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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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见状也有些惊慌,忙不迭折转回来吩咐宫人去请医官,自己也匆匆返回仙居殿,汇报魏王突发疾病的消息。
殿中,女皇武则天正以手支额伏在案上,脸上不乏躁意,听说武承嗣在殿外发了急症,一时间也有些焦急,起身匆匆行出殿堂,站在殿檐下望向正被宫人们搀扶行往厢殿的武承嗣
她正待继续举步下行,旁边站立的上官婉儿低声道:“陛下,病气莫测,宫人已经去急请医官……”
武则天闻言后便守住了脚步,回头对上官婉儿点点头,并沉声道:“诸署良医,都速速召入禁中会诊魏王,千万不要让小疾生出大患,随时来报。”
上了年纪的人,是比较忌讳耳闻目睹伤病诸事,武则天心里虽然也有些担心侄子病症,但还是退回到了殿中,只待医官们将病情详奏。
“那河东王诸事……”
上官婉儿又小声提问一句。
“继续去问,审明缘由,即刻来报。他好大的胆量,初入神都便要杀我大臣,竟然还敢当街行凶!”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眼之间顿时又显露不善。
上官婉儿见这一幕,不敢再发问,转身离殿,俏脸上不乏忧色。女皇态度已经很明显,要问缘由不过是做个姿态,心里已经第河东王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对此上官婉儿也有些不解,想不通河东王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来俊臣招惹了他,凭少王才计,不可能没有更加合适的解决方法,但却选择这样暴躁的方式,不免就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受了朝中某些人的撺掇。
且不说上官婉儿自赴南省,厢殿中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武承嗣的病症才有所好转。
他这也是年轻时流放在外、身受折磨所留下的宿疾,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再加上最近情势杂扰,便有转重的趋势。眼下病情虽然稳定住了,但脸色仍然很差,苍白得乏甚血色。
内医局医官已经俱在此处,外朝医官仍在被陆续召来。且不说这些医官们各自小心谨慎的推断魏王病事,看到内外医官齐聚于此,武承嗣心里还是感觉暖暖的,近来女皇虽然场面上对他不乏压制,但私底下对他也仍是关心有加。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武”字,于情于理,开国君王又怎么舍得将一番基业托付外姓手中。只是内外杂扰邪说太盛,才让素来行事果决的女皇都有些举棋不定。
“臣陋体弱质,竟发疾于禁中宸居。幸在君恩浩大,皇气庇我,一定要登殿谢恩!”
武承嗣不顾周遭人众劝阻,强行起身,在宫人们的护引搀扶之下登上正殿,一脸的孺慕感激之情,但抬眼所见到只是重重帷帐,但他也不以为意,跪下来真挚谢恩。
帷幕中的武则天听到武承嗣语调仍有虚弱,也有几分感怀道:“既然身体不适,哪用这么多礼,少问外事,安心休养,不要做让亲长伤心的恶徒。”
她隔着帷帐,温声安慰武承嗣几句,顿了一顿之后又吩咐宫人道:“安排车驾护引魏王归邸,不要用小车,太颠簸、不养病体,用鸾辂大车,并留王邸短日,供魏王出入行用。”
武承嗣听到这话后,不免惊喜有加,连连叩首请辞,但武则天仍是执意如此。
殿中众人对于魏王身获恩宠也都惊叹有加,这时候,前往南省的上官婉儿也正好返回,随其同来的还有匆匆进入宫里的太平公主并韦团儿。
见一众宫徒们熙熙攘攘、护引魏王出殿,几人并没有急着上前,太平公主眉头微微皱起,另一侧上官婉儿则声若蚊呐:“这一次,内外俱知魏王沉疴……”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不免眸光一闪,心中有所了然。一个人无论时位恩眷再怎么煊赫,但如果有不寿之相,谁要想走得太近,多半也要仔细想一想。她母亲想要维持朝局、人情的稳定,也实在是用心细如丝缕。
转过此念之后,太平公主不免又有些担心河东王眼前此事,眼下女皇分明是想维持朝内局面的稳定,以求全力开拓边功。少王归都伊始便搞出这么一桩事来,无疑会给朝局带来极大触动,能否安然度过,还真是让人担心。
几人同行登殿,宫人们正在殿前洒扫熏香、祛除病气药味,武则天则深坐殿中,及至见到太平公主,脸色不免拉了下来,沉声道:“少辈爱躁闹,你也跟着兴凑戏弄,结果闹出乱子,不好收场!”
