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第4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以潜心学习吗。你喜欢物理,这里不仅有世界顶尖的实验室,还有一流的教授。可国内的学生到处上街游行,整天忙着演讲、辩论,哪里是学习的地方。你看不如这样,你若是想回去,每年假期都可以回家常看看,没必要耽误自己的学业。”
冯翊终于抬起眼,声音镇定而有力:“阿姊,我并非在跟您还有父亲讨价还价。我想您也清楚,自小我打定主意做的事,你们都谁都拦不住我。即便您和家里有法子一时拦着我不回国,我迟早还是回去的。”
他虽能理解父亲和姐姐的一片苦心,但正如他所说的,没有让家人留在时局混乱的国内,他一个人在国外安稳度日的道理。更何况,留学生在这里的日子也并没有那么好过。
美国向来是个排华情绪很重的国家,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几乎无处不在,即便他的导师罗森特与冯家有交情,对他颇为照顾,但在大环境下,像罗森特这样肯不持偏见、公平待人的只是个例,绝大多数外国人仍然对国人心怀偏见。
冯翊虽然生性沉默寡言,但并非愚钝木讷之人。这六年来,他看多了国人在异国他乡饱受欺凌的情形,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他实在难以生出什么认同感。然而这种苦闷,实在不足以对外人道也,尤其是自幼长在国外受西式教育、对这些不能完全理解的冯苓。
恰巧在不久前,一位世交家的朋友写信问他,是否有意在毕业后返回国内去北平的一所高校当物理助教。冯翊颇为意动,等明年提交毕业论文后,他就打算飞回国内去北平看看。
坐在对面的冯苓看他语气这样坚定,也不由得神色变幻。
她自然看得出弟弟的决心,知道这事一时半会肯定是不那么容易劝的。但眼下离他毕业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而且即便最后真的还是没能说服他,等他回了国内,在上海的地界上,只要家里人看住了,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冯苓心中很快有了决断,当即笑道:“好了好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又是长房的独苗,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我绝不拦你。”
她虽然答应得容易,冯翊也能猜出她的打算,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姐弟二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气氛又谈了一会,冯翊才迟疑着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见宁……就是你曾经教过的那位温小姐,她最近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上一次他收到温见宁的回信只觉不对,但因为对方已说了暂时不要给她写信,他也不好进一步追问,只能先把这件事搁置在后。
如今冯苓从国内过来了,他下意识地想从她这里寻求答案。
一提起温见宁来,冯苓不由得挑眉笑道:“你在国外不知道,她家里近来为了她的事,可是闹得天翻地覆,几乎整个上海滩人尽皆知。”
她把温见宁逃家后这段时日和温家在报纸上打的口头官司,当成一桩趣谈,都说给了冯翊听。一边说,一边还不忘观察冯翊的神色,果不其然看见他皱了眉。
冯翊道:“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上海无亲无靠,只怕会有危险。”
冯苓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她既然决心逃出来,肯定事先准备好了退路,估计目前正在哪个朋友家里寄宿,不然也没有这个余裕和温家在报纸上打笔墨官司。”
冯翊却没有她那么轻松:“她是你的学生,有没有办法暂时帮她一把?”
冯苓只是微微一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初我也不过教了她们姐妹几个月罢了。再说这是温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插手其中,让别人听了,只怕要说是咱们冯家在外不懂规矩,连人家管教孩子的事都要横加干涉。阿翊,这事我管不了的。”
她话虽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她不会插手这件事。
冯翊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当年让温小姐主动和我往来,究竟答应了她什么?”
