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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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嘭”的一声将玻璃汽水瓶砸到用来做遮挡的大理石上,清脆响亮,那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我的手,不单是我们桌的人,整个餐厅都向我看过来。
我对着牛佰万露出笑脸,盯着他懵逼的脸,笑出了声音:“不好意思,手滑了。”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没有人拦我,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似乎怎么也想不通我怎么能一次性砸碎那么厚的汽水瓶——要知道那可是在大篮筐里运输都摔不烂的。
夜色是浓稠的,我听见韩奈追上来的脚步声,没来得及回头,就已经扶着墙壁对着行道树的树坑大吐特吐。
于是,那天当陈敏特意从海上赶回家里,想要给自己儿子一个惊喜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浑身酒味和臭味的黎海生。
我见到她的一瞬间,恍惚间以为是在做梦,又害怕她打我,瑟缩着往后躲了一下,陈敏扬起的巴掌最后也没落下来,她扔掉了手中的行李,翻箱倒柜从屋子里找出自己的证件,然后走出了家门。
我在她同我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看到了她耳边一根银白的头发,随后在她摔门的巨响中,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总是擅长把所有事都搞砸。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换上衣服,将自己扔到床上,“大”字型摊开四肢,平静地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看它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模糊,直到一切陷入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梦见了很小的时候,陈敏和许芸阿姨带着小小的我和小小的顾柏川,一起走在布满银杏叶的道路上,我一脚踩空,拽着顾柏川一起跌入成堆的金黄色落叶中,陈敏在我身后笑个不停,扬起漫天的落叶洒到我们俩身上,许芸阿姨在后面温柔地笑,用手中的老式数码相机对准我们拍下照片。
梦里,顾柏川拈起金黄的落叶,将它们塞入我的前襟。
他越塞越多,越塞越多,我的胸口和后背全部都被叶子挤压,原本柔软的叶片也变成粗糙的石片,磨得我生疼,我尖叫出声,蓦地醒来。
慌张地将台灯打开,我翻身下床,穿着睡衣睡裤就翻到窗外的平台上——自从长大之后,我使用这条“秘密通道”的次数变少了,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就如此迫切希望见上顾柏川一面。
我本以为他已经熟睡,只想在窗外站一会就走,却没想到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而我出现在他窗口的一瞬间,刚好对上他诧异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仿佛精神病一样,凌晨两点不睡觉,坐在他的房间里,翻阅各种书籍和资料,我迫切想要知道那个所谓伟大的达尔文,究竟有没有在他的“进化论”中将同性恋阐述为一种妖怪——看一眼就会反胃、只配拿来当笑柄的妖怪。
顾柏川拦不住我,只能加入其中。
当然,我冲动做出的这些事情并不能有什么科学的结果,更不可能用一晚上的时间研究出人类几百上千年都没研究出来的答案。
终于,在我准备踩着桌子够他柜子上最顶端落了灰的书时,顾柏川忍不住将我抓了下来,他的手握在我的腕上,惊道:“黎海生,你怎么这么烫?”
“啊?”我确实觉得有些迷糊,可我将其归为大脑的困顿,我仍在纠结那些困惑着我的问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鼻腔里喷洒出的气息过高。
顾柏川的手搭在我的额头上,拿开,又匆忙出了房间。
我在他后面追问:“你去哪?”
“拿体温计和药。”
我坐在顾柏川的床上出神,这会后知后觉才发现肌肉疲软,有些使不上力气……应该是真的发烧了。
要说人在发烧的时候就容易思维发散,比如此时我就在回想:今天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什么就会发烧了呢?又在想,达尔文既然如此伟大,为什么进化论不能解决同性恋的问题?如果这真的是劣等基因,为什么没有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而要一直留到几千年之后折磨我。
顾柏川回来了,将一支口腔温度计塞到我的嘴里。
我叼着温度计,口齿不清,却还忍不住说话:“这支温多(度)计,你也用过,我吃了你的口水……”
“我擦过。”顾柏川面无表情打断我的话。
我闭上了嘴。
房间陷入安静,只剩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秒针转动发出极轻微的响声,城市的夜晚很安静,我久违地感觉到疲惫,于是脑袋一歪靠在了顾柏川的肩膀上,我感受到他在我脸颊下方的身体骤然一颤。
“让我靠会。”我说。
顾柏川没有再动了,他由我枕着,然后就在我感到意识快要脱离躯体的前几秒,我听见他说,如果同性恋的基因在千百年来都没有消失,那么他更愿意将其看作是一种同异性恋相对的社会分工……
云里雾里,他讲的话就像是生物老师那个老头在课上讲的“催眠曲”,很快我就听不清他说的,沉沉睡了过去。
我很少生病,这一发烧就烧了整整三天,陈敏逼不得已回家,冷着脸在厨房给我煮粥,一边骂我“整天在外面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学别人喝酒不生病才怪”,一边拿上饭卡去服务社买了罐黄桃罐头给我。
等我完全好起来,也就到了毕业旅行的时候。
说是毕业旅行,其实更像是游学,因为老师也会跟着队伍。
这是我们学校的一项传统,一部分原因当然是为了巩固同学情谊,另一方面原因是一般应届毕业生会有百分之四十左右选择留在本校高中部,所以,说是毕业旅行其实也是为了给未来的高中打一打基础——所有的分队不再按照班级,而是年级混排,通常情况下是两男两女,完成一些游学任务。
这项活动是自愿参加,本来我是不准备去的,但纪从云软磨硬泡,说是她想去,而且这次游学又是去的国外,平时陈敏和黎正思没机会亲自带我出国。
于是,我和顾柏川收拾好行李,跟着大部队上了飞机。
窗外的景色很好,我看了看手上的分组名单,上面排给我和顾柏川的两个女生我并不认识,纪从云跟我说不用担心,她会找这两个女生换组,换到我们这里……结果确实是换了过来,但还连带着另外一个女生也换了人选。
冯盼盼换到了我们组,我发誓这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偏偏顾柏川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问:“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招惹她吗?”
