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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冠冕唐皇-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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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因此,明清之后再观前世妇女争取自己合法权益的行为,将之蔑称为妒妇,这其实是一种男权企图摆脱维系正常家庭关系的思想作祟。
  当然女人如果太强势,家庭关系也不正常。且不说眼下的武则天与之后的中宗皇后韦氏,房玄龄的吃醋夫人外,还有一桩轶事。
  唐末宰相王铎,南下防备黄巢乱军,赴任之际将夫人留在长安,只携带姬妾随行。结果夫人气势汹汹南来问罪,王铎惊慌询问幕僚:黄巢渐以南来,夫人又自北至,旦夕情味,何以安处?幕僚戏言不如降黄巢。
  这自然只是戏说,王铎也没有投降黄巢。但言谈间已经将夫人与凶名赫赫的黄巢并论,可见王铎也是的确惧内。
  这种家庭关系自然不正常,但也只是异数,故事如果不猎奇那就没有传播的价值。其实大多数唐人家庭关系,还是比较正常的。
  像眼下房氏教育子女,也是女人在家庭中所担任的重要角色。史上不乏名人丧父,被孤母教养成才的例子,可见女人在家庭教育中的重要作用。
  唐中后期讲人生大幸是娶五姓女,除了五姓世家所拥有的社会名望之外,优良的家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特别李唐皇室家教一言难尽,娶公主就意味着一个定时炸弹,日常骄横摩擦还是小事,不定什么时候就遭殃。在上层婚姻圈子中,更反衬出来五姓女的可贵。
  娶妻求贤淑,谁也不希望家里日常供奉一个活祖宗。宗室女子虽然尊贵,但却是下下之选。那么家风严谨又具有社会名望的五姓女,自然就成了求婚的上选。
第0026章 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唐后期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为女儿万寿公主择婿。当时担任宰相的白居易堂弟白敏中,向皇帝推荐了出身荥阳郑氏的状元郑颢。郑颢当时已有婚约,乃是范阳卢氏女,却被唐宣宗强指为婿,只能无奈应从。
  状元与公主虽然是戏文里的绝配,但这对夫妻却实在谈不上模范。某次郑颢的弟弟得了重病,皇帝派中使探望,却得知公主居然在外看戏,气得唐宣宗召来公主大骂一通,难怪士大夫不肯与皇家结亲。由此可见公主任性恣意,不能融入正常家庭关系。
  白敏中当了一次媒人,也知郑颢绝对不会感激自己,某次外任之际叩拜皇帝说此前做媒人得罪了郑颢,如今离都不在朝中,郑颢一定会告他黑状。
  结果唐宣宗掏出一堆白敏中的黑料,告诉他你就算待在朝中也不耽误驸马告你黑状,我要信他,你早死八百回了。可见郑颢对白敏中怨念之深,不逊夺妻之恨。
  身前身后,庭门之外,李潼管不了那么多。但如今既然已经要融入这个家庭,他是希望自家小妹李幼娘能够温婉知礼,以免日后娇纵任性,搅得夫家鸡犬不宁,沦为笑谈。
  所以对于眼下房氏抓紧家庭教育的做法,李潼是举双手赞成。话说回来,家里还就属李光顺这个长兄最省心,婢女珠娘返回后了却一桩心事,除了偶尔找李潼闲坐片刻,便又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宅男,乏甚存在感。
