”
  “是么。”浮云卿笑得更灿烂,“那就好。”
  也不知方才手心出汗的人是谁,不知惊得手掌微颤的人是谁。
  想及先前圣人曾说过,男郎嚜,都是要面子的。索性也不拆穿他,只是步子迈得更轻盈。
  走着走着,往前睐眼,原来大哥一家,大姊一家,与她三哥,都不在。余下的是二哥浮路,二妗妗顾婉音,二姐浮子暇,二姐夫何狄。
  “若兄姊们问起来,两位先生可千万要说,是来给我撑场的。”
  浮云卿侧身回望,刺眼的日光照得她睁不全眼,不过她惊喜地发现,原来敬亭颐比卓旸还高上两指。
  原先她总以为卓旸的身量要比敬亭颐猛些,今遭两人站一道,原来先前自己做错了判断。
  卓旸瞧她几乎要把眼珠子嵌到敬亭颐身上,心里莫名吃味,若隐若无地嘁了声,然面上还是作揖说好。
  他从没听过,邀人来皇陵是为着撑起场面。更没听过,非亲非驸马者,能与公主一道行至皇陵扫墓祭拜。
  纵是武将,也知道这其中的怪异之处。可敬亭颐这般文绉绉的人,知礼懂礼,却罔顾规矩,明知故犯。
  卓旸眸色深沉,眼睫再次交接时,浮云卿竟与敬亭颐并排走着,撇他数步远。
  甫一跟紧,便听见陵宫前传来一阵侃笑声。
  “小六,今年也来迟了,又是睡过头了罢。”浮子暇靠在驸马肩头,好整以暇地问。
  浮子暇意不在此。她早眄视一圈,今年浮云卿身旁多了一个人,身后也多了一个人。
  倒真是被她给说中了。浮云卿今早起得懒,若不是敬亭颐与卓旸来问安,估摸要睡个天昏地暗,睡到大晌午头。
  “这两位是……”浮路见敬亭颐与卓旸行礼,疑惑地问。
  “二哥,你就别诓人了。这两位是谁,你会不知?”浮子暇不留情面地拆破他的话,嗤笑道。
  “禁中给小六找来两位先生,督促她温习功课。”浮子暇解释着,眼眸转到浮云卿身上,“不过小六你带先生来扫墓,是要……”
  “往年诸位拖家带口的,独我一人没个亲信。今年我带人来,诸位却精简了人数,当真恼人。”
  浮云卿想及前两年,皇陵扫墓时,兄姊们带着孩子,静寂的皇陵都染上几分喧闹。他们都有自个儿的小家,有她插不进去的话头。那时想着,往后一定得带上自己的人来。
  说是撑场,不如说成是妥协。她想跟他们一样,聊相同的话头,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已经成熟稳重。
  哪知今年小孩子都没跟来,她弄这出,倒显得刻意又怪异。
  倏地反应过来,问道:“兄姊们都知道二位先生的事么?”
  浮云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这帮人里,最后一个知道禁中派人到公主府里去的。明明人来的是她这里,可她自己却不知。
  话音甫落,见身前几位面色嗒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这事该怎么解释。
  最终还是敬亭颐出声说道:“这是官家的意思,说是要给个惊喜。”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却是敬亭颐自己揣摩出来的。这样说,旁人不会相信,却会叫浮云卿开心。
  敬亭颐在隐晦地朝浮云卿表达,他便是禁中递来的惊喜。
  显然浮云卿也读懂了其中深意,便不再追究这个话头。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浮云卿与敬亭颐周围时,卓旸便成了虚化的边缘,他似被擦了色般,融入远处的山水,不曾有人记得。
  还是二妗妗瞥见卓旸一脸落寞,倏尔想及把人给忽略了,忙说道:“哎唷,时候不早了。纸钱还没撒,快收收心,把纸钱给撒喽,心也安了。”
  与大妗妗相较,二妗妗处事大方,是撑得住大场的人。在年轻的小辈里,说话颇有分量。
  被她这么一点,浮云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心里怪着自己聊得欢,忘记是在祖宗跟前站着,不成体统。
  浮云卿羞赧地回着:“是也,是也。我来得迟,又显些在陵前失仪。我的错,该罚。这筐纸钱,我来撒,也算将功补过。”
  二妗妗本想出声阻拦,毕竟一筐纸钱不算轻,她怕累着浮云卿。只是唇瓣微张,话声还未脱口,便给浮路给拽了过去。
  浮路朝她使个眼色,示意待会儿再细说。
  但总有按捺不住心疼的人。
  敬亭颐身形微动,他紧紧盯着浮云卿。
  半搦纤细的腰肢弯起,挺直。敬亭颐眼神微滞,他清楚浮云卿不会被这筐纸钱绊倒,也清楚在皇陵诸位面前,自己隐晦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无比清楚,自己应该克制一些,克制对她莫名的担忧,莫名的心疼。可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怎的也捱不住。
  他似溺水而亡的可怜人,游不出一弯浅浅的清溪,捞不住一根细细的稻草。
  敬亭颐缓慢地抬起手,差几寸,堪堪抓住浮云卿摆动的衣衫。
  却被卓旸的轻咳声及时拽回理智。
  不消说,敬亭颐能感受到,自个儿背后,被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快要把他的脊梁骨戳出细密的洞来。
  身后波涛汹涌,打量的,揣度的,意犹未尽的,只是浮云卿未曾回头看过。
  笋尖似的手指捻过摞摞纸钱,撮起数张,忽地扬臂一洒,恍似雪落群山,絮絮飘扬。
  这筐纸钱实在是多,浮云卿把每个人的份儿都揽到自己身上,她觉着这晌寂静颇有韵味,手臂伸展高扬,倒也不觉累。
  纸钱哗哗飘落,落至坟头,有的被翠鸟叼走,有的被微风吹跑。有的挂在茔树枝条上,有的黏在湿润的泥土上。
  趁此时机,浮子暇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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