冯苓怔了一下,才颇有几分意外道:“她连这个都和你说了。”
冯翊没有回答。
这件事起初是他自己猜到的,但当年他在和温见宁跳舞时,她也暗示过这点。只是对于冯苓究竟说了什么,这些年他们都没再提过。今日跟姐姐冯苓提起,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没错,我当年答应了她,若是她肯与你多亲近,将来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酌情考虑帮她一把,”冯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站在冯翊面前看着他:“不过现在的问题是,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开口向我求助,所以这件事还轮不到我来插手。”
第五十八章
冯翎自然这话说得问心无愧。
当年她确实有意帮温家女孩一把,但是事后过了这么久,双方的往来越来越少,她起先的念头也渐渐淡了。毕竟她回国这些年见过的、帮过的人多了,然而却并非每次好心都能有好报。接连吃过几次亏后,冯苓自然也长了记性。
而且,即便是当初,冯苓在许下承诺的同时,也给温见宁挖了一个陷阱。
一旦温见宁主动开口提出要寻求冯家的帮助,就意味着她将当年冯苓所说的话当了真,把和她与冯翊的友谊当作一场交易。只要她肯开口求助,冯苓当然会兑现她的承诺。
不过,温见宁和冯家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这些话冯苓不会说出口,可向来聪明的冯翊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短短三年不见,长姐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不过,他还是劝道:“到底是您先对人家许下了承诺,人家也遵照约定跟我这个怪人当普通朋友往来。如今对方有难,咱们出尔反尔,传出去只怕咱们冯家的名声不好听。”
冯苓挑眉:“我竟然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居然好到了这种地步。”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个女孩子求情。
她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生性冷清,但却极其固执,说过的话,认定的事,绝不轻易更改,对人只怕更是如此。若非她早知道这两人这些年只是书信往来,中间还隔了整整一个太平洋,她这会真要担心冯翊被一个女孩子骗了去。
冯翊对此只是沉默。
冯苓实在没办法,只能无奈道:“好了,我的大少爷,你既开了口,我这个做姐姐的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明面上我这个外人插手实在不好看,私底下我会想办法,尽量关照那位温三小姐的。不过帮归帮,旁人能卖我们家几分面子,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冯翊这才松了口气:“您肯帮忙就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有了冯苓这句话,见宁那边至少会好过很多。
姐弟二人又聊了会天,看天色不早,冯苓终于催促弟弟:“好了,你快去换件衣服,一会我带你出去吃饭。瞧你的模样,整天只知道泡在实验室里,人都瘦成这个样子了。”
冯翊听了她的话,起身先回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
看着房门缓缓合上,冯苓这才随手打开旁边的手袋,取出一封折叠的信来。牛皮信封上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笔,寄信人的名字也正是她熟悉的那个。
这封信一路漂洋过海,终于抵达大洋彼岸后,并未在第一时间被它的主人发现,而是在信箱和许多卷报纸里挤了几个月,落到了冯苓手中。
在房门再次打开前,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又将那封信折好放回了手袋中。
……
不知不觉中,时间又过去了一个礼拜。
这天傍晚,齐先生在家写东西,温见宁一个人拿着投稿的信封,打算出去找个报童帮忙送信,顺便去了就近一家生煎摊子,准备买些回去当作晚饭。
或许是怕了温见宁这种玉石俱焚的报复方式,这些日子温家在小报上的气焰渐渐不如先前那么嚣张,舆。论的热度同样在渐渐散去,温见宁手头的这个《望族》系列也没必要再一直写下去了。等手头上最后这篇稿子刊印后,她也打算收手,让这场风波就这样慢慢平息。
信托人送走后,温见宁一个人去买吃的。
然而排队到了她这里时,这一炉生煎已经卖完了,她只能接着等下去。
等温见宁的生煎终于做好,她正准备付钱时,却听摊主笑道:“您的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的人,张口结舌道:“陈、陈老板?”
陈鸿望不禁笑道:“三小姐不必担心,你家里的人暂时还没有找到这里。”
温见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即便温家的人没有找到这里,但陈鸿望的人不还是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这二者在她眼里的分别不大。
陈鸿望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笑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上次和三小姐分别时,三小姐曾经许诺会请我吃顿饭。一别多时,今日难得你我都有空,不知三小姐可否兑现承诺。”
温见宁看出她今天反正是躲不过这一遭了,索性爽快地点头答应。
她先回去跟齐先生说明了情况,这才坐上了陈鸿望的车。
尽管来上海虽然有段时日了,但她多数时候只是跟齐先生一起在公寓里做家饭菜吃,对上海本埠的餐馆并不算熟悉,尤其对高档西餐厅,更是知之甚少,只能凭着以往在香港时听人闲谈时的印象,随口说了间西餐厅的名字。
司机调转车头,按照她所说的方向去了。
……
温见宁说的这间西餐厅虽小,也比不上霞飞路那些闻名上海滩的西餐厅装潢奢华,但布置却很幽雅。昏黄的吊灯,厚重的深色木桌椅,玫瑰红的台布与长绒地毯,交织出一种迷离柔和的氛围。小提琴手在餐厅的另一头,轻柔的乐声不远不近地传来,既不会让人听不清,又不至于干扰客人们的交谈。
陈鸿望这人不通文墨,谈吐也不见得如何优雅有趣,但胜在其人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尤其在讲到生意场上的事,也让温见宁这个外行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一边听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有侍者一桌桌地去别的客人那里低声说些什么,那些客人虽有些不满,但还是起身离开。
不一会功夫,餐厅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一桌。
恰好侍者推着餐桌来到他们桌边,陈鸿望也暂时停下,温见宁迟疑片刻,还是问道:“这间餐厅的主人,可是和陈老板是老相识?”
