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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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筋骨、品性的娘子若不堪为配,何人更能?儿郎幸甚,多谢陛下、多谢公主拣选这样的佳妇!”
房太妃看到这里,直入圣皇陛下面前深拜下去叩谢道。
她作为圣皇儿媳,是有资格说一声什么样的品格才能够进入这样的家门,哪怕余者都不论,她也不想错失这样一位新妇。
世道出身名门者不乏,端庄婉丽者也多,但唯有忍痛耐苦,才能在这样的人家活下来。忍不住的,哪怕家世再高,不独害己,还会累人!
“有意思,有意思!”
武则天让人将那座几举在她面前,抬起手掌稍作按压,片刻后重重的点点头,并让人将房氏扶了起来:“如你所愿,此女堪配我孙!少王才情难掩,当有良姝秀质内蕴的冲和。”
说话间,她退回殿上,对上官婉儿说道:“去将这个郑氏女名籍详则取来,并着高平王提备宗牒,择良时册授代王妃。”
上官婉儿旋去旋回,武则天接过那名籍稍作翻看,转又递给房太妃,微笑道:“看一看,这样的家世能不能匹配少王?”
房氏闻言后则连忙摆手道:“门第攀比,只是世道俗人闲计。代王天家享恩,又何须困在这样的俗计中。但得陛下钦定,便是良缘,拙妇绝无异议。”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又笑起来:“名门娇女多自矜,甘苦与共殊不易啊!这郑氏女才性、人品足够,只望少辈不要见怪亲长错配白头。”
太平公主的闲趣伎俩,并不足以让武则天选定这个郑氏女。但这女子没有太多事迹,便能够得到诸人的交口称赞,武则天对此也满意得很。
她翻回房氏不接的那份名籍,眉眼之间则更加满意,口中则微笑道:“何患无势啊,转瞬即来!能够养成这样的闺秀,足见家人的用心,速召这个郑融并其家人入都!”
第0397章 中使登邸,移取谱牒
神都坊里之间,上巳节庆余韵仍然浓厚,哪怕是已经到了宵禁时刻,坊中仍然处处可闻少年男女们作歌唱应之声。
陶化坊郑家府邸中,刚刚参加完宫中赐宴归邸的一家人聚坐中堂,氛围却有些沉闷。
郑杲是焦急的想知道内殿宴会情形如何,虽然他在外也铺张许多人情,但也明白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于内殿的圣皇陛下。这样的事情,外廷能作置喙的余地本就不大。
尽管一路上自家夫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但郑杲大体也知道了内殿宴会的结果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三娘子,你那样的表现,对不对得住家人对你的期望?未入事时,说什么一身领之,入殿之后,却比寻常小户女子还要怯情!我几番引使你才情外露,你却全无理会!”
郑夫人偷眼看着自家夫主黯淡神情,又转头瞪着郑文茵、满是埋怨的说道。
郑文茵低垂着头,唇上全无血色,只是低声道:“大娘子不知,其实我……”
“其实什么?还不是你遇事惊慌!你自己裙带倒是素洁,却不管家人如何,这样的心机内藏,入了殿后又胆怯如鸡!一家人几个月的心血付出,全被你败坏一空!”
