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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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回衔接,圈起当中一片开阔广场,四方庑舍都可直望中央。
群臣并各家命妇拱从圣皇并皇嗣登入主殿,其余眷属则悉入左右庑舍安坐。按照武则天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接下来自然免不了大作封授。
封授的主要内容,则就是针对一干外命妇。
这其中,太平公主又增实封三百户,加上前封,已经达到史无前例的一千七百户,远远超过包括魏王在内的诸亲王。大概是母爱无从倾注,甚至就连干女儿千金公主、如今的安定公主,也加号大长公主,并加实封共前两百五十户。
除此之外,文武三品以上其母、妻,年过六十五、并加号国夫人。五品以上、母年过七十者,则加号郡夫人,以表彰她们为社稷教养才士。余者凡在品命妇,也都各有钿钗礼衣的赠授。一通封赏下来,自然又是满殿谢恩之声。
殿中群臣、命妇谢恩完毕后,太平公主则又入前下拜道:“臣家有拙息,草草成物,鸿信殷望,渴求良缘。访得嗣雍王守礼庭中幼妹号长信,皇宗兰芷,佳姝长成,借此嘉辰,盼赐成姻,壮大宗家!”
上巳节本就有古礼求偶的传统,在这一天议论婚事也是应景。去年上巳节礼日上,千金公主还为儿子求婚于魏王武承嗣之女,并得到圣皇赐婚。
只是听到太平公主求婚之后,殿中不免响起一片议论声。太平公主所享圣眷有目共睹,而代王如今也是风头正健,这两家如果结亲,各自声势无疑会更加相得益彰。
武则天在殿上微笑颔首:“儿女长成,婚嫁应时应景。两家本宗枝亲近,如今再加情缘,诸卿家作证,正宜成美。扬乐作贺,你两家礼程自论,有司使员参办!”
此言一出,殿上的李守礼并房太妃也连忙离席,与太平公主一同叩谢皇恩。至于李幼娘,也早知会有这么一出,这会儿则被几名禁中女官们拥入殿后,换下了斋娘彩裙,一番妆点后再归殿中,身穿红艳艳的礼裙,看着很是喜庆。
殿外响起欢快乐声,诸伶乐舞姬次第登场,各依名目次第演过。不过殿中场合庄重,群臣也都各存思计,少有真正关注外间的戏演。
很快,随着外堂乐声一变,到了代王登场戏演《登仙乐》的时间。
殿中的武则天眸子一亮,俯瞰满殿群臣并诸命妇,笑语道:“方才门私论亲,诸家只作旁观。但天家成才者,不独一人,朕有佳孙,欲与诸家论好,海内名家,今日济济在堂,放眼臧否,细赏人物!”
第0392章 仙踪杳杳,还我巽卿
殿外庑舍中,各家士女聚坐,不同于殿中气氛多多少少还有些凝重,氛围要显得更加轻松欢快。
尽管这些眷属们各自也都是养尊处优,并非寻常家境,但也少有机会能够欣赏到禁中如此盛大繁美的歌舞表演,诸曲目表演下来,也都在认真欣赏。
特别当禁军诸卫翊府将官们各自登场、踏歌表演时,那些士女们更是看得专注。甚至还有各家奴婢专程站在了廊外,遵照各自主人的叮嘱,视线不断在踏歌队伍当中游弋搜索。
上巳节又是求偶日,禁军翊府将士主要便由诸勋爵散人家子弟所构成,少有寒素人家。精选之后,一个个也都高大英武,勇健不凡,对于这些官宦人家而言,自然是适合的婚配对象。
而在诸卫翊府当中,所受关注最多便是千牛卫这批纨绔中的纨绔,当中郎将李令问率领一群翠袍备身们踏歌登场时,周遭庑舍内更是不时响起悦耳的喝彩声,甚至还有女子行出庑舍,在场外唱应作和。
唐时风尚本就奔放热情,在如此欢快热闹的氛围中,这也并不被视作失礼。礼道庄谨或散漫,世间总是生人不断,男女情悦本来也就是乾坤和睦的一种表现,率真坦白自有一种不加修饰的动人意趣。
殿堂一侧,听到诸千牛备身登场,被其母苦苦安抚还在啜泣不止的梁王家小县主,这会儿也擦干泪目,瞪眼向堂外望去,并询问道:“哪个是裴家小子?”
