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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潮倒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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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追问他有什么可笑的,但从把蛋糕打开到吃完,他都噙着那抹奇怪的笑意而不回答……后来我才知道,虎鲸的食谱上“大白鲨”赫然在列,顾柏川这人真是打小蔫坏,能占我便宜的事情一样不少做。
  不过,那时候我送他手偶的意图很单纯,就是想他看过那么多纪录片里,好像鲸鱼出现的次数最多,而刚好礼品店里的手偶有几分可爱,所以即便比批发市场贵了三倍不止,我还是花光了兜里剩下的最后两百块零花钱,带走了货架上那两只手偶。
  至此,我在陈敏同志回来之前成功变为穷光蛋!
  我知道关于零花钱的事情瞒不了太久:陈敏在对她大半年没见的儿子进行亲切问候之后,很快就跟马肥婆通了电话。
  我眼瞅着她打电话的脸色越变越不好,脚底抹油想要溜之大吉,但是晚了!陈敏在我一只脚踏出房门之前,率先抓在我的领口上:“黎海生。”
  她喊了我的大名,当真是大事不妙……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爸给了你多少零花钱,你都花在了什么地方,还有,你和杨辰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往后退,心里想着的是,到底用哪个姿势接受接下来的毒打比较好,捂头?捂脸?还是干脆躺平让陈敏打个痛快才好。
  然而,就在我连求饶的措辞都准备好的时候,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又急又切,陈敏瞪了我一眼,不得已偃旗息鼓,只是从她气得发抖的嘴唇中,我读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我真不想等,只要那门一开,我就想冲出去。
  房门被打开了,我的脚步却停在门槛处,我抬着头,对着阿鹏哥愣神。
  他怎么会来?
  我的心脏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心跳快起来了——我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一只“手”愿意在陈敏落下鸡毛掸子落下之前替我挡开。
  “啊,嫂子,我是……是来找生生的。”阿鹏摸了摸自己的圆寸脑袋,在我妈面前略显拘束,本来就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变得更加磕绊,语序颠倒,“顾,顾先生说,今天晚上邀请生生去隔壁吃饭,他……我们一起涮火锅,他们亲戚那边寄了羊羔肉过来,吃不完。”
  我的嘴角偷偷往上翘起来。
  阿鹏真的很不会说谎,比我还要差,当他说起谎的时候,一张黝黑的脸也会变得通红,往常板正的表情也会变得飘忽不定。
  顾严鲜少主动邀请我,更加准确地说,我们两家的父亲对于“家庭”的概念如此淡漠,以至于他们偶尔还会问起“我和顾柏川到底在上几年级”这样令人沮丧的话。如此想来,他们就更不会在意自己儿子和朋友之间的相处。
  幸运的是,许芸阿姨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借用顾严的名义邀请过我。
  陈敏不疑有他,只好大手一挥,放我过去。
  我的心情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路冲着花果香气最浓郁的地方冲去,今天是2009年3月3日,顾柏川第一次在我挨打的时候“伸出援手”,即便这方式如此迂回,我仍旧满心欢喜。
  因为他在隔壁听着陈敏打了我九年,今天,是第一回 。
  然而,顾柏川在把我拉进家里之后,一句多的都没提,只是自顾自把打回来的盒饭热了,往我面前一推:“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我“哦”了一声,抬眼瞄了眼杵在旁边的阿鹏哥,他挠了挠头,面露为难:“现在能把你爸书房的钥匙给我了吗?他就让我取个文件,这也耽误太久了。”
  我握着勺子,往嘴里扒拉着干煸豆角,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对阿鹏表示同情的同时,心中却生出一种愉悦,在那恍惚间好似是明白了故事书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心情,即便顾柏川才不是什么周幽王,他只是个拿他爸在那狐假虎威的坏小子,我也不甚在意——我向来注重结果大于过程。
  我脑子里想着事,就连阿鹏走了都没注意。
  “别乐了。”顾柏川忽然一筷子敲到我的碗边,“麻烦精。”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的嘴角就跟控制不住一样往后咧,抹了把嘴,问他:“你爸呢?”
  “外面。”
  “外面是哪啊?”
  “……”顾柏川收走了我的碗筷,踮着脚往洗碗池里堆,脸上不爽的表情已经很明显,“我怎么知道他去哪,我管他去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柏川和他爸之间的关系恶化得厉害,隔壁的房子好像在一夜之间空荡下来,我在这个无聊又漫长的春天里,竖起耳朵,又架起我的潜望镜,蛰伏在墙的一头,窥探墙的另一头。
  顾柏川的生活作息相当规律,六点半起床,六点五十他会准时敲响我们家的门,将困得睁不开眼的我拽上班车,五点半放学,五点五十他会准时打开电视,听着里面播音腔的解说,一字一句犹如念经一样讲述关于南极、关于北极、关于各种洋流和各种动物发、情的故事。
  在上学的日子里,这样的作息只有一天会变,周三。
  周三晚上,多功能厅里总会放映一场电影,大人要交五块钱买票,小孩免费进。我会拉着顾柏川跑到最前排,扬起脸望向那块亮着光的巨大屏幕,那时候身后坐着的大人总喜欢向我们投来莫名的笑意,好似我们看电影跑到最前面是什么傻到无法言喻的事情。
  我不以为然,并在心底不屑:如果哪天我长到同他们一般高,我确实愿意坐在中间享受最开阔的视野,但现在,坐在最前面就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我靠在椅背上,挨不到地的双腿晃悠着,嘴里叼着一颗阿尔卑斯的棒棒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中间的细棒,学着荧幕里男主吸烟的模样,狠狠嘬一口糖,再将它从口中拿出来。
  瞧吧,他们大人总是这样,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殊不知有时候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在别人面前只是不值得一提的草罢了!
