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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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一半想给我个下马威,或许还有点奉承我私心。不过明摆着秦帅和我家分属两党,军中升迁多看秦帅和裴国公,他们奉承我也无用。”
段胥一番话将沉英说得云里雾里,只睁着一双迷茫眼睛看向段胥,段胥便蹲下来摸摸他头:“听不懂没关系,记下来就好。你以后跟随我回南都,人情世态可比这些还要复杂。”
顿了顿,他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好好地亮个相罢。”
诸位将军到朔州府城一向都是吴盛六和孟晚负责招待,吴盛六对军中情况十分熟悉,而孟晚心细知礼,挑不出什么错处。
待到秦帅和几位将军到齐那天早上,秦帅要求所有将军列席会议讨论后续安排,段胥终于登场了。
他从自己营帐出来时只穿了一身便装红色圆领袍,头发也只是梳了个高马尾没有束好。沉英跟在他身侧抱着个筐,框里面装着一件银白铠甲。
他从筐里拿出自己铠甲,一边闲庭信步一边穿上,悠然地系好系带打好结,不慌不忙地把每部分穿妥帖。他走了一路,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了一路,这架势仿佛是在南都街头试一件新衣似。
他在那几位将军带来士兵面前走过,看得那些士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新来将军大人这是整得哪一出?
他们之间有些窃窃私语,一边奇怪,一边说段将军这副铠甲看起来精巧而轻便,也不知道是怎么做。
走到秦帅大营之前时段胥正正好戴上自己腕扣,便正正衣服走进了营中。营内三位将军已经到齐,此前便一直透过营门看着段胥走来。
段胥微笑着向他们行礼:“踏白军段胥,见过秦帅,见过诸位将军。”
礼罢,他不慌不忙地再把自己发冠给束好了,这才算是把自己这身捯饬完毕,走到他自己位置上坐下。
原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将军们不禁惊讶,交换眼色,如同自己带来士兵一样摸不着头脑。
沉英站在段胥身后,脑子里转着段胥教给他话。
——对敌之策,有疑兵之计。先下手为强,声东击西,故弄玄虚。骗得对方犹豫不定,按兵不动。
段胥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笑意盈盈道:“段某初来乍到,还是第一次与各位将军相见,还望多多提点指教。”
秦帅高坐于营帐主位之上,年近五十老帅神情平静,目光淡淡地落在段胥身上,继而转开说道:“段将军少年英才,在朔州府城力拒二十万丹支大军两月有余,更是潜入军营诛杀阿沃尔齐,扭转战局。此等功勋我已上报朝廷,想来不日便有嘉奖。”
这话说,仿佛把段胥丢到朔州来送死不是他一样。
段胥笑着拱手行礼道:“为国为民,理应如此。承蒙将军厚爱将大事相托,幸而不负。”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段胥瞥过去,便看见贺思慕一身曲裾三重衣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营中众人,见段胥转头看她,她微微一笑说道:“继续啊。”
她想说应该是——继续表演啊。
贺思慕又化作常人不可见鬼身来看戏了。
段胥似乎想笑,嘴角弯到一半便收起,恢复原本慷慨大义模样,与秦帅和营中将军们暗潮汹涌地相互寒暄起来。
和丹支此次交战大梁也损失不小,在宇州战场抵挡丰莱大军便给大梁添了几万死伤,段胥这边守着朔州府城,也有千余人丧生。如今丹支内乱正是千载难逢机会,但以大梁目前情况,也实在吃不下去太多地方。
皇上谕旨,命秦帅率兵进攻占据朔州,之后便视情况便宜行事。以目前大梁兵力,最多也只能再多占据两州之地,于是之后进攻方向便是讨论焦点。
也不过是两个方向,向西北攻打洛州、云州,或者向东北进攻幽州、应州。
贺思慕听着各位将军们讨论了一会儿,便大概明白进攻方向已经内定了幽州和应州。理由也很充分,幽州和应州是关隘之地地势险要,占据之后便扼住了丹支咽喉,可图谋丹支上京。而且应州还是当今圣上祖籍所在,多年陷落敌手令圣上颜面无光,若能讨回自然能使龙心大悦,是大功一件。
