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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白日提灯-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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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九宫迷狱,惩罚则是饥饿。”

    所有的恶鬼都是因为心有执念,求而不得死后化游魂,便是成了游魂还要相互吞食百年才能成恶鬼,非欲念极其深重者不可能为之。但是生前求不得的,死后就能求得了么?

    事实上恶鬼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得以圆满,所有恶鬼都处于永恒的饥饿之中。食人能缓解饥饿,但是不能治愈饥饿,这是恶鬼因执妄而受的惩罚。

    九宫迷狱便是将恶鬼心中的种种欲望和渴求放大,造出最痛苦难捱的,循环往复的幻境。

    “失去心烛流放在九宫迷狱中的恶鬼,便像是头顶吊着胡萝卜的驴,在幻境中无止境地追寻,但是什么都不可得。若是只是被判在迷狱中关几年,那恶鬼的心烛会由虚生保存着,点亮在生门之外,待时机到了便可将他唤醒带出。若是身在九宫迷狱心烛却彻底灭了,便永远迷失在九宫迷狱里,消磨至灰飞烟灭。”

    姜艾介绍着这座专为恶鬼的欲望打造的迷狱,段胥一直安静地倾听着她的讲述,并未打断或者提问。

    介绍告一段落,姜艾眼看着这少年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热闹的心又起来了。她笑道:“小朋友,你看我们鬼界的事情和人世就是大不相同。之前你想问我王上的过往,你可知她已经活了四百岁,虽然在鬼界还非常年轻,但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时间。”

    “四百年啊,那是十四万六千多个日日夜夜,便是一本十四万六千页的书,也足够你读一辈子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恶鬼,你能读懂她么?”

    身后少年的步子停了停,在黑暗和黑纱之下他的表情看不分明,只是隐约他没有像是平时那样笑着,声音也是平静的。

    他说道:“这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她说不需要我懂,大概也是因为觉得我做不到。”

    姜艾想,这少年这么说,是不是想要放弃了。

    顿了顿,这少年却说:“左丞大人,好像有声音?”

    姜艾愣了愣,她刚想问是什么声音,她怎么没听见?心念一动便察觉到迅速逼近的声音,在心烛照亮的范围内赫然突然闯入一个身影,直直地向姜艾袭来,姜艾立刻画咒与之相抗,交手的瞬间她方才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芒,看清这个恶鬼的样子。

    他头发眼睫均为雪白,皮肤也苍白得过分,看起来像是人间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多处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触目惊心。

    他浑身上下唯一颜色浓重的,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姜艾愣住了,说道:“白散行……你还没灰飞烟灭?”

    这恶鬼应该是沉浸在幻境里,他神色迷茫,在姜艾愣神的片刻打破她的符咒,握住她的手腕,就去夺她手上的心烛。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他喃喃道。

    眼看着姜艾的心烛就要被他夺走。少年立闪身上前,以嘴咬住着自己的烛台,拔出破妄双剑绕着恶鬼的手腕砍去,恶鬼立刻缩手躲避,然后被吸引去了注意力,转而和少年缠斗起来。

    姜艾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心知少年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是白散行的对手,便立刻起手做符,口中喊道:“小朋友,你别………”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金属落地之声,两人交手之间,白散行的袖子飞扬,随着他袖子飞扬上天的,还有一点莹莹的烛火。

    那是段胥被拦腰削断的心烛。

    姜艾瞪大眼睛,做符的手停在半空,要是她有心跳现在也应当停滞了,在这个十万火急的档口,少年突然开口:“我听说左丞大人喜欢赌,赌坊开满天下。”

    他转过头来,在黑纱飘飞间姜艾看见一双明朗的眼睛:“左丞大人要不要和我赌一把,若我能从九宫迷狱中活着出来,就把思慕小时候的过往告诉我?”

 第50章 重燃

    姜艾睁圆了眼睛:“什么?”

    都这时候了; 他在扯些什么鬼话?灭了心烛怎么可能从九宫迷狱的幻境里挣脱出来?

