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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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一纸制令,代王殿下便被调离卫府,没有了这一层上下级的关系,千牛卫诸备身们自然都忧心忡忡,脸上难有笑容。
李潼眼下没有太多时间跟这些人寒暄抒情,将豆卢贞松、李令问并长史许景唤入堂中,当着众人的面将诸信物一一交割完毕,便待起身行出。
豆卢贞松上前一步,抓住代王手臂说道:“诸备身、官佐,俱目殿下为言行表率。朝廷用令,不敢轻论,但怜我徒卒骤失所仰,还请殿下临行之前能稍作赠言,以慰别情。”
只是衙司事务的调整,又不是天各一方……罢了,那就说几句。”
见到聚在堂前眼巴巴向内张望的诸备身们,李潼不免也是略有感触。左千牛卫废是废,但却是他就事的第一个卫府,虽然就事几个月来乏甚事迹可夸,但见诸备身们如此不舍,竟也不免生出几分让人感动的袍泽情谊。
他行出衙堂,站在台阶上环视众人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道:“豆卢将军请我临别赠言,我也的确有感言辞,想要吐露。我辈俱少勇,生人造化不过浅行短年,后路仍然绵长。眼下只是分案用事,不必彷徨话别,前缘大有可叙!
此日后,我与诸君不再职分上下,再相见便可把酒言欢。事中或是缘浅,事外则是情长。深情蕴在怀内,言谈只需浅着。但知人间有我,便有故谊可循,正道之内,不是独行!”
正道之内,不是独行!大将军保重!”
诸备身振臂高呼,一时间场面倒是颇有几分煽情。
李潼向他们摆手作别,他们则一路相送、直至皇城中街才停下脚步。
看到他们停下来,李潼才松一口气,要是再继续送,北行两条横街的距离可就送到了,到时候他还要不要再出门送一下这些家伙?送来送去的,只顾着煽情了,还做不做事?
这时候,殿中省诸官佐也已经外出迎接,正站在中街道左等候。远远地,李潼便看到他那表弟兼妹夫薛崇训正呲着大板牙站在树荫下望着他傻笑。
卑职等得鸾台走告,即刻出衙恭迎大监。”
眼见代王行来,殿中少监、会稽王武攸望快步率众迎上来,远远的便抱拳作揖,向李潼见礼。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并摆手道:“迎送虚礼,不必张设于外,且先归衙再作细话。”
说完后,他便当先行去。武攸望见状便也阔步跟随于后,并示意薛崇训这小家伙儿迈起小短腿紧随在后。
殿中省外省位于则天门东南第一横街,门下省鸾台东侧。当李潼一行走过鸾台官衙门口时,又有鸾台一些官员们站在门前拱手道:“恭喜殿下入事殿中,两省比邻,来日走告求教都大得便利。”
李潼见状后便也对这些人微笑着点点头,跟随在后方的薛崇训见状后忍不住嬉笑道:“大监真是时誉崇高,人脉广阔,授新入衙,就连鸾台这些参赞机要的上佐们都要门前作贺!”
其余殿中省官员们闻言后便也都纷纷附和,言辞之间不乏阿谀。
彼此工作都在皇城中,他们对代王殿下任事履历也都有闻,甚至早前代王任事鸾台时抓早退纪律就在他们官衙门前走来走去,知道这位殿下作风强势,眼下虽然新入衙,礼数周总是没错的。
殿中省外衙堂并不太大,毕竟主要是奉直殿中,像尚食局、尚药局这样的要司更是完放置在禁中内省里。所以当一众人闹哄哄走进直堂后,就连直堂都显得有些局促拥挤。
李潼入堂后,先接受了殿中监的官印并诸符令,并将诸局奉御们认识了一番。
殿中省事务有别南省,并不以政务为主,所以在职的官员多是皇亲、勋贵,类似薛崇训这样的半大小子都能列位其中,高为五品。另有尚食奉御郑克乂,乃是千金公主的儿子,魏王武承嗣的女婿。
其他一众官佐各作介绍,李潼便发现他这是刚从纨绔窝里抽身出来,转头就踩进了武家的亲戚窝里。殿中省大监、少监、丞再加上六局奉御十二人,单单跟武家有亲戚关系的,便有七八个之多。
不过不知是李潼威名太大,还是这些人打算扮猪吃老虎,总之氛围还是很好的。甚至就连正牌的武家人,会稽王武攸望都态度和蔼到近乎谦卑,完没有要当刺头的意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人如此态度,倒让李潼感觉工作有些不好展开。他每入新职,往往是从打压武家的刺头们打开局面,现在没人敢出头,反倒有些不适应。
略作沉吟后,他便对武攸望说道:“我方履新,又兼北衙军务,省中案事短时也难入手,有劳会稽王日后于外高官直,有不定之事再入内省递告,有没有问题?”
