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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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了门,梅珊先打开衣柜,让丫鬟帮她挑衣服。
丫鬟们拿着衣服来来回回地穿梭着,什么纱的、绢的、丝绒的、云罗的、吴绫的、蜀锦的,什么鸡心领、元宝领、掐牙边的,旗袍、袄子、绸裙、长裤,水红的、银红的、鹅黄的,应有尽有。来的路上明菅已经在她身边见识了不少,但还是看得眼花缭乱。
梅珊却怎么也不满意,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终只勉强捡了两件。等她终于决定好了穿什么,沐浴的水也已经备好了。
一个机灵的丫鬟把明菅也带了下去洗澡。
明菅能敏锐地感觉到丫鬟们落在她身上探询、好奇,甚至是鄙夷的目光,但她只是抿了抿唇角,低头将情绪掩藏在眼眸深处,像只傀儡般任凭她们拉扯着。
等她的头发被擦得半干了,这才又被拖到梅珊面前。
沐浴后的梅珊肤光水润,唇上不涂口脂也比平常气色好。她索性也不化妆,只扫了扫如黛一样的长眉,见镜子中的人眼波流转之间,愈发眉眼含情,这才满意。
她穿着一条玫红丝质睡裙,湿漉漉的卷发垂在肩头待干。她整个人慵懒地靠在藤椅上,翘着一条雪白的腿,问身边的丫鬟:“府里是出了什么事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那两位都从外地回来了?”
身后给她擦头发的丫鬟低声道:“听人说是一批要紧的货被南边的大头兵扣住,上下打点了好一番也不肯放,得罪了背后的大主顾,被好一番为难,货款一时周转不开,关系也走不通了。两位老爷没办法,只好回家里来找老太爷商量对策。”
梅珊轻笑一声:“看样子,这温家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呀。”
另一个丫鬟伶俐道:“您真是料事如神,听二老爷身边伺候的人说,是先前生意场上的对头,不知怎么打通了上面的关节,故意给使的绊子。”
梅珊道:“别人能打通关节,咱们家不也是去好生打点了吗?”
擦头发的丫鬟接茬道:“这次不同,听说是对头本家的亲戚做了大官,在南边领着兵。您想,外人给的钱再多,也难越过自家亲戚的脸面去。”
她们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地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清楚了。
梅珊听完才发现明菅也跟着已经听了一小会了,皱着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明菅抿了一下唇角,没有吭声。
梅珊眼波流转,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嫣然一笑,站起身来拉过明菅的手:“走,咱们看热闹去。”
她打得什么主意明菅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拉着匆匆到了一处院子前,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拦住她的下人也跟明菅进府以来见的不一样,浑身上下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待梅珊也没有其余下人那样恭敬。为首的一个甚至面上还带着一丝不阴不阳的冷笑:“四姨奶奶,您先回去吧,两位老爷正在陪老太爷说话呢。”
梅珊一拢耳畔的秀发:“怎么,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吗,我都进去不得了?”
她一把拉过旁边的明菅:“看见了吧,这是你们四爷嫡亲的姑娘,唯一的骨血,今天才刚回来认祖归宗。你们就把她晾在这里,不让她见老太爷。”
对方皮笑肉不笑道:“四姨奶奶,老爷们说的都是要紧的事。您若是得闲,不妨先带着小姐去旁边的小花厅一坐,三姨奶奶正带着人在那说话。若是回头老太爷还有精力应付您,小的们一定去叫您。”
接连被人顶了几句,梅珊心下着恼,当即要拉着明菅直接往里头闯,却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女人的轻唤:“四妹。”
梅珊转过身来,眯了眼看着丫鬟簇拥下缓步走来的女人:“原来是三姐。先前我听人说你正带着人在小花厅里闲聊呢。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说完了话也不忘来看看咱们老太爷。”
明菅脑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来人应该是温府的三姨奶奶。
“先前几个姨娘抱了见宛、见绣她们来和我作伴说着话,听人来报说四妹你回来了。我原先想你素来喜欢热闹,应该一会就到了,不想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原来是在这里,”话正说着,她把头转向一边,像是才发现明菅的存在,温和道,“这便是季琰的孩子吧,来,上前给我看看。”
梅珊推了明菅一把:“去吧。”
明菅被推得向前了两步,尽管不情愿,还是走到了三姨奶奶身边。
“快叫人。”
明菅飞快地看眼前人了一眼,才声音平板道:“三姨奶奶。”
三姨奶奶和一身旗袍、身段绰约的梅珊不同,她穿一件黑缎镶边的大袄,下面是宽大的衫裤,外罩一条褶裙。线条从上到下一溜乏味的平直,没有丝毫旖旎的曲线。尽管穿着老气而古板,但她看着约莫只有三十多岁,眉目温婉祥和,人保养得好,皮肤白皙,只有眼尾细细的纹路才暴露了她早已不再年轻的事实。
她状似亲切地握住明菅的一只小手:“时候不早了,你和这小家伙也赶了一天的路,想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明菅的小手微微缩了一下,但还是任由对方拉着。
她能感觉到,三姨奶奶的手虽然细腻柔软,掌心却是冰凉的
梅珊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既然三姐都这么说了,那我等明天再来看看咱们老太爷。”
明菅在旁看着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隐约能看出,在这温府里,这位三姨奶奶的地位应当是要高过梅珊一头的。
