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关-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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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冷水洗?”陆闻恺道。
水沿着地板往排水口流,陆闻恺瞧着似乎是乌红的。
陆诏年意识到陆闻恺察觉了什么,皱眉道:“你出去!”
“我帮你洗啊。”
“你……”陆诏年咬了咬唇,“你知道这是什么嘛,你出去。”
陆闻恺顿了顿,有点别扭似的说:“月事带?”
空气寂静。
“你出去!”陆诏年大吼。
陆闻恺只得回房间。
没一会儿,艾维上楼来询问,发生什么了。陆诏年撇唇角,咕哝:“没什么。”
“当真?”
“嗯……我洗衣服而已。”
艾维笑了:“哦唷,我们大小姐这么勤快了?有什么要洗的你放到衣篓里,我明早让洗衣工来收。”
“哦。”
“天热,热水总不大灵,你们洗澡别贪凉,还是下楼烧热水,知道了吗?”
“知道啦……”陆诏年垂眸,微微皱眉。
“姨母睡了啊,有什么你找你哥哥。”艾维摇摇头,笑着下楼了。
“晚安。”
走廊里静了,陆诏年把月事带和奶罩一起晾好,提起油灯回到房间。
白纱棉帷幔微拢的双层木床里,上铺点着灯,陆闻恺正在看书,透过书页,他不经意看过来。
他俯视她,显得有点睥睨似的。
陆诏年把油灯放到凳子上,坐到床上:“那我灭了。”
“你要休息了?”陆闻恺没等到回应,从上铺探出头来。
只见少女用薄被蒙住脸,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陆诏年?”
“年年……”
他柔声诱哄,一声一声,挠她心口。
陆诏年猛地掀开薄被,咬牙切齿道:“干嘛?”
陆闻恺笑了:“抱歉,哥哥不晓得你……”
“你还说。”
“抱歉。”
“讨厌死你了。”陆诏年坐起身,脑袋撞到床顶,她气恼地拽了下床帐。
帐顶灰尘落下来,扑到陆闻恺脸上。他咳嗽两声,又气又好笑:“被你讨厌了,好可怕。”
“你还想怎样?”
“我是问你怎么办,”陆闻恺忍着笑,“你才不讨厌我。”
陆诏年识破陆闻恺捉弄人的意图,掀开帷幔,帷幔绞在她手腕上,她更懊恼了,两下甩开?????,踩上踏板,爬到上铺来。
陆闻恺把手放在胸前,作投降状。可这并不能阻挡陆诏年的进攻,她瞪着眼,一步一步,把陆闻恺逼退到墙壁上。
帷幔抖晃,木床吱嘎作响,陆诏年双手撑在陆闻恺腰旁,她抬手,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就被他一下握住了。
“床窄,小心摔下去。”
陆诏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风从窗户吹进来,森林繁茂的枝叶发出簌簌的浅浪之声,接着传来涛声。
“要下雨了。”陆闻恺看着陆诏年眼睛。
枕头旁,玻璃罩里的油灯燃烧着,光映在他们脸庞上,映在眸眼里。
他们清晰地看见彼此。
“我不讨厌你。”陆诏年出声,却又屏住呼吸。
陆闻恺松开了她的手,她大胆地凑近,几乎和他抱在一起。
“小哥哥,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了,”陆闻恺不能承认自己心跳紊乱了,“你下去吧,要下雨了。”
“你怕打雷吗?”
“你害怕,所以快些睡觉。”
“可是打雷的话,我也会醒呀。”
少女身上不同往日的清淡皂香萦绕他呼吸,陆闻恺不得不仰长脖颈,抬起下巴。他勉强道:“睡着了就不会了——”
“我喜欢小哥哥!”
