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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白日提灯-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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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十分干脆地说道:“好啊。”

    三哥答应了。

    段静元想,三哥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心中的石头仿佛落了下来,落到一半却又悬住。

    “三哥,你说实话。你真的再也不会见她了吗?你这次没有骗我么?”

    她的三哥在黑暗的夜幕下背对着灯火,她突然觉得他神情模糊,看起来遥不可及。

    段胥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然后笑意盈盈地说道:“静元,你心里已经清楚,又何必再问我。”

    段静元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她上下打量着段胥,仿佛从不认识他似的。他为什么能这样笑嘻嘻地,轻飘飘地说谎?

    “……三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们是亲人啊,我们彼此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啊。”她甚至有点绝望。

    段胥想这个家里还有人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大约是为数不多的温情了罢。于是他拉过茫然失措的段静元,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对不起。”

    他以这么一句抱歉堵住了段静元的所有疑问。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沉英走到他们身边,小声试探着说:“小小姐姐还在马球场上救过你呢,她不是坏人的。”

    段静元推开段胥,怒视着沉英说道:“我难道不知道吗?我知道她很好……她对我也很好,但是她再好……她是恶鬼啊!三哥,你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恶鬼呢?你要么藏着掖着一辈子,要么被人发现戳脊梁骨,你……你……”

    说着说着她就已经双目泛红,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只能转过头去夺门而出,把院门摔得震天响。

    段胥和沉英对视了一眼,沉英担忧道:“静元姐姐不会告诉别人吧。”

    段胥笑起来,说道:“她不会的,她怕爹打我。不过她应该会生我的气,气好久。我得去请教一下某个人怎么让她开心了。”

    说罢他抬头看去,旁观完整个过程的贺思慕从院墙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说道:“走罢,带你去个地方。”

    段胥也不问去哪里,只是握住她的手道:“好。”

    沉英在一边期期艾艾地说:“我可以一起去么?”

    他话音未落贺思慕和段胥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挠挠后脑前后左右地看了看,瘪着嘴继续练武了。

    段静元此前觉得贺思慕离开了南都,段胥却一点儿也不难过,就像她没走似的——那是因为贺思慕只是变回了恶鬼的状态,她确实没走,还经常来找段胥。

    贺思慕和段胥坐在鬼王灯上,悬浮在南都上空。她说自己走在大街上突然感觉到静元的气息,发觉那是静元从来也不去的地方,便好奇去看看。正好看见她的丫鬟碧青倒在血泊里,王祺想去拽静元,看起来是对静元图谋不轨。

    “不过王祺我已经处理好了。”

    段胥点点头,他伸手擦去贺思慕脸上的血迹,说道:“今日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

    “不过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方才带静元飞过来的时候,她惊叹于南都的夜景。我想起你们应当没有这种机会在这里看风景,便想让你来看看。”

    风声凛冽,白色的丝线在天地之间街巷之中弯曲缠绕着。人如蝼蚁,屋舍如漆盒,灯火如银河,便连最庄重宏大的宫殿看起来也渺小,让段胥想起来自己在天知晓时堆的沙堡。

    “喜欢么?”贺思慕问道。

    “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段胥想,她似乎总是想给他点什么东西,有些生疏而笨拙,无比可爱。

    贺思慕清了清嗓子,说道:“正好要同你道别,我要回鬼域了。在外面时间太久,总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段胥长叹一声,道: “刚刚被小姑子发现了身份,就把这烂摊子丢给我自己跑了啊。我预感我以后要长年独守空房。”

    贺思慕望段胥一眼,说道:“我能跟她说什么?”

    “也是,你不扮演活人的时候,说话不吓人就已经很好了。”

    “那怎么没吓走你?”

    “怎么不走?我过几日也要走了,去筹兵。”

    贺思慕想起来这几天她总是在段胥桌上看见一摞摞的图纸,便问起来那是不是他要用的兵阵。

    段胥点头道:“嗯。就算我们铁甲坚固,马匹强健,大梁的骑兵还是比不过马背上长大的胡契人。我们的骑兵实力不可避免地存在差距,在这种情况下步兵就至关重要,我对丹支的骑兵很熟悉,得针对他们找到步兵克制骑兵的作战方法。之前我们用奇兵趁丹支内乱攻下了三州之地,如今丹支内乱渐息,以后便不会有这么容易的事情,需有万全之策。”

    贺思慕于是笑道:“你这是要把你的设想用在你新募的兵身上?从哪里募兵,你想好了吗?”

    “怎么,鬼王殿下有推荐?”

