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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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气不顺,还是色难舍?”
杨执柔看着自家兄弟,一脸烦躁之色:“你就因此无顾丈人丧仪,夺门归家?且不说本就是强取不成的丑事,因为一桩小事,恶我一门尊亲,你这一把年纪,都长在了狗的身上?区区一个美色玩物,值得你丧失掉为人做事的分寸?”
“可是少王辱我……”
“你有哪里值得人不敢轻侮?少王敬我门第,自在事外,他礼恩亲翁,诗彰闲情,纳我门徒败类,断你控诉源头,事事铺陈在前,不顶你犬吠几声?”
杨执柔看着仍然一副羞恼之色的杨执一,顿足叹息道:“但有一二人物赏识之明,只你眼下这幅不堪样子,我若是个娘子,也不会情怀系你!滚回去换了衣衫,我自送你去你丈人家。”
杨执一还有几分不情愿,但见阿兄动了真怒,不敢再倔强,只能一脸颓丧的返回房间换上刚刚脱下来的素麻衣袍。
杨执柔负手站在庭中,手捻胡须,神态则有几分复杂:“妖异啊妖异,久圈禁中的一个小儿,哪里习来许多权徒手段?血缘法授,儿辈尚且不类,孙徒竟得神采!”
第0191章 少王竟知有我
宰相杨执柔登门,独孤氏家人们同样不敢怠慢,一如对待河东王、派出子弟引车出坊迎接,其他人则于府邸门前等候。
李潼见状,便也一同行出,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杨居仁一脸忐忑的模样,便笑语道:“宰相自有容人之量,记室与杨相公情是同宗,只要礼数周全,何惧其他。”
杨居仁听到这话,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仆自景从大王,不忧其他。”
说话间,杨执柔车驾已经行至独孤氏家门前,马车停稳之后,他推了一把车畔跟随行走的杨执一,作斥言状:“速入门中待用,不要累你兄受矜傲之名。”
这话一说,就好像是杨执一为了给丈人家门充面子,回家强请兄长前来吊唁。
独孤氏家人自然不知内情,并不怀疑杨执一的离去。李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颇有深意的打量两兄弟一眼,杨执一垂着头根本不看他,杨执柔则对他微笑颔首。
灵前吊唁之后,杨执柔也被迎入庭中帷幕下,与少王并坐客席,两手一搭对少王微微致意:“情伤语噎,草草成文,让大王见笑。”
“意浓情深,哪需文法矫饰。”
李潼笑着回答一句,心里也不得不感慨,杨执柔能够混到宰相位置,涵养也是不差。
然而这念头刚一闪过,杨执柔便开始发难了,他指了指站在少王席后的杨居仁,似笑非笑道:“家门人众群立,我身兼国务,偶或少于关照。一点简慢,常有自惭。旧前人或不知,尚能自饰。今大王捡才量用,充席府中,却让我不敢再自美家国两顾啊。”
杨居仁听到这话,额头冷汗直沁,一步迈出站在两席之间,窘迫之下,不知该要如何作答。
帐幕下其他人闻言后,也都不乏好奇的打量杨执柔与河东王。此前杨执柔没来的时候,他们还对杨居仁不乏客气的寒暄,现在看来,杨执柔似乎因此对少王有些不满啊。
“相公高执南省,思望都是大事轻重。门阁里的人情瓜葛,也是不敢冒昧有扰。”
李潼抬手指了指杨居仁,浅笑回答道:“小王人道后进,少历风霜,承蒙前辈们不作人事上的留难,这才不自露待人接物的浅薄,哪敢自夸海量遗才的英明。日前宅内新纳孺子,深问之下才知与贵门第有此亲谊。情急攀结,强引杨令益我客席,贪此名门盛誉,一点心迹,怯于剖析。”
杨执柔听到这话,稍作默然,这才又望向杨居仁说道:“大王雅赏,你也要体察这一份心意,任事勤恳、不要辜负,不要亏败了我家门风评。”
