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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冠冕唐皇-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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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最热闹还是那些豪贵人家在坊中临时搭就的一些帐幕,那些帐幕中宾客众多,通宵达旦的欢宴,白天、黑夜几无冷清之时。
  哪怕对这些权贵们而言,如此百无禁忌的戏乐时光,也是非常难得的。特别今次又有众多神都时流的到来,自然也带来许多朝野动向讯息。因此对这些人而言,这一次的集会既是一次难得的消遣,也是厚结人情的珍贵机会。
  结束了一天的舞台戏弄之后,一些公开的场地自然冷清下来,但那些分散在杏园佳处的帐幕却各有各的喧哗热闹。有美伎作陪,有良朋为伴,或品凭色艺,或细论人情。
  “今日河东大王怎么没有到场?”
  欢饮畅谈之际,有人提起这样一个问题。
  河东王作为这一次集会的发起人,且本身又极富才誉,自然获得了众多与会之人的关注。这位大王虽不昼夜于此流连不去,但每天也必定会往来一次,今天没有露面,自然引起了别人好奇。
  “杏园众选色艺,都被送进了樱桃园。河东王自有群美环拥,何必如我等俗客翘首于此等待佳人垂青!像是春帐香暖觉夜短,趣弄伶儿已忘时……”
  有人如此戏言,自然引起了哄堂大笑,许多人参与进来议论纷纷,言谈之中或钦佩河东王才趣,或是羡慕嫉妒其艳福。
  人之心事各不相同,有人喜乐忘忧,有人却是战战兢兢。
  窦家作为关陇权门中的翘楚,自然在杏园中也架设起了一方帐幕,但却并不接待宾客,只供自家族人并亲友戏乐。
  当然就算接待宾客,敢于入帐的怕也不多。今次许多神都时流走入西京,也带来朝堂有关夺储的许多新消息,其家作为皇嗣外亲,在这一场通天的纷争中处境敏感,在神都朝堂未有定数之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为了一时闲趣而贸然走访,以免引火烧身。
  虽然客席清冷,但窦家人也不以为意。席中散坐五六个窦氏子弟,坐在上席、稍微年长的一个中年人名为窦尚简,乃是莘国安公窦诞的从子,已故凌阳公窦师纶之子。
  帐幕中没有什么喜乐游戏,家奴们则分立各处,不准闲杂人等随意靠近。一众人神态间各有焦虑忐忑之色,频频望向帐幕入口方向。
  许久之后,两名年轻人快步行入进来,入席之后便压低语调说道:“的确是没来,就连王帐设立的家徒都撤走了。”
  “这是得手了?”
  席中几人听到这话,各自面露喜色。
  中年人窦尚简尚能保持静气,但语调也带有一丝颤音:“还是要再作细探,确定一个准信。”
  “珠娘姿貌妖冶,勾人欲动,既然已经入了园中,那色徒岂有忍耐得住的道理!樱桃园外甲徒陈设,建安王旋去旋归,虽然极力掩饰,但也望有忧色……”
  一个年轻人也有板有眼的分析道,并又有些忧虑:“现在只是担心珠娘生死如何,这倡女会不会受不了刑讯逼问……”
  “贱娼生出孽种,恩许能列我宗籍,她若把持不住,一番捐身又有什么意义。”
  窦尚简闻言后便冷笑道:“已经叮嘱她得手之后勿惜己命,死无对证,人也不知她与我家蛛丝的瓜葛。”
  “可惜了这样一个妙伎。”
  另有一人叹息道:“眼下十三叔还在蜀中,若知珠娘已死……”
  “一个贱娼,有什么值得可惜?如果再不作挽救,我家势都岌岌可危,届时子弟都要排列受死。”
  窦尚简又说道:“今夜且先如此,继续打探樱桃园消息。还有布设在建安王仓邸人众,一俟确定河东王死讯,即刻举火。你们今夜也都不要狎弄取乐,谨待事发!”
