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关-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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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喝着粗制的酒,吃着难得的肉,彼此相拥,跳起舞来,踢踏声震响。
期望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爵士晚会的富家子弟也被感染了,将准备好的情诗塞回了裤兜,搭上同学的肩膀,舞蹈起来。
*
缅甸敏加拉洞机场,幽暗光线下,陆闻恺正聚精会神地用锉刀削手上的木头。
“伙计,做什么呢?”
陆闻恺同英国飞行员不甚熟悉,他耸了耸肩,道:“小玩意儿。”
“飞机,你在刻飞机对不对?”
“战斧。”
“噢,你竟然在刻‘战斧’。”飞行员坐下来,打趣道,“听说你们的最高统帅曾经委派飞行员试驾驶‘战斧’。”
这些西方面孔的人总有点歧视他们,陆闻恺平淡道:“损毁了一架。”
“只损毁了一架,真是奇迹!”
陆闻恺笑了下,把手中的机身模型拿给对方看:“怎么样,像吧?”
“我说,老兄,你这活儿真不错。”
陆闻恺抚了抚木屑灰,用布包起来。飞行?????员又道:“送给谁的,情人?”
“如果我有的话。”
“得了吧!你在仰光没有相好的,在昆明也一定有。”
陆闻恺掀起眼帘:“你结婚了吗?”
飞行员从帽子里摸出一张照片:“我未婚妻。”
借着油灯,陆闻恺看清小照上的样子。他也从帽子边沿摸出照片,一张合照,旁边写着“一九三九年”。
“哦,漂亮!真动人,”飞行员拍了下陆闻恺,“你小子福气不浅。”
陆闻恺但笑不语。收起木工活儿牛皮包,看到飞行员把一个沙丁鱼罐头递到他面前,“我最后一个。”
“多谢,不用了。”
“收着吧,小子,这补寄物资不知道多晚才能到。”
陆闻恺又道了一声谢,打开罐头。
“有一次,我就从日本陆军的头顶上飞过去,缅甸的森林与佛塔燃起熊熊大火,他们把英印军打得屁股尿流,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我会坠入这地狱,天呐……”
陆闻恺用刀作勺子,把沙丁鱼干送进嘴里,一边听着一边咀嚼起来。
凌晨,两架道格拉斯运输机进入敏加拉洞机场,英美飞行员谈论起新的趣闻,日前,英王授予蒋委员长爵位。
陆闻恺等他们稍作休息,为其中一架运输机护航,飞往仰光。
*
清晨下着小雨,仰光机场的人忙着搬运生活物品与弹药,几乎没空去想后边躺着一位战友的遗体。
那是一位美国飞行员,人们找到他的遗体后,用福尔马林溶液处理过,然后用浸了福尔马林的布单包括,装进密封的金属容器。
举行葬礼之前,他们将金属容器放进一具柚木棺材——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棺材。
人们来不及换体面的黑色衣裳,甚至没有几个人参加葬礼。
从圣诞节与日军交战以来,焦躁而烦闷的气息就笼罩着飞行员们。由于美国正式参战,军方希望调整这群“雇佣兵”的编制,陆军派来了新的指挥官,飞行员认为他的作风同英国人一样死板,并不服气。
这天,陆闻恺奉命送几位长官到昆明开会,与此相对,他能得到半天的假期。
二月,昆明的温度有些低,但湛蓝的晴空给人好心情。
陆闻恺回宿舍楼梳洗了一番,到厨房给自己煎香肠吃。也不知学生们闻到香气还是怎么,陆续走出房间,围到他身边。
“你们要吃,自己做啊!”陆诏年拨开人群,来到陆闻恺身旁。
方才一眼望到他,她的心一下空拍,似真非真,一时不敢接近,直到来到他身边,闻到油脂的气味,感觉温度。
“小哥哥。”陆诏年轻声唤。
“嗯。”陆闻恺朝她扬起笑,接着对学生们说,“要吃的都坐着吧。”
大伙儿欢呼,忙在餐桌落座。陆诏年鼓了鼓腮,对陆闻恺咕哝道:“可你好累了。”
“你又知道?”陆闻恺斜睨她一眼,眼神温柔,“我不累,你坐着吧,一会儿就好。”
“我也帮你。”陆诏年才舍不得离开他半寸。
“你?”