梁王妃也在仔细打量,并让婢女下堂确认,踏歌过半才确认当中并无裴光庭,于是便安慰自家女儿道:“登场备身十几人,肯定是有裁选,裴氏门风庄谨,儿郎未必喜弄这些趣乐。”
那武氏县主闻言后则拉下了脸:“日常戏弄都不入人前,这就是阿耶要给我选的良配?也不知是怎样的拙才,恃着门第诈骗贵人!长信县主一个庶出的卑贱,尚且能作高选,我是名王嫡女,选配一定要压过她!”
说话间,诸备身已经踏歌完毕,入前叩拜而后绕行退场。此时场外已经不乏各式香囊投送入怀,更有婢女疾行奔走,忙碌的打听着众备身们家世、年龄并婚配与否。
“娘子,这一番戏演,并没有巽卿、”
婢女莼儿站在廊外打听一番后,才匆匆返回庑舍中角落里,向着自家娘子小声禀告。
郑文茵有些失望的点点头,此前代王在行仪前率众健舞,她们这些眷属还在后方遥随,并不能得赏代王英姿。
她见婢女在外间站立许久,晒得脸庞红扑扑的满是细汗,便说道:“你就留在这里,不必再上前细望。”
婢女莼儿闻言后则微笑摇头道:“婢子又不累,要帮娘子了却心愿,见到巽卿登场,就来回告娘子。”
说话间,她又绕堂从侧后方行出。
“礼场选婿,只是下等门第、无人问津的人物拙选才有的杂计。三娘子召回那婢子,不要人前失礼!”
郑夫人是五品的县君,虽然登堂随礼面圣,但却没有资格坐在殿中,引她在席,使得郑家所处这所庑舍也显得气氛沉闷,并无周遭那样欢快。
郑文茵听到这话,也是俏脸泛红,召回自家婢女,默坐不语。
一场歌舞演毕,新的节目还未上演,郑杲匆匆自外廊行入,落座之后,对自家夫人小声道:“陛下果有明示,要与诸家论亲,代王即将登场。稍后进献贺表,便要随奏心意。魏相公、姚相公等也都愿为我家牵缘,能否成事,便看我家众娘子造化了!”
郑夫人闻言后也是一脸惊喜,连忙吩咐家人们为诸待嫁娘子移席至廊前醒目处。
“三娘子入前去坐,良缘眼前,哪需羞赧!”
郑杲见堂妹郑文茵落后众人,只道小娘子内向羞涩,举手吩咐家人将其席位往门前正中移去。
郑夫人见状,脸色有些不乐,轻拉夫主衣袍低声道:“如此大缘,忍舍别个?”
郑杲闻言后则一瞪眼,回望自家夫人低斥道:“我家门大计,容你拙妇阴算!在场各家,不知多少记挂代王!三娘子是我家门珠秀,最有望压倒群姝,余者才是拣选俗缘的材质……”
“可、可是……”
郑夫人还待分讲,突然场外爆发一阵猛烈的喝彩声,再抬眼望去,只见中央彩台上已经有羽衣小冠、俊美无俦的少王登场。
“那、那就是巽卿……”
刚刚落座前席的郑文茵望向台中,眉眼顿时一痴,片刻后惊觉过来,有些心虚的左右一瞥,才发现旁边诸娘子也都直望台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心里暗松一口气,视线又落回舞台中央,这一次便再也没有偏移。
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西垂的阳光洒落下来,照耀得少王身上羽衣五彩斑斓,仿佛一团炽热绚丽的烟火。金灿灿的莲花小冠笼住髻发,俊美的脸庞在夕阳的照耀下,覆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辉,乍一望去,生气内敛,仿佛岁月雕琢、一座不属于人间的雄美雕像。
悠扬的乐曲声响起来,舞台四角烟气弥散,少王头颅昂起,并缓缓抬高双臂,又像是化身为振翅欲飞的神鸟,蓦地高跃而起,周遭庑舍之间则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
当然,少王终究是没能破空而去,仍然还是落回了舞台上。舞台两侧又有彩衣健舞者穿插行上,或举鼎、或托钵,神女献草,灵猿采芝,在香烟弥漫的舞台上,借助各种道具的搭配,一幕幕神仙轶事的画面在舞台上活灵活现的体现出来。