  这一夜看似波澜不惊的过去了,黎明时分,街鼓未响,坊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戏演布置。一夜欢愉之后,有人酣畅睡去,有人精神饱满的加入新一天的戏弄中,有人则紧张关注着即将发生的人事变故。
  坊门打开后,有数百兵众列队行入,阵仗之大顿时引起坊中游荡之众的关注。在队伍簇拥当中,一驾露车平缓行驶,露车上则坐着一名少年贵人。
  “河东大王入坊了!”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车上的少王,不免奔走相告。
  “少王没死?”
  窦尚简还在帐中小憩,听到门仆走告声,顿时从榻上翻跃起来,行出后便见几名子弟俱都神情惶恐的站在那里。
  这会儿他心里也有些发慌:“确定没有?少王果然无恙?”
  “少王正在北园戏台观戏……”
  一名窦氏子弟神情灰白道:“珠娘死了,被埋在樱桃园里。七叔,咱们该要怎么办?”
  “这、这……贱娼不堪大用,真是累人累事!”
  窦尚简顿足长叹,垂下来的两手有些紧张的频作抓握:“局面未至最坏,起码还是死无对证,否则昨夜已经不能安然度过。那贱娼虽然失手,但也没有暴露更多,还好、还好。”
  “可是少王不死,咱们又该怎么做?还要不要继续……”
  窦尚简听到这话,也不免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我家前时储麻数多,实在不能避尽耳目。若被建安王探知,势必不会放过,与其待他强索而无惠,不如主动投献,言助此间戏事……”
  “可是收储这些麻货,我家也实在耗资不少!”
  一名窦家子闻言后不免有些心疼道。
  “浮财小计,家业才是大谋。但使门庭无损,你还恐衣食乏用?”
  听到儿郎此刻还在斤斤计较于小利,窦尚简顿时面露不满,训斥一声后又说道:“这些存麻,多取庶社,他们如果敢登门讨要货资,直接押送县廨,刁民贪鄙,敢借兴祝大事牟利!”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前计焚烧武氏私库,继续执行。他若无困,不能深记恩惠。等我去表意捐货助事,今夜便烧!”
  “那么与珠娘前约庶子入宗……”
  窦尚简闻言后便有些烦躁,叹息一声说道:“生人易惑,鬼神难欺。这贱娼虽然无能累人,但也捐出一命,无谓毁约,让经事者寒了心肠。”
  “婶母善妒,恐十三叔家宅不宁啊。”
  “他自己家事不安,更怨何人!”
第0267章 命里无时直须抢
  通善坊杏园中,戏台上一名面貌清丽的宫装女子一人独坐,手捻琴弦,且弹且唱,唱的则是属于清商吴乐的《子夜四时歌》。
  清商乐素来不以热闹撩人著称,所以台下的观众远不如别的戏台那么多。不过随着少王车驾停此,冷清的场面有所改变,毕竟少王前后拥从便有数百之众,本身又自带光环,行止何处,趋从云集。
  “原来河东王也喜这种滋味?”
  少王入坊未久,武攸宜便也闻讯赶来,与少王并坐一席,指着台上伶人笑语道:“这个杨九娘也是平康坊里色艺称佳者,只是性调寡冷,几天戏演全都不能迎合众愿,倒成了场上的一枚遗珠。”
  “市井多燕躁、胡戏,倒是少听如此纯粹的吴乐。”
  李潼闻言后便笑语道,他操弄乐戏不是短年,对于各种风格的音乐也都有涉猎。清商吴乐并不适合这种露天的戏演,还是适合轩室雅厅,二三闲客细细品味,台上女子从气质到技艺都有些曲高和寡的味道,被人冷落并不出奇。
  武攸宜闻言后咧嘴一笑:“色外论艺,我是不比河东王的风雅。今日拥从数众,你可安心踏实了?”
  “总要大事为重,就算心里有恐惧,也不能长久的避不见人啊。”
  李潼闻言后便笑语道,昨日遇事的确是有几分余悸,但过了一夜后,心情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武攸宜见少王神色恬淡,也是忍不住心内感慨,这小子真有惑众的天赋,昨天樱桃园小楼里吓得脸都白了,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今天到了人前却又无事发生一般,换了自己,真是做不到如此程度的掩饰。
  “连日戏演,集麻已经过五百万斤数,坊里这些浪荡豪客,为作戏弄也真是不惜物力。观此趋势,再加演旬日,收集几千万斤麻料绰绰有余,如此奏报神都,还不让人惊掉门牙!”