未及开口,先被迁怒,太平公主自然也知她母亲此刻心情欠佳了,趋行上前赔笑说道:“我也知道做错了,这才匆忙入宫请责。阿母息怒,不要为这外间的喧哗败坏了心情!”
武则天的心情显然不是插科打诨就能蒙混过去,举手一指上官婉儿,凝声道:“问清楚了?翔实道来!”
“阿母想要明知缘由,哪需问别个,我当时就在场中,可以……”
“你且收声吧!让婉儿说!”
武则天有些不耐烦的挥手打断太平公主的话,继续追问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见状,心中也是一叹,上前一边将所打听到的事情讲述一番,一边将南省有关此事的章奏呈送上去。
“事发不过短时,议论就已经这么多了?那小子虽然在野,魂影却在人心里扎了根啊!”
太平公主听到母亲这么说,眉头不免暗皱起来。抛开此事当中的是非,她母亲是有些不满少王人情牵扯太多啊。这一份态度,又与此前那种想要为少王张罗人势的态度不同,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导致如此态度转变?
她心存狐疑,低头思忖,而上官婉儿也已经将事情讲述完毕,武则天听到少王如今蹲在慈乌台不出来,一时间也是喜怒参半:“他殴打大臣,几致人死,躲在禁中台阁,以为就能免祸?倒也不算太蠢,知道寻个稳妥去处,若是留在外间,搭救都恐不及!”
听到母亲言语中有转机,太平公主连忙说道:“陛下这个孙子,自是一个小人精,凡做什么,哪会欠了思量。来某人嚣张触怒,动辄便言祸人全家,结怨招恨,无怪别个。那小子虽然盛怒,但还是有一分留手,否则来某人哪还有命在?”
“破人家室,遗留一钱,也能夸称仁义?亏你说得出口,他留来某一命,那是因为还没蠢到家!”
武则天闻言后又忿忿道:“你既然在场,那小子事后有什么补救陈设,仔细道来!”
第0307章 南望老人星
对于女皇的问题,太平公主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说实话,她自己也好奇少王几桩安排深意所在,入宫途中已经不乏揣测,只是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正确,所以一边说着,一边也在仔细观察女皇的神情。
当武则天听到少王嘱令兄长归邸后便紧闭门户、不再接纳外客,脸色有所好转,微微颔首道“还能谨守自持,知道不可仗恃人声众势脱罪。来某网营罗织,自有其能,涉事者越多,越能钻营出事端出来,小事能够作大,大事则能成祸。”
来俊臣是个怎样人,武则天当然清楚,也明白这样的刑徒最不怕人多势众的阵仗,局面越乱,越有兴风作浪的余地。
太平公主见状便也笑语道“他所历人事虽然不多,但自有智计明识。譬如此前西京戏弄,谁能想到能由闲情入事?这一次当然也一样,他除了至亲的亲长之外,还有什么人势能依仗?被人如此挑衅激怒,却还能守住一份自持,没有真的痛下杀手,担心损害朝廷才用之路。年纪不大,苦心良多,阿母你又忍心责之过甚?”
“这能混为一谈?他如果只是顽童闲庭的躁闹,亲长或厌或责都是短时。可是他却当街私刑大臣,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章制?这样的恶行都能纵容,还有什么尺度去规令别人?”
武则天闻言后又皱眉冷哼道“真是不能让人省心!”
