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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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嗯?”她俯身再次发问。
我不说话。
那护士叹了口气,也不愿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扭头叫保洁收拾地上的狼藉。
我见那保洁阿姨佝偻着的背,和染色不均匀显露出的白发,低下头去跟她说对不起。
我是在替陈敏同志道歉的,是她大发雷霆弄坏了玻璃碗,还需要麻烦别人来替她善后——不管怎么说,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不想看一个女孩子替我承受如此流血又卖命的痛苦,我何错之有?
陈敏是个不懂事的母亲。
她一向如此。
我早先就说过,我厌恶医院的最大原因是这里消毒水的气味,现在,我要再给这份厌恶加上另外一笔——吵闹的走廊总是令我难以忍受。
虽然我住的这间病房只有我一个人,但隔音很差,我能听见隔壁病房里人来人往,各种方言混杂,吵得人头疼。还有,对面房间的大叔半夜总是在咳嗽,咳得声嘶力竭,好像是要把肺泡子一并咳出来。
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一眼望去全是纯白,白色的墙、白色的帘子、白色的柜子和白色的床单,就连女护士画的妆都那样白……过于单调了,我时常觉得很寂寞。
这样的寂寞在我住院第四个白天被打破,韩奈来了,还带着牛佰万和八号院三个小弟。
五个男孩挤进我的房间,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一下子就让这间房变得拥挤起来。房间内一共有两张探病用的小圆凳,牛佰万和韩奈一人坐了一张,剩下三个人全都坐到了我的床尾,他们看到纪从云带过来的零食和水果,毫不客气撕开包装开始大吃特吃,仿佛要在我这里开茶话会。
我倒是不介意分享零食,也不介意他们吵吵嚷嚷聊天,这间病房实在是安静了太久,正是缺少这份热闹呢。
他们聊天的主要内容是游戏厅,包括但不仅限于拳皇、跳舞机以及其他一些模拟机。我对游戏厅了解不多,平时玩游戏都是直接用的psp和Xbox之类,故而没能插进他们的聊天,只是听牛佰万的意思,近来商场里的游戏厅都在涨价,还推出了一系列会员卡之类的营销手段。
他的语气中不无抱怨,但偏偏有个小男生不解其意,还试图拍他马屁,道:“万哥你怕啥,反正等你学好了汽修出去赚钱,那不是想玩什么玩什么,逍遥自在嘛!”
汽修?
又是一个我听不懂的名词。
韩奈在我旁边解释:“就是汽车修理。万哥考去职校了,学的汽修专业,出来就是蓝领。”
第18章 40…42
“还蓝领呢!你少跟我们海生弟弟瞎吹牛逼。”牛佰万嗓门大,一挑眉毛看着我,调侃道,“我这回头还得仰仗海生呢,听着啊,等回头你家给你买了奥迪奔驰什么的,记得送到哥哥我这里来,也好让我有机会给你换个轮胎、贴个膜啥的。”
剩下的男生哄笑起来,附和牛佰万的话。
“还有你那个哥们,叫……叫什么顾什么,我可听说他爸出去那是做的大生意,再过几年那可就是我们高攀不起的人喽。”牛佰万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我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却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我张了张口,想说以后我也不一定会买车子,也想说顾柏川和他爸的关系甚是紧张,远没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轻松。
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他们在聊这些的时候,好像真的是在憧憬未来。
出院的日子终于来临,我在QQ上给顾柏川发了消息,顺便附赠了一个满眼冒星星的“期待”表情。
他的回复很简单,两个字,会来。
我高兴起来,接连给他发了好几个“鼓掌”的表情。
我原本以为那天会是陈敏过来替我办理出院手续,却没想到会是我爸,与此同时,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陈敏接到紧急任务,昨晚连夜收拾行囊出差去了,所以不能过来接我出院。
我对着黎正思严肃的脸,撇了撇嘴角,“哦”了一句,转头又问:“那顾柏川来了吗?”
黎正思一边在窗口缴费,一边回答:“他这两天被顾严接回家住,一会可能阿鹏送他过来吧。”
会来。
我的心情多云转晴。
随后,在我看到他的瞬间,简直是晴转彩虹——顾柏川把头发剃了,现在我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好像是两颗猕猴桃在遥遥相望。
别说是我了,就连阿鹏站在他身后都一直盯着他看,黎正思也诧异起来。
我盯着他一颗毛茸脑袋,新奇之余,竟然觉得他就这个发型还挺帅的,毕竟顾柏川本来就是浓眉大眼的长相,尤其是骨头的轮廓,比普通人都要深刻些,这么一个发型倒是把他的五官都凸显出来,英气逼人。
也许是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顾柏川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绯红,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问:“有那么奇怪吗?”
“不奇怪,不奇怪!”我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明知故问道,“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头发理成这样啊?”
