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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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见宁也连忙解释道:“上次见面时只觉得你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后来我朋友叫我,我便先跑开了。还书的时候也是托人帮忙送的,没能见到你。对了,你那些书似乎是数学著作,我还当你是数学系的同学,没想到完全不是。”
她倒还记得冯翊是学物理的。当初冯翊在信中曾告诉她,一旦时局危急,他会返回国内,可她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里碰见。而且她来昆明也有段时日了,文理学院离得不算太远,在那次空袭之前两人竟然一次也没碰上。
两人将话说开了,方才的尴尬也很快被冲淡。毕竟离他们第一次见面也过去很多年了,两人的面貌都有些变化,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事。
说话之间,两人已进了校门。
临分别前,冯翊提醒道:“那两个孩子多半不会服气,以后少不了还要恶作剧。”
温见宁谢过他的好意,但并没有退缩的打算。
她这边跟冯翊才道过别,一转头就看到路另一边的钟荟正在冲她招手。
钟荟看了她留下的字条,已知道《永定桥》发表的事,整个人兴奋极了。但由于温见宁事先已告诉她,不准她跟其他人透露这些事,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怕自己憋不住,估摸着时间见宁也该回来了,特意跑出来找她,却恰巧看到方才她与冯翊道别的那一幕。
钟荟好奇极了。她与温见宁从中学时就交好,却还是头一次看她与她不认识的男同学往来,难免要揶揄几句,顺便打探冯翊的来历。
温见宁无奈地解释:“那是我以前的朋友,没想到居然能在昆明碰见。”
钟荟不信:“什么以前的朋友,你有什么朋友我还不清楚,还不快老实交代。”
温见宁笑道:“这你还真不知道,我从前确实和他有几年书信往来,不过只是普通朋友,所以也不曾告诉你。好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并无那种关系,只是君子之交。”
钟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话,自顾自道:“我觉得那人看起来不错,有个青年才俊的模样,勉勉强强配得上你。只是不知他这人品行才学如何,回头我帮你打听,你且放心吧。”
温见宁警告她:“钟荟,你不准胡闹。”
钟荟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口中道:“放心放心,我做事你放心。”
温见宁有心想说几句重话,让钟荟别再胡闹,但话到了嘴边还是不忍心,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钟荟并不是存了戏弄她的心思,只是出于一片好意,希望她也能和其他女同学一样,多交些朋友,或者自由恋爱,找一个可靠的人托付终身。即便不能,至少也多个朋友。
温见宁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但那个人至少不会是冯翊。
对她而言,冯翊是个很遥远的朋友。
若是两人还和从前一样,隔着一个大洋书信往来,她会觉得熟悉且心安,也愿意和这位友人说说心里话;但若是这人走到她的面前,她只会觉得陌生且不适应。
但再怎么不适应,她还是免不了要跟冯翊碰面的。
每天傍晚,她都要登陆公馆的门去教那对龙凤胎功课。
两人并不同去,有时他到的早些,有时温见宁到的早,谁先来就先教那对龙凤胎做功课,等到对方来了,也只是互相点点头,整个过程中也很少交谈。
直到结束后天色黑了下来,两人出了公馆的大门,才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起初的几日,两人回去时就像还没认出彼此一般,一路谁也不说话,等走到学校附近,才自然而然地分开;过了几天,温见宁只觉这样沉默下去,两人之间的气氛只会更奇怪,所以她主动开了口,冯翊自然也不是个会让人尴尬的人。
两人就这样在回去的路上,慢慢地聊起天来。
闲谈时他们最先提到的,还是当初断了联络的事。
当日温见宁逃到上海后,曾给冯翊去信告诉过她的下落,后来却再也没收到过对方的回信。她只当是冯翊和见绣她们一样,出于什么原因不愿再理她了,所以她也不再写信了。
尽管她不会因此而明显地流露出什么情绪,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受伤。
这次她问起原因后,却见冯翊沉默了片刻,才道:“或许是邮寄的过程中丢失了。”
温见宁一想,这的确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毕竟上。海与美。国中间遥遥隔了一个大洋,路上丢了信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更何况冯翊又不是那等会无缘无故耍性子跟人断交的人,只怪她没有再多写几封信,就这样误解了人家。
这样一想,她整个人顿时轻松多了。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讲了讲这两年多以来各自的经历。
