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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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直到我走进楼道,又走到我们两家住的楼层,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安静得令人感到不正常——通常九九都会分辨出我们两个的脚步声,提前一步坐在门口摇晃尾巴,嘴里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是可以听到的。
而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第51章 108…110
在寂静的楼道里,我只能听见我们两个脚步声,以及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声音,我不禁疑惑道:“阿鹏哥没有把它送过来吗?”
“不应该。”顾柏川摇头,“他给我发过短信了,说他把九九拴在小门厅里了。”
我们单元楼的设计比较宽敞,每两家公用一个小门厅,跟电梯间的公共走廊还有一扇门,有的住户会选择锁上这第二道门,而我和顾柏川家的小门厅一般不落锁,里面堆放了一些旧杂物,偶尔阿鹏哥来接送九九时就会将它拴在小门厅里,这样就不必非得拿到顾柏川的家门钥匙。
我推开小门厅的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只见一团黑白躺在地面上。
“九九!”我喊了它的名字。
然而九九并没有回应我,我走上前去查看,只见它躺倒在地,肌肉抽搐,嘴巴旁边流着口水混合一些呕吐物,它还在喘气,胸膛起伏,嘴巴里发出非常细碎的声音,我觉得甚至称不上是哼唧。
顾柏川跟着我的步子过来,我听见身后响起他倒抽气的声音,随后,顾柏川将九九捞起来,我们飞也似地奔向单元楼外。
这个时间点打车太不容易,可宠物医院离得很远,我们好不容易拦下一辆车,那出租车司机见我们抱着那么大一条狗,本来还想要拒载。我扒着他的车窗,求他,我从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人,可那天我说的“求”字已经数不清。
出租车夜晚城市的街道上飞驰,路过一盏又一盏橘黄的路灯,骤然又有细雨点从天空落下,落在玻璃上,将灯光变成被拍碎的溏心蛋。我用手心贴在九九的头上,不断在心中祈祷它的平安。
上帝也好,佛祖也好,我这个无神论者已经将所有数得上数的神仙求了一遍。
直到顾柏川的手抚在我的手上,我才忽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手脚冰凉。
“会没事的。”他轻声道。
“会没事的。”我说,“我给它起了很好的名字,长长久久。”
九九是一条很坚强的狗,它与我在冰雪严寒的冬天相遇,那么小一只,蜷缩在刚好能盛下它的笼子里,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摊贩做黑心生意用的星期狗,但是它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好好的,会跑、会叫、会认人,而且一点点的长大了,长得那么漂亮、那么结实,它一定能活下来……它一定要活下来。
我这样想着,却感觉到手底下九九的皮毛正逐渐变得冰冷,喘息声也逐渐弱了下去。
“坚持到医院好不好,九九。”我这样念着,望向它深褐色的、玻璃珠一样的双眼。
它的耳朵极轻微地动了动,它在回应我。
司机已经尽力开得最快,我知道的。
可是,九九还是在宠物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合上了双目,它在我手心最后蹭了一下,然后就再没有了呼吸。
“救救它!求你!”我半跪在旁边,目眦尽裂,望向兽医。
兽医缓缓摇了摇头:“跟它好好道个别吧。”
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雨水,也没有阳光。夏末留下的燥热已经完全褪去,我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捧回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让我联想到08年的夏天,这一切被迫成长的起始点,那是我第一次在思考人生中最大的哲学问题之一——如何面对所爱之人(或动物)的死亡。虽然在自然科学中,人类总是以高级动物自居,但与我而言,我并不愿意将他们分开对待。
在众多童话故事中,死亡被美化成天上的星星,或许在八岁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期待,比如许芸阿姨的牺牲只是去了更美好的世界,但如今我已经快十六岁,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死亡是一种生命体无法逆转的终止。
它不是会发光的星星,它只是泛黄纸张上一个平凡的句号,意思是关于这个灵魂的故事结束了。
我从前说过,顾柏川这个人很少会掉眼泪,我也不太记得他在九九下葬那天有没有哭,因为我哭得满眼都是泪,稀里哗啦的,怎么抹都抹不完,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我掂着手里的盒子觉得它好轻——明明生前是那么重的一只狗,死之后却只有这么点的重量。
“他妈的,怎么这么轻!这么多年就跟白养了一样!”我用手背蹭过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向顾柏川。
他正对着那个小小的石头片仔细观望,那上面写了几个字:九九之墓。