    那心烛在半空中闪烁一下,光芒被黑暗吞噬殆尽。

    一瞬间黑暗如洪流涌来裹挟着少年消失在姜艾眼前,连同那双明朗的眼睛湮灭不见。姜艾举着自己的心烛大声喊道:“小朋友; 小朋友!”

    没有任何回音,看不见人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同吞食万籁的凶兽之腹。连同刚刚的白散行也消失不见,宫位转换,段胥的幻境也把他带走了。

    姜艾咬咬牙,大声喊道:“我答应了!你给我想办法活着出来!”

    不然被关进九宫迷狱的估计就要换她了。

    姜艾从九宫迷狱的生门奔出; 瞬间便出现在王宫的大殿前; 她也顾不得平时最看重的仪态了,一边上台阶一边呼喊着:“王上!王上!思慕!”

    那一声思慕话音刚落,贺思慕的红色身影便瞬间出现在姜艾面前; 姜艾险些撞到贺思慕身上。

    贺思慕手上还拿着折子; 应该刚刚还在处理事情,她打了个响指折子便化为青烟,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姜艾拉住贺思慕的手腕,说道:“白散行还没灰飞烟灭,他还在九宫迷狱里!”

    贺思慕愣了愣; 惊讶道:“你去九宫迷狱了?你遇到他了?”

    白散行乃是晏柯之前的鬿鬼殿主; 在前鬼王死后起兵反叛,成为群鬼叛乱中势力最大的一支,鼎盛时有五个鬼殿依附于他,他也是唯一一个能与贺思慕打成平手的恶鬼。后来贺思慕、姜艾和彼时的鬿鬼殿副殿主晏柯联手做局; 把白散行骗进九宫迷狱; 熄灭他的心烛使其迷失不得出。

    若不是白散行被关进了九宫迷狱; 贺思慕也不会这么快平息叛乱。

    “嗯……然后……”姜艾叹息一声,说道:“你的那个小朋友,心烛被白散行砍断,迷失在九宫迷狱里了。”

    “这小朋友怕是回不来了。”

    贺思慕目光一凝,猝然抓紧了她的胳膊。

    虚生看到眼前贺思慕、姜艾和晏柯齐聚的这个架势,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心里发虚。

    他睁着那双纯白没有瞳孔的眼睛左右滴溜转,心想如今这守门人是越来越难做了。前鬼王殿下的夫人来此,他没放行结果被教训一通。这次当今鬼王的未婚夫来此,他吸取教训放行了,怎么那未婚夫还被丢在里面了?

    “是那小子自己要进去的,姜艾可以为我作证啊!心烛我好好地给了他,谁知道他……”虚生大声地为自己辩解道,两只眼睛在槐木大门上转得飞快。

    贺思慕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她一身红色金海棠纹的曲裾深衣,目光就和额上银色的流苏一般冷。

    她说道:“给我一盏心烛,我进去找他。”

    晏柯上前拦住她,紧紧皱着眉头道:“思慕,他已失心烛,莫说你进去了根本找不到他,即便你找到他也不可能把他带出来。更何况白散行还在里面,若他对你做什么,你会有危险的。”

    贺思慕说道:“我曾进入九宫迷狱数十次,此前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白散行。更何况他被关了几百年,法力被消磨得厉害,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那孩子已经迷失在幻境里,没有心烛他是出不了九宫迷狱的。”姜艾也跟着劝,诚然她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连白散行这样法力高强的恶鬼,失了心烛也会永陷九宫迷狱之中,那凡人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那迷狱里全是饿了几十上百年的恶鬼,那孩子一旦迷失不被饿虎扑食才怪,她只能在此宣布他的讣告。

    贺思慕却摇摇头,她说道:“我和他命理相连,若我找到他,引导他的心烛在我的心烛上重燃,他或许能醒过来。”

    贺思慕此言一出,姜艾和晏柯都大为惊诧。晏柯甚至激动地按住贺思慕的肩膀,大声道:“你在说什么?让他用你的心烛?若是他清醒不过来湮灭了你的心烛怎么办?你们就一起迷失在九宫迷狱之中万劫不复了!你想变成下一个白散行吗?你不能去!”