武攸望闻言后便连忙起身点头道:“没有问题,当然没有问题!大监能者多劳,卑职能于副案分劳已经倍感荣幸。”
话虽这么说,但武攸望心里自有几分酸涩。殿中省一应事务都是围绕圣皇陛下展开,内省才是事务之重,外省这里能够处理的案事着实有限,无非检点库藏、收纳各种物料。
代王言辞虽然客气,但却直接将他分配在外高官直,那自然是将他投闲置散、坐冷板凳。
武攸望虽然心有不满,但却不敢流露出来,相对于其他武氏诸王,他的履历本就简单,永昌年间为了扩建千骑而进入殿中省担任尚乘直长,之后一直循此递进,这才混到四品通贵的行列,本来就是武家的边缘人物。
代王这小子,那是能按住魏王、梁王狠削的狠角色,武攸望本就没有太强的事业心,索性也就避其锋芒,忍让为上,没有必要为了一份官职俸禄、搞得自己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第0439章 踏破白马寺
白马寺,位于洛阳城北偏东位置,北依邙山,南望洛水。因为地处城外,没有城内坊曲的限制,所以用地颇不省俭,规模宏大至极,远非城中诸名刹可比。
佛法东行至今,已经有了几百年历史。而到了武周一世,各种佛事活动更是兴盛一时。作为河洛之间的名刹,白马寺在许多信徒心目中自是一个圣地,哪怕并非佛事节日的寻常时节,往来礼佛的信徒们仍是络绎不绝。
因为地处城外而又离城不远,少了许多城中的规令约束,所以白马寺周遭也都是热闹无比,甚至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草市。这些草市不受两市监管,最初仅仅只是售卖一些佛事器物,渐渐便扩展到诸多日用百货、生果菜蔬之类。
也正因为这些草市的存在,使得白马寺不再是单纯的佛事场所,更近似于一座依傍神都大城的卫星小城。
这一天,洛阳北城徽安门内冲出一队数百人的骑士队伍,这些骑士们身穿兽文戎衣,弓刀俱挂鞍侧,一个个魁梧身躯虎伏马背,望上去英武十足。
道左行人有见,纷纷退避,不敢阻行,并忍不住向左右询问打听,这一队看来如此英武不凡的骑兵们究竟是哪一座卫府贲士出行?
神都城身为帝国中枢,民众们自然也都是见多识广,多见番上府兵出入城池,或是权贵卤簿张扬出行。但这一队骑兵的服饰旗号却实在少见,自然让人疑窦丛生,不知畿内何时又多出这样一支劲旅,如此大张旗鼓的出行又是为的什么?
当然也有耳聪目明之类认出了队伍中一些人员,譬如队伍出城不久,便有人不乏惊喜的指着队伍最前方那员身披轻铠的年轻将官叫嚷道:“那是巽卿、是逍遥王!这位大王久无趣作传世,原来已经入典精军!”
得益于诸多诗词俱都传唱风靡,讲到畿内最令坊里民众耳熟能详的权贵人物,则非代王武济莫属。当然这位名王爵号名称诸多,民间的称呼也是极多,但只要有人喊起雅号,民众们便能第一时间响起是谁。
所以当队伍一路绕城疾行时,所引起的关注也是非常多,不乏市井游侠儿也拍马跟随,在后方兴致高昂的唱诵着名王诗作。
跟随者一旦多了,场面就难免混乱,特别在越靠近白马寺这一城外繁华区域的时候,道左闲人更多,好事者争睹逍遥王风采,以至于渐渐阻塞了交通。
“草率了!”
