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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浮云卿-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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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卑贱的婢女母亲走得早,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大多被韩斯烧毁。
  他拽来傅母,将傅母的手摁进燃烧的火盆里。傅母废了双手,他却得了一幅没被烧毁的自画像。
  那是母亲给她自个儿画的。
  他病态地爱上了那个遥远模糊的形象,并在多年后惊喜地发现,浮云卿与母亲眉眼相似。约莫只有两分像,可旁人连这两分像都没有。
  他给浮云卿面子,也是给母亲面子。傅母印象里的母亲温柔大方,根本不是韩斯嘴里的霪荡妖女。倘若母亲还在世,怕是也会像浮云卿那样劝阻他,不要迁怒无辜的女使。
  韩从朗陷入甜蜜的回忆,蓦地弯腰捡起那把短刃,接着走到蔡牙婆面前,卸掉她的下巴,手下的动作又准又恨。
  “嘎吱——”
  短刃无情地剜进牙婆的眼里,在血色深渊里尽情搅弄。
  在牙婆尖细刺耳的惊呼中,一对眼球落到了韩从朗掌心里。
  蔡牙婆的眼眶里渗着两行血,她佝偻着腰,恍似中了牵机药,腰杆佝偻得几欲变形。她的手虚虚靠着脸,想捂住凹陷的伤口,可又不敢。
  血浆迸溅到房牙婆与赵牙婆脸上,俩人抽搐地往外边爬。刚爬了两步,又被佘三佘九拽了回来。
  韩从朗将短刃扔给佘三,“冲着公主的方向,把这俩婊货的眼珠剜下来。让公主看看,保定球是怎么制成的。”
  浮云卿怔忡得七魄丢了两魄,她连连往后退。然而佘三佘九带着牙婆,不断逼近她。
  最终,在她的尖叫声中,两对眼珠落地。
  “捧给她看看。”韩从朗说道。
  只是不等佘三佘九拾起眼珠,浮云卿就眼前一黑,斜着身昏迷过去。
  霎时,密室里阗挤着牙婆的喊痛声和女使的哭泣声。
  人一昏,韩从朗随即叫上佘三佘九,一起把眼珠投给饥饿的灰狼。
  这时,他的疯性才完全显露出来。
  他乜着花容失色的女使,“滚出去,各领十棍。”
  话落,一把抱起浮云卿,抬脚往外走。
  比及踅至拐角,他吩咐佘三佘九:“这仨牙婆,剁开喂狼。”
  接下来的血腥与尖叫与他无关。
  他换了一批照顾浮云卿的仆从,全都是他亲手培养的女军,不会再犯侧栊尾栊犯过的种种低级错误。
  看样子,浮云卿还得昏上一阵子。
  趁这大好时机,他找来寨里精通机关的王老汉,抬起浮云卿的右手腕,说道:“老汉,你来看看,这红珠手串到底怎么解开。”
  老汉欸了声,捻着百毒珠,眸色晦暗不明。
  “主家,据小底所知,这是前历朝最稀奇的宝物,知道的都说这串叫‘婆娑杀’。但具体的解法,小底不知。恐怕解铃还须系铃人,您得找到婆娑杀原本的主子,让他说出解法。另外,这珠串认主。能戴到小娘子手腕上,就说明珠串已经认她做主。就算火烧冰融,穷尽办法,也解不开。”
  韩从朗疑惑问:“万物相生相克,有没有能克婆娑杀的物件?”
