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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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2章 大事化小,耳目铺陈
李潼想要精简神都故衣社的职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乏人可用。
神都故衣社这里发展势头同样不弱,但跟关中相比,还是有一些距离。
两地情况并不相同,神都这里虽然有靠近中枢而不得不更加谨慎的缘故,但是秦雍民众多迁河洛,政府的行政效率一时间也难面面俱到,多达几十万的迁民要处理,如果方法得宜,一定能够吸引更多民众加入。
至于关中那里,自有乡情盘根错节,豪户人多势众,本身对乡势变化要更加敏感,做起事来其实阻挠更多。但是关中却后来居上,将神都给超过,除了过去几年李潼亲自在关中主持之外,也在于神都这一批做事人员能力有缺。
原本主持神都故衣社的,是田大生这一批人,包括苏约、史思贞等等,王仁皎、桓彦范等略知皮毛,但并不详尽,并没有参与到神都故衣社的具体发展与运作当中来。
随着李潼将一些才力抽走,神都这里只剩下田大生等人。他们当然是可信的,本身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但许多事并不是忠心就能做好,特别故衣社这种直接与底层民众产生交流互动的行社,所牵涉的人事繁琐复杂。
田大生他们在这当中,唯一可恃就是本身就出身市井底层,能够在感情上更加相通。同样的,也就更容易感情用事。
单就李潼在西京时所得信报,神都这里单单因为民户迁居、包括与官府和地方豪室发生纠纷乃至于冲突,就有十数起之多,而且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势头也越演越烈。
人多则胆壮,胆气一旦壮了,为人做事都会大为不同。那些社众们在加入故衣社之前,本身都是一个个离乡背井的可怜人,一旦入社,所见诸多相同处境与相同诉求之人,未必就还肯甘心忍气吞声。
李潼倒不是希望这些入社之人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关键是直接爆发冲突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且不说故衣社眼下这小摊子,规模再扩大十倍,真要拼起来,吃亏的也一定是他们。
而且一旦习惯了这种方式,那么神都的故衣社必然会走上与初衷相反的道路,成为一个黑化组织。
既然搞不过官府,搞不过地方豪霸,那我总得找俩人欺负欺负,那么那些同样离乡背井、无依无靠,而且与我还不是一类的人,便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当然眼下,他们是正义感十足,为了寒苦民众们迫切需求,不惧强大恶势力,敢于挥起拳头。
比如现在李潼刚刚讲完不要让故衣社直接介入社员与官府的纠纷中,跟随田大生同入的一名壮汉便发声讲到这些民众多可怜,如果没有故衣社人势助阵,一定会被刁恶衙役与凶横土豪压榨的渣都不剩。
“三友你住口!”
田大生见大王面色无喜,且隐隐皱眉,便连忙喝止其人,并上前说道:“这个三友,虽是草野鄙人,但忠勇可靠。他绝不是违逆大王心意,只是、只是真的事出有因……”
“不妨,你就是苏三友?早年匆匆西进,无暇见你,两地隔远,又不想你废事远行。如今才见,果然悍勇不凡,难怪能刀断周兴性命。”
听到大王居然还记得他旧事,苏三友也是一脸局促与紧张,但还是有些固执的说道:“那些苦民,所以入社,就是受够了没有依靠、遇事只能忍耐的苦日子。他们所求的也不是什么大愿,有麻盖身,有檐遮头……”
李潼耐心听他讲述,等到听他讲完之后,才又说道:“我听说你还因参与乡徒械斗被官府捉拿两次?”
“多得苏先生出面搭救、这个世道太恶了,上上下下没有好人!只有大王这样真正英明仁义的主公做了、做了……才能化解人间的苦难!”