看着道路前后广有群众招摇,再也不复通行无阻,李潼不免叹息苦笑。
这是千骑第一次出宫外勤,而且目标还是白马寺这样的敏感存在,为了确保稳妥,李潼才决定亲自率队。但他还是小觑了神都这些闲人热情,好好一次行动竟被这些好事者搞成了观光游。
千骑将士们还是第一次独立的亮明身份外出做事,往常虽然也有外勤任务,但多是一些盛大的郊祭典礼之类,在两衙诸卫众多旗号当中也并不显眼,更是很少见识这种鲜活的市井氛围,所以最开始一个个也都觉得新鲜无比。
可是随着围观者增多,甚至前行的道路都被堵塞,被前后左右的人众指点围观,不免就局促起来。特别在听到周遭民众们的教唱呼喊,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望向将主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不如殿下暂归禁中,由卑职率队前往?”
冲上一处坡岭后,看到前方民众更多,甚至有人将车驾都横在道路中央,果毅邓万岁终于有些忍不住,策马上前低声建议道。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也觉尴尬不已,只能叹息神都城这些闲人真是没眼色,老子率众出门抄家呢,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且由左侧草野冲出!”
想了想之后,他指了指道路北侧的坡岭,同时抽刀在手,以刀脊拍了拍胸前护心镜,向着人群大声喊道:“北衙千骑,出捕贼徒!畿内群众自诩良善者,不得跟随扰事!一旦战起,刀箭无眼,死伤无论!”
说话间,千骑队伍已经离开了大道,铁蹄踏碎坡岭上的花草,绕道疾行。与此同时,道路上的行人们在听到代王殿下叫喊声后,也都不敢再任性跟随,倒是人群中不断有人拍掌喝彩道:“巽卿威武!”
白马寺距离大内北门有二十多里的距离,原本千骑劲旅纵马驰骋、很快就能抵达。
可是由于他们的将主在民间实在是太红了,拥趸无数,不得不避开人群,一番波折后,当抵达白马寺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实在大悖于李潼最初设想,来去如风,轻破贼徒,偏偏又实在不好怨其他人。
当一众人来到白马寺前,便见到山门外诸草市都已经狼藉不堪,有器物杂陈于寺门前的广场上,似乎是充作路障。同时寺门已经紧闭,寺墙内更是多有僧徒呼喊叫嚷声。
眼见到这一幕,李潼心中的郁闷有所削减,取而代之是一种喜怒交加。没想到白马寺这些僧徒们胆子挺肥,看这架势居然还有胆量拒捕,这倒更给了他大开杀戒、血洗白马寺的理由。
要知道驱散白马寺僧徒是他奶奶的直接授意,上午时分才以书令的形式送达千骑驻营中,然后李潼即刻便召集人马出城做事。
在这过程中,薛怀义一直被拘押在大内闲苑,可是消息居然比千骑人马还要先一步传回白马寺,并且这些僧徒们都已经摆起了拒捕的架势。可见最晚在书令抵达千骑驻营时便已经外泄,且被人传递到了白马寺中。
原本李潼还在考虑要不要稍作节制,毕竟他奶奶只是让他驱散白马寺僧徒,而不是杀僧灭佛。
这些僧徒们如此激烈的反应,倒是省了李潼许多麻烦,窥探禁中密令、关闭山门抗命拒捕,如果他还要留手,只怕就连他奶奶都要怪他太软弱。
他也不作什么战前动员,手中马缰一提,便对果毅邓万岁说道:“邓果毅临阵指挥,即刻叩破山门!寺中僧徒敢有持械拒捕者,杀无赦!”