杨居仁先是看了一眼少王,待见少王微微颔首,这才又行至杨执柔席前恭声道:“相公训告,居仁深记。”
略过这一件事,杨执柔转又讲起其他,帐幕下气氛也有所和缓。
李潼一边与人随口闲聊,一边也不免感慨,杨执柔也真的是人如其名,为人做事真有几分柔和,没有坚持到底的强硬,或者说本身只将此当作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认真追究。
其实将杨居仁引入自己府中,且带来参加今天这样的场合,李潼本身就是在转移矛盾,主动给杨家制造一个刁难自己的把柄,将焦点集中在杨居仁的身上,从而将唐家小娘子摘出来不受人议论。
弘农杨氏海内名宗,可不是什么没有字号的门第,杨执柔身为一个大家长,对族人们的行为是有一定的约束力。没有他的许可,杨居仁屈事府职本身就有些不对。毕竟眼下已经不是国初,王国官佐实在不是什么体面差事。
不过话说回来,能在他奶奶手底下当宰相的人,性格太强势了反而容易有危险。能够混到善始善终的,也大多不是什么有棱角的人物。
李潼倒是针对杨家或许会有的刁难做了不少的准备,但见杨执柔似乎没有了继续追究发难的意思,他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没有什么蓄力落空的失落感。
毕竟唐代这个政治体制,宰相权势的确是不容小觑。别看他奶奶杀宰相,一个个手起刀落的似乎挺轻松,但李潼终究还是没达到那种境界。
真要跟一个宰相结下什么大仇,可不比搞掉丘神勣那么简单,他要面对的可绝对不是一个个体,分分钟都要做好被人群殴的准备。
在独孤家一直坐到傍晚,李潼这才起身告辞,并约定好来日独孤卿云出殡回关中安葬时摆设路祭。
独孤家对他很是友好,这也是实际的人脉开拓,刚才在帷幕下,听杨执柔与独孤元立聊天,言中就隐指要伺机将孤独元立夺情起复。
毕竟独孤元立年纪也已经不小,真要实打实的服丧三年,除非也能像他老子那样长寿,否则政治生命基本上也就完了。
独孤家乃是真正的勋武门第,子弟多有任事于南北衙。按照李潼目下的交际范围,想要与这样的人家产生联系的可能微乎其微。眼下巧在有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即便现在没啥用,以后总会用到,来往大大值得维持下去。
杨执柔也一同起身告辞,并在离开道德坊后邀请少王同车归第,李潼也并不拒绝。
待到两位重要的宾客离去,其他客人也都陆续告辞,其中就包括独孤氏姻亲的元怀景。
返回自家宅邸,元怀景便吩咐家人道:“去将张郎请来家里。”
大半个时辰后,一个身材颇为魁梧、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被家人引入进来,正是元怀景的婿子张说。
“丈人召问,未知何事?”
张说入堂拱手为礼,不敢站得太近。因为被招来的时候,正在洛堤沿岸与友人游玩,年轻人凑在一起,难免饮酒狎妓,身上多多少少残留一些脂粉气,担心走得太近冒犯丈人。
元怀景看看自家婿子红润脸庞,心中隐隐有些不乐,但还是不忍作厉训,只是温声道:“制科选礼时期将近,张郎才气久养,虽然让人放心,但伏案温故,也能知新。勇得出身之后,春秋得意尤长,也实在不必耽在一时。”
张说闻言自然不敢反驳,只是恭声应是,但还是忍不住解释一句:“集会诸友,也是存意遍赏群才,察我不足,撷取友长,不敢专一弄乐。”
这话几分真假,元怀景也不追究,只是抬手示意张说入席,他沉默片刻,小作斟酌,然后又开口问道:“洛南那位河东王,张郎可有登第求教?”
张说闻言后便有些诧异的摇摇头,偷窥丈人神色然后正色说道:“这位少王风评不高,常听人道浪才轻薄,好弄妖冶,没有王者该有的端庄气度。小子闾里微众,纵有求傍之心,怕也难登高第,风传偏信,敬而远之。不知丈人何有此问?”