    贺思慕平静地看着晏柯,她说:“放手,晏柯,他是活人,他是会死的。多一刻在迷狱里他就多一分凶险。”

    “我不放,你怎么……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凡人做到这个地步?”晏柯愤怒又不可置信。

    贺思慕的目光闪了闪,她周围的风一时间高涨,细密的风的丝线卷曲着掀开晏柯的手将他推远。

    她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区区一个凡人,段小狐狸是我的结咒人。他是我的所有物,我要他活在这个世上,他就不能死。”

    贺思慕径直走到大门边,从虚生眼里接过自己的心烛,心烛的火光一亮,随着大门打开她便消失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待她消失的瞬间,拦住晏柯的强风也随之消失。姜艾根本也没有去拦贺思慕,她无奈地对晏柯说道:“你还不知道她么,你拦不住她的。”

    晏柯目光暗了暗。

    进了九宫迷狱后,贺思慕举着自己的心烛,另一面拿出结咒明珠,唤道:“去找段胥!”

    明珠在无边的黑暗中发出一道柔和的光线,指向前方。贺思慕循着光线的方向往前走,时而唤一声段胥,时而唤段舜息,夹杂着一两次段小狐狸。

    耳边时不时传来惨叫痛呼声,但都不是段胥的声音。

    他安静得仿佛是落入汪洋中的一滴水,再也找不到踪迹。

    贺思慕跟着明珠的方向一直走着,明珠显示出段胥在九宫迷狱中的行进路线,他已经通过了惊门,杜门,伤门,甚至穿过了死门,这一路要经历无数不同的幻境,他似乎并不像那些迷失的恶鬼在九宫中绕圈子,路线居然十分清晰。

    贺思慕走过景门时,心中甚至想段胥会不会并没有陷入幻境,自己从生门里走出来?

    正在她这样思索之时,明珠的光线突然到了头,心烛的光线范围之下,照亮了一截直直指着她的剑尖,寒光四射。

    是破妄剑。

    贺思慕停住了步子,那剑一寸寸进入光线范围内,一寸寸逼近她的咽喉,她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踏入光明中,随之而来的是黑衣圆领袍,束发高马尾,黑银抹额的少年。

    他衣服的黑色深一块浅一块,一直斑驳到脸上,应该俱是一路杀过来的恶鬼鲜血。头上戴着的帷帽不知去了哪里,露出他英俊锐利的面容和一双深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便如他杀到兴起时一般,光芒散得毫无焦点,如同疯狂翻涌的无尽汪洋。

    贺思慕想,她低看九宫迷狱并且高看段胥了,他还是陷入了幻境里。

    但也不完全是,他似乎能感知到她,毕竟他还能拿着剑准确地指着她。

    贺思慕不知道他所见所闻,更不知道此刻他眼中的自己是什么。她只是将明珠放在自己怀里妥帖收好,然后抬眸看着那没有焦点的眼睛,唤道:“段胥。”

    话音落下的瞬间,段胥的破妄剑抵住了她的喉咙。

    段胥并非恶鬼,她不能以名字召唤他,但是她却觉得他的名字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咒语。他曾无数次重申,无数次要求她这样叫他的名字。

    “段胥,我是贺思慕。”

    贺思慕并没有躲避,任破妄剑在她的脖子上破开伤口,引出鲜血,折损她的法力。她一字一顿道:“段小狐狸,醒醒。”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剑身,苍白而灰暗的手中流出暗红的血液,顺着剑身一路流过剑上刻着的“破妄”二字,那字便隐隐发出光亮。

