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关-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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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繁说:“他不喝酒吧。”
胖哥没强求。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埃德闻问意繁。
“哦,工作。”意繁眨了下眼睛。
埃德闻略不解:“为什么聊工作?”
大伙儿趁势聊起工作,码农、广告人、没有工作的业余作家,还有gap的留学生……他们加微信,说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一派和乐融融。
“你们呢?”有人问美森和埃德闻。
“显而易见,探险家。”埃德闻说。
“哇哦,探险家?真的吗?”
“我是摄影师,他是探险家,”美森说,“我们是一个小分队。”
陆诏年瞧着埃德闻,心想他可真能编。埃德闻一秒也看过来,就好像他们十分不熟。
周围的人小心地维护这份不熟,似乎是因为……
她失恋了。
陆诏年觉得她刚才的讨论一下就被消解了,任何见地在“恋爱脑”标签下都显得情绪化且愚蠢。
当然,破坏气氛的罪,就此被在场的成熟鬼赦免。
都怪埃德闻散播谣言,她像是上赶着倒贴的人吗?就算是,也不会是他好吧。
陆诏年有些不爽,片刻后,以明早要开车为由退出饭局。
意繁同她一道,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胖哥为什么着急让埃德闻来?”
“为什么?”陆诏年语气敷衍。
意繁悄声说:“因为埃德闻要来付钱。”
陆诏年微微蹙眉:“不是胖哥请客吗?我不想来的,他非要说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是埃德闻拜托胖哥订餐馆的,胖哥顺水推舟做人情啰。”
“还能这样……”
原来埃德闻是用这个法子把胖哥忽悠走的……
不愧是产品经理。
*
第二天早上,陆诏年被意繁叫醒。
意繁看了看窗外的雨:“快起来,不然我们要被丢在这儿了。”
陆诏年迅速起床收拾,和意繁退房。她犹豫地说:“我昨晚,有没有……”
意繁看向她,她接着说:“打呼?”
意繁笑了:“怎么会,你睡得很沉,我叫了你好几次才叫醒。”
每次她感觉睡眠不错,没做梦的时候,大概率梦游了。听意繁这么说,她稍微放下心。
冒雨上车,陆诏年发动车,打开对讲机。
副驾驶车门被拉开,埃德闻坐了进来。
他穿的昨天那身,换了双登山靴,吉普宽敞的位置刚刚容纳他长腿。
“怎么坐我的车?”陆诏年本能地埋怨他。
埃德闻双手揣衣兜,目视前方:“这车坐着舒服。”
还以为他夸她技术好,接着就听他说,“清静。”
“他们都同意?”
“需要征求谁同意?”
陆诏年抿唇:“我。”
埃德闻在身上翻找了一会儿,从一叠人民币零钞里抽出一张五十美元,塞到陆诏年手里。
他还把她手指卷过来,拍了拍:“不客气。”
陆诏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拿起美元,朝光亮处弹了弹:“真的假的?”
“流通□□犯法。”
陆诏年把美元塞冲锋衣兜里,轻哼一声“小费我收下啰”,驾车出发了。
车队渐渐远离了城镇,穿行森林山道。
埃德闻没有睡觉,也不说话。陆诏年感到不自在,打开了音乐。
还是那支电子乐队,Intro一段上海话开场,采样老歌《何日君再来》,旧曲新编。
埃德闻忽然说:“这什么歌?”
“When You Will Return。”
“混音了吧?原曲是什么?”
陆诏年想了想,“应该就叫这个,中文念‘何日君再来’,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歌了。”
“家喻户晓?”
“你听过?”
“似曾相识。”埃德闻搜寻记忆无果,“也许,在唐人街听到过。”
陆诏年笑:“说不准是美剧里。”
“我知道那首歌,《甜蜜蜜》。”
“很高兴你人生里还有一点关于中文的记忆。”
“你又来了。”
说什么你我两清,偏生冤家路窄,硬凑一起。
陆诏年其实想问,为什么要开她失恋这种玩笑,难道他真的把梦游当做了引诱,或一种失常?