  讲到近日收获,武攸宜不免眉开眼笑,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他事前收囤的麻料不多。毕竟他过往年月都是蹲在西京城中,城外乡野少有经营,仓促收集,不过得料百万斤数。
  李潼听到这数据,也在心里默默核算。麻货本身价格不高,一斤麻不过几钱数,几千万斤也不过几亿钱上下,这还是在西京麻价比日攀升的情况下。一千钱为一缗,一亿钱不过十万缗,折腾这么久,所收不过几十万缗,看起来收获也不算大。
  但在古代这样一个运输条件下,物料并不能简单的兑成钱价。两京之间不说权贵,哪怕是豪商,家产过十万缗都不在少数,但若勒令交出几千万斤麻,逼死他都做不到。
  几千万斤麻料,已经足够将西京乃至于周遭几州储麻搜刮一空。等到收网的时候,势必会有大量戏场豪掷而无力兑现的人出现,这些人要么舍尽家财高价收麻,要么就敞开私库供武攸宜搜刮勒索。
  所以武攸宜才乐得眉开眼笑,觉得此番与少王配合搞事实在是太过瘾了,既拍了他姑母马屁,又能大肆搜刮民财。
  “今次戏弄大获成功,既能娱情于上,又能悦民于下,所谓守牧教化,正是如此了。大可就此形成常例,恰好河东王你也要留西京扩编新曲为祝明年圣寿,索性秋后重阳再作一戏!”
  听到武攸宜眼前事还未了、就已经在做下一步的计划了,李潼也不免感慨,猪脑子有什么不好?起码他自己很快乐呀!
  虽然有了一次成功经验,武攸宜也不觉得自己能够独立完成此戏,不免示好少王:“河东王新遭横劫,我知你心不能定。把你强留在此,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只要你肯留下,我一定保障你的安全。昨夜归邸,我也在细忖何人害你,思来想去,已经有了几分所得。”
  “王与世间本无仇,害你者必然意不在你,所为只是谋害当下所弄诸事。我听风言京邑几家都在阔收麻料,想是要让乡野无麻,使你我无物助幸。害你的,无出这几家之内,等到眼前事了,我一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看到武攸宜一脸义正辞严的模样,李潼张张嘴竟有几分无言以对:你这家伙大凡把敛财的鬼主意三分用在正事上,说不定大周皇太子就是你,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说话间,观戏人群中传出一阵骚乱声,是有一些豪奴排开围观众人,护从着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人来到少王护卫阵列边缘。
  中年人越过豪奴,隔着层层人墙向内拱手道:“在野乡士窦七,请见两位大王。”
  李潼听到对方自报门户,眸光顿时一闪,抬手让护卫们让开一条道路,请那窦七入前来。
  窦尚简穿过层层甲士,心中也是难免忐忑。但他也不是一个遇事无胆之人,自知如果少王知道了刺客的来历,他们一家弄事几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壮着胆子入前,也是为了试探。
  见礼之后,窦尚简便坐在了二王席下的座位上,侧身并观台上戏弄,过了一会儿才又转过身对上首二王笑道:“建安大王留守治境,使西京咸宁,但威赫太甚,人不敢浮乐。河东大王雅趣纵横,才情高标,倡此壮戏,使士民称美。若非两位大王秀才并举,乡境安能享此盛乐!”