  眼下三人听教,也属李光顺态度最端正,不过就算是这样,李潼也能听出房氏在讲学的时候对李光顺的冷落,只讲一遍,听不听得懂都随意。而在教导李守礼的时候,那痛心疾首、声嘶力竭的语调,颇有后世家长辅导孩子、怒其不争的即视感。
  正出神之际,突然一物啪一声砸在李潼发顶,他低头一看,一个小纸团滚落在书案上,捻开看到那歪歪斜斜的字迹,正是李守礼手笔。上面写着他晚上想吃鱼,让李潼代为转告厨下。
  李潼又不由得感叹这小子心真大,榆木疙瘩一般不断承受嫡母敲打,居然还有闲情操心晚上吃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李守礼这小子也真是有歪才,指哪打哪的暗器手法,让李潼怀疑他在巴中那段日子可能去四川唐门培训过。
  闲来无事,李潼也在思忖该怎么引导两个兄弟,让他们各得才用,为改善家门处境发挥不同的价值。李光顺内向到自闭,李潼暂时也看不出他的兴趣与禀赋。
  不过李守礼这个小子精力过剩,又非常爱好角抵之类的军戏。特别此前听到玄武城北门百骑在卫城里打马球的声音,急得上蹿下跳想去一览,如果不是宫人机警将他拦下来,说不定真就翻墙进了玄武城,吓得房氏一身冷汗,以至于晚上睡觉都安排两人贴身看守,就怕这小子再胆大包天的作死。
  李潼倒觉得,李守义有这样的爱好未必不好,大唐繁华盛世,那是因为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自己甚至都想往武事方面发展,金戈铁马、开疆拓土,那是属于男人的浪漫。但也明白短期内这几率很小,能够在波诡云谲的动荡中活下来已经是奢望,武则天更不会让他们兄弟触碰军权。
  但希望还是要有的,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所以近来李潼偶尔也跟着李守礼一起角抵戏耍,锻炼身体。当然,只能在房间中。
  他是见过掌直徐氏搜罗的他家罪迹,操练军戏那是重点标注的一项。眼下徐氏虽然被震慑住,不敢再构陷污蔑他们。但是仁智院不远处便是禁卫驻守的千步阁,在那些甲胄森寒的禁军将士们虎视眈眈下,李潼还是不敢过于恣意。
  开疆拓土、执掌军州,短期内是不必想了。但在李潼的构思中,如果能够捱过武周革命这一段关键时期,未来还是应该要有意识结好一部分禁军将士。
  唐朝是宫变多发的朝代,另一个三郎李隆基自己就参与、策划数次之多。如果有机会的话,李潼也想试试这种刺激的活动,当然还是要等客观条件成熟,不能跟他老子李贤栽在一个坑里。
  这么一想,有意培养一下李守礼这个大宝贝的个人武力值,也是有必要的。更何况李守礼已经有了底子,有没有在蜀中唐门培训过不重要,一颗好苗子未必不能培养成小李飞刀。
  未来如果能够捱到神龙政变那一时期,李潼不介意抢了叔叔、堂弟们的戏去兵谏武则天,奶奶你退休回宫玩面首去吧,否则给你一飞刀尝尝!
  这种狂野思绪在脑海里翻腾着,倒是大大化解了李潼内心的苦闷。可见人还是要懂得自我开解,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眼下应该还是要老老实实做个孝子贤孙,向四叔李旦学习!
  “这么浅显的义理,还有脸说不懂!”
  小李飞刀他妈一声断喝,打断了李潼的思绪,看看自己纸面上也已经拼凑出千数言,李潼自觉已经够数,便起身行出,恭恭敬敬将这策文摆在房氏案头。
  房氏还没有看策文内容,但看那端正笔迹,脸色已经大为好转,用略显沙哑的语调温和道:“三郎劳神,快回去歇一歇,不要太累。”
  “是啊,阿耶早年就说繁文久浸是为蠢学,于人无益。三郎你太累了,快来同我对练一会儿,舒展筋骨……”
  李守礼也连忙起身,顺势攀在李潼身侧,说话间就要拉他往外走。
  “你坐下!”