见张说神情不似作伪,元怀景便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如此倒有些奇怪,今日独孤大将军宅中偶奉少王,听他闲论讲到张郎名号,我还道张郎曾有当面求教。”
“少王竟知有我?”
张说听说这话,神态也是顿时一奇,片刻后又连忙稍作收敛,垂首道:“这位大王司职麟台,多文学之友。小子入考在即,常以行卷走访,或有蛛丝的牵连,但却实在没有求见的行迹。”
元怀景见张说说的认真,忍不住笑起来:“我知你顾虑什么,其实大可不必。人或谓这位大王不学无术,昧于真义,幸途邪取,但也正如你所说,不过是风言偏执,未审而论,岂能得中。今天我见这位大王言行谈吐,都觉得传言偏颇。”
“丈人你……”
张说闻言后又是一奇,有些不相信的望着自家丈人。世道人言所以中伤少王,其中一点就是少王以宗枝之贵却不能持身自正,弄邪求宠,谄媚女主。
张说自己对这位少王倒没有什么特别观感,只是心知自家丈人乃是当今圣人的藩邸故臣,而谤议少王最多的便是这一批人,所以在丈人面前不敢说什么美辞。事实上刚才不久,他还在洛堤伎馆学唱少王新作。
见张说一脸不解,元怀景自嘲一笑:“当今人事乖张,不知何往,我们这些老物或故情系留,不敢抬眼张望。但尔等后进却不必困扰于此,还是要抬步向前。唐家宗枝凋零,少王却灿然秀出,俗言轻谩,却不肯论他怙恃俱无,久圈禁中,衣食俱在神皇恩舍,敦此亲此,也在情理之内。”
“如今少王居麟台事春官,所问俱是清途。今日所见,贵如杨相公,尚需折节不矜,足见其荷恩之重。既然雅闻你的名号,不妨登第求教。不是教你趋望形势,只是希望儿辈能走得更顺畅一些。”
元怀景对这个婿子是非常看重,说实话他是希望能凭自己潜邸故人的情义向今上推举引荐,但也明白当下这个形势,真要这么做,反倒是害了自家这个才器不凡的婿子。
第0192章 太平公主登门
李潼与杨执柔同车返回,倒也没有聊什么深刻话题,倒是杨执柔对他那首《洛阳女儿行》给予了不低的评价。
这也是从侧面说明了,杨执柔是不打算就此再作深究了,甚至言中还隐有暗示,不久之后会把杨执一放于外州,不让其再留在神都城。
如此一个结果,自然皆大欢喜。李潼就此事虽然表现的咄咄逼人,但说实话,他绝不是理亏的一方,只是担心表现的太谦和了,杨家或许会不依不饶的纠缠不休。
这也不是李潼小人之心,而是可以肯定的,哪怕在他进献瑞经之前,如果杨家知道唐灵舒被他藏在王邸中,杨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杨执柔也绝对没有这么好说话。
凡名门大族,哪一个又是善类。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凡有郡王名号者,哪一个不是窃夺乡资以自肥、把持名爵以弄势?