“……没有为什么。”
“真的吗?”我跟在他后面走,连黎正思也不管了,“真不是因为看了我的脑袋,才决定跟我保持同步的吗?”
我眼睁睁看着顾柏川脸上的绯红扩展到耳朵尖,好像是把晚霞抹到脸上,他往医院外头走了两步,突然定住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看着我。半晌,伸出一只食指指向我,蹦出一个字,丑。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
顾柏川反倒愉悦起来,他转回去继续走路:“那么丑,谁要和你一样。”
我听见阿鹏哥在我俩后头没忍住嗤笑出声,被我狠狠剜了一眼,黎正思在旁边全看到眼里,当即出声警告:“黎海生,注意礼貌!”
“没事。”阿鹏哥忙跟他摆手,“生生跟我熟,闹着玩的。”
我冲着黎正思吐了吐舌头,心想着,他这个时候又出来管我,好像阿鹏哥成了外人一样!明明黎正思自己才是和我最不熟的人,作为父亲,他参与我的生活还不如阿鹏哥多呢。
至少,平时出去玩都是阿鹏哥送我们,跟他黎正思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住院期间,盛夏已经快要过去了,我看着日历上的日期,距离画红圈的9月1日越来越近,再次开学就会是初中生,我深知自由的时间将会越变越短,于是趁着陈敏不在,三天两头跑到顾柏川家里撒欢。
八月底的某一天,顾柏川提议说出去转一转。
我问他要去哪,他说不上来,让我决定。
我顿觉事情反常,心想着,顾柏川这人一向主意很大,怎么会突然提出来要去外面逛,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呢?于是我仔细盯着他的脸,要从他身上找出点不对劲来。
确实是让我发现了他眼底的黑眼圈,表情也比往常要深沉许多。
我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顾柏川摇头,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到底要不要出去?”
我点头说去,暗自猜测大概又是因为顾严的事情——现在,他爸再婚的事情已经成了顾柏川的雷区,虽然顾严每个月都会给他打一笔富富有余的生活费,但父子俩的沟通仍难以进行,经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而每次吵架结束,顾柏川的情绪都不高。
我猜想今天的情况应当也差不多,于是点头应了顾柏川的话。
我们漫无目的地骑着单车,穿过城市的水泥森林,旁侧有正在修建的地铁站,也有吐露刺鼻尾气的公交车,有吵闹的学生,也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行道树上,蝉在夏末发出最后的鸣叫,顾柏川在前面骑车,我在他身后保持一个车身的距离,从我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理着圆寸的后脑,下方接着一段白皙的脖颈,汗水从他的脖子上流下,淌入他宽松的白色短袖里。
他骑得很快,风掀起他的衣摆,抖动的布料让我不禁想起2008年夏天仰望过的红旗——日子过得如此快,转眼许芸阿姨已经走了四年,我和顾柏川也已经不知不觉步入了青春期,他们大人将这段时期描述为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我却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是灿烂的,为什么顾柏川脸上的笑容愈发少起来。
我喊了顾柏川的名字,让他靠路边停下车,提议道:“光这么骑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过会前面那个红绿灯变灯的时候,我们跟上第一个起步的人,看他要去哪里,我们就跟着走,怎么样?”
顾柏川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笑起来,飞快跨上单车,骑了出去,一边骑一边叫嚷,“顾柏川,你太慢啦!”
我没有回头看,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车流像是开闸放出的水,我集中精力认准了那第一个起步的自行车,二八大杠,上头是一个穿着深蓝工装的胖男人。
“就是他了。”我嘀咕一句,飞快踩起踏板,单车一阵风似的驶出,顾柏川紧跟在我身后。
我们随着那男人,一路向西去,街边的景色一直在变,从最开始的高楼大厦,变得后面越来越矮的房子,再到支起的吊车和盖了一半的新楼房……我们跟着那个胖男人往城市边缘骑去。
我抬头看到几根巨大的、正在冒烟的烟囱,下方是厂房大楼,它们在这座城市里如此特别,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灰色和铁锈一般的暗红。
正当我眺望两侧的风景时,忽然听到单车的链条发出异响,踩踏板的阻力变大,显然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该停车了。
我却不想就这么简单停下,坏笑着冲前面的胖男人大喊:“嘿,哥们儿!”
他离我不远,放慢速度扭头看我。
“你猜我们跟在你后头多久了?”