听到苏三友愚直话语,李潼也忍不住笑起来,指着他说道:“找一个良身户籍,洗干净了出身,你以后就在邸中听用吧。”
苏三友听到这话,不免惊喜有加,田大生也连忙拍打着他示意他扣头谢恩。
李潼示意不必多礼,然后才又说道:“生人为活,是有三分薄气,不惧争强一时。但这气性耗尽之后呢,能补事几分?之前诸事,我听说伤损几十员,都是壮力,他们自有妻儿需养。
我是不吝钱粮,人众再多十几倍,也养得起。但生人血性,不该穷使在这样的荒处。故义互助,也不是激励他们要恃气逞强。先虑事,再使气。如果真的穷极困极,不死争不得活,那也不必惜身。
但是否真入此境,人心各自把握,如果只是觉得群助可恃,能搏一把,因此害命累人,那也不值得可惜。我与诸众,萍水相逢,结义于一麻,春秋有授衣,余味能长远。闻人疾困,慨然捐命,如此亢态,能禁几事、能续几时?”
说话间,他又望着苏三友:“可怜你这一份悍勇尚义,若不将你收在邸中,性命怕难长远。人情历深,彼此往来才更深刻。世道义骨、不绝于途,我这庭门纵然宽阔,能容几人?如果不是旧迹可表,你也难侧身入内!”
苏三友听到这话,脸色也转为复杂,沉默好一会儿,才抱拳凝声道:“如果天下都成大王庭院,还会有不能容人的困扰!”
老实人拍起马屁来,自有另一番滋味,李潼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笑起来。
尽管田大生等人也用心努力,但讲到处理数万乃至十数万人的繁琐诸事,还是太过勉强。而想要如在西京那样选募才力,李潼还有一个最大的竞争者,那就是他的奶奶。
像来俊臣那样的市井无赖,因有邪才可逞,短短几年便高登宪台官长。这种对寒庶人物的提拔力度,李潼怎么比?
你别去朝中穿紫袍了,到我这里来收麻授衣吧。这话实在欠缺说服力。田大生等人是有着特殊的因缘,才能为李潼所用。而指望这种方式招募才力,效率自然低得令人发指。
如果不是摊子已经铺开,李潼都想直接停了神都的故衣社。所以现在,除了维持住神都故衣社互助的基本职能之外,她也要将神都这一摊子人物力用进行一番调整。
“之后田翁在社员中招募一批耳目灵活的徒众,将他们散入坊间闾里,各自营业。舟车邸铺、各从便宜。神都凡杂眼能及之处,都要有耳目加设。”
神都这里虽然情况不适合搞藏兵,但却适合搞情报。李潼今次返回神都,是要在时局中深刻经营,也需要一个专业的情报团队支持。
人员构架由大化小,对能力的要求不再那么全面,但是对忠诚的要求却要更高,自己也能有更多的时间予以关照,确保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田大生闻言后便连连点头,并说道:“过往几年,城中坊里相关事务也铺陈许多。眼下加力去经营,还有大王就近教训,仆等也能更加放心用事。”
李潼要构建一个情报组织,近日也恰好有用,那就是筛选甄别时下那些自投入府的人众。他是不好招募草野才用,但是随着将要入事南省的消息扩散开来,想要入府听用、借此便利、循情以进的人却不少。
以前是没有条件,只要有人来投,一律笑脸相迎。
可是现在,他就要对那些时人的背景、意图乃至于入府之后的所作所为追踪调查,再决定是否留用、又该不该提拔,以后田大生就将担任他的政审主任,当然只是私下里。
不过他这个政审计划人员都还没有到位,便先挑出来一个隐藏的毒瘤,当然是凭着他的后世记忆。
“卫遂忠?他与来俊臣有仇,要报恩入府听用?”
听到杨思勖的禀告,李潼不免笑起来,就知道来俊臣那家伙贼心不死,小样还想跟老子玩无间道:“把人带进来!”
