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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日提灯-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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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此处,此时大军稍定,我想提一位校尉做郎将。”

    吴盛六放下胳膊,看了看孟晚和夏庆生,面色不悦:“将军是要提谁?夏庆生?”

    “嗯。郎将以为如何呢?”

    吴盛六气不打一处来,这段舜息真以为踏白真就是他的踏白?才收复凉州没多久,就急着在军中安插自己人?

    他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他气道:“他夏庆生才在踏白打过几场仗?”

    “四场仗,以三千骑兵杀敌逾万,士卒虽死未有后退者。”段胥答道。

    大梁军队多年未有大战,军纪松懈,在抵抗丹支军队时常常溃逃,前期的踏白军也不例外。段胥统领踏白军后军法极严,凡有避战后退者杀无赦,死于军法下的士兵有千百余人。前段时间监管坟地分配受贿的士兵,都被他杖责四十。

    于是这话就戳了吴盛六的肺管子。他高声说:“那是你把最精锐的兵都给了他,再说他打的那些仗,不都是跟着你……”

    意识到再说下去就要夸起段胥来,毕竟踏白能夺回凉州,确实是段胥的首功。吴盛六停下话头,仰着下巴道:“老子不服,我韩兄弟在军中三年军功赫赫。我说句实话,段将军你原先那郎将位置就该是韩兄弟的。如今你升了将军却要提拔别人做郎将,我不服!”

    段胥转头看向韩校尉,这个高大话少的疤面男人立在风中,也不过二十出点头的年纪,却沉稳得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他笑道:“韩令秋,你服气么?”

    韩校尉似乎是没想到会被点名,他抱拳行礼,说服也不是说不服也不是,只好低眸道:“令秋全听两位大人做主。”

    段胥凝视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这宽阔的院子。隆冬之际树木萧条,稀稀疏疏地分布在院子边缘,显得这阔气的院子更大,院子地面由青砖铺成,两边立着兵器架。这凉州太守生前也是个爱习武之人。

    “听说吴郎将热衷比武未尝败绩,可愿与我一比?”段胥站起来,抬起胳膊拉伸筋骨,笑着望向吴盛六:“若是我赢了,就提我举荐的人,若是你赢了,就提你举荐的人。如何?”

    吴盛六闻言只觉得这赌局正中他下怀,大笑起来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将军可别食言。”

    他力大无穷,武艺高超在踏白军里都是闻名的。前几场仗看下来,段胥也会些功夫,但贵族子弟无非就是些花拳绣腿。

    吴盛六拿了他的武器长刀,昂首挺胸首先走进庭院正中。

    坐在太守府大院屋顶上的沉英看着这一幕,不禁担忧起来。

    “将军哥哥为什么要同那个叔叔打架?那个叔叔比将军哥哥壮多了,长得也凶,一看就很能打架,哥哥不是要输嘛!”

    他戴着段胥那日送给他们的帷帽,黑纱遮了大半个身子,贺思慕便坐于他身侧,二人之间的屋脊上还放着一碟瓜子。两个人歪歪斜斜地靠在太守府屋顶上,边嗑瓜子边看戏。

    贺思慕在那顶帷帽上施了咒法,戴上这顶帷帽之人便隐匿身形,不能被凡人所见。她自己更是有一百种方法隐身,此时她和沉英虽坐在屋顶上,但是院中众人没一个看得见她们。

    她对沉英说这也是个戏法,沉英这好骗的孩子对此深信不疑。

    “那吴郎将要输。”贺思慕嗑着瓜子,悠然道。

    沉英大惑不解地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吴郎将看起来更强壮哎。”

    “他头骨长得不好看。”

    “……头骨?”