“操!”我听见他来了句国骂,“神经病啊!”说罢,那胖男人脚下生风踩着单车加速离去。
我靠边停车,放肆大笑起来,直到顾柏川拍在我的肩膀上。
“别笑了,顶着个小寸头跟劳改犯似的。”顾柏川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
我回呛道:“别忘了你也是寸头,小劳改犯。”
顾柏川没理我,蹲下去替我看单车的链条,白衣黑短裤,我盯着他下蹲时露出的小腿肚看了很久,直到顾柏川疑惑地看过来,我这才扭过头去看向别处。
那工厂前头的地貌很是奇怪,像是河流,水又是少了些,牛蹄之涔裸露出砂石和荒草。远处的天空是暗淡的灰,跟旁边那些破败的厂房保持同一种气质,我望向那几个高耸的烟囱,看其中最大的一根整吐着雾与烟尘,升入空中,和云彩混在一起令人难以辨识。
“这是条河吗?”我问,手指着前方。
顾柏川捣鼓了一会链条,无果,干脆跟我肩并肩席地而坐。
在我看来,顾柏川就好像是一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你问他什么样刁钻的问题都会有所回应,这会他对着工厂前头的岸滩思考片刻,道:“这应该是永定河吧。”
永定河,我早有耳闻,那是频繁出现于本地新闻的一条名河,他们说这是北京的母亲河,但我无法将它与眼前这样荒芜的河滩联系到一起。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永定河的砂石开采现象很严重,河道枯竭也很正常。”顾柏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道车辙上,低叹道,“可惜了。”
*补充:这里的工厂原型是首钢工业园,根据我查到的资料,首钢应该是在2010年全面停产,但是我十几岁的时候去那边见到过烟囱冒烟,猜测可能是产业转型或者不是工业排烟(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文章里就当是半架空就好了,不用深究。另外,首钢工业园这位曾经的“钢铁巨人”现在已经转身成为冬奥场地和文化园,搭建得很好,永定河也已经全线通水,欢迎大家有空来北京去这里转转。
第19章 42…44
我不太明白他所说的“砂石开采”和这条河的枯竭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在北京城区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着实是令人惊讶又惋惜。
“工厂呢?”我望着远处那几座巨大却破败的建筑,又看向那攀上红砖楼的绿色植物,一种寂寥感突兀出现,我骤然觉得不适起来。
“要停了。”
“工人呢?”
“不知道。”顾柏川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也许搬走了。”
不知怎的,我想起韩奈,想他说自己的父母也该是在哪个工厂里做工,又想起他付不起的篮球课,在某一个灵光乍现中,我仿佛明白顾柏川所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这句话背后的种种。
可是,可是……
顾柏川看出我的情绪低落,用肩膀撞了撞我:“虽然现在看着不太好,但河流治理已经上了文件,等下次来的时候,这里肯定会大变样子。”
“文件?”我来了兴趣。
“……新闻。”顾柏川改口,他拉着我站起来,又替我掸了掸裤子,转过身去那意思是让我“礼尚往来”帮他掸灰。
我看着他包裹在宽松短裤下,隐约可见的臀部轮廓,目光发愣,有那么点下不去手。
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我忽然很用力拍在他的屁股上。
顾柏川往前一跳,涨红脸,怒道:“黎海生!没事找事是吧?”
我笑得好大声,火上浇油跟他说,手感不错,下次有机会还会光顾的。
说完我就沿着那河滩跑开,顾柏川在我身后追,直到我跑得没劲儿让他追上,他压着我在泥土地上翻滚两圈,手伸进我的衣摆里,挠我的腰。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一边笑,一边拼命扭动身体,扬起的尘土吹在我俩脸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成了“土人儿”。
顾柏川满意地松手了,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往停单车的地方走去,他在眺望远方的河床和荒草,我在背后看他,看他已经初见形状的肌肉线条,还有骨架愈发鲜明的棱角——我心中腾起一个微妙的念头,在这如火的盛夏,烧得我口干舌燥起来。
我的单车坏了,顾柏川骑的是时下流行的死飞,没法载人,这段路又偏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出租车,我俩只能蹲在路边打电话给阿鹏哥让他来接。
顾柏川放下手机,脸色不太好。
我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阿鹏哥现在有事在忙,过不来?”
顾柏川摇了摇头说不是,顿了顿又说:“但我们确实得等一会了,他现在在医院。”
“他生病了?”
“不是。”顾柏川又否认。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跟我说:“是林慕妍怀孕了。”
我愣怔半天没回过神,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顾柏川今天早上看上去情绪不高,原来是他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这件事放在大多数人身上倒也不算坏事,可对于顾柏川来说,这就意味着,他好像彻底被排除在顾严的新家庭之外,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从未想此时一样厌恶一个未出生的生命,即便我清楚了解他是如此无辜。
九月如期而至。
陈敏给我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大意是她没法在我开学之前赶回去,让我跟我爸商量好,叫他去开新生家长会。
我发誓,我还没有到开学一场家长会都要瞒着家长的程度,毕竟那又不涉及考试成绩,所以我在挂掉电话之后就跟黎正思说了这件事,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结果真到了那天,我在学校门口左盼右盼也没看到黎正思的影子。
新的班主任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一双细腿踩着高跟,身高直奔一米八去了,我猜,如果她也不招班里的学生喜欢,大概会被起外号叫“竹竿”“通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