“怎么,你小瞧我?”
“嗯……我想还是不必了。”
陆诏年暗哼了声,还是乖乖去坐着了。
陆闻恺煎了些香肠、火腿和蛋花,烤了面包片,还给每个人倒了杯牛奶。信天主教的同学倡议大家一起祈祷,然后才开动。
陆诏年也知道这样一餐来之不易,小声同陆闻恺说:“辛苦你,还带这些回来。”
“知道你们馋。”
其他同学附和起来,道辛苦。
“缅甸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局势?”
有人问出大家最关切的问题,陆诏年道:“军事机密,岂是能给你说的?”
“大致说一说吗,都很焦心……”
陆闻恺便讲起来,只不过是好的一面。
陆诏年不高兴他迎合大家,桌底下去勾他的脚。
她的脚趾在他脚踝周围摩挲,然后划落脚背。
陆闻恺趁机踩住了她的脚。
陆诏年尚不知这样的触碰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暗示着什么,见陆闻恺带有警告意味地看向她,她还不满地瞪了回去。
吃过这餐,旁边的同学自主地去洗碗,陆诏年想说她来,陆闻恺却发号施令:“过来。”
怎么他倒还生气了?她小哥哥真有些计较。
陆诏年做着鬼脸,跟进了房间。
门刚合拢,她被抵在了门壁上。
陆闻恺的脚趾压在她脚上,“好玩?”
“不好玩……”
他轻轻地碾,沿着脚背,探进她棉裤。他耐心地把她的袜子拢褪到脚踝以下,瘙痒感觉使她踮起了脚尖。
陆闻恺始终注视着她。
“小哥哥。。。。。。”
他抬手按住她下唇。他喜欢她饱满的嘴唇,更喜欢吻。
陆诏年微微张开嘴,想学着他那样,用舌尖流连唇齿。可是他一点不给她机会,她只能闭上眼睛,感受着。
片刻,陆诏年就发汗了。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陆诏年——”
周身汗毛竖了起来,陆诏年推着身前的男人离开门背。
门被推开时,陆闻恺的手将将离开陆诏年。
“什么事?”陆诏年想藏起半穿在脚上的袜套,反而藏起了双手。
同学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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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啊; 我就是想问,你剩下的牛奶……还要喝吗?”
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同学小心翼翼地递来杯子; 里面只剩下一点儿牛奶,两口就能喝完。但陆诏年也觉得,不喝掉就太浪费了。
她接过杯子:“谢谢。”
同学掩上房门,瞥见陆诏年的脚。
“陆家兄妹感情很好呢?”同学对旁人道。
“是啊,毕竟是兄妹。”
房间里; 陆诏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有些忧虑。她转身撞进陆闻恺的视线,她下意识挪开目光。
陆闻恺蹲下来,握住她退无可退的脚踝,帮她把袜子穿好。
白袜子出了些线头; 很旧了。以前陆诏年绝不会穿这种东西。
“小哥哥。”陆诏年叫他。
陆闻恺抬头; 起身。
“我们……”
“缺钱?”
陆诏年摇头:“我是说我们……”
“你这样; 我会担心。”
上次来; 他还想着她的生活会很好。可时局动荡,她孑身一人; 谁又能保证她一定会好?
陆诏年没再说话了,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陆闻恺抬腕看表:“我得走了。”
“这么快?什么时候回来?”