    她在心里说,破妄剑,既然你选择了他,就再渡他一次罢。

    段胥血红的眼眸似乎颤了颤,他闭上眼睛仿佛极力在摆脱着什么,又睁开眼睛。

    抵在贺思慕喉咙上的剑慢慢放下来,他似乎还在幻境里,迷惑而又脆弱地踉跄着,像是听懂了思慕的话,又像是没听懂。

    “贺思慕。”他喃喃地说道。

    “嗯。”

    “贺思慕。”

    “是我。”

    他一步一步走近贺思慕,低声地叫着她的名字,目光穿过了她的身体,不知道落在幻觉里的哪个地方。

    段胥踉跄地走到她面前,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如同盲人一般,摸摸索索地试探着碰到了贺思慕的胳膊。

    然后他的手顺着她袖子光滑的丝料一路向下,握住她低垂的手腕,再包裹住她的手,然后一根根手指相交错,十指相扣地与她的手相握。

    贺思慕的手刚刚才被破妄剑划破,指间全是鲜血,染红了他的手。

    “这是在干什么?”贺思慕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她并没有期望段胥的回答,却听见他低低地回复她:“在……握住你的心脏。”

    他抬起眼睛,血红的双目里好像凝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他轻轻地笑起来俯身抱住了贺思慕,如同那天偷袭敌营般卸了满身力气,将这个沉重的身体托付于她。

    “你是真的贺思慕,没有脉搏,血是冷的,而且你的身上,有我的沉香味儿。”他喃喃道。

    贺思慕拍着段胥的后背,他的额头抵在她颈侧。她看着近在眼前的生门,心想若再晚来片刻,他或许就能摸到生门口,说不定能真能凭着一己之力重燃心烛。

    “是的,我来接你。”她轻声说道。

    “你来接我?”段胥重复了一遍,他把头埋在贺思慕的脖颈处,低低地笑了一声。

    “真好,贺思慕来接我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接我呢。”

    他这句话说完,贺思慕便听见破妄剑落地的声音,他的胳膊从她身后落下来。贺思慕顺着他身体滑落的趋势半跪在地上,撑着他的肩膀,明珠在他们之间发出明亮的光芒,符咒快速运转着。

    她手里的心烛跳了跳,蓝色的火焰从中分开,变成一半蓝色一半红色,奇异地一同燃烧。

    方才晏柯说,她将心烛分给段胥时,若段胥还是醒不过来便会将她的心烛一同湮灭。但她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件事,仿佛相信四时更替晨昏变换般认为他会醒来。

    这小将军出现在她身边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相比于她漫长的生命便如同洪流里的一滴水。

    但是她却能看清楚这滴水里他的倒影,写着“心念如石,神佛不惧”这八个字。

 第51章 梦醒

    继厨子之后; 姜艾又在外面重金聘请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地给弄进了玉周城——给王上带来的那孩子看病。

    那日她和晏柯在九宫迷狱的生门外等着,在商量若是贺思慕出不来; 该怎么编一套说辞应付其他殿主们时; 便看见贺思慕带着那少年从生门内走了出来,贺思慕的心烛上居然还真的燃灼着两团火。

    姜艾着实是大吃一惊,心说这少年真是命硬。

    但是进了九宫迷狱; 怎么可能毫发无损?这少年出来之后便一直昏迷着; 不停梦呓; 一身一身出冷汗; 她从外面火速请来的大夫说他高烧不退,但身上没有什么伤口; 病因当在心。

    也不知这少年迷失在九宫迷狱之时都看见了什么。

    这可是麻烦,病在身上还好治,病在心里可难办; 这满城的恶鬼哪个心里没点儿毛病?自己都治不好更别说治别人; 连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姜艾心道这钱真是白花了。

    这孩子怎么说也算是为了救她才落难的; 姜艾就时常去探望他。这段时间贺思慕没办朝会; 把处理公务的地方从大殿挪到了这孩子的房间里,姜艾每次去的时候便看到贺思慕在一边淡然地看折子; 而少年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头。

    他似乎陷在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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