    “是啊,我跟你说沉英,看人就是得从头骨看起。你看这人后脑勺扁,额头也扁,颅顶不高,远不如段胥那颗头骨。”

    “头骨长得好,与武艺有什么关系啊?”沉英一脸迷茫。

    贺思慕笑着招招手,沉英便乖巧地凑过来,她神神秘秘地对沉英附耳,胡诌道:“头骨长得好看的人,命硬。”

    沉英懵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吴郎将,烦请赐教。”段胥站在院中,轻松地向吴盛六抱拳行礼。

    吴盛六敷衍地回了个礼,便提起长刀比,摆开架势,怒目圆睁,仿佛捕猎前的一只猛虎。

    段胥则直直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破妄剑,却并没有拔剑出鞘。

    “你拔剑啊!”

    “该拔剑的时候,我自然会拔剑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吴盛六话语未落便举刀向段胥而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他一声怒喝:“看刀!”

    段胥则仍然纹丝不动,直到吴盛六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微微后撤了半步右脚。

    贺思慕眯起眼睛。

    段胥周围的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疏疏缠绕的蛛丝一样的风出现了片刻的扭曲,只是一瞬间的事。段胥便借着后撤的这半步迅疾而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吴盛六的刀,一个转身衣袂飞舞间便来到吴盛六背后。

    他提膝狠击对方腰际,吴盛六下意识后仰,段胥抬手执剑越过对方脖颈,另一只手攥住剑尾,望后用力一拉。

    干脆利落的锁喉,动作须臾爆发须臾便止,兔起鹘落仿佛一道残影。

    吴盛六手里的长刀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若此时破妄剑出鞘,落在地上的就不是刀,该是吴盛六的头颅了。

    一瞬寂静后,段胥放开吴盛六,吴盛六捂着脖颈剧烈地咳嗽起来。

    “承让。”段胥抱拳笑道,他的呼吸平稳,那一击必杀的招数没有耗费他什么力气。

    贺思慕的瓜子放在嘴里,刚刚才想起来要咬下去。

    沉英惊得站起来,差点没站稳滚下去。贺思慕一伸手把他拉住,眼睛只看着院中的段胥。

    沉英踉踉跄跄站稳,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没看清呢,将军哥哥就赢了?”

    凡人的眼睛确实很难看清楚。

    贺思慕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发生的就譬如一个六岁稚子张牙舞爪而来,被个成年男人一巴掌按翻在地。”

    吴盛六和段胥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那差距并非在吴盛六引以为傲的力气,而在于反应、速度、策略。

    还有经验。

    这小将军,应当杀过很多人。

    比吴盛六杀过的人,还要多上许多。

    吴盛六此刻也难以置信,他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喘粗气,眼冒金星迟缓地看向站在面前本应当细皮嫩肉,花拳绣腿的段胥,艰难道:“你……怎么可能……”

    “吴郎将以为南都来的高门子弟,都是混日子的。吴郎将高见,我们那里混日子的不少,但是……”段胥弯下腰,把吴盛六从地上拉起来,笑道:“我可不是。”

    待吴盛六在地上站稳时,再看段胥的目光便有所不同。虽然仍强撑着一丝不服气,却也多了几分好奇。

    段胥将破妄剑放回腰间,道:“我知道郎将一直不服我,此前在战场上却也不曾与我为难,是因为大敌当前,你知晓利害深明大义。我整肃军纪你多有不满,是因为你爱护士兵,觉得我太过严苛。可是吴郎将,我们和丹支精锐的差距之大你也知道,军纪若不严明,只会死得更快。”

    吴盛六脸上一阵红白交替,他沉默片刻咬牙道:“赢了就赢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我输了,以后请夏郎将多多指教。”

    他像向夏庆生行了个潦草的礼,揉着脖子道:“将军何时公布此事我都绝无异议,也会支持夏郎将。没其他事情的话,末将告辞。”

    他这句话是从段胥进门以来,说得最客气的一句话了,毕竟他还自称了末将。

    韩令秋看了段胥几眼,也跟着吴盛六抱剑告辞了 。

    段胥抱着胳膊看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吴郎将倒是真性情,不过以他这个脾气作风,若到了南都怕是要被吃得骨头也没有了。”

    阳光灿烂,下午的太阳明亮而温和。沉英看着阳光下笑容灿烂的段胥,小声说:“将军哥哥好厉害啊。”

    贺思慕则托着下巴,微笑着道:“不只是一颗好头骨,还有一身好筋骨,妙啊。”

    沉英于是摸着自己的脑袋,巴巴地问贺思慕:“小小姐姐,我的头骨呢?我的头骨好吗?”