不过他们内定进攻方向事,显然并没有事先知会段胥。
段胥双手合十在唇边交错着,一双含笑眼睛看着各位将军一路从进攻方向讨论到进攻对策,那眼神有些戏谑又有些漫不经心。待秦帅发现他久未说话,象征性地征求段胥意见时,他便低低地笑了几声,说道:“幽州和应州固然百般不错,但是我认为西北云洛两州才是进攻重点。”
此番发言让在坐将军们皱起了眉头,段胥便笑着说道:“幽州是咽喉没错,那是丹支心脉,胡契人来自草原荒漠,对危机极度敏感。若我们真进攻了幽州,便是如今王庭再混乱,他们都能暂时放下嫌隙重整军队来对付我们。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这个道理不仅仅是汉人才懂。”
“诸位都忘记丹支精锐部队可怕了么?关河以南多水泊,我们尚且能挡一挡,若在平原与丹支军队交战,各位将军应该都知道是个什么结果。至于应州……”段胥笑了笑,就差没把——“你们要这一州不就是为了圣上颜面,除此之外有个屁用”说出来了。
秦帅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他心腹肃英军王将军便发话了:“段将军也应该知道这是千载难逢机会,我们与丹支军队确实有差距,若不趁着敌人军心大乱时占据幽州,以后恐怕再无机会。幽州进可攻退可守,占着地形之利,一旦我们占据幽州胡契人也再难夺回去。如今丹支王庭乱作一团,我倒不觉得他们会这么快重整军队,倒是可能和谈。”
段胥笑了笑,他也不能说我在丹支王庭里待了这么许多年,比你们了解王庭多得多。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见各位将军似乎对我身上这身铠甲很感兴趣。”
——这是对铠甲感兴趣么?这是对他怪异举止感兴趣。
段胥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这身铠甲便是我义弟这样八岁孩子也能捧得动,却坚韧无比刀枪不入,是用‘天洛’这种矿物打造。这种矿物轻而坚韧,经过提炼锻造后便可做铠甲,相比于几十斤重甲来说效果一点儿也不差。但是这种铠甲在大梁少之又少,一件需要百金以上,秦帅应该也知道为何。大梁不产这种矿物,而盛产天洛,便是它以此为名洛州。因为当年丹支攻陷洛州时无知屠城,如今他们对提炼天洛方法一无所知,这些年明偷暗枪想从大梁得到提炼之法,却屡屡失败。”
此时站在段胥身后沉英心里想起了段胥教他下半段话——也不能总是故弄玄虚,最好这些玄虚里还是有点实在东西,能让人咂出味儿来。
“不止如此。云州有草场可养马,大梁境内并无好草场,因此战马稀缺,骑兵力量薄弱。若能占据云州作为战马驯养地,大梁骑兵战力便能得到大大提升,我们和丹支大军之间差距便能一缩再缩。更何况丹支有北方广大草原,对于云洛两州并不在意,我们占据这两州要容易得多,且不会触动丹支神经。”
段胥以他对丹支了解把利弊一件件陈明,营内安静了一会儿,秦帅便悠悠发话了:“段将军说话不无道理,云州草原和洛州矿脉确实是重要物资,但是——”
贺思慕几乎是同时和秦帅说出“但是”两个字,她知道前面都是敷衍,后面必然有但是。
“但是战场时机瞬息万变,需要有所取舍,切不可贪小利而失大义。幽州是心脏腹地,一战或赢得多年和平。各位将军都认为幽州、应州才是上选,段将军……”
秦帅后面话就没有说下去,显然他们把段胥排除在外做这个决定,也不会因为段胥反对而改变。
段胥目光从营中众人脸上掠过,就在贺思慕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来辩解时候,段胥却突然明朗地笑起来,说道:“是段胥见识浅薄了,既然各位前辈已选定方向,那晚辈自当全力配合,不再多言。”
贺思慕有些诧异地看向段胥,她说道:“他们也知道打幽州艰险,多半是冲着逼丹支和谈去,一旦签订和谈盟约便没理由再大战。你这收复十七州愿望,大概这辈子是没机会实现了。”
段胥似笑非笑,淡淡地点点头示意他知道,然后轻声说——多说无益。
第31章 触感
诸位将军们开始讨论起进攻幽州策略来; 段胥说完“全力配合,不再多言”后,便当真闭上嘴不再说话了。他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样子; 笑着认真听着坐上众位将军话,仿佛是个听书和气客人。
贺思慕心想; 这小将军心里肯定又憋着什么坏呢。
“听说踏白军中有一位奇人; 能观天象预知天气,精准无比。我十分好奇; 不知段将军可否为我引荐?”