但无论再怎么神怪繁美的画面,那道金冠、羽衣的身影都是场中绝对的中心。
他闲卧于松柏之下,手谈于高岭之巅,出没于云海之内,蹈舞于山水之间,采芝服饵,拨弦长啸,有时恬淡如处子,有时癫狂若疯魔,有时邀月同舞,有时捧杯独酌。
种种姿态,种种画面,勾勒出一个虽然遗世独立、但仍业障缠身、超脱不得的凄美形象。而舞台下众人,心神也不知不觉为之攫取,尤其那些堂前观戏的少女们,更不乏感情丰富者,已经是清泪长流,只恨造化何以如此无情,丝毫无顾苦索不得的玉人。
舞台上,王子晋脱去了金冠,褪去了羽衣,形容虽然落魄,但素氅之下的身躯依然健壮。他攀岩而上,却被罡风吹下岩壁,翻滚着跌落深涧,就连管弦诸乐都一时喑声。
舞台下,郑文茵捧心闭眼,泪水如断线的珠帘簌簌掉落下来。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心里仍有绵密的悲伤,已经忘了身在什么场合,只想没有顾忌的哭泣一场。
正在这时候,一声清亮的鹤啼响起,一只体态轻盈但展翼巨大的仙鹤出现在素帛扎裹的峰岭之间,并在少王再一次翻滚腾空之际,稳稳的将此身形接住。
祥乐响起,诸如仙音,天地为之感动,风暴为之平息,甚至就连那高不可攀的山岭都不再傲慢,陡壁缓延,草木俯首,仙鹤翱翔而上,载着那道终于得有超脱的身影,直往峰岭最深处行去,最终隐没在嵩岳之间。
余音仍在袅袅,曲声将止未止,突然舞台下响起一个凄楚悲声:“还我巽卿!”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各方呼声此起彼伏,甚至不乏裙装女子冲进舞台近侧,拨开舞台上那些帐幕的遮掩,只想看清楚巽卿究竟还在不在人间。
一番长舞小半个时辰,李潼体力也是耗损得严重,控着木鹤隐入描摹绘彩的幕布之后,直接便坐在了舞台上,抓起氅衣擦拭脸上的汗水,同时感慨装逼真是一个力气活儿。
然而他这里喘息未定,便听到外间杂乱的呼喊声,幕布后又冲入两名乐工宦者,架起他便往舞台另一侧冲去:“殿下快退,那些娘子们发癫了!”
诸乐工拥着代王殿下由侧方退出,然后直入殿后,而这时候,也有十几名士女登上舞台,在那一团香烟之间翻找寻索,使得场面混乱不已。
“人间长情多眷顾,不可轻弃、不可轻弃啊!”
殿堂里武则天看到堂外舞台上这一幕,一时间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场混乱,一直持续到代王自殿后更衣转入、登殿叩拜,才得以收场。而这时候,夜幕也已经降临,外廊宫灯高悬,苑树琳琅,繁花似锦。
舞台经过重新布置,继续有歌舞上演,但这一整天的礼事,算是已经将近尾声。
圣皇陛下今日优待群臣并其家眷,群臣自然也要有所表献,随着礼官唱名,群臣陆续登殿,进献贺表,同时还有礼物。
郑家庑舍中,郑杲也在准备登殿入贺,除了贺表之外,并让家人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精致箱笼,并对自家众娘子们说道:“献礼传情,能否为至尊所赏,便看你们各自心机并造化了。”
众女依次上前,将各自早已经准备多时、自觉能够表现妇才的礼品摆在了箱笼里。
“娘子、娘子,该你了。”
婢女莼儿推了一把站在角落里的郑文茵,并晃了晃手里自家娘子所抄的经卷:“我帮娘子送上?”
“不要,不是这一物。”
郑文茵抬手制止了婢女,转从身侧掏出一份卷起的画轴:“进这一份。”
“这幅画、这,娘子不是说难得走入皇苑,要细描美景归家给耶娘赏览?”