  武攸宜对窦家人自是乏甚好感,甚至心里都想好了,稍后要借少王被刺杀为借口去弄这几家哄抢他货源的豪室,闻言后只是矜持的微微颔首。
  李潼听到这话后则露齿一笑,倒觉得这个家伙有点意思。眼下虽然还未确定是窦家要弄他,但想来应是八九不离十,毕竟别家动机并不太强烈。
  昨夜他又向那莫大家仔细打听了一下窦家人事种种,其中就有涉这个窦七。
  窦氏作为关陇勋贵代表人物,即便不言前事,单单与隋唐两朝帝宗都关系匪浅。
  像是这个窦七的祖父窦抗,本身便是隋文帝杨坚的外甥,伯父窦诞则是高祖的驸马,堂兄窦逵是太宗驸马,整个家门单单国公封爵就有数个之多。如此门第,可谓根深叶茂,底蕴深厚。
  窦尚简的父亲窦师纶久镇益州监督织造,本身也是一位巧匠,所设计的锦缎纹样章彩奇丽,并以其爵号命名为陵阳公样,盛行于有唐一代。尽管现在已经是武周之世,但是宫样织造仍法陵阳公。
  这样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维系家势本就不法一途,与李唐宗室的亲密联姻自然是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可就算现在女皇打压儿子们的外戚,仍然难免颇借其力。像是如今神都尚方监、即就是少府监裴匪躬,即就是眼前这个窦七的姊夫。
  至于这个窦七,本身并不任官,而是留在西京专心经营家业。这也是家族底蕴深厚的体现之一,像是武家本身就才力乏乏,为了能够掌控朝局,武则天真是啥亲戚都要用上。
  李潼近来收留的杨丽,作为蜀商一员,原本也是为窦家供货的一员。家业遭难之后,赶来西京自然也要向窦家求助,但却不得其门而入,才被李潼捡了一个漏。
  李潼也向杨丽打听了一下窦家产业中有关蜀中的商贸往来,虽然所知不深,但已经忍不住连连咂舌。大凡蜀中商户经营官锦,几乎无一例外、或深或浅的都与窦家有些往来,这当中的利益纠葛那就各凭想象了。
  了解到这些之后,李潼也忍不住感慨别看他现在闹得欢,但这个队还真不是那么好插的。
  看看他四叔这些亲戚们,再看看跟他家有关系的那些破落户,怎么比?人家李隆基一门表哥表弟一个个穿金戴银,李潼自己还有没有这些表亲都不清楚。
  但眼下的他也真是莫羡人有,只能自力更生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还不能抢吗?
  窦尚简见二王反应冷淡,便又继续笑语道:“两位大王雅趣戏闲,虽有可称,仍不足叹。但能网结下情以达上意,则就实在让人叹服不已。我家于乡小有薄业,希意助幸,囤收些许丝麻之物,捐施明处恐有夸耀弄势之嫌,请告留守大王,能遣府众私取入事?”
  武攸宜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一反此前对窦尚简不理不睬的冷漠,直接侧身让开半席,满怀热切的与窦尚简讨论起来。
  对于武攸宜的没节操,李潼已经习惯,但听到窦尚简玩这手,一时间也有些意外。虽然常情以论,武家与窦家立场冲突实在尖锐,但武家这群货,哪一个是能常情论之的?
  他见两人聊得热切,于是便也插一句话:“窦君若恐夸弄之嫌,又有助事之切,小王可否借力少许、小作夸耀?”
  “固所愿、不敢请。”
  窦尚简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并又转望向武攸宜说道:“眼下货为建安大王所有,我情切应下,是越俎代庖了。”
  武攸宜横财入门,倒是一脸大度摆手道:“我与河东王,何论彼此,随意施货,无需问我。”
  李潼微笑着让人给台上伶人名下记了十万斤麻,武攸宜听到这个数字,嘴角微微一抽。而窦尚简闻言后也微微皱眉,只觉得河东王这俊美皮囊之下心肠实在肮脏。
  眼下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窦家对自己下手,李潼取其十万斤麻,如果事中有误会,满足他的仇富心理,如果确凿无疑,那真是命里无时直须抢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潼心里已经能确定大概,否则窦尚简眼下这一行为就太过突兀了。
  但无论隐情如何,反正他的耳目都已经布置下去,敢战士们也早已经在城外整装待发,只要曲江此畔任何异动骚乱,无论是自己创造,还是别人创造,即刻就给西京人众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0268章 薰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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