温见宁掐去了和温家闹的那段,只说了去北平求学,而后逃回香港,去蒙自求学这段,而冯翊这边的经历就要完整得多了。
当初他听闻中日战争爆发,匆忙联系了故友后回国。
但当时北平早已沦陷,他只能前往长。沙去了联。大。由于他离去前在美。国那边还没有完全毕业,连那边大学文凭都不曾拿到手。好在联大爱惜人才,他在几位教授主持下通过了考试,如今被国内的一位物理学教授收为关门弟子,闲暇之余还担任了低年级的物理助教。
后来联大要迁往云。南,他便参加了联大师生的步行团,一起穿过湘西、贵。州等地,抵达了昆。明。不久后认识了陆家人,和陆家的主人相谈颇为投契,被对方聘为家庭教师。
至于陆家的情况,温见宁这些日子也看到了。
那位姨太太横行跋扈,龙凤胎也跟着瞧不起除了冯翊之外的其他先生。之前招了几位女先生,这母子三人对人家颇不客气,偶尔有冯翊在场帮忙说话还好,一旦他有事去不成,这家人肯定要兴风作浪,接连气走了四五位联大的女同学。
冯翊虽然不满他们的行为,但身为男子,怎么也不好过多干预对方的家事,尤其是龙凤胎中的那个小女孩,他也不好拿敲手板来吓唬她。温见宁出来的那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家母子被人顶撞成那样。他也希望她能留下来,有个人好帮衬着,两人相互照应。
有了冯翊的帮忙,陆家的两个孩子很快温见宁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只能蔫头耷脑地跟着这个穷女大学生学习。至于陆家那位姨太太,虽然对温见宁有诸多不满,但看在冯翊的面子上,居然也咬牙忍了。
陆公馆这边的事情逐渐稳定下来后,围绕《永定桥》的讨论风潮终于渐渐传到了昆明,在温见宁的同学们中扩散开来。
许多联大学生亲身经历过北平沦陷,对文中女学生文慧的心态和经历感同身受。因为一些细节足够真实,还有人猜测,女学生文慧本人应当就在他们之中。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永定桥》的成功带动了这些同学也纷纷在报纸杂志上发声,要么描述七七事变中的细节,众人要么控诉日军进城后的暴行。其实最初逃出沦陷区时,也有人在报纸上发表过类似的经历,但很快被淹没在对局势战况的探讨中了,这次集中爆发出来,反而让这些声音再次得到重视。
温见宁无法准确地估量《永定桥》在同学中的影响力,但从钟荟的反应中还是能看出些不同来。这段日子钟荟的下巴几乎要抬到天上去了,要不是温见宁事先再三跟她强调过,指不定她这些天一个绷不住,就随口把温见宁这个原作者的身份暴露出去。而她之前的那些作品,虽然也不乏人讨论,从未在学生群体中有过这样大的影响力。
除了这些,《永定桥》的成功给温见宁带来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她一次性获得了一笔极为丰厚的稿酬,大大减轻了她的经济压力。但除了留下一小部分作生活费外,温见宁并不打算把这些钱全留在自己手里烂掉。攒钱可以慢慢来,但有些事却不能拖。她打算把这笔钱捐给前线,联大里这种为抗战献金的活动没少举办,总有能捐出去的时候。
十月的一天,武汉、广州相继沦陷。
第八十八章
从六月份起,江城会战就牵动了全国上下所有人的心。
大街小巷的茶馆里每天都有人在激烈地讨论,联大的同学办了壁报来分析长江沿途的战况,上至士绅权贵,下至街头的贩夫走卒,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次战役。
接连遭受重创的国内太需要一场盛大的胜利来提升士气了。
然而长达近四个月的江城会战终于落下帷幕时,不但江城这座军事重镇失守,就连远在南边的羊城也随之落入敌手。江城会战旷日持久,全程近四个月,虽然最终丢了江城,但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姑且称得上一句虽败犹荣。然而羊城却是另一种情况,从日军真正发起进攻到羊城易帜,仅仅只有九天的时间。
消息一传出,群情低落。
主和派的人放下报纸,叹一句早就知道如此;主战派的人听了只觉丧气,但明明白白的大败摆在眼前,再怎么乐观的人都说不出积极的话。
但无论是哪一方,在这种情况下都没了争论的心情。
然而情况只会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严峻,温见宁在报纸上看到分析,羊城的沦陷不仅仅只限于丢了一座大城市,最重要的港口也落入敌手。自从抗战爆发后,日军每攻占一处都会封。锁周边地区的交通,截断中国。军队的运输补给线。陆上交通不便,政。府只能开辟了海上的路子,从英美各国援助的战略物资大多都是通过羊城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内地。
羊城沦陷后,如何往国内运输物资成了一个大难题。
这些前线的战况对于绝大多数人或许还算遥远,但涉及到身边的人时,就很难冷静了。
联大有不少同学家里都有亲人在这两地,听闻消息后都担忧不已。就连温见宁她们宿舍的陈菡香听说了消息后,也找她们哭了一阵,担心家中亲人的安危。可她刚哭完不久就接到了家中的电报,说是全家人已迁往香。港,让她勿要挂念,这才高兴起来。
陈菡香无疑是幸运的,但更多人却未必也能拥有这样的好运气。
温见宁记得廖静秋家似乎就在羊城那边,这些日子一放下报纸,就常常一个人沉默不语。
钟荟试探着问:“你要不要给你堂嫂写封信,问问家里怎么样了?”