“去总部。”
“哦; 那么……”
“可能今天晚上,或者明早走。”
陆闻恺戴上军帽; 去航空总部; 陆诏年独自待着,看不大进书了; 走出房间; 瞧见一个同学正在做野餐的便当。
大学生们大多不会下厨; 这位同学的好手艺在他们之间是出了名的。陆诏年原本只是过去看看,闲谈,灵光一现,想到为小哥哥做一份便当,便学着做了起来,最后分走同学半壶绿豆糖水。
陆诏年想给小哥哥一点惊喜感,没有提前稍信。到翠湖附近的航空总部时,天已经暗了,她实际上有些忐忑,他会不会已经吃过食堂了,甚至和别人出去用餐?毕竟难得回城里一趟。
索性陆诏年来到门口,守卫士兵直接通知了陆闻恺下来接她。
“你怎么来了?”陆闻恺带陆诏年上长官宿舍楼。
陆诏年提起用布包好的饭盒:“担心你们人多,我多做了些。”
陆闻恺想说他们约定了一会儿去酒馆,转念道:“怎么能便宜了那帮混小子。”
“我第一做……你不怕难吃吗?”陆诏年藏不住笑。
“年年做的,那就是琼浆玉酿。”
“你是说我是神仙?”
“这是你自己说的。”
“好哇!”
陆诏年追着陆闻恺进了宿舍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弹簧床,被子是铺开的。
“我打扰你休息了吗?”
“当然没有。”
陆闻恺积极地打开饭盒,看到炒肉末与可口的干煸小菜,什么也没说,直接和着米饭舀了一勺吃。
“味道怎么样?”陆诏年眼眸亮晶晶。
“不错,”陆闻恺顿了顿,改口道,“很好。果然是年年的手艺。”
陆诏年笑得合不拢嘴:“我尝了的,不至于难吃而已。”
“有自知之明,不错。”
“什么?!”陆诏年转而瞪眼。
“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就很好了。”
听陆闻恺这么说,陆诏年心下寂然。她的小哥哥吃了许多苦,可他不觉得,她便不能言说。
“你吃过了?”陆闻恺问。
“嗯,吃了饼。”陆诏年答。
陆闻恺长期待在部队里,吃饭很快。他吃完了便当,把绿豆糖水倒出来,和陆诏年一起喝。
“不然你再休息会儿吧?我先……”陆诏年收拾饭盒。
“没事,这里没人。”陆闻恺拉起她的手,将人轻轻拉到怀中。
陆诏年没坐稳,扑倒下去。
弹簧床往下陷,他抬手环住她。
“小哥哥。”她想起来,可挣不了他怀抱。只好使坏,咬他耳朵,哪知他反而掐她的腰,挠痒痒。
陆诏年咯咯地笑,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反应。就在这瞬间,陆闻恺反转在上,封住陆诏年的声?????音。
意乱情迷中,陆诏年的旗袍盘扣从侧边解开。他们紧贴着,摩挲着,令人想要更多的触碰。
陆诏年看着天花板的吊扇,想说她真是肮脏啊,堕落在欲求里的动物。
不知是否有心灵感应,陆闻恺停下了,克制描摹出他脖颈和额角的青筋。
“小哥哥……”陆诏年慌张地拉住了陆闻恺的手臂。
“下次。”陆闻恺抚摸陆诏年的头发,可这不是他想要克制就成的。
弹簧吱嘎吱嘎作响。
陆诏年只得去抓铁床阑干,指甲擦刮金属,浑然听不见那刺耳的声音。
房间里充斥着汗津津的气味,用开水擦洗过,陆诏年仍感到忐忑。
陆闻恺穿戴齐整,除了衬衫领口那一点点口红渍,陆诏年只顾自己,忘了注意他。他们一起下楼,碰到从办公楼走出来的一群长官。
杜恒笑道:“光顾着看你二哥,忘了三哥了!”
陆诏年不自然地笑笑:“怎会。”
“我们一会儿要去……”杜恒察觉到什么,怔了怔。
陆闻恺道:“天冷,她就不去了。”
在闸口挥别陆闻恺,陆诏年拦了辆人力车回住处。
*
几个男人来到酒馆,酒过三巡,杜恒与陆闻恺去方便。
“幺妹与你不是一房所出,感情却这样深厚,真是难得。”杜恒穿上皮带。
“打小一起长大,任谁都亲。”陆闻恺道。
“那可未必,我与我家几位妹妹——”杜恒兀自笑了下,“你和你妹妹,不一样。”
陆闻恺也笑了下,“怎么?”