陆诏年笑了起来,紧紧拥抱他:“我就是喜欢小哥哥呀。”
“你不懂什么是喜欢。”陆闻恺用力掰开陆诏年的手,直视她。
“人们说的喜欢,不是兄妹,不是友爱。”
“你们都说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啊,到底什么才叫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得不到?”陆诏年有些委屈。
“那不是拥有与否的……小年。”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管你是哥哥还是什么……”
话未说完,忽一道雷声划破山谷。陆诏年瑟缩了一下,霎时拥入陆闻恺怀抱。
陆闻恺敞开的手,因身上人忽如其来的力道而往后撇,手背碰到油灯玻璃罩。
大雨倾盆。
“听到我的话了吗?”倾覆一切的雨声给了陆诏年更多勇气。
陆闻恺方才察觉手背滚烫,火烧灼皮肤。
想要推开陆诏年,可陆诏年唇齿已然落下——
她啮住他耳朵,用力撕咬。
——听到我的话了吗?
——听到了。
那么你呢,听到我心跳之中的秘密了吗?
我爱你。
生来融于骨血。
*
镜子里是一张风吹日晒的脸,男人手里捏着刀片,偏侧着脸,在刮胡茬。
就好像能从镜子里看见另一个女人,他的少女。
这一瞬的走神,陆闻恺划破了脸,血珠渗出来。
他抚了抚额角,呼出一口气。他抬眼看到镜子,看到脸上细微的伤。
他用大拇指抹去血珠,擦到唇上,轻轻抿去了。
拧上水龙头,陆闻恺朝仓门外走去,他的2207等着他。
还有他的敌人。
第三十一章
战斗机加满燃油; 上了天,归期、归处不大有定数。
有时候在璧山,有时候飞过成都; 越过川西直抵青海,有时候在巫山上空盘旋,最后在湖北边界迫降。
战友接二连三离开,被炸毁,坠机; 跳伞后失去踪迹; 陆闻恺仍守着他的2077,一架残破不堪的苏产伊十五。
陆闻恺觉得老天眷顾他,肯让他飞这么久。
*
从前云南家里有个糖果罐,父亲每次来; 会给他带一些进口的糖果、巧克力和饼干; 他不吃; 攒起来。后来攒了许多; 他和母亲就被父亲接回了重庆,一家人终于生活在了一起。
幸福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一点他就恨不得存起来。
后来见到陆诏年,他才知道一个人拥有的幸福竟然可以无边无际; 挥霍不完。
而他心甘情愿,把仅有的一点给她挥霍。
第一次飞行时; 陆闻恺好似遨游在无边的幸福感之中。他不禁想; 这感觉会接近陆诏年吗?
透过上百、上千小时的飞行里程,陆闻恺发现了他骨子里的反叛与冒险精神; 冒险反而让他能够抛却一切凡尘俗世; 感到安定。
这独属于他的自由与安定; 他不愿吝啬。
陆闻恺把在空中的视野与感受装进信封里,却又一次次烧掉。
*
“三妹玉鉴:
五三五四轰炸之难,伤亡达五千人,兄难咎其责。
不敢奢求原谅,但愿家中安好。务必照顾好自己。
兄惜朝”
*
“三妹玉鉴:
今晨天气晴朗,能见度达千尺,西北微风吹拂,抵不住机舱里的闷热,引擎与螺旋桨的巨大轰鸣声时常让我以为快要失聪,很遗憾,我还没飞到会得职业病的时候。我们训练,经常变成战斗,很奇怪,我对战斗细节记得总不那么清晰,然祖国山川历历在目,甚于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山峰河谷。中午十二时三刻,廿二队追击敌机,于云南空域丢失目标,我独自迫降巫家坝机场。云南是我生长的地方,这里的云很美,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我想你会喜欢,希望有天能和你一起来此地游览。2077有轻微磨损,还好有老朋友帮我紧急维修。我即将返航,望顺利。
兄惜朝”
*
“三妹亲鉴:
大哥来电,告知我家中一切都好,契爷亦应允你上学校念书。赵队长家妹与你年纪相仿,在南开中学念书,听闻学校屡屡遭遇盗窃,报警也没有效用,还请保管好财务,万事小心。
今早飞成都,试飞从美国订购的鹰式单翼轻型轰炸机。早期的德式、意式轰炸机,美国马丁公司的老式轰炸机、波音P…26和霍克III,苏产伊…15战斗机,没有我没飞过的机型,没有我飞不好的。连老美上校都承认,中国战斗员的飞行实力远在日本之上,然技术再好,寡不敌众,何况目前仍没有研发飞机的实力,花百万美金从美国购买,美国公司欺瞒我们不懂机械工程,拿老旧零件搪塞。敌机来袭频繁,飞行员白天飞,机械师晚上维修,不出十天,崭新座驾即变成废铜烂铁,兄怎能不扼腕?