可又觉得,梦是她还未解开的秘密,又怎么向偶遇的人交底。
*
埃德闻飞航拍消磨路上时光,跃过奔腾的澜沧江,俯瞰上千年的古盐井。
陆诏年想凑过去看埃德闻手上的显示器,哪知埃德闻说:“好奇?”
“好奇你的飞行器。”又不是你。
埃德闻忽然牵起唇角,说:“话放再狠有什么用,有钱能使鬼推磨。”
陆诏年险些将油门踩到底。
我去,这人是懂中文的。
第十章
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 湍急的澜沧江两岸,崖壁上层层错落砂红色盐田,像神的调色盒。
旅友们围绕在埃德闻身边; 看他飞航拍。女孩们毫不吝啬地称赞他,他们说这些什么,往盐田走下去。
埃德闻连她那天发的誓都听懂了,或许除了些许方言,这些日子他们所说的话; 他一定都听到了。
这人; 装什么外宾……
可比起这件事,他说中文的腔调和感觉,更令她在意。
语言会塑造一个人的气质,大多数人说不同语言的感觉都不一样; 甚至声线也有些微差异。
埃德闻也这样; 相较他那西海岸玩咖漫不经心的调调; 他讲中文给人斯文绅士的错觉。
连他讥讽的话; 都能让人心跳错拍。
陆诏年待在车里,太阳愈来愈晒; 她把座椅降下去,用外套蒙住脸。
老李透过对讲机喊她过去; “来都来了,看看啰; 江水奔流; 好壮观!”
陆诏年客气地说不用管她,老李又劝:“别人手工晒盐; 你在城里哪儿看得到?”
“我真不去; 我睡会儿。”陆诏年有点烦; 但不知是为什么。
小憩片刻,陆诏年竟做梦了。
双翼战斗机卷起花海,降落后,男人从机舱下来。陆诏年想也没想,飞奔过去抱住他。
她的未婚夫,奇迹般生还了。
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刻,倚靠机身,说了许多话。他告诉她,这飞机是他忠实的战友。他说着笑了,这战友也有闹脾气的时候,让情况变得棘手。
月亮悄悄爬上枝头的时候,他吻了她。
从没接吻过的她感受着那唇齿的温度,然后他抚摸她,在野地里……
“Are you serious?”有人敲车窗玻璃。
陆诏年从衣服里露出一双眼睛,埃德闻手臂低着窗顶,勾身瞧着她。
“你把车门锁上了。”
陆诏年打开安全锁,埃德闻绕过车身坐上副驾驶。
“无意冒犯,我是想说,你这样在车里睡觉不安全。”
“我知道……我是不小心睡过去了。”陆诏年嘟嚷。
为什么要给他解释?
她反应过来,不乐意地说:“你最好跟我讲中文。”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埃德闻眉头微蹙。
“入乡随俗。”
埃德闻抿了抿唇,讲中文:“我不习惯。”
“你这不是挺好的吗?”陆诏年注视埃德闻,缓慢眨眼睛。
埃德闻单手撑座椅,倾身,陆诏年随之倏地一退——
埃德闻的掌心贴在了她额头上。
然后摸了摸他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烫?”
陆诏年浑身都发热,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方才还不经意被他抹了去。
怎好开口是做了春梦的缘故……
陆诏年只能绷着脸说:“太晒了,又闷。”
“喝点水。”埃德闻顿了下,“还是要喝热水?”
“……”
陆诏年从篓里拿起乌龙茶,喝一大口。
埃德闻不至于这点风度都没有,略表关切:“我买了盐,你要尝尝看吗?”