我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妥,听他这么一说,又故意和他抬杠:“那你又没同意跟我在一起,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没话说,权当没听见,闭着眼睛在我旁边假寐。
我本来是存着要倒时差的心思,没打算睡,在旁边又是看漫画,又是翻人家飞机里带的时尚杂志,翻了半天,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结果一闭眼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顾柏川怼醒的,他掀开我旁边遮光板,探过头来,让我看外面的日出。
这是我第一次在飞机上看到日出的景象,更加准确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飞行在昼夜分界线上,飞机的尾部还是夜的深蓝,而前部已经变成了极为浅淡、甚至有些偏红的粉色。
顾柏川离我极近,扑面而来全是他身上那股肥皂水的味道,窗外的景色再迷人也不再能吸引我,我盯着他的耳廓,突然在上面咬了一下。
第43章 93…94
飞机降落在南半球一座临海而充满水汽的城市,日光充足,虽然是冬季,但是气温仍旧处在二十多度,阔叶树伸展着绿叶,街上的行人穿着单衣或仅仅披着一件薄外套。
我跟顾柏川说,这里像是春天,换来他跟我讲什么季风什么暖流,好像那个会敲着教鞭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的老古董……他这人太不解风情了,我想,干脆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纪从云和冯盼盼跟在我们后面,不知道女孩子间的友谊究竟怎么产生得如此之快——这才不到一天,她俩已经好到喝同一瓶饮料了。
我想自己给顾柏川塞到嘴边的奶茶,又想起刚才在飞机上轻咬过他的耳廓……我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话又说回来,我对他做出的事情已经远超过男生之间的普通友谊,他没有避开,更没有大叫着骂我是个恶心的东西,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之前真的还有可能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又也许他只是不愿意就此跟我闹翻,导致我们形同陌路吧……毕竟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不单单是朋友这么简单,因为自从我记事起,自己就已经和顾柏川熟识。可以这样说,他的身影填满我至今十五年左右的人生。
我坚持认为一个“人”是由他过去的记忆构成的,这些记忆塑造他、影响他、并且支配他未来的每一次选择,而对于我来说,顾柏川占据我记忆的比例太大,已经成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同理,对于他来说,我也应当是处于这样重要的地位,关于这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接下来,我们会把你们拉去‘姐妹学校’,然后寄宿家庭的父母会把你们接回家。”周允的声音响起,将我从自己的世界中拽出来。
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几天的行程——我们会和当地的学生一起上学,住进他们的家里。教导处主任在宣讲的时候说,这种方式能让我们更好的了解当地的文化,同时也可以开拓眼界,让我们看一下外国同龄孩子们的生活。
我觉得他们说的比唱的好听,大人总是喜欢说这些空话,什么“长长见识”啦,什么“开拓眼界”啦,什么“打开视野”啦……可是看过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最后的生活还是会停留在“中考”、“高考”,还是会停留在各种计算题和文段阅读里。
我参加这次游学当然不是为了这些——我是为了顾柏川。一想到能和他住在一起,住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尽情做所有想做的事情,我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兴奋起来了。
我想,我要在这两个星期里撬开他的嘴巴,让他开口对我说“喜欢”。
我是斗志满满地,不过,很快就被打回原形……
寄宿家庭的“妈妈”来接我们了,她的个子很高,苗条,穿着一件高领黑线衣,棕发蓝眼,脸上长着一些雀斑,身边还跟着一个跟我们同龄的男孩,长得跟他妈妈很像,但是是卷发。
他们开口就是一句英语,我已经石化在原地,脑子里既记不起来英语课本上的东西,也记不住平时老师说过的话——我的水平仅停留在能听懂简单的句子,至于要开口说,那真是一件要人命的事。
顾柏川似乎很乐于观摩我的窘态,这就导致在前往寄宿家庭的路上,他一改原先的沉默寡言,反而和前座两个外国人聊了起来。
虽然开口困难,但我还是能听懂一些他们的对话:寄宿家庭的母亲叫玛雅,跟我们同龄的男孩叫布里安,他们家里还有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妹妹。