    “申州罢,申州出的恶鬼最多。生前足够剽悍,死后才能继续剽悍。申州人多地少,家庭或村落之间常有争执冲突,动辄械斗血战,父死子继不死不休。”

    “哦?听来不错。”

    “段狐狸,人生有限,你准备打多久的仗?”

    段胥想了想,说道:“常言道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打仗太久太频繁,国库和百姓都受不了。丹支毕竟太大,我想三次北伐将失地尽数收回是比较合适的。”

    三次,这可真是大言不惭,不过很符合段胥一贯的风格。贺思慕趴在他的肩膀上,脸靠近他调笑道:“我的小将军这设想可真是疯狂啊。”

    段胥笑起来,他的眼里含着一层洋洋得意的光芒,底下头抵着她的额头:“是么?那大概我死后一百年内,你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特立独行的疯子了。”

    贺思慕眨眨眼睛,道:“一百年后我就能找到吗?”

    “你还是找不到,但是你会慢慢遗忘我,遗忘我所有热烈的生平,变成不可考的模糊轮廓。你也会指着我的坟墓说,这个人我曾经很喜欢他的,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段胥说得很坦然,他仿佛玩笑般说道:“能不能记我记得久一点?再多记我一百年吧。”

    贺思慕看着他,她想起漫天红色的鞭炮碎屑里,他朱红婚服的模样。想起盛夏金色的阳光下,他纵马驰骋的身影。她沉默着笑起来搂着他的后颈吻他。

    “段舜息,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会装可怜了。”她这样说道。

    段胥叹息一声,道:“啊呀,被你发现了。”

    南都上空的夜风猛烈,月光之下,天地间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缠绕着他们,将他们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将他们的身体缝合一处,天地为蚕蛹,而他们如幼虫。

    三日后贺思慕离开南都,十日后段胥亦奉命出南都剿匪。

    玉周城里的九宫迷狱,海洋般漫无边际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被心烛照亮的昏暗区域。

    在那里地上坐着一个头发眼睫均为雪白,衣服也是雪白的家伙。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痕,看起来狼狈又羸弱,低着头沉默着。

    来人蹲下来,手中的心烛将他的脸照亮,唤他的名字:“白散行,该醒了。”

    浑身雪白的恶鬼抬起漆黑的双目,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渐渐凝聚起光亮,他像是从一个冗长的梦境里醒过来似的,怔怔地看着来人很久,才不可置信地以干哑的声音说道:“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要换地图了,感觉下一章得分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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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云州

    元狩三年; 段胥奉旨募兵剿匪,得军名为归鹤军,军中士兵十之五六来自申州; 骁勇善战。三月之间将作乱山匪打得溃不成军; 纷纷投降接受招安; 皇上特许其加入归鹤军; 归鹤军壮大至十五万之众。

    元狩三年九月; 段胥因功受封宁意侯。

    元狩四年,丹支蔚州及齐州发生汉人起义叛乱; 反叛力量迅速扩大; 汉军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响应; 如燎原之火席卷两州全境。

    元狩四年九月; 蔚州起义军首领钱成义在云州大梁军队帮助下占领蔚州全境,并将蔚州交还大梁,得封忠勇将军。

    元狩五年七月; 齐州起义军首领赵兴掌握齐州全境。

    元狩六年三月,景州起义。

    元狩六年八月; 段胥奉命率军前往云州前线支援景州起义军。

    “三哥!三哥!”

    段胥的军队到了云洛两州的交界; 他在马背上远远地听见了马蹄声和呼喊声; 便知道是沉英带人来接他了。他于是拿出自己的弩机悠然架在胳膊上,对着远处那个尘土飞扬中的身影摁下悬山。

    纵马而来的少年一个灵活的悬空侧身躲过箭矢,又坐回马鞍上,熟练得很难让人想象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在段胥面前勒马,委屈道:“三哥,我来接你,你还考我啊?”

    三年的时间过去,沉英长高也晒黑了; 再也不复从前柔弱细痩的样子,身材变得格外强韧有力。

    这多亏了他三哥这几年把他带在身边,变着花样地折磨他,时不时就来像刚刚那一出。一开始武器是白果,他躲不过去被打得青青紫紫。待他能躲过之后,那武器就变成了竹竿、没开锋的剑、开锋的剑、小箭。对他的考核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随时随地,更有甚者他半夜被他三哥骗说着火了差点没穿裤子就跑出去,后来他三哥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为了教导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包括他三哥。

    沉英深刻地理解到当时他三哥说跟他学武非常辛苦是什么意思了,这不是辛苦,这是要命啊!他能活到现在可真是顽强求生意志下的奇迹。

    段胥哈哈笑起来,拍拍他的头道:“你来云州这几个月没有荒废武功嘛,不错不错。”