现在杨执柔肯表示让步,李潼也终于感觉到他总算有点能量,不再是谁都能上来踹两脚的存在。
当然还做不到能跟宰相掰掰手腕,毕竟宰相权威主要体现在上层人事权上,只看他奶奶这段时间尽管挺亲他,但给他安排的官位除了员外就是检校,依然没把他扶为正员。
是不是正员也没关系,关键还是得有能力。像他奶奶现在同样也不是正牌的皇帝,一样能把人搞得鸡毛鸭血,折腾得很欢乐。
返回履信坊的时候,恰好街鼓声响起,李潼索性也不回王宅,直接去了雍王邸,向嫡母房氏问省。
入门之前,他见门侧马厩停放着一驾华美马车,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没放在心里。可是行入王邸后,雍王邸家人上前禀告言是太平公主来访,李潼顿时一愣,然后便领着唐灵舒连忙加快脚步,往中堂行去。
雍王邸中堂里,太妃房氏端坐上席,临席便坐着太平公主,休沐在家的李光顺与李守礼则并在侧席作陪。
太平公主怀里还拥着李幼娘,抬眼看到李潼行入中堂,便指着他笑语道:“瞧瞧,我家逍遥王总算回来啦。”
“未知姑母来问,闲游在外多时,真是失礼。”
李潼连忙上前礼拜,并对两个兄长说:“阿兄你们既见姑母入户,怎么不让人赶紧传告。”
“无关他们,三郎你出门人情走访,做得正事。你姑母一个妇道闲流,登门来问候嫂子,也不需儿辈荒废了自己的事情来作陪。”
太平公主笑眯眯望着李潼,转又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唐灵舒,见少女仍是胡服装扮,姿容俏丽活泼,便笑道:“这就是三郎新纳孺子?果然葱白玉立,娇美可人。”
说话间,她又转头望向太妃说道:“我就说三郎风好似我,嫂子怎么说?记不记得往年尚在闲苑,我出出入入也是这样的装扮?人或以为非礼,但我独爱此态。嫂子你虽礼教中人,但儿郎大了,心意自由,知道尊养亲长就是一等的良善,余者还是少做苛求。”
房氏的确有些不喜唐灵舒的这个样子,但望着自家少子仍是一脸的自豪与温和:“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三郎最顺我的心意,再有什么闲言都是挑剔。”
说话间她对唐灵舒招招手:“快来拜见公主殿下。”
唐灵舒依言上前,跪拜施礼后,太平公主便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笑道:“我往年故衫故器都还存在宅里,既知小娘子趣味类我,哪日待闲催你夫主入我加来,无论如何,不能怠慢我家第一个新妇!”
李潼也走入侧席,坐在两个兄长席后,臂肘捣了一下李守礼,作发问口型。
太平公主转眼看到他小动作,抬手指了指他,并作薄怨娇嗔道:“你这个小子啊,早前内教坊里相见,还是很有礼数的样子。怎么出阁自立了门户,反倒变得简慢起来?今日入禁中,恰在你长兄罢事归家,我才得有引领来看望嫂子,否则还不知家门立在何处呢。你自己说一说,该不该罚?”
李潼闻言,又是举手告罪。
太平公主身侧的唐灵舒却有些忍不住,壮着胆子开口说道:“公主殿下误会了大王,早前宅居实在不太平静,妾等家徒惶恐不安,大王是门柱家长,端坐家中才能安抚众情,并不是冷落亲长。”
房氏也接话说道:“幸在儿郎端守,有谋身之才,如今总算推阴见霁,也才敢开门待客啊。早前确是不敢登门有扰,也怕把事外亲徒牵连进纠纷中。”
这婆媳俩一番辩言,倒让太平公主有些尴尬,她默然片刻才又说道:“总是故情难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也是近来家事略定,才有一些闲暇关照亲情。我是真的羡慕嫂子啊,膝前还有三个少俊儿郎为伴为用,不似我……”
说话间,她那本有瘦削的脸庞便有一些黯然,眼眶也微微泛红起来。
李潼眼见这位姑母如此,心里也确生几分不忍,回想上次相见,这位姑母仍是明艳开朗,不知忧愁滋味,如今却是清瘦有加,虽然强作欢笑,但那微陷的眼窝却让整个人都大异从前。
房氏见太平公主如此,也是大大的辛酸,她拉住太平公主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语调隐有哽咽:“哪有似或不似,人或千般好,总有难启齿的心私。往年、往年……唉,忧苦只是生受,捱得过去总有转机,幸在儿郎们没有辜负……事或不可言,人情总不断,公主日常但有什么使用,直唤三个侄子即可,他们敢有什么怠慢?”
说话间,她又转望向李潼三人,并沉声道:“你们记住没有?你们亡父在时,珍爱家中这个家门幼姝心肝,到如今,正该你们继力。越是辛苦,越是不能让人见笑,门庭长有指望,谁也不能笑我家人孤立、没了应援!”
见娘娘说得严肃认真,李潼等三人连忙起身拜应。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