布里安是个非常健谈的人……非常。原先我以为都萨木那样的性格已经非常自来熟了,但显然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布里安,他在整个车程中都在不停地说话,一会问问我们在中国的学校如何,一会又跟我们说未来几天的安排是如何如何,他的语速非常快,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我基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终于在快到家的时候,玛雅注意到我的沉默,她从后视镜里看向我,放慢语速笑道:“别担心,Lee,我们家之前就接待过来自中国的学生,放开一点,不要这么安静。”
我听见顾柏川在我旁边发出了轻笑,尽管他迅速将脸转向窗户,我还是看到了窗户反光下他翘起的嘴角!我面色涨红,又气又恼,支支吾吾道:“My English,my English is poor。”
顾柏川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了。
我开始后悔答应来这次游学,唉,毕竟几乎所有男生都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糗,我也一样。
直到玛雅将车子开进车库,打开车门放我们出来,我脸颊上的热度仍旧没有消退,如果有镜子,我肯定能看到它上面飘起的绯红有多不正常……顾柏川也看见了,他在我耳边用中文飞快说了一句:“怎么了,要跟我住还不高兴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见他嘴角带笑,目光中也带着调侃的意味——我不知道顾柏川有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话中所包含的暧昧意义,但是可以肯定他现在心情很好。
我已经许久没从他的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笑意,那么明媚又灿烂,和布里斯班的阳光一样通透,我看愣了神,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算了,我收回之前的话,我并没有后悔来参加这次游学。
“嘿,原来你们在这里咬耳朵哦。”车库里忽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撞在我的腿上。
我连忙后退和顾柏川分开,抬头看见布里安正站在车库出口,抱着臂,笑眯眯看向我们:“这是我妹妹,阿曼达,她就喜欢做这种破坏气氛的事情,你们不要介意。”
我没太听懂他后半句话,懵懵懂懂看过去。
“好啦,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未来两周的房子。”
我注意到他的用词是“房子”,而不是“屋子”,这挑起了我的好奇,我连忙小跑两步跟上去,顾柏川紧随在我身后。
整间院子比我想象的要大,两栋楼,一栋大一点的双层主楼,还有一间小点的白色楼房,同样也是上下两层。布里安的手向小点的那栋一指,跟我们说:“这就是你们两个的房间。”
“整栋楼?!”我没忍住用蹩脚的英语发问。
布里安笑起来:“是啊,但其实你们进去就知道,并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大,上层是卧室,下层是洗澡和洗漱的地方,还有一个仓库,仓库里面都是些陈旧的东西,你们就没必要去了,我把卧室的钥匙给你们。”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完他的话,就见他已经将一串钥匙放到顾柏川手上。
“好好休息一会吧,等会玛雅做好晚餐,我来喊你们。”
我几乎是用跑的上了外部楼梯,推开卧室的门,我看见一块大约有二三十平米的房间,白色百叶窗,纯木质的地板和墙壁,以及两张铺好的双人床……两张,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失望。
顾柏川站在我身后,伸手将我推进房间,指着两张床跟我说:“你先选。”
那两张床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张离百叶窗近一些,另一张远,我眯起眼睛,不作回答。
“不选?那我就选了。”顾柏川懒得跟我在这件事上多纠结,拖着自己的行李就去了离百叶窗近的那张床。
我在他站定的一刻,立刻跑去那张床上坐下。
顾柏川挑了挑眉毛,没跟我计较,又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去了隔壁那张床。
我再次站起来跑到他去的那张床前坐下。
这回,顾柏川站定在床前没动,半晌,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有病?”
我笑嘻嘻看着他:“你看,都是双人床,不如我们一起睡。”
“有两张床。”
“但是我想跟你睡。”我就像是个无赖,又像是个流氓,反正不管顾柏川说什么我都不打算起身。
我本来打定主意,顾柏川会义正言辞拒绝我,然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发怒,使用暴力手段对我进行镇压,却没想到他竟然只是站在那里思考了一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晚上再说。”
这回轮到我发愣了,我看他再次拖着行李去了离窗户近的那张床,中途不忘回头警告我:“你要是再跟过来,晚上也没得说。”
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脏“嘭嘭”跳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