    沉英一听到这话便皱起眉头,简直是要哭出来了。

    四个月前段胥让他来云州锻炼锻炼,见见世面,他便到了边境踏白军将军——也是他三哥的老部下韩令秋这里。他三哥似乎来信嘱咐了韩令秋好好督促他习武,韩令秋就尽职尽责地亲自上阵教导,很快沉英绝望地发现——韩令秋教人的方式居然和他三哥如出一辙,只是会多跟他说一句多有得罪。

    真可谓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他在这里一边见世面,一面被韩令秋折磨得死去活来,唯一欣慰的是功夫确实又长进了不少。韩令秋手下那些武艺高强的老兵都惊叹于他年纪轻轻,习武时间也不长,就能有此般实力。

    沉英一面得意着,一面又悄悄给段胥写信,试探着问他能不能去夏将军的成捷军或者吴将军的堂北军那里,如果能去孟将军的肃英军就更好了。换个地方见世面也是好的,更何况夏庆生、吴盛六和孟晚也都是他三哥的老部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心里觉得这几位将军功夫没有韩令秋好,应该不会像韩令秋一样折腾他。

    他三哥没多久就回信过来,亲切地掐断了他的美好期盼,说韩令秋的教导方式和自己最像,他最放心。这样还不够,韩令秋又说得了段胥的信说要更加认真地指点沉英。

    沉英只觉得搬了石头把自己的脚砸个稀烂,只能苦着脸继续心惊胆战地刻苦练武。

    段胥对这个历练了四个月的干弟弟十分满意,对自己的行径毫无后悔之意,开开心心地让沉英带路把他带到云州府城去。

    段胥来的日子正巧赶上方先野调回南都,他的接风洗尘宴便和方先野的送别宴一起办。郑案早在一年前被方先野彻底架空,气得回去南都。段胥在南都还和郑案打了个照面,听他痛斥洛羡倒戈帮助方先野一事,便尽职尽责地表演了大吃一惊和扼腕叹息,并顺手照顾了自己气得晕过去的父亲。

    如今方先野已然是云洛两州的正巡边使。

    办宴会的府尹是当地人,根本不知道方先野和段胥的过结,于是殷勤地将两人安排在一左一右相距不远的主位上。直到落座两个人互不打招呼互不理睬的时候,府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个人可能不对付。

    他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来,一双眼睛跟着这两人转来转去。

    宴会办得很实在,虽然不像南都那般有美人奏乐起舞极尽奢华,但美酒美食总是充足的。段胥率先打破了沉默,举起酒杯笑道:“方大人在云洛三年,云州马场大建,新育良马六千余匹。洛州矿场开采顺利,如今边关将士中步兵的重甲都已换上天洛打造的轻甲。我代全军将士感谢大人,有方大人这样的人才实乃大梁之福。”

    方先野也举起酒杯,得体地回敬道:“不敢当,云州马场少不了郑大人的心血,矿场更是有华洛郡主的指点,方某受之有愧。三年不见,段兄如今成了侯爷、段帅,风姿更胜从前了。”

    “哪里哪里,我在关河南岸不过剿了几窝匪,练了一支军。方大人在这里可是支持汉人奋起反抗,不费一兵一卒将蔚州收复,又有两州起义形势大好,回归在望。舜息实在是佩服不已。”

    两人举起酒杯客客气气地互相夸赞之后便将美酒一饮而尽,府尹眼见这两人明面上倒是彬彬有礼,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终年为敌的两人在放下酒杯时,不约而同地一笑。

    三年对于三十岁的年纪,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段胥在这三年里又长高了一些,如今要比方先野高半个头。他的皮肤是晒不黑的白,终日风吹雨淋居然和方先野这个久坐庙堂之中的人差不多。一双眼睛笑起来依然含着光,灼灼惑人。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爱笑,说什么都轻飘飘的,仿佛是不会老的少年。

    方先野的模样一如既往,只是气质又沉稳了些。若从前他像是山间的雾,如今便像是草间的霜,举手投足优雅又清傲,少了锐利多了从容,看起来还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很难想象他曾经在朝堂上将多少显贵参到无话可说。

    多年未见,故友重逢,却不能寒暄问候。

    段胥摇着头笑着喝酒时,却看见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在他桌前深深一拜,道:“林钧见过段帅。”

    段胥定睛一看,此人便是当年在朔州府城被十五假扮的林家当家林钧。他们把林钧救出来时林钧已经是奄奄一息,后来便卧床调养许久。正巧那时候段胥也在养伤,直到最终回去南都前总共也没有见过林钧几面。

    他见假林钧的时间,倒是比见真林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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