听到郑文茵还要狡辩,郑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案怒喝,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最忧恐还不是郑文茵在内殿上欠于表现,而是此前神都苑中当上官婉儿来见时,自己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对其所托之事只是一味敷衍,甚至为了迎接雍王太妃而直接逐客。
除了丈夫的叮嘱之外,郑夫人在内殿中又亲眼见到上官婉儿在陛前是怎样的行止从容,才更加意识到自己真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早年跟随夫主仕宦于外州,定居神都不过年余,而且一直等到夫主担任天官侍郎之后,各种人情往来才变得热闹,既没有门路、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打听禁中人情细则。当时满心都是家门大计,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一个罪户出身的宫官。
现在,郑夫人只担心上官婉儿怀恨在心。她们一家在内殿上本就拙于表现,如果再加上一个御前亲近女官从中作梗,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
郑夫人自知夫主对这件事寄望深重,事已至此,她就算再讲出得罪上官婉儿的前事也已经无补于事,索性将错全部归咎于郑文茵。事实也的确是,如果不是这娘子在殿中胆怯、应对大失水准,事情也不至于全无希望。
听到郑夫人如此训斥,郑文茵俏脸更是一寒,在席中自作深拜,并哽咽道:“多谢侍郎人情深眷,良缘分惠,多谢大娘子起居关照,文茵命寒福薄、资质拙劣,未能得贵人青眼加顾,有负亲众所望。明日检点行装,回归乡野,不敢再叨扰邸上。至于侍郎此番厚眷,只能择时再报。”
郑杲这会儿满心的颓丧,听到郑文茵这么说,心中虽觉不忍,但一时间也是懒于回应,只是摆手道:“三娘子也倦了,回舍休息罢。明日事,明日再论。”
郑文茵撑席起身,行走仍有几分艰难,婢女莼儿忙不迭上前搀扶着自家娘子退出中堂。
行归客舍之后,婢女莼儿一边转身关门,一边忍不住抱怨道:“大娘子真是没有道理,这一家人也都……满庭男丁,却要仰仗几个娘子求幸贵人博取前程,本来就让人看轻。不能成事,反又怪罪娘子,娘子你不要入心……娘子你怎么了?”
说话间,婢女转身却看到自家娘子直接瘫卧在地,两臂抱膝,浑身战栗,顿时一惊,忙不迭上前要扶起娘子,却听娘子语调虚弱道:“慢、慢一点,好痛……”
在外还有一口气撑着,归舍之后,疼痛加倍爆发出来,这娘子终于忍耐不住。
“娘子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娘子你究竟是入宴、还是入刑?”
婢女小心翼翼将自家娘子搀回榻上,除下履袜,翻开下衣,见到自家娘子本来白皙如玉的两条小腿已经完全淤肿起来,更是慌得不知所措。
郑家娘子仰躺榻上,试探着活动一下脚趾,虽然肌肉牵痛,但还能作活动,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惨笑道:“还好、还好,只是肿痛,没害到筋骨。”
“娘子你安躺着,婢子去寻人入诊!”
说话间,婢女便要起身外出,郑文茵连忙抬手制止道:“不用了,侍郎正在烦闷,我也成了他家厌客,不要再去滋事打扰。今晚先作轻敷,若不好转,明天告别之后再入市就诊。你是开心了,咱们或要短留几日,有时间游逛南市。”
“我开心什么?娘子都伤成这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婢女抹着泪转回来,看着自家娘子伤肿的两腿,又是心疼得直皱眉头。
郑文茵将内殿宴事小作陈述,并摇头叹道:“唉,失算了,当时几家娘子都起身更席,我却只想守住仪态。真是不好忍啊,这一忍就忍成了这副样子,高估了自己,也害了缘事……”
婢女闻言后更作忿声:“就算是天家贵人,这哪里是选亲,分明是拿人作践取乐啊!娘子你是不是傻,就算忍耐下来,又能怎么样……”
“呵,你家娘子就算有几分精明,乍入那样场合,又能怎么应变机敏、恰当应付?傻自然是傻的,否则怎么敢作那样的妄求?但也总算是做了事,缘事是害在自己手里,能甘心。”
郑文茵仰躺片刻,恢复些许精力,能坐起来轻敲痛痹小腿,嘴角挂着苦笑:“当时坐在殿上,每捱一分便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但想到每捱一分,或能距他更近一分,也就捱了下来。”
“你是真的傻,又蠢又呆的傻娘子!世上哪有良缘是要这样折磨自己才能求到?就算求到,又算是什么良缘!”
婢女拍开娘子拳头,自己入前轻揉,一副怒其不争的口气:“现在伤成这样子,除了亲近人,谁又能心疼几分?那个巽卿,他能多望你一眼?”