第0323章 欲保荣华,则必谋险
卫遂忠年纪三十五六,身穿一件剪裁得体的圆领袍,胡须也修剪的很整齐,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颇有几分官样的气度。
李潼坐在堂中,手持其人递上的名帖,见其录名乃是左监门卫下属一名九品衙官,抬头再见其人仪表不俗,倒是不免一乐。
整个大唐官场,到处都充斥着颜狗,毕竟跟才干比起来,颜值要更加直观。如果长得帅、能力还不差,那么前程也就不差。譬如来俊臣那家伙,除了本身的罗织之能,相貌上根本就看不出会有满腹的黑心肠,可见以貌取人真是不可取。
“卑职卫遂忠,拜见大王!”
卫遂忠趋行上前,先恭敬行礼,然后又小声说道:“下仆籍在河东蒲州,故卫太保世传枝蔓,并是大王国民。”
听到这卫遂忠上来就套近乎,并自夸出身河东卫氏,李潼也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只是摆手道:“你既然循来某故事入见,自然也知国已不存,不必此礼相见。”
卫遂忠听到这话,脸色又变得充满愤慨,并眨巴着眼睛颤声道:“来俊臣这狗贼,构陷忠良,罗织虐众,横行世道久矣。卑职也曾有故交受其加害,恨之入骨,闻大王鞭刑贼子、折挫凶焰,感怀五内,情急入叩,只为当面告谢!”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大王宗枝贵种,深在命格,荣辱与否,岂在名目浅表。王在乡土,便是乡人毕生都要恭敬叩拜的主上,绝不会随时更迭!”
果然搞阴谋的说话都好听,饶是已知这家伙来意不蠢,听到这番话后,李潼被削爵的郁闷都化解些许。
再看这家伙姿态谦卑恭敬,不免有种自己深得封民爱戴的错觉,虽然他食封以来,连自己封邑都没去过,但这不妨碍大家敬爱大王啊。
“你既然已经在事军府,何必再转事别处?又有什么样的才力能供贵人使用?我府事虽然不称机枢,但也繁杂,如果不能了事解忧,不如虚席待才。”
卫遂忠登门之前,也是做过一番准备的,听到少王问话,便忙不迭从身边拿出一方锦盒,小心翼翼呈送上前,并说道:“入府之前,也曾细问同僚大王喜趣。章辞之才,卑职诚有未待,但书韵墨香,宗中浅有底蕴,余泽及后。此中有故太保真书布墨,如今奉献大王。”
听到锦盒中装着卫瓘墨宝,李潼真是吃了一惊,忍不住两手平举接过锦盒,同时小心翼翼打开,然后便见里面故纸苍黄,一股精缮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传承年代久远的古物。
他让家人端来铜盆清水,洗干净手上的汗渍,并用丝布包裹的竹镊小心翼翼将纸卷夹出并徐徐展开,顿时便有古韵浓厚的文字透出纸面。
李潼对于书法也止于爱好者的水平,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因为氛围的缘故,倒是练习的更加用心。但如果说什么珍藏古物、名家真迹,则就实在鉴赏无能了。
但他没有这方面的本领,有人有啊。欧阳通对他关照有加,李潼前次登门倒要以一些名家书帖做礼物,深得其人喜爱。但那都是近古或者时人笔法,如果这些真是从魏晋时期传下来、且卫瓘亲笔的书法,正好用来送给欧阳通。
所以他也只是欣赏了一下书法韵意,然后便让杨思勖将之妥善收起。至于这个卫遂忠,究竟是不是河东卫氏族人,他也并不关系,就算真的是,几百年前的老关系了,也就过过嘴瘾。
“物诚可赏,但人既然在前,可有什么才表?”
他又望向卫遂忠,继续问道。
卫遂忠离席再拜,并说道:“大王身世贵极,盛誉当时,往来自多丰才时流,卑职不敢争美此中。长年入事,沉寂下僚,才器事迹乏善可夸,唯耳目锻炼,风物普识。大王虽是高近宸居的贵人,但生人在世,又怎么能免于人情事务的瓜葛牵绊。卑职行走门下,愿为大王浅分此扰。”
李潼听到这话,想了一想,然后又继续说道:“来俊臣派你入此,主动争求此事,是要让你借此探清我门邸究竟往来何者?”