“如果要严推罪过的话,怕是来某更大。他竟然敢勒索宗王,且还当中曝扬旧事,这才直接激怒了宝雨。那个孩子身世自有可怜,奉恩礼亲不可谓不勤,本以为人事做尽能得安闲,哪想还要承受这样的刁难?如今身在慈乌台里不见天日,心情还不知会有怎样的悲怆凄楚!”
太平公主说得动情,武则天听着神态也有软化,仍是忿忿道“他遭遇了刁难,不投奔亲长求庇,自仗几分薄能在外浪行,结果闹成了这个样子。我即便不听朝众悠悠之口,也不能纵容这种戾性再生!”
讲到这里,她神态渐有笃定,抬手说道“就让他在慈乌台里自省己罪,不受敕令,不准出入!”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女皇还没有放弃追究此事,但肯让少王避在慈乌台中,而不是推到外朝漩涡中去,也算是一份包庇厚爱了。
稍作停顿后,她又忍不住追问一句“来某同样有犯恶行,难道就不追问?”
“这些事,无需你问。你是从王邸赶来?他家人安排如何?既然是要闭门谢客,也不要让人登门喧扰。”
武则天又追加一句叮嘱,然后才示意太平公主自去,转而低头翻阅起那些南省奏章。
待到上官婉儿将太平公主送出又返回,便又听武则天吩咐道“太史令李仙宗有什么奏告,即刻入呈。”
上官婉儿闻言后便点头应是,但也没有急着离开,又过片刻之后,果然武则天又开口道“司礼卿欧阳通,纵容属下失行,失察失职,停其入直政事堂议。”
听到这话,饶是上官婉儿素来恬静,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一颤。还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欧阳通那位老先生可谓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却没想到因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属下犯事,直接就丢了将要到手的宰相之位,也实在是冤枉。
当然这话上官婉儿是不敢说出来,圣皇陛下是打算等待坐观事态进一步的发展,以更加看清楚朝中的人心情势,但有不能不作表态。
但无论是惩戒还是纵容,如果直接针对当事的二者,无疑都会失了置身事外的立场,那么就只能作用在一些干系不大的人事上。
老实说,武则天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的确很愤怒。
一则气恼少王没分寸,来俊臣为人歹毒嚣张,在朝中结怨无数,人人心欲除之,这一点武则天自然明白。
但少王久别京畿,与来俊臣本就无冤无仇,如此暴行施加其人身上,这就不免让武则天怀疑,少王跟朝中某些人有了她所不知的深刻联系,想要借机除掉来俊臣,以迎合某些人的心意。
不过这一点怀疑,在太平公主转诉少王言语的时候,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化解。这个孙子关键时刻还能知轻重,没有真的下杀手。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反应出其人真是心内无私,毕竟来俊臣罗织攀诬之名远播,无风都能起浪,少王得罪了他,肯定免不了被惦记。但还敢留下来俊臣一命,可见是不怕来俊臣的纠缠。
如今朝野之间,谁敢说不怕被来俊臣盯上?单单这一点,已经让武则天对少王放心许多。
二则就是气恼来俊臣这个混账真是有眼无珠,什么人都敢招惹,甚至还敢攀引故雍王这一桩旧事。
要知道这件事,就连在武则天心里,都是一件不愿多提的隐秘。近年来在少王有意弥合之下,人情上也不再如往年那样难堪。武则天无论是兴建慈乌台,还是下令将亡者回迁乾陵,既是在修补心中缺漏,也是在向世人彰示。
视问哪一个母亲会对儿子恨到骨子里,对已经死去多年、完不再有威胁的亡灵都不愿放过?来俊臣什么样的曲隐都敢钻营,将君王的体面放在哪里?