邓万岁闻言后凝重点头,手中旗令一招,麾下诸将士顿时摆作矢阵,当冲至山门外广场上时,队伍裂作三分,矢锋百人仍然保持故态,阵后两翼则向左右张开,策马绕行于寺墙外,扣弦呼喝,随时准备张弓射箭。后阵百人则下马填入前阵,清理广场上各类路障,与矢阵保持一箭的距离缓缓向前逼近。
李潼自在后路策马压阵,心中倒没有多少金戈铁马的豪情,实在是对手太水了,甚至都不如营中寻常对阵操练,还能观摩出许多战阵的变化。
白马寺僧徒们得信也是仓促,虽然布障不少,但却杂乱无章,很快山门前的广场便被清理出来。
在清理这些障物的同时,步阵中的千骑将士们甚至还顺便组建起两架撞车,再次叫门不得回应之后,将士们便推着撞车直向山门撞去。
轰然几声巨响,山门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候两侧墙头又有僧徒冒出头来,准备向墙外抛射土石之类。矢阵中邓万岁一见墙头人头探出,顿时大喝道:“射!”
一轮流矢飞入,寺门内响起一连串的哀嚎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寺门便被轰然撞开。
“入寺!”
步阵中将士夺下山门,来不及清理门洞后诸多杂物,只是拆下门扇铺成踏板,随邓万岁一声断喝,正门矢阵跃马冲入寺中,并快速的在那些溃退奔走的僧徒们之间来回穿插,将他们各自驱赶到不同的区域角落中去。
与此同时,绕墙奔走、封锁区域的两翼千骑也纷纷鸣弓示警、挥刀劈砍,将从寺院周边逃出的僧徒们逼回寺中。
白马寺所聚僧徒数量实在是不少,保守估计起码一千多人,但虽然数量上来了,质量却实在马马虎虎。随着寺门被撞破,千骑冲入寺中,李潼又在寺外等了一刻多钟,邓万岁策马行出,到了近前下马趋行入前,叉手道:“禀代王殿下,寺中僧徒已经拘在各院,凡有持械拒捕者,俱已斩杀!”
“做得好!”
李潼也不打算入寺去看战况如何,对这一场战事实在乏甚好奇心,只是摆手道:“严守诸边寺门,回告有司即刻使员入寺盘查清点,引出诸僧徒罪奴!”
信使派出一个多时辰后,朝廷内才又派人赶来此处,包括司农在内诸司官员入场。破寺加上定乱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但清查各类物资并人员却迟迟没有结果。
李潼一直率部于此驻守直到夜深,北衙才又加派羽林军前来接收场地。临行前,他特意召来司农寺官员询问人员清点情况,才知单单所收丁男僧徒便足有一千五百人之多,并还有一部分没有清点入籍。
听到这个数字,李潼也忍不住咋舌。一个白马寺已经如此,推及神都其余寺刹、乃至于整个天下,又不知多少人口被隐匿在这袅袅佛香之内。
对于佛法,李潼倒没有什么反感,只要能导人向善,就是道理。但是对于这些虚持佛法而遁世避劳的僧徒们,他就有些看不顺眼,觉得应该在度牒里加上一条规定,那就是去势。
反正你们也用不到,出家修行,无君无父,了断是非根,还能更加虔诚奉佛,或许今生就能显圣,不是更好?
第0440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是夜,千骑将士们返回神都城,当返回驻营时,留营军士纷纷迎上,望见同袍们不乏戎衣溅血,眼神中多有好奇并羡慕。
非是穷凶极恶之人,当然不会以杀戮为乐。但千骑自号劲旅,将士也多以勇武自称,但成军以来,活动范围便只限于北衙几座小城之间,言则宿卫职重,实则形同禁闭,即便外遣,也仅仅只是作为仪仗拱从。
英雄无用武之地,豪杰无晋身之机,这自然让众千骑将士们心存苦闷,希望能有一个耀武扬威的表现机会。
这一次外使驱散白马寺僧徒,虽然实在不值得夸耀,但对于看厌几座北衙小城的千骑将士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千骑将士们一个个都是柠檬精,不愿意承认薛怀义有那么优秀,所以对于炫耀武力、敲打其人,自有一种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