说中文的埃德闻让人紧张,陆诏年把目光聚焦别处:“红盐不能吃吧。”
“是?????做藏香用的,尝一点也没关系。”
埃德闻用小拇指沾了一点袋子里的盐,浅红色的晶体颗粒像糖。
埃德闻把手递给陆诏年,陆诏年看了看他,微微凑近,用唇抿了下他的小拇指。
她足够小心翼翼,只抿到指尖上的一点盐。
埃德闻没料到她会直接吃,可这个动作太自然了,像吮吸一个草莓,柔软的唇瓣从指尖溜走,他的呼吸短暂停滞了。
好像要延续那隐秘的感觉,埃德闻接着抿去了小拇指上剩下的盐。
“嗯,味道有点怪。”
陆诏年看着埃德闻的嘴唇,他滚动的喉结,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那个春梦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她不想和埃德闻待在这个空间里了。
“我下去透透气。”
陆诏年还没下车,人们就走了过来。女孩子来关心陆诏年,埃德闻帮她降下车窗。
“这样好一些?”
陆诏年没应声。
车队上路不久后,她合上了窗玻璃。
*
沿澜沧江崖壁行驶一段路,按指示牌往飞来寺方向走,就进入了云南境内的藏族自治区。
路边高原草甸如铺展开的草绿色呢绒铺,在湿润的空气里闪烁光泽。山岭高低起伏,云雾缭绕,遮蔽那背后的雪山。
陆诏年开铺装路非常轻松,全程不说话也不觉得闷。可今天奇怪了,副驾上的人存在感强烈,让人无法不在意。
快到飞来寺的时候,公路拥挤起来,车流缓慢。大多是云南的牌照,从香格里拉过来的。
陆诏年拿起手机,搜索“二战军用飞机”,翻了几百张图片,找到了和梦里那架飞机很像的霍克III。
陆诏年熟悉航空发展史,但并不是军事迷,什么飞机参加了什么战场,要Google。
她查了霍克III的资料,想找梦里那架飞机是否真的存在,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编号了。
陆诏年给孟柔吐槽,孟柔回,当然了,醒来那一瞬间,会忘掉梦的大部分内容。
陆诏年只是觉得,她记忆力很好,如果记得一个梦,就该记得梦里的全部。
陆诏年问孟柔,有没有做过连续的梦。
孟柔说,听说过,如果睡前想着昨天的梦,今晚就可能接着做那个梦。
“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陆诏年转文字查看的时候,点到了语音播放。
埃德闻看过来,陆诏年有点尴尬:“没什么事。”
埃德闻挑眉:“紧张什么?”
陆诏年看了看他,挤出一句:“现在是谁先招惹谁。”
埃德闻哂笑,却是没再回话。
陆诏年回复孟柔“没事啊”,收起了手机。
到了飞来寺,停好车,她一边走路一边查看简讯。孟柔问她到底做什么怪梦了,陆诏年想了想说,春梦。
孟柔发来好几行哈哈哈哈,冷不丁问:就说你寡了二十年,急需补充多巴胺。
陆诏年:小孩子才要多巴胺,成年人追求内啡肽。
孟柔:少来,老实交代,是不是遇到帅哥了?
