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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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战况激烈,在校生各个都想像前辈师长们一样与敌军作战,陆闻恺也不例外。留校的教官针对这一情况,为有望提前毕业的学生展开了特训,这次便是准飞证考试前的预测验。
旁观的美籍教官向来严厉,看到陆闻恺此番表现,没有过多褒奖,却在成绩单上写上了目前的最佳成绩,还打了一个星标。
学员中间爆发呼声,一向与他不合的赵元驹则默不作声。
陆闻恺视而不见,杜恒不像他,势必逮住这种机会,讥诮一番:“赵兄,你的同学都在天上飞了,你怎么还在考准飞?”
学员们哄然大笑。
当初赵元驹想托舅父这层关系,让学校开除陆闻恺,舅父和军部通了个气,最后说这事儿办不了。但陆闻恺背后到底有什么靠山,他们也无从得知。
赵元驹因此对陆闻恺有了些忌惮,却也猜测,陆闻恺恐怕是傍了个权贵太太,这传言学校里众所周知,连教官们也有所耳闻。
此刻,众目睽睽下,赵元驹面子挂不住,冷冷道:“飞得再好,下了地,那也是帮人捧鞋的命。”
杜恒轻笑道:“我家世代鞋匠,靠本事吃饭,我考上航校,往后吃的就是飞行这碗饭,不像有些人,吃国家的,倒是不准备有所贡献。”
赵元驹的同党道:“杜恒,你这话太刻薄了些!若不是你们打伤老赵,害他脚踝留下后遗症,他何至于此?若是心里没有理想,他也不会为了准费,坚持做康复训练!”
赵元驹道:“何必同他们说这些,一群乡野莽夫,只懂飞,不懂作战。”
“说得只要你上了天,就能打胜仗似的。”杜恒又惹得学员们哄笑。
“Guys……”教官发话了,学员们拉开距离,站好队列。
解散后,陆闻恺与杜恒一同走向宿舍楼。日落将天空染成粉橘色,飞机场与航校仿佛笼罩在浪漫的纱幕之中。
“接下来的正式考试,我俩肯定能过。”
杜恒停顿片刻,又道:“你想去哪个大队?”
“看安排。”陆闻恺道。
“孟双兄那么想跟着老高去四大队,就因为说了你这话,现在在五大队开驱逐机。”杜恒抬头望天,“这会儿在天上呢吧。”
“你呢?”陆闻恺忽然问。
“我啊,孟双兄肯定不会做我僚机,就只有你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陆闻恺笑:“怎么不是你做我僚机?”
“教官都说我‘天才’,一般人难顶。”
“你上了天,是挺‘泣鬼神’的。”
两人说笑着,刚走拢宿舍楼,忽闻空袭警报响起。身体率先作出反应,他们往机场方向跑去。
一时,楼里楼外的青年倾巢出动。
杜恒在人群中瞧见同宿舍老幺的身影,逮住他:“还好吧?”