“只是我自己的心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这种生痛都捱过来,往后再有妄想不得,又能催人几分?只是、只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郑文茵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侧偎于榻上,视线渐渐入惘,不知不觉悄然睡去。睡梦中两腿偶作抽搐,婢女一边抹泪轻揉,一边望着自家娘子覆满清泪的睡容,作咬牙切齿的凶恶痛斥状。
第二天一早,郑文茵两腿肿得更厉害,但毕竟没伤筋骨,还能勉强下地行走。一大早梳洗完毕之后,在婢女搀扶下入内宅告别。
郑杲满怀心事,一大早便出门去打听最新消息,内宅只有郑夫人在。
见郑文茵来告别,郑夫人又皱起了眉头,开口说道:“邀请三娘子是郎主的指使,现下郎主不在家,我不能决断亲客去留。就算不想叨扰,也已经留居多日,三娘子还是暂留短时,待郎主归邸再说。”
她当然也不是诚心挽留郑文茵,只不过担心自家夫主外出打听到她得罪上官婉儿、归来斥问,将这娘子留下来,还能多个迁怒的对象。
听到郑夫人这么说,郑文茵便点点头,只是又说道:“常在乡居,难得入城,趁此闲时,入市采买一些物品,希望大娘子能允。”
“三娘子倒还有闲情,去罢,不要误了归时。”
郑夫人闻言后便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没有心情过问郑文茵已经明显艰难的行姿,也没安排家人随行导引。
郑文茵一家虽然久居在乡,但今次入都倒也并非主婢二人,还是有几员家众随行,借住在郑家外院。知道娘子要出游,而郑家却没安排车驾,便有家人入坊中车铺赁来一架马车,载着娘子入市。
主仆一行离开坊居不久,陶化坊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有百数员禁军士卒乘马队列,簇拥着一驾华丽的马车行入坊中,直往郑家门庭方位而来。
见到这幅阵仗,郑家家奴们也是慌了神,忙不迭往家门内通传,后院的郑夫人得知之后,也忙不迭往中堂行来,见到自家儿郎们都聚堂中,而禁军车马已入前庭,郑夫人更是紧张得冷汗涔涔:“怎么回事?这些兵卒们是……”
“是大内中使入堂降制,阿耶不在,我们实在不知……”
郑家子弟倒是淡定,已经知道对方来意,但父辈不在堂中,不敢贸然将中使请入。
“来了、来了!大喜事、大喜事……夫人速引三娘子入后堂等候,中堂设案,恭请中使!”
郑杲几乎跟中使同步回坊,由后门行入,回到内室换了袍服这才转出,此刻一脸的惊喜之色,再无早间出门时的忧容,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三娘子、三……”
郑夫人见状忍不住瞪大眼。
“三娘子已为陛下选作代王妃,今次中使入邸是提取谱牒、入造宗籍,接下来便是议婚入礼!”
听到自家夫主这么说,郑夫人更是惊得舌头险些吞咽入喉,身躯摇晃着喘息好一会儿,才涩声道:“三、三娘子不在邸,刚刚行出……”
“蠢妇,你在庭何用!快、快分遣家众,速将三娘子寻回!”
郑杲听到这话,气得险些要提手掐死自家娘子,数月忙碌只为此,结果中使已经入门,王妃却不在了!
第0398章 狄公出手
傍晚时分,陶化坊郑家府邸已经是门庭若市。
代王选妃一事,神都士流上层本就人尽皆知,也都在等待一个结果。如今花落郑家,自然也就难免群众侧目。
午间中官入邸宣制取牒之后,随从的禁军将士们则直接便留在了郑家府上,从此刻便负责保卫新晋代王妃、一直等到王妃正式进入王邸。
禁军将士门前列戟,映衬得门庭威武气派,前堂则聚满了众多前来道贺的时流,一个个翘首等待接见。倒不是郑家一朝得势就变得倨傲起来,门高难入,而是因为此刻中堂也早已经坐满了宾客,实在是无从安置。
相对于前庭、中堂的哗噪,内院里虽然稍显安静,但在回廊、檐下并跨院之间也都站满了跟随各家主妇登邸的婢女、仆妇们。
郑家虽然是尚礼门庭,但也少经如此门庭若市的场面,甚至入府的宾客较之家奴、婢女数量还要多出数倍。幸亏中使入府的时候,还带来了一批宫婢,而代王、雍王以及太平公主也都各遣仆役入府助事,才算勉强应付下来。
饶是如此,主持局面的郑夫人也累得满脸细汗,唯恐人前失礼,不断的穿梭于各厅舍之间。不过也有她应付不过的问题,那就是各家来贺宾客频频问起何以不见王妃?