其实我说不好他到底是在看墓碑还是在发呆,因为那墓碑实际上总共也就这么四个字,实在没有其它可看的,倘若九九是个会说话的人,它的墓碑上大概还会有几句话介绍它的生平,至少,会有人刻上“xxx之子”这样的字样。
但是它只是一条狗。
我觉得如此甚是不公平,于是让顾柏川掏出纸笔:“我说,你写。”
“好。”
他这样说着,半趴在地面上等待我开口。
我张了很多次嘴巴,想了很多遍要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做开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反反复复,似乎怎么开头都不对。
我望着那张干净的白纸,半晌,低声道:“算了,你就写‘我会想你’。”
顾柏川动了笔,我歪过头去,看见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九九,我们会想你。
随后我们将那张白纸折好,埋在了那棵大叶黄杨下面。
从宠物公墓走出去的时候,阴沉的天空总算落了雨,我深吸一口气,嗅到了空气里那股极为浅淡的寂寞味道,如果具象化来形容,那应该是一把纯黑色的拐杖头雨伞……这是墓地的味道,在许芸阿姨去世的时候,我也曾闻到过。
公墓里有很多人,有被爸爸妈妈领着的孩子,也有年轻情侣,还有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当我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的时候,我卑劣地产生一丝慰藉——生死离别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个体身上总是会觉得难以忍受,但其实这是群体性的伤痛。
我所经历的,是许多人都曾经历的,也是所有人终将经历的。
顾柏川拉在我的手上,我们一路沉默着走过蜿蜒的山路,在这条通往公墓的山路上,没有人会在意两个年轻男孩牵起的手。
直到下山,顾柏川问我,要不要再去宠物店重新买一条狗。
我愤怒起来,斥责他怎么敢在离九九这么近的地方说这种话。
他确实闭上了嘴,可当我们回家的时候,他又说了一次:“黎海生,我不是说现在,我说以后,我们再去买一条狗吧。”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终于点了头。
九九死得很离奇,我在小门厅里发现了一碗水,清水。
阿拉斯加是大型犬,尤其是在天气闷热的时候,九九总是会喝掉很多水,但是,我和顾柏川从来没有在小门厅里喂食的习惯,基于这点,小门厅里凭空出现的清水碗非常可疑,我将水保存下来,送去和九九一起做了尸检。
当时为了做尸检,顾柏川还不得不拉下面子找顾严帮忙,又是花钱,又是费时费力,总算在十月份的时候拿到了尸检报告。
尸检的结果是老鼠药中毒,而且是市面上比较难买到的一种剧毒老鼠药,近两年就是因为经常发生宠物误食的事件,所以居民聚集的地方鲜少会有人使用,显然只是有人故意要害九九。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很久,纪从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紧锁眉头劝我不要白费心思去调查:“我并不是说就让九九白死,只是,一来这件事过去太久,你们说要找证据已经很难,二来就算是调查结果出来,也不能给什么人定罪,反而是你们两个学生,万一惹上麻烦就遭了,毕竟对方杀狗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不对。”我说,“其实我心里头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谁?”
“也不能说是怀疑对象,但是这件事大概和他脱不开关系。”我叹道,用眼神扫过班级前头的一个座位,念出一个名字,“袁小方。”
九九并不经常会被拴在小门厅里,准备得如此齐全去投毒,这个人不仅需要知晓我和顾柏川的行程,更要知道那天晚上九九是被人送回来的,如此想来,一定是个熟人,而关于九九的事情,除了那天袁小方问我,我说过一嘴,后面就再没有跟别人说过。
根据阿鹏哥的说法,当天他是五点多将狗狗送到地方的,这个时候军训结束,如果是提前被家长接走的学生,在这个时候已经到家,因此,作案时间也有。
正在我和纪从云揣摩来揣摩去的时候,顾柏川幽灵一样出现在我们身后,抚上了我的肩膀:“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九九的事。”我将我的推理过程同他讲了一遍,心里头稍微对自己缜密的逻辑有些得意,毕竟总算有一件需要动脑子的事赶在顾柏川前面完成。
出乎我意料,顾柏川听完我的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点了点头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出事第二天我就去找人要了当天的监控。”
第52章 110…112
有些时候我不得不佩服顾柏川的脑子,他这番提前行动确实帮了我们很多。视频的内容很大,被放在硬盘里,他说之前因为开学考试加上在处理九九的事情没有来得及看。
所以,我们三个约了一天下午,在顾柏川家里看了整段录像,楼道里的监控非常老式,照出来的视频全是噪点也很模糊,长时间盯着非常累眼睛,若叫是平时,这种枯燥无聊的事情我是打死也不会去做的,但是事关九九,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我们三个看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忽然在视频里看到了杨辰的影子。
我瞪大了眼睛,当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骂道:“我他妈就知道是个傻x!他根本就不住咱们楼,来这里除了要害九九还能做什么!”