三姨奶奶问了她几句话,便松开了手,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上前,拉着明菅道:“三小姐,请跟我来。”
在跟着大人离开前,明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温家老太爷的院子黑沉沉的,仿佛一口沉重的乌木棺材,里面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第六章
三姨奶奶的丫鬟带着明菅来到了已准备好的院子,并叫来了分给明菅的两个丫鬟。
两人一大一小,穿一样的青色袄子套云肩背心,都梳一条辫子,用红绳扎了垂在脑后。大的那个叫春桃,长得高壮,身材丰满,看着十四五了,胸脯都鼓鼓的,一双眼滴溜溜乱转;小的那个叫甘草,人瘦巴巴的,表情怯生生的,看着和明菅差不多大小。
还有一个看门杂役的老妈子,穿一身半旧的蓝竹布罩衫。她看上去有五十多了,头发都已半白,满脸都是皱纹,一双眼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显然脑子不大清楚。
明菅住的院子不大,里头种着一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槐树,地上光秃秃的,刚除过杂草翻了土,还没来得及种点什么。进院正对一间堂屋,左右两侧各是厢房。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明菅不知所措地问了卧房里另外两个人,发现小的那个和她一样一脸茫然。
叫春桃的丫鬟辫子一甩:“还能做什么,没看天都黑了吗,睡觉。”
明菅只好爬上床去睡觉。
一钻进被子,她就闻到一股霉味。
这处院子原本没人居住,荒草都长了老高。直到说明菅要回来,三姨奶奶才让下面的人把院子里的杂草除去,又打扫了屋子。但负责扫洒的下人偷了懒,又没有人真的把这事特别放在心上,因此屋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霉味,连着被子上都有这股味。
但这被子确实是簇新的青锦面料,摸在手里又软又滑。
明菅没有作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没等人叫就睡醒了。
明菅睁开眼的一瞬,还以为是自己在明家的时候,直到看到身上盖着厚实的青锦被,她才反应过来,揉着眼下了床,迷迷糊糊地去找人。
不一会,春桃、甘草也醒了。她们草草地起床收拾了一下,开始伺候明菅。
春桃从外头打了一盆水,重重地往脸盆架那一放,顿时水花四溅。
“洗脸。”
明菅听话地用盆里冰冷的水把脸洗了,用雪白的手巾擦干。
春桃见明菅乖乖听话,心里很是得意。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傻呆呆的什么都不懂,日后还不是要在她手里任由她揉捏。
她随口吩咐一旁的甘草道:“你,去把水端了倒掉。”
甘草连忙过去,两截纤瘦的手腕从袖管里伸出来,身子摇摇晃晃地搬着沉重的水盆出去了。
春桃看了一眼明菅道:“你坐在那圆凳上,我给你梳头。”
明菅依言跳上了凳子,板板正正地坐好。
春桃梳头的时候有些不耐烦,抓着明菅的头发很用力,扯得她整个头皮都痛。
起先明菅还能忍,后来发现她不说,春桃的力气就越来越大,揪得越来越疼,不由得皱眉提醒她道:“你弄痛我了。”
春桃撇嘴道:“才刚回来,就这么娇气。”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春桃还是放缓了劲,又给她草草地梳了两下。
等甘草倒完水回来,春桃已经把明菅的头都梳好了,看了她便发脾气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倒个水都这么慢!”
甘草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瑟缩着站在一边。
明菅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春桃瞥她一眼:“等着厨房的人送饭来,吃完了再去和其他几位小姐一块跟女先生习字。”
没过一会,厨房的人就拎了饭盒来了。
春桃撞开瘦小的甘草,径自出门迎了上去。
厨房来的人显然是认识春桃的,见了她便笑道:“原来是你这个馋嘴的,可别偷吃。”
“瞧您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嘛,”春桃压低了声音,朝屋里瞧了一眼,吃吃地笑道,“再说了,我便是吃了,她又能怎么样。”
两个人一同在门外低低地笑了起来。
门后听着的明菅和甘草两人面面相觑。
外面的人说笑个不停,一直到厨房送饭的人走了,春桃才拎着两个食盒进来。
她揭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碟碟地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今天做了五丁包子,我先给你尝尝。”
春桃说着,也不等明菅回答,径直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抓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明菅只是看她一眼,没有出声,低头吃了起来。
春桃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斜着眼看旁边那个小的懵懵懂懂地吃着她挑剩下的,心里慢慢就有了底气。两个小傻子凑了一块,一会再来个老糊涂,还不是都要任她摆布。
吃过早饭后,春桃打发了甘草去厨房送饭盒,自己带着明菅去书房。
去的路上,明菅听着春桃咕哝,知道了一些温家的状况。
温府老太爷有四子一女,除了阿菅的亲爹外,还有一位三爷早早地夭折了,只有大老爷和二老爷子女双全。大太太手段厉害,虽然大老爷有拈花惹草的毛病,又一个接一个的姨太太娶进了门,但这么些年只有一个生下了个姑娘。二太太则棋差一招,肚子又不争气,到至今只有一个女儿,反倒让两个姨太太分别生下了一子一女。这样算起来,温府里连上初来乍到的明菅在内,共有四位小姐。
温家小姐们上课的书房离明菅的院子不远,不一会功夫就来到了书房附近的檐廊下。
几个丫鬟正坐在栏杆上嗑着瓜子小声聊天解闷。
春桃朝屋里看了一眼,问道:“女先生呢?”