婢女见状后便诧异道,郑文茵闻言后脸上浮起羞赧,将画轴塞在婢女手里、推其上前:“景在心里,几时都能重绘。余生遗恨,却在眼前……”
第0393章 势在于朕,何问旁人
入夜之后,庆典虽然仍在继续,但也已经不再像午后那样热闹。一些不喜喧噪的大臣,如魏王武承嗣等在入献贺表之后便离席告退。
后殿里,众女官们正忙碌的整理着群臣贺表并诸类礼货。
“又有一份!代王殿下真是招人青眼啊!”
一名女官展开箱笼中一份贺表,略作浏览后便又大声说道。庆典中圣皇陛下已经当众表态要为代王挑选正妃,群臣有意联姻者也都在贺表中作出表意。
“我这里也有一份,司宾少卿李贺度,将他家献礼拣选出来。”
另一席上官婉儿也抬头笑道。
听到这话,不免有女官倒抽一口凉气:“赵郡李氏?又是山东名族!这、这些人家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门仪难持,争幸少王!”
不怪这女官大惊小怪,加上刚刚挑选出来的出身赵郡李氏的李贺度,五姓人家已经凑齐,而且有的人家还不止一户求幸。这些人家无不各标门第,以名列禁婚为荣,皇家威严并不怎么放在眼中,寻常人家想要乞得一女,更是困难无比。
可是现在,这些人家却争相表意,希望能与代王结亲,也实在是让人震惊不已。
上官婉儿闻言后,嘴角微微一翘,同时心里也暗叹,圣皇陛下以代王为饵,让诸家争作求幸,手段虽然只是小巧,但收效却是巨大。
当然,诸禁婚家虽然各自争表,但细品之下,其实也并不夸张。这些大族传承悠久,本身也是房支众多,虽然共享一个郡望,但也并不是家家都有权有势。
在这些房支中,族传主支又被称作定著房,换言之只有这些房支,才能代表各自的郡望与声誉。哪怕一姓之内,是不是定著房,本身也有着天差地别,不可一概而论。
一些大族庶支自仗门第,本身又乏经营事业的才能,借子女婚配勒取钱财而过活,才能猥下,风评也是颇为不堪,甚至不如寻常人家。
求亲代王的这五姓之中,真正是本族定著房出面的,其实只有太原王氏与荥阳郑氏。至于其他几家,则都只是徒负其名的庶支,是真正打着攀龙附凤的念头,想要分润代王的声势。
由于众所周知而又不能细说的原因,太原王氏哪怕是定著房出面、态度再怎么殷切,也很难得选。至于荥阳郑氏,则就摆出一份势在必得的架势,单单北祖一脉就出动两房,分别是洞林房的天官侍郎郑杲、连山房的太子右卫率郑歆。
尽管时下荥阳郑氏无论是时誉还是势位,都远远比不上崔、李高第,但矮子里面拔高个,郑家这两房较之崔李几家出面的庶支又要胜出许多。特别是天官侍郎郑杲,一任选职,时望倍增。
群臣贺表除了直接表意结亲之外,还有就是有的大臣也在附议推荐。
其中宰相魏元忠与姚璹都在贺表中推选郑杲,同时还有其他几份贺表也都程度不同的提及荥阳郑氏,但他们所推举的则是郑氏北祖五房,即就是千金公主驸马郑敬玄这一支。
上官婉儿参谋机要已经不是短时,几份奏表翻看一遍后,心中便大致梳理出这当中一个人事脉络,将这几份贺表整理起来,并将地官侍郎狄仁杰贺表摆在了最上方,于封表下作墨点。
正在这时候,突然一名宫婢匆匆行入,视线略一打量,直奔案后的华阳夫人厍狄氏而去,入前低语几句。厍狄氏闻言后脸上稍露狐疑,起身跟随宫婢行出,绕过殿堂转入侧间一所庑舍中。
此时庑舍中人众已经退去,只在正当中端坐着一个翠裙少女,正是梁王武三思家的小县主。
厍狄氏行入舍中,还未及入前开口询问,武氏县主已经举手吩咐道:“把门关上,你等全都退下!”
“未知县主相召,有何垂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