陆诏年:这荒郊野岭的,我看谁不眉清目秀啊。
孟柔:你们系全是男的,也没见你动凡心啊。
陆诏年:不说了,我去佛寺参观了。
孟柔装可怜:带我云旅游吧,姐,我好无聊……
陆诏年没理会,抬头瞧见无人机在头顶转了一圈,飞远了。
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古树,透过彩色经幡映照在她身上。
原来陆诏年顾着回消息,无意识跟着前方的人影走进了森林小路,路上无数道经幡交错,不知通往何处,奇幻而神秘。
陆诏年回到宽阔的主路,朝寺庙走去。寺庙台阶下,埃德闻操纵无人机降落。立即有人过来提醒,这里禁飞。
陆诏年快步上前,帮埃德闻解释:“对不起,我朋友是华裔,不知道相关规定。”
“华裔也要守规矩啊。”
“当然,对不起啊,我们一时疏忽,保证不会有下次。”陆诏年小声催促埃德闻把无人机收到包里,让他也道个歉。
埃德闻装模作样:“I apologize……”
大爷看了看他们,陆诏年立即露出招牌甜笑:“他专程回来追根溯源,看到祖国大好河山,沉迷,有些沉迷哈哈哈哈……”又严肃地表示,“我会教他入乡随俗的。”
大爷摆摆手,放行了。
陆诏年拽着埃德闻的胳膊上了台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他要检查我们的证件。”
“你是黑户?”埃德闻却是淡然。
陆诏年扶额,“大哥,我们是在藏区,要尊重别人的文化,寺庙这么严肃的地方,不能飞。”
埃德闻欲言又止:“知道了。”
*
飞来寺矗立于高山上,远眺藏传佛教第一神山梅里雪山。清晨阳光映照时,仿若佛光普渡。为一睹日照金山,旅客们慕名而来,天没亮就在飞来寺等日出。
午后天气阴晴不定,云雾间,始终不见雪峰的身影。
车队旅友担心地说:“希望今晚别下雨。”
他们不住飞来寺,尽管在飞来寺可以观赏雪山绵延壮阔的山脊线,但距离梅里雪山更近的野营地的视野更清晰。
离开飞来寺,意繁坐陆诏年的车。
意繁听说埃德闻遇到点麻烦,问怎么回事。
埃德闻说,以为陆诏年走丢了,所以用飞行器去找。
陆诏年心说怎么推卸责任啊这人,惊讶地看了看他,却见他眉目间真有些担忧似的。
车里多了一个人,陆诏年反而不知道怎么和埃德闻抬杠了。
*
越野车可以直接上野营地。他们穿过崎岖而泥泞的山路,来到森林草地。
陆诏年准备把车停在一颗美丽的高山柏树旁,埃德闻让她再往高处开一点。
陆诏年开过去,调头回倒,把正对梅里雪山山峰的视野留出来。
她知道他待会儿会用后备箱连接天幕,这样坐在天幕下喝咖啡,刚刚好。
埃德闻下车走了几步,称赞她做得不错。陆诏年看他一副满意的样子,面上不屑,耳朵却不自觉发烫。
埃德闻从后备箱搬行李,陆诏年觉得他好像不需要她搭手,便去女孩子那边帮忙了。
她们搭起帐篷,把防风绳绑到固定好的地钉上。
不远处,意繁已经搭好她的半球型自立帐。胖哥靠近,意繁直接进了帐篷,拉上帘子关严实。
女孩和陆诏年悄悄透露:“意繁姐对人太好,胖哥会错了意,老觉得意繁姐对他有什么,下午在寺里,胖哥开玩笑过分了。”
陆诏年笑了下,没开腔。
胖哥一直挤兑她勾搭男人,敢情是他勾搭不上女人啊。
野外扎营的时候,向导负责做饭,感兴趣的旅友也会帮手。他们忙活一番,发现有一手好厨艺的意繁没来。
扬子让人去叫意繁,点兵点将到陆诏年头上。陆诏年领命去了,见意繁和胖哥在帐篷外掰扯。
陆诏年和扬子复命说:“他们在说事儿。”
扬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宽慰大家,“户外就是这样,有点矛盾,正常。”
陆诏年觉得这是实话,可又不完全是两个人会产生矛盾这么简单。
“你劝劝胖哥?让他别骚扰意繁姐了。”
陆诏年此话一出,扬子一下就火了,一顿怒骂,还说女大学生什么都不懂,被洗脑了,就知道挑起性别对立。
陆诏年一听这个词就知道,扬子对性别问题没有基本认知,说再多也无益。
陆诏年不再像上次吃饭那样辩论,反而打哈哈:“我读书少,没文化,就想说人是铁饭是钢,意繁姐明天要带大家进山徒步,总要吃饭,我劝不了,哥劝劝呗。”
扬子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嘴里,他指了指陆诏年,咬咬牙:“那行吧,你都管我叫哥了。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扬子走后,美森过来问,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