发生此事之后,神都城里也是人心绷紧,俱都心情不一的等待后一步事态发展。一直到了第二天早朝时,都是波澜不惊。
朝会公布的主要内容还是有关安西征事,宰相娄师德负责将有关军政诸事一一汇报。此事虽然在月前才正式公布,但准备的时间却挺长久,特别是此前作为河源军经略大使的娄师德,从韦待价兵败之后,便一直在致力于收拾残局,积蓄边力,所以这一次的出兵,也绝不是仓促而行。
对于这一件事,朝臣们关注度也都极大。实在是近年来朝廷边事一言难尽,居然除了薛怀义几次奉命出征突厥之外,余者几乎无一可夸。
所以这一次出征收复四镇,朝野上下也都是憋着一股劲。在女皇所属意的人选王孝杰之外,又极力推荐老将黑齿常之,希望能凭其旧年威名加助于事。
不知不觉,朝会已经将近尾声,接下来一桩人事上的变动,则又引起了朝臣们的窃语议论,那就是有关欧阳通拜相叫停。
身受殃及的欧阳通于朝班中只是垂首不语,看不出来对此有什么失望。这位老先生素来以恭谨守礼而知名,虽然受此非难,却仍能不损朝仪,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须知入直政事堂可谓是所有朝臣毕生夙愿,结果却因为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搞丢了,一般人真的是很难接受。
武则天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一奇,提笔在御案上稍作勾勒,将这件事记了下来,准备之后安排人去跟进一下,看看欧阳通究竟是真的不扰于怀,还是在强自按捺。
整场朝会都没有关于昨日之事的议论,也不能说完没有,就在将要退朝之际,宰相李昭德抢步出班,举奏弹劾。但他弹劾的并不是河东王又或来俊臣,而是整个宪台御史们。
“二台所以常设,所用耳目喉舌而已。如今京畿有事,竟不言奏,耳目自昏,喉舌自塞,可谓失职!”
听到李昭德的奏告,武则天也微微颔首,当殿斥问二台官长并诸侍御史我过不过问是看我心情,但奏告是你们的职责,既然失职,就要受训。
二台御史们本来还在心里念叨欧阳通本牵连之事,结果没想到转头轮到了他们,一时间也真是忐忑不已,并不乏在心里抱怨李昭德多事。
武则天所以欣赏李昭德,就在于其人这一份敢当与不惜身,遇事言事,不作退避,并不顾虑太多人情曲隐,也不惧树敌。
朝中能力比李昭德高的人不是没有,诸如另一名宰相娄师德,这一次朝廷所以能够再次出兵西征,其人边用积事功不可没,但本身却唾面自干、乏甚棱角。这样的人虽然用起来有些舒服,但却滑的有些不好掌控。
李昭德是一柄剑,握在手里便可以尽情劈砍。这样的利器又不同于来俊臣那种爪牙,大事上同样能作依仗。这一次武则天之所以能够将朝事拉回来,李昭德作用极大。
有了来俊臣打开话题,武则天也顺势指派司刑少卿杜景俭负责推问此事。
杜景俭领命之后一脸的为难,这涉事双方各有各的棘手,想要处理妥当实在是不容易,有心将事情推到政事堂,而李昭德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但武则天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李昭德是一柄利剑,可以用之破局,敦促朝臣们加入此中。但接下来武则天是要借此窥探朝臣们各自立场、情势,则就不好再用李昭德这么强硬的人,容易把事情做绝,不好挽回。
退朝之后,武则天返回禁中,上官婉儿匆匆行上,并呈上刚刚送来的太史令李仙宗的奏书,奏书是请遣历官出使岭南各地,分时分地监测老人星出没。
看完奏书之后,武则天眸光一闪,举手吩咐道“去将那小子召来此殿。”
第0308章 吾皇万万岁
上官婉儿奉命来到慈乌台的时候,少王正在厅中与宦者杨九角抵游戏。其人身穿一件收口贴身的丝袍,每每发力时,衣料绷紧,掩饰不住四肢与肩背之间那健壮的肌肉棱角。
宫人将要上前通报,上官婉儿举手阻止,站在厅门外看着厅中较量游戏,嘴角不知不觉已经泛起一丝笑意。
如今她更受圣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