“良缘新成,大礼在即,裁衣、定妆并学礼诸事急就,实在不是有意怠慢宾客,王妃眼下真的分身乏术啊。”
面对此一类询问,郑夫人只能如此作答。
如此一番喧闹,一直持续到街鼓声响起,外来的宾客虽然潮水般退去,但郑家本宗族人与宫中和各贵邸派来的人众数量仍然极多。不过没有了太多外人在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但郑夫人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完,一身酒气、满面红光的郑杲已经在家人搀扶下匆匆行入舍中,待见夫人坐在席中,脸色顿时一拉:“内外诸事繁忙,你还有时间在此闲坐?”
“妾、妾只是小息片刻,刚才贺客太多,实在应对疲劳……”
郑夫人有错在先,这会儿更不敢作什么主妇姿态,忙不迭站起来垂首道。
“棺椁横陈,能得长息!经年闲养在庭,唯此短时忙碌,还要推诿偷闲?”
望着自家夫人,郑杲又是忍不住的怒气上涌,指着对方恨恨低吼。
“大喜临门,郎主不要作怒。妾、妾知错,这就入堂视事。”
郑夫人这会儿半点脾气也无,说完后便低头往门外疾行。
“又去哪里?外间杂事,委谁不可?你、你速往三娘子处去,无事也要殷问!”
郑杲叹息道:“我家娘子自是温婉知礼,不会计较前事。但你这拙妇狭计伤情,若还只是避不入前,日后如何相见!”
夫人得此提醒,这才又忙不迭点头,急往郑文茵居舍行去。
午间被郑氏家人从市间寻回之后,郑文茵也没有返回原本的客舍,而是被安排在内堂主人寝室中。房间中张设诸物已经被悉数撤除,自代王邸赶来的郑金指挥人重作铺设,并也留在郑家府上管理诸宫人。
此时这一座内院都被宫人们环拥起来,郑夫人至此也要通报才能入内。听到宫人禀告,郑金只是摆手道:“且让她在外候着。”
略作沉吟后,郑金行入王妃居舍,入门便闻到一股淡淡药香,开口问道:“王妃伤情可有大碍?”
宫中派遣的女医入前细禀,郑金听着,抬眼见到郑文茵身影由屏风后转出,忙不迭上前道:“王妃行动有不便,安坐即可,不要勤走再伤筋骨。”
“大内良医施药,自觉转好许多。阿姨入邸之际,便没有庄重迎见,有劳阿姨行走作事。”
在婢女莼儿的搀扶下,郑文茵敛裙向郑金微作欠身。
“王妃说得哪里话,妾是邸中老人,阿郎逢此大喜,恭勤恭劳都是本分。”
郑金上前将王妃搀回内室,看看居舍中在摆放完张设器物后稍显局促的空间,忍不住皱眉道:“礼程还需月余才能成礼,之间不乏群众出入。为王妃起居顺遂计,不如先移居履信坊旧邸?毕竟此处也是借居,太多人员、物事的出入,太过打扰主人。”
郑文茵闻言后只是歉然一笑:“家居简陋,委屈阿姨并诸内官人了。侍郎虽然不是一户叙齿的至亲,但也是同案祭祀的手足,婚庆大礼,哪分宾主。”
听到这话,郑金忙不迭作礼道:“是妾失言、失言了,请王妃勿罪。是了,郡君正于墙外待传,急切入问,险些忘了。”
“快、快请。”
郑文茵闻言后忙不迭站起来,婢女莼儿匆匆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