  陈敏、黎正思、顾严,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能免俗。
  陈敏说,生生啊,你想要的什么家里没有给你?你要想想那些非洲的孩子们,他们连饭都吃不起,而你还能每天吃得饱饱地去上学,知足吧,知足吧!
  黎正思说,生生啊,你看你这样顽皮,我也没说过你什么,这要是放在我小时候,早就被打死了!知足吧,知足吧!
  至于顾严……他向来不说话,隔壁的房子犹如死水一潭,偶尔我能听到他回家的开门声,但很快,又会有房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顾柏川最开始还会问上两句,后来就变成了永无休止的沉默。
  若要顾严开口,我想,我定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
  他会说:知足吧!
  有一次,我终于耐不住好奇,在顾严离开家之后,跃到顾柏川的窗外,屈起手指敲那块玻璃:“你爸走了?”我比划着口型,仿佛做贼。
  顾柏川一把将我拉进去,“嗯”了一声,听上去兴致不高。
  “陈敏今天也出去了,那……我们今天可以打Xbox吗?”我搓了搓手,对顾柏川家里的游戏机觊觎已久。
  要真说起来,顾严还真没在财务上亏待过顾柏川,在男孩之间时兴的各类游戏机一样没少,除此之外,每年流行的新游戏也总能在顾柏川这里找到。
  和陈敏对我的管教不一样,顾家是典型的放养,不过或许这也是因为顾柏川这人本来就无趣,手握众多游戏也不见他有多爱玩,所以,顾严也从来没在娱乐时间上做过多限制,而这俨然将顾家变成了我梦中的“伊甸园”,就算不是为了顾柏川,我还是愿意多跑来几趟的。


第8章 17…19
  最近一些日子,GTA4风头正盛,我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拆了一只老冰棒,冰棒吃完了,木棍还叼在嘴里。
  屏幕上的小人在自由城街头奔跑,右上角四颗星星被点亮,隐约有警用直升机的声音响起,我操控着小人拦下路人的汽车,一枪爆头,随后坐上抢来的车子继续往前开,警笛声音在后方越来越响,我急得手里直发冷汗,牙齿膈在冰棍棒上含糊开口:“这次绝对能五星!你等着瞧。”
  星星的数量是被通缉的等级,由于没有汉化版,游戏的主线是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只知道玩家在游戏里犯罪会被通缉,等级越高,抓捕力度越大,顾柏川玩出来的最高成就是五星通缉,坚持了两分钟,我总觉得自己有机会比他更厉害。
  车子一路往前开,撞翻各种垃圾桶和公共设施,最后我操纵的小人还是被赶来的警察和直升机逼到一个角落,game over,来得这样突然却又在预料之内。
  “啊!”我把手柄摔到沙发座上,崩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顾柏川在旁边不无取笑:“车技太烂了!你应该往火车站开,那边才能消星。”
  “我才不想消星,我要到五星好吧?”
  “四星你都躲不过去,还五星。”顾柏川伸手将我嘴里的冰棍棒抽出,一脸嫌弃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你是什么食量啊?一转头的工夫被你吃掉三根,也不怕回头闹肚子?”
  “没办法,我们家可没这些,好不容易来你这一趟,总得多吃点。”我嘿嘿一笑,提起陈敏,这才又想起来找顾柏川的“正事”,抬起屁股往沙发上一坐,刚想问关于顾严的事,却忽然坐到了什么坚硬物品上,我“咦”一声,将东西捞出来。
  是一个女士发夹,半个巴掌大小,浅粉色的蝴蝶结中间点缀着一颗圆润反光的珍珠。
  “这是……?”