周耕顺点了点头,紧张地攥紧了忘记放下的笔记本。
早在国府十一月宣布全线撤退之前,已秘密地将重要机关陆续迁至武汉与重庆。空军驻防武汉各机场,航校迁至汉口。
在杭州时,空袭警报已成了他们的日常,如今来到汉口也不例外。南京沦陷,武汉成了日军的目标,尤其是空军基地。和市民不同,他们跑的不是空袭,而是作战警戒。
机场周围地面平坦,毫无遮蔽,若敌机来犯,很轻易就能将机场一片轰炸殆尽。为了保护基地与物资,飞行员必须在得到情报后立即作战斗警备。
许是久攻不下,日军改变了策略,今日突然来袭。警报声拉响,表示敌机已从南京出发,即将出现于武汉空域。
驻地的第四大队大队长带领队员即可迎战,三分钟不到,大队长遍率先将座机升上千尺高空。
去年中苏签订了协约,苏联秘密地对中国空军进行了援助,不仅捐赠飞机,也派遣了一支志愿队来华。赴兰州接受飞机与训练的就是第四大队下辖的三个中队。
原来从美国购入的霍克三在数月的战斗中已所剩无几。他们驾驶的是苏联提供的伊十五、伊十六。
部队与航校学员完全是两码事,学员们来到仓房,熟稔地搬运设备及躲避,一帮人摩肩接踵,在几声口哨下,很快形成队列。
只见第四大队飞出去不远,便遭遇密密匝匝二十多架敌机。
日本空军隶属海军,叫做航空队,目前采用的是九六式轰炸机与舰战机的组合,甚有威慑。
汉口机场作出响应的同时,隶属第四大队的另一支中队从孝感机场出发应战。
天空呈一片绯色,日机以高度力压,炮火接连不断朝大队长的伊十六打去。
地面上完全看不清具体战况,最后连敌机的身影也远了。
短短十二分钟,空防卸除。
学员被赶回宿舍。
夕阳落幕,只剩一抹血红的残影。一路上,同宿舍的三个人极其沉默。
“……你们看到没有?”周耕顺打破沉默,声音艰涩,“那是不是大队长的战机?”
平日里杜恒戏言最多,此时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闻恺道:“愿望落空了罢,没让你飞。”
杜恒呵笑一声:“总有的是机会。”
到了宿舍,杜恒进去了,又跨出门:“顺儿,你拿上饭盒和我一起去食堂。”
周耕顺摇了摇头,杜恒便一个人走了。
一个多钟后,杜恒从“食堂”回来了,带了一包烟,还有一封信。他把烟放到柜子里藏起来,把信扔给陆闻恺:“你的。”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感谢支持!小哥哥和小年要见面啦
第十五章 (三合一)
见陆闻恺拿起信封; 不拆,也不说话,杜恒打趣道:“你这信也是给老阎留的?”
“我妹妹来信。”陆闻恺道。
“是啊; 谁不知道你有个好妹妹—陆诏年嘛。这是第几封信了?这么多信,你不回不说,看也不看,我要是你妹妹,非得不认你这哥哥不可。”
陆闻恺轻笑:“我也不嫌弃多一个恒妹妹。”
“好哇!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两人说着就要动手; 杜恒握住陆闻恺双臂; 忽然道:“大队长殉国了。”
因为他们笑起来的周耕顺一下没了声。
陆闻恺看着杜恒,微怔。
去年十一月,原四大队队长老高从兰州飞回南京途中遭遇日机,不畏日机势众; 奋力应战; 在轰炸中殉国。
短短数月; 第四大队又失去了一位大队长。
他们功勋赫赫; 都还年轻。
“妈的。”杜恒在床沿坐下,学着阎孟双的语气说; “真想来包‘三炮台’。”
他们宿舍只有阎孟双吸烟。老阎是第五期学员,去年就进了队伍; 后来南京沦陷,不断有飞?????行员牺牲; 他们仨时不时会给老阎存一包烟; 让他记着,早晚回来看看; 算是一个念想。
杜恒一向没纪律; 趁乱混出去买烟; 顺便打听方才战况的消息。
敌机有所损失,但调查结果还未出来,目前只知道,他们大队长连机带人坠毁了。
入夜,整栋宿舍楼气氛肃穆。
“八一四”杭州空战大捷,所有人欢呼着,以他们是空军为傲,时间推移,这样的傲气变成了无法形状的恨。
*
不久后,上面宣布航校迁至昆明的命令。除了一批准毕业的飞行员,其余人都得转移。
周耕顺由于不适应驾驶飞机,去年被调到了机械班。临行前,杜恒塞了两包烟给他。
周耕顺支支吾吾说,我不要。杜恒说,又不是给你的,你揣着,以后孝敬教官。
周耕顺跟着运输机走了,陆闻恺和杜恒成了第四大队一员,分属二十二与二十三中队,由新大队长亲自任命。
刚入部队,他们就遇到了一起大仗。
四月二十九日,天皇诞辰,谓之“天长节”。日本海军决定为天皇献礼,再次进犯武汉,一洗上回失利之耻。
司令部率先获得情报,由二十二与二十三中队驾驶伊十五迎战。
陆闻恺启动飞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平时一样,他只需要按照命令将飞机开出去,在空中做几个漂亮的翻转,然后就完成了任务。
日照当空,金属仪表盘锃亮。高度达到两千尺,陆闻恺瞧见了不明物体的影子。
是敌机。
与情报一致,日军出动了三十六架重型轰炸机,在十二架战斗机掩护下飞临武汉。
伊十五是固定双翼机,与他们初期学习的霍克三很不一样,但同样在缠斗上具有优势。
通讯设备些许嘈杂的电流声中,陆闻恺听到了中队长下达的指令——让他先攻。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最优秀的学员。
陆闻恺提速将飞机抬升,而后将双枪瞄准前方的敌机,猛地叩响。
子弹嗒嗒嗒哒飞射出去,陆闻恺轻盈地旋动机身,让敌机无法轻易地捕捉。
然敌机众多,他们的炮火猛烈扫射过来。
“2207,跟他们玩儿!”中队长道。
“Roger that!”