兄惜朝”
*
“三妹玉鉴:
骤闻噩耗,关季庆殉国。太太进村收拾遗物,发现他竟然只有几件制服。其夫妇青梅竹马,情深甚笃,因季庆兄常将“胖妹”挂在嘴边,我们调侃他作“胖哥”。这位川哥豪情万丈,时常请弟兄到镇上下馆子,帮衬家中经济困难的战友。我没想到,他节俭如斯,把其余的钱都往家中寄,只为妻儿能过得好些。虽出身富户,但兄弟姊妹众多,成家分户,每户人家分得的粮食时常只够饱腹。而今世道,何谓家国?小家之痛,何以慰藉?
今晚原是陶副分队大喜之日,没能举办仪式,弟兄们在他们屋里贴喜字、点红烛,聊表心意。女方是下江来渝的女学生,刚做空军太太便遇到这等事……。我陪杜恒多喝两杯,思虑良多,望谅解。
兄惜朝”
*
“三妹亲启:
欣闻三妹考试取得佳绩,兄……”
*
大雾笼罩,重庆进入了一年中晦暗而漫长的冬季,而今人们却为这鬼天气感到高兴——敌机不会贸然来袭,他们可以安生一段时日了。
陆诏年把厚厚一沓《中国的空军》刊物放到床底,接着把其他行李装进皮箱。
像陆诏年这样花钱进南开的学生不在少数,最后取得成绩的却不多。与陆诏年同宿舍的是军长、委员和银行家的女儿,她们一放假就被轿车接走了,帮忙收拾的是她们女用或临时请的帮工,她们平日里的起居也有人照顾,还雇了洗衣工。
尽管学子们非富即贵,校园里盗窃之事仍层出不穷,老师与学生组成夜间巡逻队,反而让学生受了伤。可自打“舵把子的女儿在南开念书”的消息传开后,学校竟没再遭过贼。
那些原本嫌弃川东草莽的下江时髦名媛,无不崇拜起陆诏年。陆诏年本来待人亲和,乐于分享,很快捕获同学芳心。
陆诏年上图书馆,女孩们在图书馆喝下午茶;陆诏年打网球,女孩们来递水的递水,擦汗的擦汗;就连陆诏年跑空袭,女孩们也跟着她,好似专门的后援团。至于男孩们,暗自属意陆诏年,却碍于这帮凶神恶煞的后援团而不得接近,陆诏年无从得知他们的存在。
放寒假,陆诏年总算能落个清静了。
南开中学在沙磁区,占地比西南联大还广阔,被誉为中学里的大学。南开距离陈意映的师范学院不远,陆诏年每个周末都去找陈意映补课。学校放寒假,陆诏年也先去找陈意映,小陈老师会根据她目前的情况,帮她规划寒假的功课。
陈意映偶尔还是会斥责陆诏年愚笨,却无法不承认,陆诏年同她兄长一样,有股狠劲儿在身上。她要钻研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
她要考大学,目标便是最好的大学——西南联大。
“意映意映,你说我是考医学部呢……”陆诏年冥思苦想。
陈意映轻轻弹陆诏年额头:“你先够到联考的门槛再说罢。”
“你为什么选择?????社会学部?”
“想要改变现状。”
“只是这么简单?”
