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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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菅没空在意见宛的小动作。
她算过日子,和梅珊从明水镇来到淮城用了七日,这路上一来一往,舅母他们的回信怎么说最快也要半个月的功夫。
在这期间,明菅还没等到回信,温府先发生了一件大事。
——温老太爷的病重了。
明菅私底下听春桃嘀咕这才知道,原来前些年老太爷就中过风。虽然后经名医施针诊治,捡回一条命来,但落下了口歪鼻斜、不良于行的毛病,自此才把生意都交给两个儿子打理,没想到没有他亲自坐镇,还是出了事。
老太爷年事已高,去年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死了,今年这段日子又为了温家生意的事操劳。好不容易事情一过,就急急地召回两个儿子商讨以后的路子。等定下了对儿孙们的安排,他心里头的那口气一松,人就病倒了。
他这一病可是来势汹汹,整个淮城但凡有几分名气的郎中、西医轮流被请到府里来诊治。
整个温府乌云罩顶,下人们走路都行色匆匆,连春桃这样平日横行霸道惯了的都敛声屏气,安分了不少。
在这一片人心惶惶中,明菅仍和往常一样。她对温家没有感情,也体会不到温老太爷这个主心骨对温家的意义,所以一门心思放在了习字和等回信这两件事上。
明菅以往因为家贫,从没拿过毛笔,练起字来进步甚微。她便想起从前和舅母识字的时候,都是用树枝在河边的沙地上划,先记住字形,再拆开看笔画和架构。这段日子一得了空闲,她便蹲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用手指划拉。
同时,为了怕自己算错日子,每天清晨,明菅都会到槐树上用石头划一条痕。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眼看明菅快要刻到第十五条痕了,听人说温老太爷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身体状况还是不大好,毕竟人也上了岁数了,年龄摆在那里,能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来都算福泽深厚了。
但这些和明菅没什么关系,她一心一意地等着舅母她们的回信。
等到第十五天,明菅终于按捺不住,一早便开始坐立不安,一会出去看一趟,可偏偏下午齐先生才来给她们上课,她急也没办法。
明菅刚在树皮上划下最后一条痕迹时,春桃突然冲了进来。
她一边拉扯着明菅身上的衣服,一边飞快道:“三姨奶奶刚才打发了人传话过来,要你去老太爷院子里。”
明菅有点懵,她来温府这些时日,除了三姨奶奶与梅珊偶尔露过几次面外,温家的长辈们一个都没见过她。这次突然要她去老太爷的院子,想也知道是有大事要发生。
春桃匆匆给明菅换了换了衣服,洗干净脸,带她去了老太爷的院子。
虽然才进府半个月,但这已经是明菅第二次来到这里了。
温老太爷的院子似乎和别的院子都不同,墙格外高厚,仿佛一个沉重的囚笼。院子正中的天井处种了一棵大石榴树,如今已是深秋,枝叶凋零,只余光秃秃的枯枝盘踞在院子上空。
明菅到的时候,温府里有头脸的主子们大多已到场。
温见宛她们几个被各自的奶娘带着站在一旁,连素来跋扈的见宛今日都分外乖顺。一旁除了梅珊外,还有一个穿灰色长衫的少年,看起来也是温家的主子。
他身材瘦削,眉目间有一股英气,只是神色格外冷漠,仿佛对这里的人和事都无动于衷。
明菅站定后不一会,两个老爷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来到院子里。俩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道哪个是大老爷,哪个是二老爷。
她刚这么想,矮胖的那个过去抱起了小小的见瑜逗了她两句,又转头和见绣说了几句话,显然,他就是二老爷温仲璋了。另一个抚了抚见宛头顶的,应该就是大老爷温伯璩。
见明菅到来,这两位她名义上的伯父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看能来的人差不多来齐了,里面的人才出来叫他们进去。
屋里生了炭盆,闷热得很,四处弥漫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再加上光线不好,透着一股老旧阴森的氛围。
堂屋中摆了一把漆金交椅,上面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旁边站着三姨奶奶。因为是背对着她们,明菅只能看清他身上簇新的黑缎团花寿褂,还有一顶黑色瓜皮小帽。他脑后留一条干枯的辫子,猪尾巴一样垂着。和这棺材一样的院子一同散发着腐朽霉烂的气息。
三姨奶奶牵着明菅的手转到正面,不等她看清,就一把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磕头叫人。
连磕了三个头后,明菅这才偷偷看了一眼温老太爷。
只见椅子上仰面躺着一个老人,脸上的皮都皱到了一处,五官歪斜,眼上蒙着一层白翳,仿佛一具干尸正在冷冷地注视着她。
明菅素来胆大,这会也打了一个激灵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
温老太爷浑浊地咕哝了几句,像人临死之前的呓语。
三姨奶奶笑道:“老太爷说了,以后三丫头的名字就叫做见宁,还不快谢过老太爷赐名。”
明菅没有办法,只能又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低头站在一旁,又听得座椅上传来一阵浊重的咕哝,两个伯父在一旁轻声应对着什么。他们说的话没头没尾,明菅也听得云里雾里。
