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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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
这意味着接下来李潼不能再随便旷工,必须在大典之前遴选各方进献瑞应,以为大典助势。
同时,又有诏授至今留顿在蜀中的欧阳通为司宾卿,并主持将巴州故雍王李贤灵柩迁回西京,并正式陪葬乾陵。
听到这一个消息,李潼也是愣在当场,片刻后才在礼官提醒下行出班列,叩谢皇恩,泪洒明堂。
李潼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本以为在这武周代唐的敏感时刻,他奶奶应该不会将他亡父迁回,对此也是大感意外。
别的不说,如果他是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的人,单此一点,绝对要对他奶奶感激得无以复加,甚至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
虽然说他老爹李贤直接死因是被他奶奶派遣丘神勣逼杀,但冠以谋逆罪名的却是他爷爷李治,是高宗亲自下令将他父亲太子之位废去,以庶人的身份贬于巴州。而现在却是他奶奶洗刷了他亡父逆名,最起码在礼孝大义方面,李潼他们兄弟是要承情于奶奶而非爷爷。
所以说李家江山被颠覆,李治也怪不了别人,都是他自己作的,防得住儿子,防不住悍妻。反正李潼对他爷爷,是半点愧疚之心都无。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小事便是以司卫少卿豆卢贞松为太平公主降嫁使,专议公主江嫁礼仪。
这一天的朝会,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退朝之后,群臣仍然徘徊在朝堂外,迟迟都不散去。这其中,李潼受到的关注无疑最大。
但等不及群臣上前攀谈,已经有中使趋行上前,传神皇旨令,着河东王入见。
第0198章 寸微灵光,日月照拂
中使前行导引,李潼跟随在后,绕过西朝堂,行入西上阁附近之后却又转入一道曲廊,复行数折,才走入一片规模不小的园苑。
行入此中,李潼不免愣了一愣。他出入大内次数已经不算少,更曾几次登入西上阁并其西侧的观文殿,却不知这两座殿堂之间居然还存在这样一处园苑。
看来这应该是他奶奶于大内宫城中一处颇为私密的寝殿,由此可知武则天危机感同样不弱。
中使将河东王引入此处,前方廊殿下便行出女官,当先一人则是许久不见的韦团儿。
韦团儿身穿一件石榴花色的襦裙,鲜红大艳的披帛映衬得面容更加娇美,身姿窈窕,发梳高髻,足下尖头的丝履同样纹饰鲜艳,仿佛踏花而行。
她从廊阶行下,一对妙目远远便落在少王身上,疾步趋行,待至近前时,脸上的笑容更加动人,视线上下游弋,认真的端详着少王,唇舌之间气息微喘,一时间却没开口。
李潼上前一步,搭手轻举,笑语道:“韦娘子好啊,知娘子提领宫事,别来有见,果然风采繁美之外更增缜密,让人心生敬重。”
韦团儿闻言后俏脸微红,素手轻掩抿起的双唇,片刻后才又叹息道:“哪有什么缜密可夸,只是陛下恩用,不敢谢辞。风采增益,近世谁及大王。大王清声标显,已经不再是旧日苑中的闲贵,气态清贵,让故人不敢再靠近滋扰,恐为不逊。”
“春华秋实,并是一枝。抛开身外的杂情,小王仍是故人。跬步积行,不忘来路,浅才拙在人情访旧,故义冷落,是我待人待事的不周。纵得薄誉,夸不属实,真是惭愧。”
李潼听到这话,又作歉然一笑。人内心细致感受,也与际遇息息相关,如今的他在面对韦团儿,已经可以从容应对,不似早前那样窘迫有加。
