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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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姑姑神情如此,明显是担心女皇或要对皇嗣直接下手了,所以忧惧乱怀。
李潼见状后叹息一声,拍拍他姑姑手背安慰道:“皇嗣身有定鼎之望,不是俗情诡变能伤。大势逆动,也非二三私己之众能决。”
他这么说,也不全是因为原本的记忆。毕竟随着他对这个世道参与度越高,所带来的影响就越大。比如今次他四叔危机临头,跟他不久前在西京搞窦家便有直接的联系。
之所以作此判断,还在于魏王、梁王今次参献事发突然,甚至就连他和他姑姑这种还算亲近的人都没有被提前告知,可见这件事的参与面很小,不会有什么长远的后续计划,顶多就是把人牵出来遛一遛。
虽然得了李潼的安慰,但太平公主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起身表示先往寝宫去探听风向,并叮嘱李潼心存一份警惕。
毕竟,如果皇嗣被动了,那么他们这些残留时局中的李氏宗亲也将处境堪忧,完全得势的武家诸王会做什么,谁都估不到。
李潼心里其实也在思忖,虽然他觉得武家子主观能动性没有那么高,但是如果真发生太平公主所想象的那种情况,他所要面对的危险,无疑要比他姑姑大得多。
眼见太平公主急着要往寝殿去,李潼心中一动,发声叫住了他姑姑,低语道:“姑母能不能引我二兄同入?”
太平公主闻言后稍有错愕,定了定神后便有恍然,接着便点头道:“那你表弟们,我也要一同带入。”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适当的流露自己的软弱无助,也能赢得更多关注。
无论武则天多么有信心能够控制住她这些侄子们,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武家子在禁军体系中实在是太强了,如果他们真敢借此搞事情,那么直接将参礼诸众捂在禁中,理论上不是没有可能。
待到太平公主离开后,李潼便也返回明堂正殿,途中便见到登殿的武氏诸王。魏王武承嗣当先而行,身穿庄严的礼服,脚步轻快敏捷,一路行来顾盼左右,自有一股豪情挥洒,后方自有百余名禁军贲士拱从,很是威风。
眼见这一幕,李潼便主动避行,站在一处宫柱阴影之地,目送武氏诸王行过。
但他虽然不想引人注意,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行过此处时,同样礼服庄重的梁王武三思脚步顿了一顿,视线状似随意的往宫柱背后扫来。
因其停顿,后方几王脚步都为之一缓,行在前方的武承嗣很快也注意到这一点异常,回头一看,顺着武三思视线望去,便也看到了避在阴处的李潼,嘴角泛起一丝不屑,口中则低语道:“今日大礼,不要多事。”
看着武氏诸王招摇而过,李潼才从阴影中行出,心中不免一叹,所谓沐猴而冠,有的事情真是要讲天赋。明明已经获得这么大的优势,还不赶紧筹谋搞事情,把一些趋势可能搞成既定的事实,反而就顾着在这里炸街招摇,也真是没啥可说的。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心里也不轻松,走到哪里都带着杨思勖等几员壮宦,一些需要频繁出入的事情,也尽量吩咐属下代劳。许多情况,怕的就是事出万一,玄武门在不出事的时候,那也是风和日丽的。
太平公主去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又有宫官行入正殿寻找李潼,让他前往寝宫,等待奉驾参礼。