陆闻恺听得出那话语中的兴奋与杀伐之气,仿佛被感染了,眼里、心里就只有杀意。
什么也不能去想。
为了引诱敌机,陆闻恺与敌机激烈地缠斗着,倒转时,不经意看见路面沟壑纵横的田野。
就在这几秒,陆闻恺被包围了。
二十三中队一架座机发现了他,巧妙地突破敌机防线,以冲撞之势击落敌机一架。
陆闻恺看见了对方的编号——2305,是杜恒。实战中具有如此创造力的,也只有他了。
“怎么能一个人玩儿着。”杜恒的频道接了过来。
“我奉命。”陆闻恺干脆地切断他们的频道。
七八架飞机包围他们,他们的队友都在上空。陆闻恺呼叫中队长请求指示,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杜恒的声音再次响起:“玩儿死他们!”
语毕,杜恒驾驶座机下落,就在敌机不明所以时,2305猛地回旋抬升。陆闻恺极有默契地斜倒偏移,轰轰隆隆地爆炸声中,敌机四散。
*
“四二九武汉空战,我空军……”
陆诏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到“取得辉煌战果”,眼睛亮了。
“父亲,父亲!”不顾又绿忧心的劝阻,陆诏年拿着报刊就往茶室跑去。
门没有关严实,她一推就开了。
她忘了,父亲有客人,是司令部的人。看见客人,她只得朝人家一笑。
“这是令媛吧?”
“小女向来任性,跟野小子似的,让你见笑了。”
“哪里。”来人看向陆诏年,“不知陆小姐有何事?”
陆诏年便大胆走进去,把报纸拿给父亲过目:“看!我空军多么潇洒!”
两个男人都笑了,司令部来的人说:“陆小姐,我和陆老爷正说起此事。陆二少爷就在这空军第四大队服役,该是也参加了战斗。”
陆诏年打量此人的模样,道:“我记得你是陆军,陆军怎会过问空军的事?”
陆霄逸略微沉下脸来:“小年。”
“哦,抱歉抱歉!我闺阁女子,不大懂这些,这就不打扰了,告辞。”陆诏年飞快离开书房。
门外的又绿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小姐,老爷这些天客人多,你这仪态还是收敛点好。”
“为何?”