“若是简单的事,也不会有人弃医从文,或弃文投戎了。你慢慢考虑吧。”
又绿拿来一袋干净的米和香皂等日常用品,随补课费用一起给陈意映。
陈意映难为情道:“真不好意思,问你要这些……我们实在不容易买到。”
“你们别去黑市,危险,下次再管我要就是了。”
陆诏年背起重重一袋书,和又绿一同离开。
回南岸乡下的路上,又绿说:“我上次回公馆,听到大少爷同几位老爷谈论说,重庆人口激增百万,物资供应根本不够,何况长官们用的那些东西……全都是用道格拉斯运输机从昆明运来的。他们真可恨,让百姓凭票买粮食,一斗米,一半都是砂砾,甚至还有老鼠屎。上次我碰到石森,连他一个记者都领这种‘八宝饭’呢!”
陆诏年叹息:“上回我请陈意映他们几个下馆子,他们竟然把油汤打包回去,还有胡辣壳,说能佐两顿饭吃。我回到家里怎能不难受?那些个太太小姐,没完没了的打麻将,抹进口香水,穿昂贵的丝绸洋裙,好多黑市花钱都难买到的东西。”
“像大少奶奶那么勤俭持家的,确是不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些黑市背后没有几个舵把子撑腰,哪里敢做起来?我目前能做的,也就是得了好处,别得意,别声张。”
“又绿明白了,一定把嘴巴管紧了。”
陆诏年笑了,“且希望少来几个爱做媒的太太,她们介绍的公子哥儿,不说油头粉面那样貌了,开口文化闭口艺术,装得满肚子墨水儿——呵!”
“依我看,还是施少爷同小姐谈得来。”
“芥生真真儿有趣,他们网球队一帮朋友都好,可惜我念书,都没什么时间一起玩儿了。”
“眼下放长假,小姐可以请他们到宅子里来,省得宅子里天天乌烟瘴气。”
“你说得对!我还可以向芥生请教功课呢。”
“那更好啦。”
*
二人到码头等候渡轮,碰到了勇娃子。又绿原本不想招呼他,可见他神色匆忙,不得不拦下问询。
果然是家中出了事——陆闻恺受伤了。
陆诏年手里的书哗啦啦悉数掉落在地,又绿也吓着了,慢半拍才去捡。
“这几日重修电路,陆公馆和办公室的电话打不通,司令部的电话打到大宅,大少奶奶瞒着姨太太,让我进城——”
又绿责备道:“管你!二少爷哪里受伤?严不严重?”
“说是做了手术,空运回来……在医院。”
顷刻,陆诏年脸色煞白。
又绿忙唤“小姐”,让陆诏年回神。
“哪家医院?你去通知老爷他们,我先去医院。”
陆诏年管也不管又绿和那一袋笨重的书,使出全身气力往前跑。靛蓝色百褶裙飞扬,惊诧路人。
一缕午后阳光穿过蟹壳青的积云,将石板长巷角落的青苔映得闪闪发光。从孩提时代起的一幕幕,好似朦胧皮影戏,伴着稚童腔调,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
陆诏年闯入医院——
她不怪他了。
她不该怪他。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陆诏年只见人们从眼见走过,她还没站定,胡乱逮住一个穿制服的人,近乎质问:
“陆闻恺,我找陆闻恺——”
“空军飞行员!”
“我……我是他妹妹!”
陆诏年惹出的动静引来护士长,护士长了解了情况,柔声道:“陆小姐,请不要激动,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正在静养。”
陆诏年平缓呼吸,跟着护士长来到病房。
说是病房,实际是专门收治战争伤患的一层楼。光一眼看过去,陆诏年就感到了那种生理痛。
陆诏年尽量用客气的语气,同护士长表明身份,要求将陆闻恺转移到单独的病房。
护长道:“医院床位紧张,送过来的负伤士兵都在这个房间。”
“我哥哥是中尉!立过功勋的!”
“抱歉,陆小姐……”
“你信不信我——”
“陆诏年。”陆闻恺睁开眼睛,咳嗽起来。
陆诏年连忙俯身,拍抚他背脊。
“陆小姐,他背上……”
不用护士长说下去,陆诏年也感觉到了,陆闻恺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轻微烧伤。”陆闻恺勉强转过身来,却用一幅毫不吃力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