“算是吧。”
陈鸿望的回答有些意味不明。
直到侍者将餐具一一布设好,他才道:“实不相瞒,这餐厅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我买下了。”
温见宁虽已猜到大半,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意说了间西餐厅,竟然就是陈鸿望名下的产业。
所以这顿饭究竟还算不算她请客。
她一时竟有些纠结。
陈鸿望拿起刀叉,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自嘲道:“我第一次来上海的西餐厅来时不懂规矩,当时发了一大笔横财。一个白佬服务生问我牛排要几分熟。我一张口就是要十分熟的,当时那服务生虽没说什么,可我看得出来他眼底瞧不起人。后来我在内地的生意越做越大,等再回到上海,我就把这里买了下来,即便他们再看不起我这个泥腿子,又能怎么样。”
温见宁还是没忍住:“可是如今您吃起牛排来,还是要七分熟的。”
这话脱口而出后,她才觉得不妥,连忙收声。
陈鸿望并没有真的和她计较,只是笑了笑:“三小姐说的不错,其实后来仔细想想,这不过是一时负气之举。好在这间小餐厅每年倒也能为我赚些薄利,才不至于砸在手中。”
他的态度这样坦荡磊落,反而让温见宁不好再说什么:“陈老板不过是买下这间西餐厅罢了,并未因昔日的一时气愤做什么挟私泄愤之事,已是很难得了。”
陈鸿望的动作停下,抬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失笑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到三小姐为我说话。”
温见宁一时语塞,只能低头切牛排作掩饰。
过了一会,两人之间的气氛才渐渐再次缓和,恢复到了正常的谈话状态。如此一来,就免不了要提到这些日子温见宁跟温家的事。
陈鸿望倒是没说什么让人反感的话,只是淡淡道:“你那位大堂兄倒和你家里的人有些不一样,他再三恳请我从中搭线,想与你好好谈谈。毕竟是一家人,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面子上实在不太好看。”
他所说的正是温见宁那天匆匆一瞥的温松年。
在温家找不到温见宁的踪迹后,他主动找上了陈鸿望,想要跟温见宁好好谈谈。
温见宁低头沉默半晌,才道:“且不说我姑母她们,大伯父、二伯父还在家中主事,淮城本家的老太爷仍健在,我这事只怕他一个晚辈做不了主。更何况即便能谈得妥当,回去日子久了,还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数。在温家人心里,家里的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等下一次,我恐怕连跑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她仍不愿意对温家人低头,陈鸿望也颇为知情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当初我第一次见三小姐,就觉得三小姐与其他淑女不同。但我没想到三小姐这样年轻,竟然是个才女。”
温见宁被他的恭维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知道对方大概也看到了她那些有意刻薄人的文章后更是脸热,连忙摆手道:“我不过是随便写写罢了,当不得陈老板这样夸奖。香港的名门小姐里,比我有才华的不知有多少。”
她这话说得很诚恳。
温见宁自己心里很清楚,她最多不过是胆子大,所以出名早些,而且有温家闹这一出,出的还大多是恶名。往前推十几年,五四那一代的女作家大多是内地官宦名门出身的闺秀,论出身、论才华,这世上比她出色的大有人在。
更何况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虽然发表了些文章,但至今还只是单打独斗,始终没能真正的进入这个圈子里。而且托温家的福,至少两三年内她也很难被上海的主流文学圈子接纳。哪怕是日后,也会有人不时翻出这件事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陈鸿望笑笑:“但是相比起来,我更喜欢三小姐的率真坦诚,虽然有些话听来不免刺耳,不过也要比那些满口洋文、心思古怪的千金小姐好。”
他这过于直白的话令温见宁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面的人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不知三小姐是否愿意将近来的文章版权交由我手下的人代理,我最近恰好有意向出版业投资,手里正好收购了一间小的出版社”
温见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道:“陈老板,是想买下我的小说?”
陈鸿望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后才道:“陈某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三小姐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成就,我想假以时日,必定会更有成就。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既看当下,也看长久。我是诚心和三小姐交朋友,也相信三小姐的人品。在版税价格方面,三小姐可以酌情开。”
温见宁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道:“抱歉陈老板,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请恕我不能答应。”
坐在对面的陈鸿望似乎有些意外,又仿佛一切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可不可以问问为什么?”
温见宁低头道:“陈老板,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我一直感激在心。”
“无论如何,您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可是答应这个合作,这对您来说并不公平。我无意妄自菲薄,但也清楚自己的份量,我的才华还不足以到您这样大费周章的地步。”
她原先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