“大王自立阅多,妾则禁中困婢,耳目闲在,切念故人故事聊作度日。重逢忆昨,一时恃旧的抱怨,还请大王见谅。”
韦团儿低声一叹,之后则侧退一步,抬臂指引:“神皇陛下正于寝殿用膳,着令大王入此并食。”
李潼向她微微颔首,然后便举步向前行去。
韦团儿落后几尺,疾行跟随,视线落在少王侧脸,才发现少王身材又长高数寸,去年初见尚可平视,如今已经需要微仰。那侧脸的棱角也更分明,一如良材美玉逐日打磨后,已经有了璋器的线条,锋芒外露,更能刺入人心。
李潼趋行登殿,于廊下便听到歌乐声,正是他前作众协的《洛阳女儿行》,入殿跪拜,而后便听到他奶奶武则天有些慵懒闲逸的声音:“起来吧,入席用餐。”
李潼谢恩入席,自有宫婢上前由食盒中取出各类餐食摆设在食案上,倒也不是多么夸张的珍馐,无非羊肉鹿炙,鱼脍粟羹。
食材或不珍贵,工艺却是不凡,羊肉煨烂,鹿炙肥美,鱼脍薄如蝉翼,羹汤香糯可口。尽管李潼在这场合小心谨慎,但这会儿也是胃口大开,吃得很是尽兴。
武则天换下了冠冕,穿着锦绣华美的开襟大裙,坐在上席笑眯眯看着默然用餐的孙子,见其吃得香甜,本来已经用过餐了,又觉舌下生津,举手吩咐人再盛一份暖羹来,浅啜慢饮起来。
“谷精养生,多食长寿。陛下同大王骨血相连,见大王膝前健食,自然也是脾胃大开。”
韦团儿侧立神皇座下,见状后便笑语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眉眼舒展开来,抬手指着这婢女笑道:“可见人终究是要历事成长,团儿言谈入心,已经不再是往年那憨态娘子。”
说着,她又垂首指着李潼笑道:“王是嘉禾结穗的年纪,不同外朝那些筋骨熟成的老物,日日忍饥参朝,不是饲幼良态。往后罢朝,不要急去,归家来伴你祖母用餐。”
李潼闻言后连忙放下碗筷,出席谢恩。武则天见状后又摆手让他回去继续用餐,自己则又让人添食,可见真的胃口大开。
李潼抬眼递给韦团儿一个感谢的眼神,谢她开口给自己揽了一个吃播的活儿。韦团儿眯着眼对他笑一笑,并作一个流涎的小动作。
连饮两碗暖羹,武则天胃口是真的满足了,李潼见状便也放下了筷子,毕竟这也终究不是可以大块朵颐的场合,填填肚子也就得了。
待到餐食撤下,香茗漱口,武则天抬手让退在殿左的内教坊乐人继续歌乐,并示意李潼更往近席来坐。
她侧偎软枕,曲起的手指敲膝打拍,待到歌乐演过一遍,又指着李潼叹息笑语:“家长总盼门里少幼才趣可夸,往常则有薄憾。王能勇挺秀出,妙趣闲洒,乐韵惊艳,谁还敢笑我门徒无人?”
李潼倾身半跪恭声道:“臣不敢长才自标,率性戏作家事寻常,侥幸邀得错赏。所得只是素辞,声乐之美,却赖诸雅宾并助。”
“章辞雅戏,优劣自在本质,不在人言是非。但得妙笔在手,何惧轻狂自夸。嘉宾惠成未竟之功,也是因为王能先有集趣之力。立事则勇进,执笔则称豪,王能风采彰露,家门也能风光大盛,不需自谦。”
武则天又微笑说道,之后闭着眼欣赏歌乐,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何种俏女郎,能勾动少王雅趣大炽?”
听到这问题,侍侧正为神皇敲肩抚背的韦团儿也转头望向少王,眸子里同样深有好奇。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回答道:“是京兆一户唐姓人家女子,祖、父俱事外州,寄在舅门养活,宅居隔壁临坊。臣闾里巧逢,贪望姿色,又恐物议,矫情作歌……”
武则天闻言后只是点点头,也没作细致追问,她也纯粹是闻歌好奇才有此一问,只是又说道:“择暇引入禁中,让祖母也看看何者女儿,能惹我佳孙色心悸动。”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
这也不是武则天今天召孙子来见的主要目的,歌作一遍之后,她抬手屏退乐人,又睁开眼端坐起来望着李潼说道:“我听说,你姑母将她长息寄在你家?”