“小姐……”
陆诏年狡黠一笑:“重庆城做了这战时大后方的中心,丢颗石子儿出去能砸死一片高门世家,我们家算什么?这些官场的成天来家里,不过是想来‘拜码头’。没有我父亲他们一众‘大爷’支持,他们的仕途在这儿哪铺得开。我父亲才不待见他们,可也不能真的翻脸得罪,我这样耍耍性子,正好。”
又绿震惊,又点了点头:“竟有几分道理,我无言以对……”
“那是有道理呀!”陆诏年展开报纸,微蹙眉,“可刚才那人说,陆闻恺是第四大队的,不知有没有什么……不行不行,我要写封信去,慰问他。”
“小姐……二少爷可从来没给你回信。”
陆诏年皱眉头:“几时不摆架子,他就不是陆二少了!这关头,我便迁就迁就他罢。”抬头往自鸣钟一瞧,她“呀”了一声,“四点了,你赶紧帮我煎了药,等我写好信,正好给母亲送去。然后我们就去寄信。”
“知道了,小姐,你安心去写罢。”
又绿语气打趣,陆诏年睇了她一眼,提起裙摆上楼。
陆诏年起头写“兄亲启”,不满意,换了张纸写“陆闻恺”三个大字。她要让他知道好歹,他,彻底惹恼他了!自那年一别至今,已有一年半载,他偶尔写信回家,也从不提到她。
一开始,陆诏年失望了,打消了念头,可战事爆发,她没法忍住不给他写信。
母亲知道这事了,把她叫上去说一说,已然没法像原来那样管束她了。她仍然给陆闻恺寄信,有时还大发善心,帮姨太太的一起寄。
陆诏年写好信,在走廊上瞧见大嫂。
冯清如拿了一篓旧布缝的衣裤,大人小孩的都有。
前线战况吃紧,现在连湖南湖北的人都往四川跑,下江人蜂拥,城里是热闹起来了,可也有许多住不起店,衣衫褴褛的难民。光是保育院和妇女儿童会根本接收不过来,教会安置一些,各地会馆安置一些。冯清如常去帮衬着,把夫人那一份一起做了。
陆诏年道:“大嫂又去仁爱堂么?我正好要出门,帮你送吧?”
冯清如柔声道:“外边一阵晴一阵雨的,你出去作甚?”
陆诏年拢了拢手指,有点不好意思:“去邮局寄信。”
冯清如恍然地轻“哦”一声:“那我便和你一道罢。”
“大嫂也要寄信?”
“我去看一看,有没有你大哥的来信。”
“大哥往常都发电报。”陆诏年看了看冯清如,有些羡慕似的,“不过偶尔也单独给大嫂写信,我们都没得看呢。”
“傻子。”冯清如笑。
陆诏年记着母亲的中药,来到厨房。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又绿和大嫂的使女拌嘴。陆诏年原本也不想听,可一下听到“大少”、“二少”,又听了两句——两个人竟为两位少爷争风吃醋。
陆诏年朗声道:“药好了没有?”装作远远过来的样子,快步走进去。
又绿和却红皆是一愣。
陆诏年道:“我和大嫂现在就要出去,又绿,你让张妈去送药。”
“哦……好。”又绿道,“小姐不要我跟着?”
陆诏年有所意味地笑了下:“我回来再跟你说。”
又绿忙到陆诏年跟前,低声辩解:“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却红来煲汤,说大少奶奶这几日精神不济,我便多嘴提了一句大少爷,这么久不着家,哪想到却红生气了,反过来讥讽小姐总是给二少爷写信,我自然,自然帮着小姐和二少爷说话……”
“勇娃子在的时候吧,和勇娃子吵,不在了,就故意找个人吵?我是不是还要请一个人,专门和你吵架,这日子才过得下去啊。”
“小姐……”
陆诏年重重叹气:“从前我和大哥去南京,大嫂没能去成,现在他们相隔万里,却红在大嫂旁边看着,肯定怪伤心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我一想到大少爷其实在外边……”
“嘘。”陆诏年急忙比起噤声手势,四下扫视一眼,小声道,“大嫂在客厅等我呢。”
又绿捂住嘴巴,点了点头。
陆诏年走到客厅,佯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和冯清如一道出门。
街上人潮挤挤,不时有刚从码头过来的下江人,劫后余生的难民模样。
他们沿长江到武汉、长沙、重庆,到长江最上游。战况愈演愈烈,船票重金难求,许多人蜷缩在货船底层,吃喝拉撒只在一人宽的地方解决。
下了船?????,不难找一份工,或者一桩发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