“男人嘛,温香软玉在怀,什么苦也都不是苦了。今晚,”杜恒揽着陆闻恺肩膀往回走,“你跟我去昆明最好的堂子。”
陆闻恺呵笑:“喝多了?”
“就逛一逛。”
“我明早飞仰光。”
“不碍事!你听我杜老三的,那些女人,可比妹妹实在——”
杜恒猛地被推开,踉跄几步,撞在了墙壁上。他顿了顿,笑着上前:“不是那个意思……”
陆闻恺直直注视着杜恒:“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对幺妹——”
“你是不是打我妹妹的注意?”
杜恒敛了笑,冷声道:“老子挂心你,你跟我扯什么?”
“我就问,你是不是早就对陆诏年有意思?”
“是又如何?大丈夫,我敢做敢当。”杜恒扬下巴,“你呢,你敢么?”
陆闻恺攥紧拳头,不语。
“你他妈不正常,不正常,怎么会对家妹……”有灯光照过来,杜恒压低声,“本来,我想等局势有所转变,再正式向你提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不妨敞开来说,这仗打完了,我就向陆家提亲。”
半晌,陆闻恺道:“你最好活着到那天。”即转身离去。
杜恒朗声道:“你别害了她!到时候,我们还请你来吃酒!”
*
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新学期伊始,陆诏年就被英文系主任逮住了,她自持口语不错,时常翘掉英文课去听别的课。主任苦口婆心,教导她心急成不了事。
可陆诏年觉得,战火不等人,她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诏年听过训,抱起书包,拔腿就跑。生怕主任后悔,再训上半个钟头。
回到花街南路的住所,陆诏年瞧见门口有一个包头巾与墨镜的女子,有点眼熟。
“陆诏年,找你的!”门边同那女子说话的同学招手道。
女子看了过来,陆诏年有些疑惑:“找我?”
“是我呀!”女子摘下墨镜,露出面容。她激动地握住了陆诏年的手,“小姐,你不记得又绿了?”
“怎么会!”陆诏年上下打量尹又绿,高兴地说,“你这打扮,只怕是在街上遇到,我真认不出来了。”
尹又绿不好意思地垂眸:“戴了副洋墨镜么……石森给买的。”
“哦,你们……”陆诏年看见了她右手无名指上的素戒。
尹又绿道:“嗯,结婚了。”
“进去说,进去说。”
陆诏年把尹又绿带到楼上房间,烧水煮茶。
看到陆诏年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忙前忙后,尹又绿眼睛有些湿润:“我自己来吧,小姐。”
“那怎么好意思,你是客人!”等水烧开的时间里,陆诏年拿来珍藏的饼干请尹又绿吃。
尹又绿小心翼翼地拿了块曲奇:“我就不客气了。”
陆诏年笑:“你我什么时候客气过了?”
“这半年多……”尹又绿欲言又止,对陆诏年挤了个笑。
“有什么难事?你尽管同我说,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不是,小姐,我……”尹又绿道,“我只是感慨,只是同你分开一会儿,却好像半辈子了。”
“又绿,我想你。”
“我也是。”尹又绿低头掩泪。
“你怎么上昆明来了,专程来看我吗?”
“哦,石森原来不是写社会新闻么,他现在写战争报道了,为着云南和缅甸这些战况,报社调派他过来,我也就跟着过来。我过来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留在重庆好,昆明开销大,我也闲不住,想着之后找个活儿干。”
“你要找什么活儿?”
“我一个家佣,出去也只能做杂活儿,大少奶奶待我好,想继续雇我,可石森不同意……”
“是了,你毕竟是记者先生的妻子,他也是顾虑你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