    贺思慕笑起来,她点点沉英的额头道:“天庭饱满,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孟晚突然在屋檐下奇道:“天上在掉瓜子皮吗?”

    贺思慕笑笑,拎起沉英默不作声地跑了。

 第9章 奇袭

    关河对岸的朔州季城,陷落得出人意料。

    夏庆生升了郎将,城中兵马粮草往来频繁,大家都在说又要打仗,大概是宇州战事紧急,凉州的军队要去支援宇州。过了两天战报传来才发现不对劲,踏白军居然跑到关河对岸去了。

    段胥领着吴郎将佯攻宇州北城,暗地里却派夏庆生趁着深夜风雪最大,胡契人射箭受阻之时度过冰封的关河,出其不意拿下朔州季城。

    季城一攻陷,段胥立刻放弃宇州北城,头也不回地领着踏白大军北上与季城的踏白军汇合,在朔州与丹支军队打得昏天黑地。

    这些消息传到贺思慕的耳朵里,她并不觉得稀奇,从段胥问她风向之时,她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胡契人何等剽悍好战,这小将军打到丹支本土去,胆子也是够大的,就不知道命够不够大了。

    这些故事对沉英来说可不一般,他托着下巴一脸憧憬,吃瓜子花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他说道:“段将军好厉害啊,他们都说段将军是大梁第一个越过关河的将军呢!”

    贺思慕心想,是啊,无论从武功还是从兵法来看,都不像是个三代文臣家门能培养出来的人。

    “我以后也想成为段将军这样的人!我要保家卫国,为我爹报仇!”沉英捏紧了小拳头。

    贺思慕吐了瓜子壳,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会儿沉英,心说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你想跟着段胥吗?”贺思慕问道。

    沉英有些茫然,贺思慕想了想,便说下去:“这几日我在城中看了看,大家过得都惨淡,没什么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段胥倒是不错,我帮他看风算是帮过他,他若是能活着回来,我可以让你跟着他。他家世显赫,你在他身边将来总不会饿着,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嘛……凡人不就是想要这些吗?”

    她说着说着,就发觉沉英的眼神不对,要眼泪汪汪了。他扯着贺思慕的衣袖说:“小小姐姐……你要把我丢给别人吗?我……我想跟着你……我可以少吃一点饭……花生瓜子也不吃的……”

    贺思慕冷静地看了沉英一会儿,擦掉他脸上的泪珠,和颜悦色斩钉截铁道:“那也不可以。我一早说过,只会照顾你一阵子而已。”

    开玩笑,生死殊途,活人怎么能一辈子跟着个死人。

    沉英挎着个小脸,沉默不语了。

    贺思慕揪揪他的脸,道:“你想跟着段胥就能跟啦?他说不定就死在朔州回不来了。”

    沉英抬起眼睛,丧丧地“啊……”了一声,仿佛是受了第二重打击,不能接受自己的英雄可能会死的境况。

    “要是将军哥哥死了,我们怎么办呢?”

    贺思慕想,这是个好问题。她对段胥这个人还有诸多好奇,若是他死去且变成游魂,鬼册上便有了他的名字。那他的生平对她来说便是一览无余。

    她倒是有些期待。

    再来便是他手里的破妄剑了,她可不想她姨父姨母的宝物,跟着他一起埋在地下不见天日。

    贺思慕于是问沉英道:“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跟街坊聊天时,有个人是唢呐匠的遗孀……叫……”

    “遗孀?是什么?”沉英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是死了丈夫的人。”

    “噢噢!宋大娘?”