“来、来……卑职、卑职、大王何出此言?”
卫遂忠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话语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整个人深拜在地,颤声道:“卑职怎敢近此凶恶、家、家人受害,刑司旧宗可引,大王如果不信,可以派人索引、请大王一定相信卑职、来某仓皇出都,丧家之犬,卑职、卑职怎么会伙同其人,构陷大王?”
见其紧张的一脸冷汗的模样,李潼又笑起来:“我也希望与人为善,偏偏有人不从此愿。来俊臣如此,你也如此,你们要死要活也罢,何必在我面前喧扰滋事?我家人已经当街摔死来某一个家奴,添我凶名,如果你再横死我的庭中,也实在让人烦躁。罢了,你去罢,无论你二者有无瓜葛,记得以后不要再入我门庭!”
卫遂忠自然也是一个心思灵活的人,听到这话后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少王言似逐他,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只是不想在自家庭门中将他解决掉。他如果真就这么退出,怕是就没有以后了。
似是为了证明卫遂忠的猜测,杨思勖又晃着膀子一脸凶恶的走上前来,并怒声道:“大王所教,你没有听清楚?还要劳烦人力将你送出?”
卫遂忠闻言更加胆寒,心中已经万分后悔答应了来俊臣的请求,同时也满是好奇,少王是如何知他与来俊臣相交深刻之事?
来俊臣虽有众多党徒,但卫遂忠本身也不乏矜傲,以名门子弟自居,厌与那些卑鄙之流往来,很少公开往来于来俊臣家邸。
这也是来俊臣选中他的原因之一,为此甚至准备好了一系列的旧案卷宗以取信少王,然而却没想到少王如此蛮横,一口咬定他与来俊臣关系,根本不作验证。
这会儿,杨思勖那高大身材投下的阴影已经覆盖在卫遂忠身上,那浓烈的凶横恶意扑面而来,更让卫遂忠惊慌的不知所措。
“大、大王请容卑职短时,卑职确与来俊臣有故谊往来,但绝不是……”
“赶出去!不要行正门。”
李潼一副不耐烦的语气摆手说道,杨思勖闻言后便弯腰抓起卫遂忠两肩,便将他拉扯起来往厅堂外行去。
“大王饶命、大王!来某离都前所设险谋,不独卑职,大王难道不想深知?”
卫遂忠为了活命,这会儿也顾不得义气,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道。
“带回来。”
李潼听到这话后才又开口道,待到卫遂忠复被带回堂中,便又说道:“说一说,我也好奇来某有何别致计谋。”
卫遂忠这会儿满脸的汗水,心情也是惊惧至极,颤声道:“来俊臣行前相嘱,言是大王如今看似圣眷厚享,但其实也有刑刀后悬,只待引发。世道革命,人情乖张,大王以李氏宗枝,急表争事,虽然能得短时煊赫,但久则必为此害。
一旦来年定嗣、大王则、则……如果大王想荣华久在,则就必会谋设奇途、即便没有事迹,也能据此牵引……除我之外,王邸坊近周遭还有设员监望……”
李潼听到此言,神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心跳也不免加速。
世道之中聪明人不乏,他对此已经深有感触,听到卫遂忠转述来俊臣的这番话,倒也没有让他如何惊悸有加,只是更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他在武周革命过程中,表现的实在太急切了一些,众眼环望,做过什么那都是要还的,不报眼前,则报日后。李潼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未来也不抱什么无聊的希望,只是积极准备着。
来俊臣兴弄那么多场刑狱,此前是骄横轻敌所以受挫,但在一番思量之下,凭其丰富的构陷经验,能够看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不说来俊臣,甚至就连他奶奶武则天,应该都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身在至尊之位,便要承受群徒觊觎,君王多疑,乃是常态。但如果怀疑就要把人弄死,这世道估计剩不下几人。怀疑之外,还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