也不知讨论到了哪里; 成捷军尹将军突然把话题引到了踏白占候“贺小小”身上。
贺思慕撑着下巴转眼望向段胥; 浅笑着“哦?”了一声。
段胥与她对视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 波澜不惊道:“尹将军有所不知; 这位奇人贺姑娘年纪小性子弱; 在凉州经历屠城本就深受惊吓。前段时间朔州府城战事惨烈; 她吓病了好久; 至今还总是无故卧床昏睡。将军威风凛凛自有金戈铁马之气; 我怕再让她受惊; 倒是害了她。”
尹将军这挖墙脚意图从一开始就碰了石头; 他开玩笑道:“大敌当前,段将军有这样人才可不该私藏着啊。幽州天气多变,我成捷军做前锋,正需要这样一位识风断雨占候。不知道段将军肯不肯割爱,将这位高人借与我。”
秦帅似乎想要说什么,段胥抢在他之前大大方方、斩钉截铁地说:“不肯。”
尹将军笑挂在了脸上; 落下去也不是不下去也不是。
段胥放下茶杯; 仍然是一脸笑模样; 说道:“人生在世,需要十有八九都会落空。好比我困守朔州府城时也很需要驰援,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贺小小是我占候,自然是我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他这一番意有所指,让秦帅微微眯起眼睛,秦帅说道:“段将军可是怨我,不曾出兵相救?”
“秦帅被困宇州战场,分身乏术,段某明白。”段胥一派坦然,看不出半点怨怼神色。
秦帅目光落在段胥身上许久,然后悠悠转回来,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三言两语把话题岔到了别方向。尹将军要挖墙脚事算是碰了个硬钉子,没了下文。
贺思慕转着腰间鬼王灯玉坠,瞥了一眼尹将军又望向段胥,笑道:“怎么,怕我把这尹将军给吃了?”
段胥摇摇头,以细不可闻声音道:“他长得不好看,怕污了你眼睛。”
贺思慕啧啧两声,笑着不说话。
这一场关于战略讨论在午时宣告结束,各位将军去用午膳。没有做出一点儿贡献段胥谦让地等各位将军先出了营帐,才礼数周全地向秦帅行礼,带着他小义弟退出了营中。
秦帅望着段胥悠然挺拔背影,略显苍老眼睛含了一丝复杂情绪。他副将说道:“我们当时在宇州尚且自身难保,他却暗暗怪罪于您。您还不计前嫌将他功劳在战报中大书特书,未免对他也太客气了罢。”
秦帅摇摇头,淡淡说道:“段家有上达天听本事,要压他也压不住。”
他把段胥放在朔州,本是做个鱼饵,可鱼饵居然把鱼拆吃入腹。这笑意盈盈捉摸不透少年,或许真是个奇才。
虽是奇才,可惜他们分属不同阵营,背后势力仇怨牵连众多,终是不可用。
秦帅叹息一声,从座位上起身。
沉英第一次跟着段胥见世面,兴奋得不行。他回去一溜小跑就撞上了正打折哈欠走出来贺思慕,沉英仰头嚷道:“小小姐姐,你又才睡醒啊!”