  王老汉惶恐说没有,“主家,您还是尽早找到系铃人罢。”
  韩从朗心想说了相当于白说,潦草噢了声,便赶走了王老汉。
  所以还是得绑来敬亭颐,刮他的肉,削他的骨,也得问出解下珠串的方法。
  韩从朗将更沉的铁链扣在浮云卿的手腕与脚腕,命女军撤了她那几箱物件。
  吃的穿的,以后他来提供。
  未几,屋里便只剩下一个精致华丽的金笼,一张柔软厚实的床榻。
  是夜,桥头渡死一般地寂静。


第100章 一百:相逢
  ◎在这么狼狈的时候,与他相遇。◎
  逼仄的四方院墙里; 栽种着一株轮囷离奇的蟠木。蟠木枝桠伸展,有的甚至探进了屋里。哪怕身处北地冬日,蟠叶依旧苍翠。肃雪压硕枝的景象; 总能让人想起国朝百姓爱吃爱做的一碗豆腐汤。
  新鲜的豆腐切成直直方方的小块,甩几缕蛋花; 出锅时再加一小把芫荽。捧着一碗豆腐汤一饮而尽,身子暖和和的。
  新来的一批女军里,厨艺最精的是高挑清瘦的捞玥。
  捞玥偷摸找到卖豆腐的老汉,用碎银子换来一方白豆腐; 烧着干草生火; 麻利地做好豆腐汤,就着几碟咸菜; 一起搁到食盒里。
  她是这批女军的女军长,也是韩从朗新封的掌事女使。照顾看管这类事,全任她调度负责。毕竟她在女军里以心狠手辣; 冷漠无情而著名。她威信最深; 韩从朗很信任她。
  然而冷漠如捞玥,却撬开了浮云卿身上的锁链,给她搽过止肿药膏后,又悄摸搬来一张软榻,放在榉木窗边。
  提着鸳鸯食盒踅进里屋,见浮云卿踩着鞋帮子,虚虚地将身欹在窗棂边。
  “小娘子,吃碗热乎的豆腐汤罢。”
  捞玥搬来方桌和杌子; 轻轻放在靠窗的地方。
  浮云卿噤了声; 没有回应。纤细的手腕伸出窗外; 试图将外面嘒嘒的月光拢在掌心。
  眼前时而飘过三对浑浊的眼珠; 时而飘过凶恶的灰狼,时而飘过韩从朗小人得志的嘴脸。
  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着,她的嚎叫与啜泣无法将沉石挪动半分。反而越挣扎越郁闷,想不通,当真想不通。
  捞玥给她披件厚氅。她比浮云卿高出不少,今下垂眸睐及浮云卿几乎瘦骨嶙峋,心里百感交集。
  她再三恳求,浮云卿才勉强踱几步,呆呆地坐到杌子上面,舀起豆腐汤,吃得食不知味。
  捞玥先前去过京城,恰好碰见浮云卿出降。
  那时浮云卿灵动贵气,洋溢着幸福的气息。翟衣金袖套着一副曲线玲珑身,搭着云鬟簪珥,活似下凡普渡的仙子。
  金车慢悠悠地驶过御街,道路两边挤满了聒噪的看客。捞玥长得高,就算站在人群外,也能睃见车内端坐的浮云卿。
  那时的她天真无虑,是被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而今,面前的天之骄女举手投足之间,仍旧矜贵优雅。
  可捞玥宁愿她不优雅,哪怕大哭一场也好。
  浮云卿握紧汤匙,柔软的豆腐划过她干涩的喉管,竟尝出了久违的家的味道。
  她哑着声劝:“你把我从笼里放出来,倘若被韩从朗知道,怕是会像牙婆一样,活不成了。何必沾染一身腥呢……”
  捞玥毫不避讳地回:“人人都有各自的恻隐之心。”
  “所以你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浮云卿颤着恍若沾染霜雪的眼睫,“可你我萍水相逢,我并不认为,你是真心为我好。”
  从前,浮云卿会感念这份恩情。现如今,她浑身扎满了刺。苛待她,是因她的身份。可对她好,怕是别有所图。
  从前也有个无条件宠她爱她的人,她毫不设防,结果那厮一直欺瞒她,利用她。
  她的情窦初开,满心春日,她羞红的脸与献出的吻,在他眼里,怕是非常可笑罢。
  浮云卿揉着右手腕,指节时而搓过红珠手串,“捞玥,你出去守院罢。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仅仅是随口一说,实则并不好奇捞玥异常的举动。
  捞玥欸了声,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人呢,遇见外人在场,总会强撑着体面架子。瞥见捞玥走远,浮云卿的精神头可见地萎靡起来。
  她需要很多独处时间,去消化她被骗得团团转的事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敬亭颐的身份起疑了呢?
  大概是秋猎后罢。秋猎遇险,惊魂未定。后来待在公主府修整一番,那段时日,二妗妗顾婉音常邀她到矾楼小聚。
  二妗妗握着她的手,“府邸内人多眼杂,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反问:“有什么要紧事吗?”