温见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吭声,似乎没有拿定主意。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她突然情绪爆发,当场跑了出去,向来脾气温和的廖静秋也被她气得不轻。冯莘、张同慧她们留在宿舍里,帮忙安抚了廖静秋的情绪,为温见宁说了不少好话。
廖静秋这边平静下来后,也跟她们说了说心里话,最后才走了。
冯莘她们私下拉钟荟一起开了个内部小会,经过讨论后,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都觉得见宁这位堂嫂并不是什么坏人,她们若是好好沟通,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讨论出结果后,众人一致推了钟荟出来做这个调解人。毕竟她和温见宁关系最亲密,也只有她说这话,温见宁才能听得进去。
钟荟小心翼翼道:“其实你那位堂嫂也不是坏人,她也是为了你打算。当初我们说要来内地求学,妈妈不也是担心我们的安危吗?”
温见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为我好,为我好就可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帮我办了转学手续吗?如果那天我没去黎教授那里闹,如果黎教授是铁了心要赶我出联大,到那时我还不肯走,她是不是让人把我绑走,我也不能怪他?你不用为她说话,我心里什么都清楚。”
看她的态度这样冷漠,钟荟也不敢再多提。
只是她这样一提,温见宁的情绪还是不免受到影响。没过一会就借口宿舍里闷,说要一个人出去透透气。钟荟也难得没有跟她一起出来,放她一个人静一静。
温见宁穿上一个人出了宿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还有些余钱,打算趁这个空闲去买些东西。
上次丢了几本书后,她就一直想买一方印章,回头在自己的书上留个标记。
内地战乱频仍,学校两次西迁,使得买书用书对普通学生都成了奢侈的事。
尽管学校为学生提供助学贷金,但仍有许多同学生活拮据,只能一边找兼差,一边典当自己的书籍衣物来勉强维持生计。温见宁虽还不至于到典当东西的地步,但手头暂时用不到的书总是会低价卖出给需要的同学,也算帮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同学们之间的书买进卖出,在扉页上留下名字,下任主人再用笔涂掉未免太过糟蹋书了,还不如仿照古人,在书上留个印记,只要再看到知道是自己的书就行了。
之前她跟别的同学打听到有个联大的学生在卖篆刻印章,打听了那人常出没的茶馆,今日正好可以去找那卖印章的人。
春城的街头有许多茶馆,出了学校的那条街上就有三五家,里面人满为患。除了少数真正的茶客外,绝大多数都是联大的学生在那里看书。角落的方桌前坐了一个男生,正在埋头看书,旁边还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印章。
走近了一看,才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是她的熟人冯翊。
冯翊察觉到来人,抬头看到是她,也有些惊讶。
当初他从国外回来得匆忙,身上所带的钱不多,后来更是跟家里断了联络,只能想办法自己谋生。他教小孩子功课,做过些小生意,攒了一年下来,如今手头也有些微薄积蓄,至少暂时不必为填饱肚子发愁了,所以最近才帮人刻刻账、写字抄书画画来赚点小钱。
温见宁听得很是佩服,虽说冯翊是个理科生,不过可比她这个中文系的人要风雅多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与冯苓姐联系不上,可是上海那边不通信?若是需要帮忙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托人先把信送到香港那边去。”
话一出口,她就觉出不对。
虽说从西南到上。海路途遥远,一封信不知要几经辗转才能寄到,但无论怎么说,两边的通讯并未完全中断,冯翊不可能和家里完全断了往来。这些日子她跟齐先生就不曾断过书信往来,更何况是他和冯家呢,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果然,冯翊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想用什么石料,刻什么字?”
温见宁想了想:“刻学校的校训吧,至于石料,我一窍不通,还是内行人帮忙拿主意。”
冯翊淡淡地应了声:“好。”
温见宁问:“那,这应当多少钱?”
冯翊看了她一眼:“不用钱,只当是我送你的。之前弄丢了你的信,只当是赔礼就好”
温见宁连忙拒绝:“不行不行,这可不好。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冯翊笑了:“那我送你一张画吧,不收钱。”
温见宁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却微微发亮:“真的可以吗?”
冯翊问:“你想画什么。”
温见宁想了想道:“就画几株兰草吧。”
其实她倒是想让冯翊帮忙画些别的,但未免显得太不庄重,所以就改口说了兰草。
冯翊看着她眉目柔和了些,语气温和道:“兰草是四君子之一,这可要好好画。”
温见宁却生怕麻烦他,连忙道:“不用不用,你就在一张纸的中央,随意勾几株兰草就好,我一会带回去贴在墙上,就可以当作点缀了。”
冯翊听了却没有应允,而是道:“听起来有些像南宋人郑思肖的无根兰花,寓意不好。”
他口中提到的郑思肖是南宋遗民,宋亡之后,他所画的墨兰皆无根无土,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