李潼心里本就有点慌,听到这话后,当即也顾不得失职与否,快速将一些后续事宜吩咐一番,然后便跟着宫官匆匆前往寝宫,到他奶奶面前寻找一点温暖。
寝宫此处,同样防备森严,甚至与明堂之间这一段宫道都有甲士持杖标立,气氛也不是一般的凝重。
李潼来到此处时,诸人都在偏殿等候,于是他便也坐在二兄李守礼下侧。
李守礼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眼圈微微泛红,另一侧薛崇简则凑过来低声道:“方才在殿,表兄落泪,说见我兄弟齐在感怀……”
李潼闻言后微微点头,抬手拍拍二兄肩膀,不行等那双胞胎再长几年,给你送过去。
接下来,典礼按照程序举行,并没有什么混乱发生,唯祭典入献时,魏王、梁王先后参献,在神宫殿堂中引起了一阵哗然,但这一次祭典,总得来说还算比较成功。只是一直到则天门大犒群臣,皇嗣一家始终没有露面。
虽然事实是李潼跟他姑姑聪明过头,自己吓自己,但李潼自己明白,这番作态终究不是无用功。
典礼结束时,女皇下令诸宰相一起恭送魏王归邸,李潼便见到从典礼伊始便一直紧绷着脸的李昭德等人脸色微微一松。
武承嗣今天大大出了风头,于神宫作为亚献参礼,典礼结束时又在诸宰相的拱从之下返回王邸,甚至所用的仪仗都比近皇太子标准,可谓是风光至极。
不过李潼心里也明白,这大概是武承嗣此生距离皇位最近的一刻了。此前不惜以牺牲武懿宗官位为代价去搞他四叔李旦的几个儿子,继而波及到“皇嗣”这个称谓的法礼性,真的只是超水平的意外发挥。
好不容易在神宫溜了一圈,你哪怕往东宫去拉泡屎再走,也比就这样招摇而去强啊。坊中宅居哪怕再怎么华美,诸宰相徒步恭送再怎么威风,意思不对,味道就不对啊!一场大戏演下来,原来你也只是一个如夫人。
但无论怎么说,这一次明堂大礼还是给时局带来了极大的触动,诸多余韵在发酵,只待爆发。
与此同时,结束了一天的典礼后,武则天返回寝宫便召来宫官,凝声问道:“那两拙妇,知罪没有?”
宫官额头见汗,深跪不语。武则天等了片刻,眸中厉色一闪,口中轻吐出三个字:“做事吧。”
第0350章 艰难皇嗣
夜中,皇嗣寝苑外仍聚集着众多的禁军甲士,环立于寝苑高墙之外,并不断的有甲士往复巡弋。
虽然没有什么杂乱的人马喧哗声,但在寒风吹拂下,旌旗猎猎作响,甲刀碰撞交鸣,在这寒冬静谧的夜色下,自有一股浓厚的肃杀气氛。
寝苑正殿里,外廊灯火已经熄灭,只在殿中屏风前还燃烧着两根巨烛。皇嗣李旦便侧偎在两根巨烛光影之间,手捧一卷道经,看得入神。
殿中角落里,有四名宫婢各捧日常器物默立在墙边,一名红袍宦者倒提麈尾侧立在皇嗣席外。
因为时下已经到了深冬,门窗都有严封以阻隔寒流,空间的封闭使得殿堂中异常安静,但也并不是完全的没有任何声息,还有皇嗣展开书卷的纸张摩擦声、宫人们压抑的呼吸声、角落里的刻漏水滴声,细听之下,甚至还能听到地龙夹壁里热气的涌动声。
距离皇嗣最近的宦者两眼望着神情专注的皇嗣,眸色异常的复杂,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低语道:“殿下,子时已经过了两刻……”
席中的皇嗣视线仍然紧紧盯着手中的书卷,直到宦者又凑到近前讲了一遍,才从专注的阅读中惊醒过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已经这么晚了?”
他转头看一眼案上的盘香灰烬,眸底泛起一丝悲光,抬眼看了一眼宦者,有些不满道:“捧卷望我,若曹维在此,不会让我熬夜入深。”
宦者有些惶恐的躬身请罪,但李旦也并没有追究,他从席中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摆手道:“准备入寝罢。”
四名待命已久的宫婢忙不迭上前,帮助皇嗣除下发箍、环扣之类的佩物。突然,李旦抬起手来制止众人动作,侧耳倾听片刻,皱眉道:“什么声音?”