  我愣了神,看着放在手里的东西,那么崭新,那么年轻,那么……我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直觉,直觉这个东西应当不属于许芸阿姨。
  顾柏川顺着我的目光看过来,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将我手里的发卡夺下来,甩到一旁的茶几上。
  顾柏川看的纪录片里,大部分动物都有固定的发、情期,春天。我以为在初夏一场瓢泼大雨之后,那些费洛蒙带来的躁动也会消退,却没想到人类之所以作为高等动物,还有一点区别于其它低等动物——他们的发、情期似乎并不能按照四季推算。
  简而言之,人类是一种容易失控的“高等”动物。
  顾柏川说她的名字叫林慕妍,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和顾严一样,她年轻、漂亮、活泼,束起高高的马尾,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跟许多男人幻想中的初恋一模一样。
  顾严也不能免俗,老房子着火,烧得轰轰烈烈,或许这就是那个男人生命中迟来的一遭。
  可是,偏偏这一遭在2009年6月,许芸阿姨去世后的第一个夏季。
  多雨又潮湿的夏,空气中弥漫着苔藓的腥气,夜幕也无法在这样的日子里安宁,我坐在自己的床头,抱着膝盖,左侧的墙壁里传来顾柏川和他爸吵架的声音,而面前一道高高的墙后方,陈敏的尖叫和黎正思的怒吼填满我的耳朵。
  我有时候觉得陈敏发起火来就像一个疯婆子,有时候又觉得她可怜,因为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黎正思的自私和冷漠如同春末河流上薄薄一层冰,将这个家庭置于岌岌可危的境况。
  那些争吵不眠不休,顷刻间栋榱崩折,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用枕头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变成一株什么都听不见的仙人球,尽情伸展成长留给我的毛刺,不需要多少养分、不需要多少水,我也能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夏季里活下去,活在顾柏川的窗边,光明正大地、安静地看着他的脸庞。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成绩下降得很厉害,马肥婆将袁小方指给我做同桌,我本来是不情愿的,但那个小四眼确实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脾气软反应也慢,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偶尔的“指使”任劳任怨,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
  于是,我就开始起了逗弄他的心理,追在他身后喊他“村里那位小方姑娘”,还非要他念林黛玉的词儿给我听。
  “念那个做什么?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他推着眼镜问我,面露为难,两只耳朵通红着。
  我看着稀奇,手欠非得要往他圆润的耳廓上捏一把,坏笑着故意找茬:“你不能因为《红楼梦》讲了情爱就把它从四大名著里除名吧,学委,你可得尽到责任,帮帮我这个坏学生。”
  袁小方坚持:“不念。”
  “真不念?”
  “真不念!”
  我提高了音量:“哎呀!小方姑娘,你就多……唔!”
  袁小方窜过来捂住了我的嘴巴,别说,瘦瘦小小一个人,力气还挺大,我睁着眼睛瞪他,嘴里呜呜囔囔,大意就是,你再不撒开手,我就去找班主任告状,免了你的学委之类。
  袁小方不禁吓,松开手,退让道:“不念这个,我答应你别的。”
  “真的?”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勾上他的手臂,“那……今天顾柏川去心理咨询室的时候,你能不能找个理由把老师喊出去?”
  袁小方狐疑看着我。
  “我保证不干什么!”我一脸正直,“我就是从来没进去过那,想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什么。”
  如果说在这个校园里有哪处称得上“神秘”,心理咨询室勉强算一个。零几年的时候,“心理咨询”是个新鲜名词,我们学校紧跟市里教育改革的步伐修了这么个心理咨询室,平日都紧闭大门,只有提前预约才能进里面逛上一圈。
  负责的老师很是苛刻,只接待那一个预约的学生,我偶尔在门口张望,刚能看见敞开的门后面一张红蓝相间的沙发,那门又被“嘭”一声合上,留下门口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我问顾柏川,那里面都有什么好东西?
  顾柏川说,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啧”了一声根本不信他说的话,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遮掩得那样严实?我根本不理解什么“孩子们的隐私”,我只知道,只有世间最珍贵的宝藏才需要被好好看守,而真正的勇士会打败看守的恶龙,所以我也要去亲眼看看那里面的宝藏。
  就这样,袁小方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迈着小碎步,敲响心理咨询室的门,我躲在楼梯转角偷偷观察那头的战况。
  袁小方一点做坏事的天赋都没有,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就在我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总算表达出了自己的中心思想:有人在楼后面哭了很久,快让心理老师过去看看。
  学委的书呆模样,颇具说服力,年轻女老师深信不疑,连忙跟上去。
  我冲着袁小方挤了挤眼睛,下一秒就闪进了心理咨询室。
  进去的第一瞬间,我就知道顾柏川是骗我的——这哪里是什么都没有!天花板上垂下一串串的千纸鹤,红蓝沙发上铺满方形、圆形的抱枕,地上铺着绒毛地毯,对面不但有电视机,甚至还有一台桌上足球!
  该怎么形容呢?在学校诸多布满课桌椅的单调房间中,这样一个地方如同沙漠里的绿洲!我瞪大眼睛四处打量,心里跟有猫抓一样痒。
  “你……”顾柏川倚在沙发里瞪我,手里面还抓着一个方形抱枕,“你怎么来了?”
  胸腔里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升起,我气这样的好地方顾柏川竟然不跟我分享,还跟我说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成百只千纸鹤从我的头顶上垂下,窗户半开,微风拂过我发红的面颊。
  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顾柏川有了他自己的秘密。
  “这里怎么了?我想来就来!”我走到桌上足球旁边,一排排模型小人在我的拧动下胡乱摇摆身体,我垂下目光不去看顾柏川的表情。
  他似乎是被我的话噎住,半天才回过神:“所以,刚才袁小方是来干嘛的?”
  我抬起头:“你猜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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