  房氏抬手拍在案面,脸色气得通红。
  李守礼见状,忙不迭萎顿席中,不敢再说话。他是有些顽皮,但也真的孝顺,可见本质并不坏,大有雕琢余地。
  李潼好不容易应付过今天的作业,自然没有兴趣留下来体验回味学海无涯的绝望,失礼告退。只是在离开之际,房氏又吩咐在书卷中拣出几卷《艺文类聚》《文心雕龙》等书籍,并转告是上官才人特意派人送来供他益学。
  听到这话,李潼自然想到上官婉儿前次拜访,不免一乐。他是不知上阳宫事情,但通过这一桩小事也意识到上官婉儿大概是已经认可了他的诗才。
  他有满腹华篇,苦于无人鉴赏,抛开其他不谈,能跟上官婉儿这个才名流传的女文青做个笔友也不错,算是幽居苦闷中一点闲情消遣,便让宫婢将书卷装在箱笼里送去他的居舍。眼下他还不习惯古代文不加点的书写形式,日常闲来读一读,也能顺便培养读写习惯。
  离开房氏屋舍之后,李潼先转向侧廊厨中,准备转告厨内李守礼的晚餐要求,结果却被告知厨下所备的食材根本就没有鲜鱼。
  这倒不是宫中尚食有意怠慢雍王一家,连鲜鱼这种寻常食材都不供给,而是因为前不久一桩诏令。
  上个月洛水出宝图,白石成文“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洛水这么捧场,太后自然要投桃报李,下诏禁止民众在洛水打渔,并封洛水之神为显圣侯。于是便造成了洛阳市中缺鱼,就连禁中都少鲜鱼供应。
  经宫人提醒想起此事后,李潼又忍不住心中暗笑。单纯从知人善用这一点而言,武则天可谓个中高手。
  她那个侄子武承嗣就是所谓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但在武周革命这段关键时期,也算是展现了不少骚操作,在造势方面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在武周前期,武承嗣也算是发挥出其人小鞭子的作用,不断的被武则天用来刁难敲打皇嗣李旦,结果到最后老腰被闪断,武则天居然又把三儿子李显拉了回来,与李旦这对老冤家可谓都被狠涮了一次。武承嗣心理素质明显不行,居然就被气死了。反观李旦,忍到最后成了赢家。
  武则天是真正权谋高手,善于利用一切机会与材质,哪怕一坨大便如武承嗣,都被充分挖掘出恶心人的本质,可谓物尽其用。
  晚饭有没有鱼吃,李潼是不太在意。返回自己的院舍,郑金正在整理先一步送回的书卷,闲聊一般讲起不久前发生在上阳宫的女官宴会,自然便讲起上官婉儿的两首雨晴诗。
  得益于掌直徐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郑金本身便有与人亲近的妇人特质,很快便与仁智院宫人们打成一片,成了李潼有关禁中消息的重要来源。真正的机密大事自然无从打听,但类似日常琐碎,在禁中也是传播飞快,毕竟禁中生活实在太单调乏味,日常八卦算是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听到郑金的絮叨,李潼才知那首《雨晴》诗居然还引发这样的余波,不免就笑起来。
  他倒不担心上官婉儿会因此对他产生什么歹念,一如宋之问为了一联“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干掉外甥刘希夷,毕竟《雨晴》诗还远达不到刘希夷《代悲白头翁》那种艺术高度,上官婉儿为人似乎也没有那么暴戾。
  不过上官婉儿这一首改诗,倒是让李潼联想不少。
第0027章 南衙北衙
  王驾的《雨晴》诗,在晚唐诸多诗篇中并不算上等佳作,以诗趣清新盎然而称。
  难耐诗兴动笔修改的也不止上官婉儿一人,还有一个名气要比上官婉儿包括原作者王驾更大的,那就是北宋名相王安石。比较巧合的是,上官婉儿与王安石的改作居然颇有相类。
  这虽然有巧合的成分,但也不算是什么小概率事件,二者所以改诗有一个原因便是都看重诗文格律。当下诗歌格律还没有正式形成,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乃是律诗的重要奠基人之一,秉承这一点家传意趣,上官婉儿对诗歌格律有比较严格的追求也属正常。
  王安石生活的北宋时期,诗歌格律已经完全成熟,在宋人看来,绝句就是律诗的一部分,所谓的“绝”,即就是“截”。绝句前联对偶,那就是截了律诗的后半部分,后联对偶那就是截了前半部分,两联都不对偶便是截了律诗的首联、尾联,绝句不再是一个单独存在的诗歌体裁形式。