宫人们都相顾狐疑,宦者匆匆行至殿门前,掀开锦帘,继而便有夜风涌入杂声,风声中夹杂着其他的声响,是小儿的哭声。
听到这声音,李旦口中嘀咕一声,似乎在抱怨,但还是吩咐道:“取裘衣来。”
他披上了锦裘,行出了殿堂,循着声音而去,很快便来到妃子王氏寝居外,随行宦者要上前叩门,被李旦抬手阻止了,只是站在门外静听房内小女童哭泣声。似是夜中惊梦闹夜,在宫人们细心安抚下,小女童的哭声很快停止了。
听到里面没了别的生息,李旦便转身退回,待到行至妃子豆卢氏寝居外时,看到房间中仍有微光闪烁,便举步走了进去。
“郎主还没入寝?”
睡眼惺忪、卧榻小憩的豆卢氏听到宫人们禀告,忙不迭起身相迎。
李旦对她点头一笑,然后转入侧寝,探头往屏风内看了一看,见二子成义与三子隆基都横身榻上,睡相很不踏实,地上还散落许多竹马、投壶之类孩童玩物。
“这两个小子是很吵闹吧?你笃静惯了,把他们安置此处是为难了你。”
退出来后,李旦拉着豆卢氏的手叹息道。
豆卢氏闻言后温婉一笑,很快垂下头去,低语道:“两个小郎为伴,妾也能得欢趣。只是、只是……”
李旦拍拍豆卢氏手背,摇了摇头:“不必说,你也赶紧入寝罢。”
此夜,李旦便入宿豆卢氏的寝居,登榻之后,很快就呼吸平稳的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另一侧的豆卢氏突然被异响惊醒,漆黑的帷幄中,她听到几声短促且粗沉的抽噎声,心里一慌,忙不迭顺着衾被摸去,口中低唤道:“郎主……”
“无事、无……”
声音干涩沙哑,豆卢氏手指摸向皇嗣脸庞,入手一片湿寒,她连忙收回了手,侧偎在皇嗣弓起的脊背后,感受到那有如孩童一般的颤栗,心境也满是悲凉。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皇嗣便起身离去。
豆卢氏亲自卷起那被泪水浸透、又被牙齿咬噬至碎的被卧,收入房间中一个不起眼的箱笼里,匆匆洗漱后又转去侧寝安抚两个起床气、闹别扭,正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少王。
世道浩大,任何人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在或不在,世人生活总要继续。
长寿二年元月典礼接连举行数日,之后百司各行其序,朝事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
上午时,李潼在云韶府接到他姑姑太平公主的通知,让他今天提前下班,前往雒滨坊别业准备接待司宾卿豆卢钦望。
前来通知的是李潼的大表弟薛崇训,这小子身穿绯红官袍,虽然极力作大人模样,但还是透露出一股难掩的稚气。
元月庆典中有一项内容是加授百官,像李潼散官就加第七阶的统议大夫,是正四品下的品秩,但本身领职并没有变。这对一心想再搞个王爵的李潼而言,也实在是聊胜于无,无非俸料、禄米加多一点而已。
但薛崇训就不同了,直授正五品的朝议大夫,且解褐出仕,直接就担任殿中省下属的尚乘奉御这样的五品职位。
“解褐入仕,感想如何?”
看到薛崇训到来,李潼便笑呵呵问道。他这个表弟,年纪不过十二岁出头,却已经是绯袍在身,也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做得好不如生得好。
“署中诸众待我还算和气,只是出入无事,衙堂实在无聊了一些。”
薛崇训闻言后便一脸苦笑,上前拉着李潼说道:“表兄能不能劝告阿母几句,我真是愚不堪事,实在不想闲坐衙堂!”