过了一会,咕哝声停下了,三姨奶奶才轻声道:“老太爷累了,先回屋去休息了,还请两位老爷和这几个小的把情况说一说。”
等温老太爷回了里屋,一群人出了院子,这才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第九章
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不喜欢老太爷屋子里那股味。
一出门,温家大老爷温伯璩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着小辈们道:“老太爷的意思是,你们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家里打算过几天就送你们去上海,再转到香港你们姑母那里,以后你们就在那边念书。你们也一天天大了,也该去见见世面了。”
“至于柏青,你和妹妹们一道乘船,稍后家里会派人送你去广州,那是你父亲曾经去过的地方,你在那里安心念书,日后好报效国家,不要辜负了家里对你的栽培。”
后半截他是对着那个穿长衫的少年说的,而对方只是垂了眼,没有作声。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却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明菅,不,如今已经是温见宁了,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少年名叫温柏青。听温伯璩的口气,这人应该也是温家的子侄辈,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孩子。
但眼下她已经无暇关注旁人的事了,温伯璩的话犹如一个炸雷在她脑海中响起,一下子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托齐先生寄给舅母他们的信还没回来呢,怎么又要把她送走了。
温见宛大着胆子问道:“爹,我们为什么要去香港,而且这么急?”
她虽是庶出,但温伯璩向来宠爱这个女儿,耐心解释道:“这事前些日子老太爷就拿定主意了,也给香港你姑母那里发过电报。原先是打算再留你们一段日子,可老太爷身体不好,你们也看到了。他这是放心不下,硬撑着一口气,想趁着还没闭眼,看着你们小一辈能早日撑起家业,所以早早地送你们过去。”
温见宛她们几个并不能明白长辈们的心意。虽然对即将到来的远行还有几分抵触,但碍于长辈们的面子,她们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只能先被奶娘们带着回了各自的院子里。
回去的路上,温见宁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要去香港的话,岂不是说她又要走,离舅母她们更远了,可她的信还没收到呢。淮城已经算是人生地不熟,但好歹还有齐先生,但若是到了香港这个她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她可怎么再托人捎信。
因为神思不属,她都没空去留心春桃跟她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春桃好她像说,她也想跟着一道去香港。
还没等她理清头绪,就到了下午上课的时候。
温见宁特意提前去了上课的书房。结果一进门,就看见齐先生站在那里向她投来歉意的目光,心顿时直直地往下坠。
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她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先生,您收到我舅母的回信了吗?”
齐先生叹了口气:“抱歉,我派去捎信的人还没传回话来。”
她已经知道她们不日将提前动身去往上海的事了,对没能完成自己这个学生的托付也有几分愧疚不忍。
温见宁直愣愣地看着她,杏核眼里浮起一层水光,声音发涩道:“先生,过几日我们就要被送走了,送到一个叫香港的地方去,据说那里离淮城很远很远,离明水镇就更远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飘忽了几分,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齐先生连忙安慰她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这次去香港,我会一同随行。等到了香港那边安定下来,我再想办法联系你舅母好不好?你不要着急,送信的人也许是路上耽搁了,也许有什么别的意外。但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到底。”
听到齐先生也会跟她们一同前去,温见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免情绪低落。
齐先生见她的神情渐渐不那么紧绷了,才循循善诱道:“你不要怕,我们只是换一个地方生活而已。到了那里,你照样可以和内地通信。香港是目前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虽然被英国人占领了,但那里终归是国人的领土。那里是一片全新的天地,你去了那里,会见识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你舅母知道了,也会替你高兴的。”
但她说的这些好处,温见宁并没有听进去,只是低垂着头轻声问道:“先生,你说我们走之前能收到我舅母的回信吗?”