  至于唐人所言绝句,则是继承于南朝。南朝以两句为一联,两联为一绝,这便是绝句的由来,又称为联绝。
  唐人诗歌成就虽高,但是在艺术技巧方面,必然是一个逐渐丰富与成熟的过程,后世肯定是要丰富过前世,这也是文化不断的发展与下沉的趋势脉络。
  到了明清时期,技巧上肯定更趋成熟,所以讨论文化,大不必捧古讽今。唐朝是诗歌开创期,构建高屋框架,因是气魄雄壮,后世则在此框架下不断的添砖加瓦,这才共同构成诗歌广厦。
  后世诗歌虽然少有新的领域开创,但是文学体裁也丰富起来,明清小说的艺术高度又远远不是唐传奇能比得上的。
  诗歌是唐人日常文娱消遣之一,后世讲到上单、打野这些概念,唐人也懵啊。时代不同,不必放在一个标准去讨论优劣。更何况艺术的高低,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去评判。
  比如王安石所改雨晴诗,有的选本就称语工意足,了无鑱斧之际,有的选本则称改成了蠢诗,即非品金,却被王安石点成了铁块。品诗是一件私人化、情绪化的事情,个人感受如何,占了极大比重。
  诗文创作之中,格律是咬文嚼字的游戏规则,《雨晴》是一首有着独立感触与意趣的诗作,当以规则套用其中,改诗者又不能完全体会原作者的心境意趣而只是追求恪守规律,斧凿之间匠意趋同并不奇怪。
  上官婉儿能与王荆公巧于同工,倒是不负才女之誉。
  当然,在郑金道听途说的转述中,并没有完全还原太后武则天针对这首诗的点评。
  否则李潼所关注的重点将不再会是上官婉儿才高与否,而是心惊于武则天对原诗作者心境领会之敏锐洞察,这简直就是观皮洞骨、近乎妖孽的天赋!上官婉儿也算心思细腻,王安石则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可是在这方面,他们与武则天相比都是相形见绌。
  对于《雨晴》诗归于上官婉儿名下,李潼并没有多少失望,他脑海中佳篇无数,也不差这一首扬名。
  只是通过这一件事,更认识到上官婉儿的性格,特别在面对武则天的时候,真的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恐失意,对太后的敬畏可谓是深入到了骨子里。
  在这种极端情绪的支配之下,连这样一件小事都要选择隐瞒而非坦陈相告。
  这种因恐惧而做出欺瞒举动的现象,也显示出武则天那恩威交加的御下手段并非全无漏洞,因为本身过于强势,反而不能确保所接收的讯息都是真实的,特定时刻或就会有利用价值。
  不过眼下李潼也想不到该怎样利用这种现象,只是暗记在心里,伺机而动,未来或会产生什么以小博大的妙用。
  禁宫幽居的生活,单调且乏味,特别对于经历过后世资讯、娱乐都无比发达的李潼而言。起居行动都被限制在这一座宫院中,娱乐活动完全没有,人际关系异常单调。
  魂穿一千三百多年所带来的新鲜感逐日丧失,心中的枯燥感也如杂草蔓生,无从遏止。如果不是李潼本来性格就有几分恬淡咸鱼,在这种逐渐堆积的枯燥寂寞逼迫下,怕是也要如李守礼一样,每天做出许多刺激的作死举动,只求能给生活带来一点不问好坏的变化。
  当然,变化也不是没有。比如站在仁智院往南看,可以看到那高耸的明堂构架正在每天拔高,虽然比不上后世机械大用的建筑速度,但是考虑到在一切人工的情况下,这效率也实在堪称惊人。
  说武则天是一个败家娘们儿还真是没有冤枉她,早年唐太宗李世民在攻灭王世充之后,因为洛阳宫苑过于繁华而下令焚烧则天门并一部分建筑,贞观后期自己也有几分膨胀而起意再修洛阳宫苑,但却被群臣劝阻而作罢,驻跸洛阳时只能委屈住在被自己烧得半残的宫殿中。
  唐高宗李治确立洛阳东都地位后修筑乾元殿,本身便以宏大豪华而著称,不逊于隋炀帝所修之乾阳殿。结果使用不足三十年,便在今年年初被武则天力排众议的下令摧毁,于原址起筑明堂。
  眼下督建明堂的是武周初代目面首薛怀义,这个出身市井的野药贩子也是一个奇才,修筑明堂、主编佛经,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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