其中一个丫鬟脆声道:“听说今天家里有事,要晚一点来,三位小姐正在里头习字呢。”
另外一个快言快语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把她带来了,今天是第一天来上课,怎么着也得让人跟先生说一声呀。”
春桃撇嘴道:“府里出了事,三姨奶奶每天忙还不够,还哪有心思管她呀。要不先让她进去坐着,等女先生来了咱们再和她说。”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这可说不好,我先进去跟里面的小姐们说一声。”
明菅她们看着进去问话的丫鬟很快又出来,招手让她们进去。
偌大的书房里摆了三张小书桌,各坐着一个女孩,正转头向她们看来。
大的那两个看着有八九岁,最小的一个才两三岁,旁边还跟着个奶娘模样的年轻女人。
“她是谁?”
问话的是一个穿桃红绸袄的小女孩。
她虽然还小,但生得很是粉面桃腮。皮肤雪白,眉眼娇俏灵动,是个十足的小美人胚子。只是一双丹凤眼傲气极了,看着就不好相处。
春桃连忙赔笑道:“回大小姐的话,这位是刚回来的三小姐,今天来跟您们一起念书。”
小美人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抓起一旁的茶盏就往明菅身上扔去,嘴里还喊着:“走开!我才不要跟乡下丫头一起!”
明菅眼疾手快,抓了一旁瘦小的甘草躲开了,茶盏直直地砸在春桃的胸口上。
滚烫的茶水迅速透入了衣襟,留下一团褐色的污渍,烫得春桃嗷的一声大叫起来。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很快有人就跑去告诉了三姨奶奶。
来人报信时,梅珊正好在三姨奶奶这里喝茶,听到消息后不由得挑了挑眉。
三姨奶奶听了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见宛这孩子也是可怜的,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大太太的手段你也知道,虽然抱给了姨娘教养,但哪能管得住她呢。见宛这般高傲难容人的性子,以后只怕要吃大亏的。”
一旁的丫鬟知情识趣道:“想来是三小姐初来乍到,大小姐有点认生,所以才会这样。”
三姨奶奶沉思了一会,才道:“不然这样吧,今天便算了,以后把她们的课分开。见宛她们学这个,就让三丫头学别的。等以后日子长了,再慢慢试着让她们一起上课。”
“四妹妹,”三姨奶奶转过头来看她,“恐怕还要劳烦你走一趟。初来乍到,如今又和见宛起了争执。你算是这府里与她最亲近的人,还是我们一同去去看一看吧。”
梅珊起身道:“姐姐都这样说了,我走一趟便是了。”
等三姨奶奶和梅珊赶到时,却发现书房里的情形和她们想象得大不相同。
惹事的温见宛正在低头练大字,只是一只左手始终背在身后,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另外两个小女孩也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习字,连她们进来都不敢抬头。
靠窗的座位处又多了一张小桌,明菅正坐在那里拿着毛笔笨拙地划拉着,身后站了个穿旧翠竹蓝布罩衫的女子,偶尔纠正她握笔的姿势。
听到传来脚步声,对方一抬头,恰好看见双双进门的梅珊她们。
三姨奶奶客气道:“齐先生来了。”
齐先生微微颔首,歉意道:“抱歉,今日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她面庞白净,五官尚称得清秀二字。只是脸上未施脂粉,站在明艳动人的梅珊旁边,就愈发显得和她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蓝竹布罩衫一般寡淡。
三姨奶奶对齐先生的客气是有缘由的。
齐先生原来也是淮城本地一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出嫁没多久,家里便渐渐地败落了。她嫁的那个人又整日对她拳打脚踢,她不堪忍受,最后毅然决然地和男方离了婚。
虽然如今在外面已经大谈什么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但在风气保守的本地,女子离婚还是一件丢人的事。齐先生的兄嫂觉得没了颜面,不肯接纳她,她便索性当了女先生,靠着教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读书习字为生。
起初这差事并不顺利,人人都怕请她到了家里,又教唆得家里的女孩子也学了歪风邪气。可她还是想法设法地找着了第一份差事,过了一段日子,人家家里也没闹出什么事,她又教得好,天长日久地别的人家也慢慢忘了这事。
更有些开明的家庭,听说齐先生懂的多,还请她到家里给女孩子们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