  二妗妗支支吾吾说没有。但她一眼就看出了二妗妗的难言之隐。
  彼时听闻二妗妗在备孕,找了太医与民间知名的大夫,一直怀不上。她还当生育这事是二妗妗的难言之隐,每每相聚,总会设身处地地宽慰她。
  浮云卿抬眸凝睇,夜色如墨,眼前的雪景灰蒙蒙的,而她的记忆却五光十色。
  她从二妗妗支离破碎的话语里品到许多信息。
  她与敬亭颐在南侧林遇险,坠崖,绝望地等待救援,那厢爹爹唤来一帮兄姊闭门说事。
  听及二妗妗提到此事,她并未多想。秋猎后,兄姊们待她与敬亭颐都冷淡许多,能不来往就不来往。她想,临近年关嚜,大家都忙,顾不上她也正常。
  她并未把闭门说事与大家异常的反应联系在一起。
  在密室,韩从朗提到:“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的郎君,你的好姐妹骗了你吗?大错特错!你们浮家的人,哪个没骗过你?”
  所以那时闭门说事,说的就是敬亭颐的身份罢。这样想来,官家早就知道敬亭颐是前朝皇子,在秋猎时把这事告知兄姊。兄姊们的支支吾吾,大抵是官家令他们保密。
  大家为什么要独瞒她一人呢?
  浮云卿想,也许大家并不知道敬亭颐要造反。仅因她先前说过,最恨前朝人,尤其是前朝皇子,故而才不敢把事实告诉她。
  原先,兄姊们未曾婚配,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后来各自加冠及笄,娶新妇,嫁新郎,大家分成无数个小家,都有各自的顾虑,所以做不到完全真诚。
  浮云卿确信,亲人之间的爱不假,兄姊们并非故意欺瞒。他们只是想她好好地,无忧无虑地活着。
  但他们连同她的郎君,的确骗了她,甚至蓄谋已久。
  她可以说服自己原谅亲人,但绝不宽宥敬亭颐。
  捞玥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在离开前,把她捎来的一箱物件搬了过来。
  浮云卿揿着密钥开锁,只听“啪嗒”一声,下刻精致的篾丝箱就露出了条浅而窄的缝。
  篾丝箱浅,里面只装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隽秀的字迹洇着墨,乘着昏暗的光线垂眸睐去,原来那些字,只组成一句话。
  “我心亦如卿。”
  秋猎遇险后,她无比怜爱敬亭颐。某日敬亭颐称养好了伤,将她拥在怀里,扣得紧。他汲取着她的气息,缱绻地说:“臣带您练字罢。”
  于是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把这句话写了无数遍。
  她能从他的字迹里,看出他绝望的爱恋。捎这张纸,只是想他了。
  浮云卿慢慢将宣纸展开,把头埋在宣纸里,拼命嗅着根本不存在的草药气。
  像只乌龟,探头忍受着烈日的熏烤,此刻终于缩回了壳。
  那张宣纸仿佛把她带到了京城,周遭是熟悉的人事,熟悉的风景。
  早点铺蒸笼里冒着香喷喷的蒸气,头陀诵经敲梆,商贩拉着长腔的吆喝声,金车辘辘驶过,她黏着敬亭颐,佯作抱怨,如愿以偿地得到一个虔诚的亲吻。
  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甚至平常到令她觉着枯燥,此刻都成了一种妄想。
  假的,全都是假的……
  再也忍耐不住,浮云卿跪在冰冷的地面,痛苦的脸被宣纸掩盖,放声痛哭。
  无数破碎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紫藤花廊下的邂逅,花圃洞房里的悸动,一次次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一次次纵容她坠入情爱深渊……
  他的眼眸里,凝着搽不去的儯u与浓情,她一次又一次地深陷其中。哪怕发觉出些许异常,也从不愿深究。
  只因是他,只因他是敬亭颐。
  唯一令她心动的男郎,她抢夺来的驸马,她尊敬仰慕的敬先生。
  所以他说的爱恋都是假的罢。他需要一个痴傻愚笨的工具,好让他顺利上位。所以她只是一个工具,工具嚜,用完就扔。
  她无法把儿女情长一桩一件地捋清。
  最初她待敬亭颐,的确像待一件有趣的玩物。可后来他们日夜相伴,她动了真情是真,将他放在心里是真。
  她贪恋他的母性,爱恋他的霸道与醋意。他是她的伴侣,更是她认定的“母亲”。
  这种畸形扭曲的爱,她不敢同旁人说,旁人也无法理解。