李潼听到这话,也只是感慨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小年纪便坐上了旁人企及不能的高位,居然还一脸的不情愿。
老实说,他对这个职位实在是眼馋得很,甚至一度想帮他二兄李守礼谋求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他姑姑抢了先。
尚乘奉御执掌内外闲厩之马,南衙禁军所用御马便包含此中。虽然他奶奶扩充北衙禁军,将一部分闲厩事权收归内省,但这个职位同样是大有可为。
关乎到禁军人马事务,李潼纵有设想,行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前段时间搞马球联赛、给张克己搞了一个闲厩副使的职位,也是在进行铺垫。
可是他姑姑做事就没有这么多顾忌,直接出手便将儿子安在了这个位置上。殿中省职官本就不同于外省其他寺署,主要用来安排宗亲与勋贵等亲信徒众,用人主要还是看皇帝心意,外朝能够干涉的力度很小。
李潼倒是比较了解他姑姑的想法,这么做未必是有什么明确的弄权思路,更多的还是类似于一种单亲母亲的要强,虽然儿女们没了父荫可恃,但并不甘心让他们落后同龄人,反而要比同龄人过得更好。
不过为了这一点要强,就给儿子弄个五品官位,这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搞的攀比。
“说的什么蠢话,既经凤阁给敕,就已经不再是私庭授受。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用心于事,不要杂想太多。”
李潼拍拍他肩膀,有些酸溜溜说道。
薛崇训闻言后则是一脸苦相,哀叹道:“我空坐衙堂已经觉得无趣,难道还要入厩饲马?整日游魂一样往来皇城,都没了时间去伴幼娘游戏!”
李潼听到这话后,更想踹这小子两脚,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你这小色鬼是真不知道世上有比女人更有趣的事物啊!
他还是压着火气勉励一番,让这小子以后官事上有什么疑难,就赶紧来请教自己给他支招。
之后他又召来杨冲等府员,将府事交代一番,然后便与薛崇训一起离开了云韶府。
行至皇城端门附近的时候,李潼看到肃政台官署前群众云集,一个个翘首以望。宪台本就是皇城中人员最臃肿的机构,这会儿那么多人凑在一起,也实在是引人注意。
“去问一问,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那些言官爪牙如此围聚,李潼心里也觉惊异,于是便让杨思勖去打听一下。
杨思勖去了不久便匆匆返回,倒是新任肃政大夫魏元忠今日便入宫谢恩、之后便归署履职,那些御史们是在这里等着迎接长官的。
听到不是要搞什么大新闻,李潼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魏元忠今日便要面圣,还是有点放不下心,于是又吩咐乐高往司宫台去找老太监杨冲,有什么消息及时传达。
吩咐完这些,他才行出端门,与薛崇训一起往天街西侧的雒滨坊去。
坊中别业里,太平公主早早便带领府中人众入此准备,待李潼到来,又快速跟他交代一下近日所打听到豆卢钦望的喜好,对于豆卢钦望此次赴约表现的非常重视。
这倒也并不奇怪,眼下的太平公主终究还不是武周后期与中宗朝那么势大,就连宰相都半出其门。除了一些宫廷宴会的场合与人情往来之外,还真的少有与这种在朝大臣直接交流、干涉时事的经历。
不过从他姑姑紧张筹备的态度中,李潼也能看出太平公主今次宴请豆卢钦望,应该不只是为了薛讷请托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想法。
但这跟他也没太大关系,类似豆卢钦望这种官场不倒翁,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想都不要想,回报率太低,在他看来,实在没啥深交的必要。但他姑姑自有人情交往的标准,他也不好干涉。
第0351章 关中群贵多尚势
午后过了不久,豆卢钦望应约而来。太平公主得到门下通报,连忙派长子薛崇训出坊相迎。李潼也是一个晚辈,见状后不好太倨傲,于是便也一同行出。
两人在坊门前站了不多时,便见豆卢钦望的车驾行来,一驾素帷的马车,前后五六名随员。按照豆卢钦望目下的时位,这行仪已经算是非常的朴素了。
“怎么敢当巽卿与平阳公如此礼下!”
豆卢钦望看到坊门前两人,隔了数丈便让马车停下,自己也下了车,为人谨慎可见一斑。
李潼与薛崇训连忙上前搀扶,并说道:“豆卢公是朝中德长,宗中良朋,不因小子浅薄见慢,理当远迎。请豆卢公再登车,姑母已在邸中恭候多时。”
豆卢钦望闻言后笑眯眯说道:“安步当车,能跟两位时流隽才款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