除了杨辰,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身形比杨辰要高大,手里面还拿着一包东西,由于监控画面实在是太模糊了,我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这个人显然比杨辰要有做坏事的经验,因为他戴了一顶棒球帽,很好的将脸藏在了棒球帽下,相比之下,杨辰那副不知天高地厚还大摇大摆走路的模样,让我在愤怒之余,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留下了证据,而且非常明确的证据。
我从来没像此时一样痛恨他,甚至想要就趁现在冲进杨辰的家门,将他拎出来痛打一顿,打得他屁滚尿流、满地找牙,我要掰开他的嘴,然后将老鼠药塞进他的肚子里,让他也感受一下九九承受过的痛苦。
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顾柏川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回椅子上,说:“别冲动。”
我忍不住回头看他的脸,见他还在盯着那段监控录像,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不禁觉得有些生气:“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顾柏川抿着嘴没有说话,我看他分外沉着地将那段监控视频用录屏软件录下来,保存住这一小段,放进电脑文件夹里,随后又做了一份备份。在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之后,他终于转头看向我,这回,我从他脸上看到了忿恨和冰冷,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后颈道:“黎海生,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顾柏川的手竟然如此冰凉,而就在我愣神的片刻,我看到了纪从云看向我们俩诧异的目光。
周一,我们照常去上学。
一场秋雨一场寒,学校里种着的银杏树和杨树已经在逐渐变黄,我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上,等待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是社团活动时间,我应该前往校队去参加训练,但是我跟老师请了假,请假理由是肚子痛,当然,实际上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我的目光落在教室靠前位置某一个座椅上,袁小方,他正戴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圆眼镜低头奋笔疾书。他写字的时候背部很弓,而且总是歪着头离桌面很近,他永远是那副心无旁骛的老实模样,从小学,一直到现在高中。
我其实有时候也挺相信缘分,比如如果我们俩个做了十年同学,应该是相当特别的缘分才是,甚至我小时候还觉得逗弄他、看他红起的耳朵是件顶有意思的事……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或许只有我觉得有趣而他觉得很讨厌吧,要不然为什么要这么报复我?
可我又觉得怎么都不至于,九九在我心中的分量太重了,它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跟有刀子在剜我的心脏一样,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一阵子,我还是会偶尔做梦,梦见九九在对着我哭,一边哭一边在蹭我的手心,我半夜惊醒,然后经常睁着眼到天亮。
下课铃响了。
我迅速将桌上的书本合上,老师前脚刚出教室,我后脚就来到袁小方的桌子前面。
他还在整理那份笔记,直到我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课本上,他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袁小方推了推眼镜片,太重了,他的眼镜片总是会往下滑。
“你跟我出来。”我对他说。
“不行。”他抬头看了眼教室前方的钟表,“我需要用十分钟的时间赶去物理实验室上社团课,现在就得走,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他说着,开始将各种笔记本和书塞进书包里,那模样非常镇定。
镇定得让我恼火。
我揪住了他的书包,重重将它砸回椅子上:“今天不用去了,你跟我出来。”我这样说着,半推半搡将袁小方从座位上拉起来,将他往教室门外拖。
袁小方慌张起来:“黎海生,你要干嘛呀!我需要去上社团!”
他不断挣扎,然而这书呆子的力气实在不足以撼动我,我没有理会他,依旧我行我素将他带到楼道里。旁边的男生露出看戏的表情,袁小方一心学习没有什么朋友,因此也没有人来阻拦我。
本来打算就在楼道里问的,谁料柳曼(给顾柏川写情书那个女孩),竟然追过来拦我,说不要让我欺负同学。
我嗤笑一声,不得已将袁小方拎到教学楼后面的一处小花圃里,那里头没有监控录像,而且绿植很多,遮掩着不容易让人发现,是许多“坏学生”经常会来的地方……当然,来了这里也就意味着要做一些坏事。
袁小方在我手底下发起抖来:“你……你干嘛?黎海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放开了他,袁小方下意识就要跑,于是我又将他抓了回来,这下,我倒真像是那个准备欺凌同学的恶霸了。袁小方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那副样子倒是跟之前见到疤哥和杨辰的时候差不多。
我顿时觉得可笑起来。
“你抖什么?我今天又不是来打人的。”尽管我确实很想。我在心里补充。
“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我就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我故意将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在试探,我想知道袁小方到底跟杨辰有没有过勾结。
“什么事?”袁小方疑惑地看向我。
我仔细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中看到他的心虚,但是袁小方表现出的却是很单纯的迷惑……他或许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之前问我关于九九的事……”
“九九?”
“我和顾柏川的狗。”我紧盯着袁小方,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袁小方开始是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白,他结结巴巴问我:“怎……怎么了,是不是疤哥和杨辰他,他们给你找麻烦……”
“疤哥?”我皱起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