齐先生一怔,最终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这事,她也不能确定。
果然,和她们预料的一样,直到动身的那一日,齐先生仍没有收到舅母她们的回信。
……
若非担忧会错过舅母的回信,温见宁对即将到来的远行其实并没有太多难过。
她来温家的时日不长,春桃给她收拾的行李也不多,只一个藤条提箱,里面装了几件路上换洗的衣服,和一边啼哭一边拼命塞行李的见宛她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家的几个长辈考虑到,虽说以后去了香港那边,女孩们的生活起居全由温静姝负责照看,到时定会换一批新的丫鬟。但她们年纪毕竟还小,骤然离了熟悉的环境也不适应,便只允许她们一人带一个身边的丫鬟去。
跟着温见宁走的是春桃。
春桃的父母是温府的家生子,跟着大老爷做过事,颇有几分见识。听说有这么个机会能让春桃出去见世面,便想了办法跟三姨奶奶底下的人通了气,让她跟温见宁一起去香港。若是在那边能搭上一两个阔少爷嫁了,自然是再好不过。
动身当日,温见宁她们几个又去了一趟老太爷的院子里磕了头。
老太爷因身体欠佳,从头到尾没再露面,是三姨奶奶带人一直把她们送到了温府大门口,亲自看着几个女孩子跟着大人们坐上车。
黑色的福特小汽车缓缓开动,温府在身后逐渐远去。
温见宁回头透过后车玻璃,看见三姨奶奶站在温府门口目送她们远去,直至消失成一个小点,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她们先前往上海的温公馆,再从那里买票乘船去香港。
由于一路颠簸,离家前几天,一向娇生惯养的温见宛很是闹了几天脾气。不过她们毕竟还是孩子,忘性大。这是她们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的新鲜见闻很快就冲淡了她们的离愁别恨,吸引了她们好奇的目光。
这种新奇感在抵达上海的当日到达了顶点。
据大人们所说,在一个世纪前,上海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但自从六十多年前开埠以来,它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一路飞速发展。如今的上海已经一跃成为当下国内乃至整个亚洲最大的都市之一,有着“东方巴黎”的美称。
车一进了上海,温见宛她们几个就没舍得眨几次眼。
参天的百货大楼,在城市中穿行的电车,橱窗里的木制模特,每一样事物都那么新奇;道路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比一路上她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要繁华。
街上有拉着客人一路狂奔的黄包车夫,有高鼻深目、神气活现的洋人,还有手中挥舞着报纸的报童。甚至还有胆大的毛头小子,看她们的小汽车行得慢,拍车窗想向里面的人兜售香烟和旅行指南的,结果自然是被司机下来赶走。
几个小人还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外头的行人,只见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长袍马褂,袄裙旗袍,皆有不同。传统与现代,古旧与时髦,都在眼前碰撞与交融。
前面路太堵,温家的小汽车只能放慢速度,旁边走过一群齐耳短发的女学生。
她们普遍穿着清一色的湖蓝色上袄和大摆黑裙,胳膊下夹著书本,一边说笑着犹如一阵轻风般从小汽车旁掠过,让一群半大的小丫头看直了眼。
见绣一脸赞叹道:“她们可真好看。”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温见宁这会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无法明确地用言语形容,但还是能感受到这群女学生虽然素面朝天,却和眼前这个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大城市一样,有一股别样的生机与活力。和死气沉沉的温家老宅相比,这里实在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见宛不以为然道:“蓝黑色的衣裳都太丑,不好看,还是旗袍最好看。”
“那是文明新装,时下上海的女学生都喜欢穿的。”
齐先生出声解释道。
她自从离了淮城,也换上了一身青灰色细呢素格旗袍。因为近来天气转冷,外面还罩着一件灰绒线衫。虽然颜色也属于见宛不喜欢的素净寡淡,却因为齐先生皮肤白又气质出众,反而穿出了一种旧式的婉约。一开始看到的时候,让几个小人都惊艳了好一阵。
女学生们欢笑着走过后,迎面的黄包车又拉过来一个富太太。
和刚才那群简约素雅的女学生相比,这位太太的打扮就要古怪多了。她头上梳着一个东洋式样的高髻,横插一根簪子,上穿女式西装外套,戴白色蕾丝长手套,手腕上还戴着金表。全身上下但凡有能穿戴的地方,都已经被她安排满了。
温见宁虽然不太懂服饰搭配的门道,却也觉得这位太太一身搭配很累赘。
梅珊精准毒辣地评价道:“就是个会走路的百货大楼。”
虽说她常年待在淮城,但论起穿衣打扮的门道来,她可不输给上海的摩登女郎。
除了温见宁,另外三个女孩听了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们不知道的是,时下的上海乃至全国受到西方风气的冲击,在文化人的倡导下,什么都讲求进步、变革与文明。不仅思想要变,外在的衣着打扮也要变,不少人换上了外国的西装领带,也有人穿上了改良的袄裙旗袍。可无论是思想,还是服饰,任何变迁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所以才有了眼前奇装异服不绝于世,新旧混杂的局面。
直到几年后当局颁布了有关条令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话说回来也奇怪,这次送她们去香港的,除了有齐先生、还没见面的二太太外,梅珊作为一个姨太太,不在家里伺候老太爷,竟然也要跟着她们一起来了。
关于这一点,见宛她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齐先生眼看汽车行得这样慢,便对司机道:“停一停吧,我就在这里下车。”
见宛不懂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