“是有这件事,臣也没有别的才力可施,既然姑母不厌臣拙幼浅薄,臣也只能尽力分劳,将表弟导入良善。”
李潼又连忙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这本也不是你该承担的事情,但才士难闲,在情在理也不可辞。那个娘子骄态张扬,难得肯与你亲近,也算还有几分明识。她拙长二十余,临此生变,也是不幸,让人可怜。家门尚有亲徒帮扶,免于孤独……”
讲到这里,她稍作停顿,自御床站立起来,垂首下望少王:“生在此门,家事国事本就不能泾渭分明。你若真只是自称的拙幼,侧身事外,富贵安享,许多事也不必跟你讲得太清楚。但我佳孙不是俗才,亲长之辈都需你少勇之力扶肋前行,不要辜负了这一番殷望重托。”
李潼闻言,只能免冠再拜,并恭声说道:“君恩亲恩,仰承负荷,一身领受,人所不及。臣不敢作孤僻愚态,衔恩勇行,即便不能当先,必不落人后!”
“好,好!少辈该有这样的气象,争先恐后,我门庭下岂谓无人!哪怕只寸微灵光,自有日月照你。更何况朕的佳孙岂止寸微,能不为世道雅重?”
武则天缓缓行下,拍掌赞喝,并俯身将李潼由地上拉起来,神态间更多激赏。
李潼还是第一次与他奶奶距离这么近,手指下意识颤了一颤,但还是垂手恭立,也忍不住细细打量他奶奶几眼。
由此近观,能够清晰看到武则天鬓发杂白,嘴角眼梢也都难免皮肉松弛,唯两眼仍是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没有浑浊老态,令人不敢直视,整个人也因此显得精神十足。
武则天则抬手轻抚孙子发顶,手指滑下于他眉间轻点,微叹一声,然后才露齿一笑,返回御床。
彼此归席,李潼又陪坐欣赏歌乐片刻,然后才起身告退。
韦团儿引领少王往外走,她步伐有些缓慢,李潼便也不好走得太快。这样慢悠悠的走出一段距离,韦团儿才幽幽一叹,转眸望向少王:“妾也实在好奇,何等颜色,能当大王如此美歌?”
“也只是草野姿容,天真无饰,偶在巧遇罢了。倦鸟啄露,逆旅投栈,趣好恰在,难辨真假。”
韦团儿听到这话,眉间薄怨暗结,片刻后强笑一声:“大王言谈,总是这样雅致。偶巧恰在,不知多少人求不能得。妾虽不能得感全部,但跟禁中其他年华空耗者相比,也算幸运,恰在偶巧占了半数。”
李潼闻言后,转头看向这浓艳近于妖异的娘子,方待开口,韦团儿脚步却加快起来,一直疾行待到这园苑出口,她才停了下来,鼻尖已经隐有细汗,一直掩在披帛之下的手掌伸出,露出里面已经攥得皱巴巴的织绣承露囊递到李潼面前:“物不谓巧,只是无人肯系,大王、大王……”
李潼深吸一口气,还是抬手接过了那香囊,入手只觉丝囊表面香汗湿润,再抬头,韦团儿仓促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转过身匆匆而去。
第0199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离开寝殿园苑之后,李潼心情有些杂乱,索性也不前往官廨,直接离开皇城,登车归家。
抛开此前诸事,李潼眼下最担心还是田大生他们。抛开这些人给他带来的帮助与暴露后会否牵连到他,他也敬重这群人的尚义,不愿见到他们赴险遭难。
一路上李潼还在盘算着该怎样通知到田大生他们,可是当返回王邸时,却见到田大生那矮胖身影正站在出门迎接的一班家人当中,心头一颗大石顿时落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托大王洪福加庇,此行总算顺利,得偿所愿!”