贺思慕揉着他脑袋道:“怎么了?”
“我今天跟将军哥哥见了好多其他将军,还有元帅。”
“不错,开眼界了。”
沉英有点忧愁:“他们都不太喜欢将军哥哥样子。”
“呦,也长眼色了嘛。”
“别将军要把你带走,哥哥他不给。我觉得哥哥他也喜欢你,小小姐姐你们是两情相悦啊!”沉英兴奋地说道。
“……”
这下换贺思慕忧愁地看着沉英,她总觉得以这个孩子爱好,将来说不定要去做媒婆。
她摇摇头道:“什么就你觉得,段舜息这个人假得很。”
顿了顿,她又轻笑了一声。
不过也可能,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真人了。他说他是段胥,他愿望是收复北岸十七州。
那居然都是真。
只是他一路竭尽力气在天知晓活下来,逃回大梁,考中榜眼,入中书省,出做边将,击溃敌军,走到今日也不过收回一个朔州。
还有十六州等着他去一一收回。
——“还有好长路要走啊,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贺思慕想起十五死后,段胥终于停止那疯狂笑声,低着头轻声说出这句话。
她向来觉得凡人一生只是弹指一挥间,不过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感到这个少年一生如此漫长,不见边际。
晚上贺思慕去给她结咒人小将军换药,看看他伤好得怎么样了。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便像个养猪屠户,每日去看看猪肥了没肥,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宰了吃。
今日晚上猪崽子却笑嘻嘻地跟她说——我觉得是时候可以宰我了。
事实上,段胥说是:“太疼了,你要不现在把我触感借走罢,你能开心我也解脱。”
他今天披着铠甲坐了一上午,虽然那铠甲已经是轻甲,他身上伤口也又出血了,白色单衣尽是血污。
这个人在敌营里乱杀、和十五对决时候活像是个没有感觉恶鬼似,到了现在却娇气得嗷嗷叫疼起来。
贺思慕瞥他一眼,淡淡道:“疼痛乃是活人自我保护机制,没了痛感才是加倍危险。”
段胥趴在床上任她给自己后背伤口换药,笑声从枕头下面传出来,他转过头说道:“看你这岁数,死时候应该很年轻,又比我年长近四百岁,那成为恶鬼也该有三百多年了,怎么对活人一切还这么熟悉。而且你这个上药手法也很娴熟——就是手忒重。”
贺思慕手顿了顿,然后猛地扎紧纱布,段胥立刻疼得“啊呀”叫了一声。
“既然都有余力来试探我了,看来恢复得不错。今晚就把你触感借给我好了。”贺思慕淡淡道。
段胥转头看向她,明亮眼神深深地望进她眼底,他笑起来:“我不是在试探你。”
“哦?”
“是了解,我想了解贺思慕。”
了解?
夏虫不可语冰,凡人如何能了解她,又为何要了解她。
贺思慕望着他清澈眼睛,说道:“不要以为我答应你叫我思慕,就意味着我们变亲近。小将军,你不需要费心了解我,你好好活着,与我交易就好。”
段胥与她对视片刻,眉眼微弯地笑笑,并不反驳,那神情与他在军营中说“多说无益”时如出一辙。
借五感需要用自己身体,贺思慕把“贺小小”身体丢在房间里,再度走进段胥卧房。段胥早已盘腿而坐,穿着件白色单衣在床上等着她。
他膝上还放着几封信笺,见贺思慕来了他便把那信笺放在火上烧了,只隐约看见“事成”二字。
贺思慕瞥了一眼那信笺,目光移到段胥身上。段胥深黑眼眸里映着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