  偏偏他敞开怀抱,温柔地接受她带给他的所有。她还以为,自己三生有幸,遇良人结良缘。
  原来都是假的啊……
  呜咽的哭声清楚地传到捞玥耳里。
  她抵着门扉,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犹豫许久。
  时局变幻莫测,从前敬亭颐在明处,韩从朗在暗处。如今俩人的地位颠倒,让捞玥有机可乘。
  她真正的主子,是浮云卿日思夜想的敬亭颐。她是虢州庄的人,后来蛰伏在韩从朗手底。
  大家都说韩从朗造反果断狠绝,殊不知,敬亭颐才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捞玥对敬亭颐会做皇帝这事,毫不存疑。
  可今晚窥见浮云卿的失魂落魄,她的想法竟破天荒地动摇了。
  一切的一切,尽数被敬亭颐掌握在手。
  他知道韩从朗使离间计,将他引到燕云十六州;知道卓旸会牺牲在冰湖,而浮云卿会跟着韩从朗来万福寨;知道浮云卿会被告知真相。
  实际情况是,虢州军与官家派出的禁军,两军会合,派两万人平定燕云十六州。此后禁军归京,而虢州军歇在均州。
  均州,是离兴州最近的州郡。
  换而言之,只要敬亭颐想,他随时能诛灭韩从朗这帮反叛势力,救出浮云卿。
  但这半月来,他始终按兵不动。
  捞玥知道,敬亭颐每日都在忍受着巨大的煎熬。
  刘岑催他,趁京城不备,联合各州郡,一起攻打京城。这是造反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
  若此时不反,时局变幻,官家会猛地反扑,他们将毫无优势可占。
  所以于敬亭颐而言,这是个颇为艰难的抉择。
  救浮云卿,意味着此后造反,胜率几近于无。不救,他又怎能忍心不救。
  捞玥没有进屋安慰浮云卿,她抬眸望着黑漆漆的天。
  临近年关,瑞雪兆丰年,今年会是祥瑞年。
  这一切,该做个了结了。
  捞玥掏出卷好的信,绑在信鸽腿上,倏地把信鸽往空中一抛。
  霎时,那只信鸽就飞得无影无踪。
  她是刘岑的养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敬亭颐当作亲兄长,他忍辱负重,她心疼,但无计可施。
  那么这次,她就大胆地帮他一把罢。
  虢州庄里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候鸟,竭力扑闪着千疮百孔的翅膀,飞来飞去,始终寻不到个落脚的地方。
  捞玥过惯了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从前浑浑噩噩地过着,这次,她要绚烂绽放,哪怕绽放后玉石俱焚。
  敬亭颐也会这样想。
  捞玥抹去眼尾的泪花,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门扉。
  她像个孤魂野鬼,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影被月色拉得细长。
  浮云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开口说道:“小底给您指条明路。”
  这一晚,众人心思各异。
  星推月移,延州军帐内烛火葳蕤。
  杨思邈与成璟围着沙盘桌坐,一脸严肃。
  成璟揣度道:“正使的意思是,你是假装与韩从朗勾结,实则早向官家陈述了情况?”
  杨思邈说是,“我没把事情原委告知我那妹妹。但愿她不要做什么傻事。太宗驾崩后,她承遗旨守皇陵。多年深居简出,过着青灯古佛的苦日子。空守个太妃的名号,实则与女冠无异。早年有一子一女,后来都夭折了。认清河县主为养女后,精气神才好了点。男人为争权夺利,不断设局,落局的却总是无辜的女人。这出实在身不由己……”
  延州事发,亏得杨思邈把状况告知了官家,事情才没闹大。如今延州安定,党项人没落半点好处,夹着尾巴逃跑。有的跑得慢,做了俘虏,受不了严刑拷打,便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所以在今下,禁军,陇西军,虢州军,都识破了韩从朗的歹计,三军合伙做戏给佘家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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