    “对,你去请她过来磕瓜子,顺便把她家的唢呐也带来。”

    沉英乖巧地跳下板凳,一溜烟地跑掉了。

    没过多久,他就把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领进了院子。那妇人手上提着个盒子,头上还戴着白花,身材微微发福而显得笨重,神色低落。

    她撩起帘子走到贺思慕所在的房间里,贺思慕招呼她坐下,她便坐下把盒子放在桌上,问道:“姑娘要唢呐做什么……我最近看见这东西,总是很伤心。”

    她抚摸着那盒子,说道:“我家那个给人做了一辈子的红白喜事,临了却没人给他吹丧曲……”

    这宋大娘的丈夫,便是此前城中唯一的唢呐匠,死于屠城之中。

    贺思慕把瓜子花生摆到她面前,安静地等她整理好情绪,这才开口。

    “宋大娘,能不能把这唢呐借我吹一下?”

    宋大娘惊讶道:“贺姑娘会吹唢呐?”

    “以前学过一点。”贺思慕笑道。

    宋大娘立刻应允,贺思慕拿了唢呐润了哨片,认真回忆了一会儿,抬手便来了个《百鸟朝凤》。

    宋大娘十分惊奇,一边听一边拍手,一边红了眼眶,只道她以为再也听不见这唢呐吹响了。

    “宋大娘,你听我这曲子可还在调上?”贺思慕吹完一曲,问道。

    宋大娘忙不迭地点头,说:“姑娘技巧真好,都在调上。”

    贺思慕又问沉英,沉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仰慕。他也说吹得好,没走调。

    万幸还凑合,她可听不出调子准不准。

    贺思慕便问宋大娘这唢呐能不能借她一阵。

    “你要唢呐做什么呢?”

    “我有个认识的人凶多吉少,若他死了,我打算送送他。”贺思慕轻描淡写地说。

    想来他若死了,灵柩定要从凉州运回南都,路上都没个送葬的曲子,也怪凄凉的。

    丧曲一首,换回他的破妄剑。

    反正那时他也是死人,没法抗议了。终究是一物换一物,没违背她的原则。

    人还没死,贺思慕已经完成了出殡的筹划,并拿半篮子鸡蛋换了这唢呐租期一个月。

    沉英把宋大娘送出门,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他踮着脚趴着桌子,看着盒子里的唢呐满眼好奇。

    “小小姐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你还会吹唢呐!”

    “闲得没事做呗。”贺思慕拿起唢呐,在手里转着:“这还是小时候我父亲教我的,他几乎没有不会的乐器。”

    虽说她生来就是恶鬼,继承鬼王之位前却一直在人世里被养大,她的父母似乎很希望她像一个活人。以至于她现在勉勉强强,也能装人装得不露馅儿。

    当然,遇上段胥那个小狐狸就另说了。

    “小小姐姐,你的父亲是做什么呀?”沉英跳上小凳子,坐得端端正正地问道。

    贺思慕想了想,喇叭在手里转了几个圈,她才找到个差不多的形容:“我父亲啊……从前是个屠户总管。我家乡啊有个地方,生活的全是屠户。”

    她爹,先鬼王要是听见她这个比喻,定要拍手叫好道绝妙。

    “啊,屠户,就像街上卖猪肉的张屠户?”

    “差不多罢。”贺思慕笑起来,眼神便有些漫不经心:“屠户可是难管得很啊。”

    “那小小姐姐的爹娘,是怎么去世的啊?”

    沉英还是童言无忌的年纪,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并不知道有些问题是不合时宜的。

    贺思慕瞧了沉英一眼,沉英被她眼里的阴云吓到,噤声不语。

    她只是笑着忽略了这个话题,叫沉英去街上给她打二两酱油,沉英立刻如获大赦地跑掉。

    待沉英走出小院之后,贺思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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