王邸阁室中,田大生先向少王叩拜为礼,然后便微笑着说道:“仆等得手之后,不敢久留。刘先生等自往河东封国,仆则快马驰行,归都先告,让大王安心。”
“顺利就好,安全就好。”
李潼闻言后也是大喜,示意田大生坐到近前来,详细盘问经过,待到听完后又是忍不住叹息道:“可见天欲灭之,自有应兆。周兴这个贼子,不可谓不缜密,却没想到死在门仆偶生的贪婪中。”
田大生也是连连点头:“非此小节,仆等怕是还要继续追踪下去。一旦入了西京,事情可就麻烦了,未必还能这样轻松得手,即便能成事,怕是也要捐身此中,不能再保留性命,归来为大王效力。”
为了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田大生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但毕竟不敢直取驿道,乡野绕行。尽管官府还要确定亡者身份浪费了许多时间,但驰驿归都,还是赶在了田大生的前边将消息传回神都。
由此也可见草野或有亡命尚义,但跟整个国家的权威比较起来,还是不在一个层面上。周兴这一次所以身死,也真有几分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的意思,如果一路上只是官身驿行,也不会死得这么简单,直接被人扶于草丛予以扑杀。
尽管一路快马返回已经非常的疲惫,但横亘心头多年的夙愿总算得偿,精神也是亢奋有加。
他又说道:“仆先行一程,随行诸众为免于被追踪检索,已经各散草野,或追随刘先生往河东,或野中短藏时日,再陆续返回神都听候大王遣用。”
“这都是小事,首重还是安全。但能获得性命,余后大把光阴可望,这群追从行事的义士们,必不亏待!”
李潼心情大好,拍案保证,他与周兴虽然没有直接的仇隙,但听到这样一个酷吏死于非命,自然也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顿了一顿之后,田大生又由衣袍腰间抽出一份包裹,郑重摆在案上,并说道:“此为斩杀周兴时,于其行李中搜拣来一些物品,刘先生着令我先归呈大王。”
李潼闻言后便打开包裹,映入眼帘乃是几份漆封的卷轴,他用小刀剥开封漆,抽卷细览,脸色不免又是变了一变。
原来这些卷轴,所载录都是周兴的工作计划,几个冤狱构陷的思路,大概是想凭此重新获得神皇关注,从而返回朝中。
不得不说,抛开道德品格不谈,周兴这个酷吏对武则天的忠心也是没得说。哪怕被贬责出都,仍然念念不忘的专注于本职工作,还想发挥余热。这一份忠勤,也实在难得,只是没有用在正途上。
随着细览下去,李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周兴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酷吏,卷中所记录的一些构陷思路俱都详实具体,罗列许多朝野名流,眼下虽然只是白纸黑字的空文,可若真实施起来的话,可以想见必然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比如这当中就有一条有关燕国公黑齿常之,其中分析许多要将黑齿常之构陷入刑的理由。
比如韦待价西征兵败,使得西域方面军力大大亏空,黑齿常之所掌握的河朔大军已经是边军中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一旦黑齿常之与中枢重臣有所勾结,将有着议鼎轻重的危机。
又言黑齿常之本是百济蕃将,其心迹未卜,如今突厥乱在漠北,吐蕃弄戈西域,诸方不靖,再将黑齿常之这样的蕃将置于北面典军,也是不妥。
如此诸类,可谓是将阴谋论发挥到了极致,似乎不杀黑齿常之,国业都将危在旦夕。
而在这卷宗里,也细列了如何构陷黑齿常之的思路,甚至于周兴就打算在途径河源军驻地的时候,要在那里搞一点黑齿常之的黑材料。毕竟黑齿常之在北抗突厥之前,一直是担任河源军主将负责抵御吐蕃。
除了黑齿常之外,还有许多朝廷重臣都在周兴的谋划中。李潼在看完后,心中也觉发毛,暗暗庆幸搞掉周兴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别的不说,黑齿常之已经是当下首屈一指的名将,却仍逃不过算计,这一类酷吏在兴造冤案的时候,根本就不考虑大局安否。
虽然周兴罗列诸多阴谋论的理由,但对熟知后事的李潼而言,这自然都是胡扯。但有一条能够成立,历史上的黑齿常之也不会那么轻松就被解决掉,甚至还未入刑,自己就上吊自杀了。
不过阴谋论从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