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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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这么想着,李潼又转过头望向上席的他四叔李旦,挺好奇他四叔究竟会怎样处理这个活宝丈人。
大唐立国以来,便非常注重中枢权威的建设,所以在朝礼方面也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有的三品大员仅仅只是因为蹈舞礼不合格便被直接免职。甚至到了安史之乱的中唐以后,一些藩镇节度使都因为身体不好、不能行蹈舞礼而拒绝入朝。
眼下王美畅所犯的错,可不只是舞姿不够曼妙,而是在遭受弹劾的时候直接回嘴反驳,这性质又严重多了,绝不仅仅只是免职避嫌、事了归朝那么简单。
此时,殿上的李旦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王美畅因为是他的丈人才得以入朝,结果却犯了这种低级错误,那不异于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如今的他正需要树立自己的权威,却发生这种事情,一时间也是气得脑壳发懵。
最终皇嗣开口直接当殿免了王美畅的职事,并交由宰相、礼部尚书欧阳通负责审断王美畅殿中失礼之罪。
听到这一安排,发声的李昭德并坐在席中的狄仁杰眉头都微微皱了一皱,明显是有些不满意,各自看了李潼一眼,倒也没有再发声反对。
至于李潼,则忍不住叹息一声,他四叔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就这种猪队友,如果落在他手里,那是直接放弃没商量啊,但李旦却似乎还想保下王美畅,否则便不会将王美畅发礼部而是直接发送刑部了。
第0495章 天家情浓,爱屋及乌
朝议结束后,除了留侍待制的官员之外,其余朝臣们则都返回皇城处理省务。
皇嗣李旦又邀请李潼在上阳宫里作一次家宴,李潼却以军务为重给拒绝了。
眼下上阳宫主要由南衙将士驻守,虽然他四叔直接下手搞他的几率很小,但李潼也不想冒这个险找刺激。曹操当年见汉献帝还被吓了一身白毛冷汗,他也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贪一口吃的就把自己置于险地。
更何况,李潼也猜到他四叔请他,多半是要给王美畅求请,李潼实在懒得搭理。他甚至不打算让欧阳通接手这件事,准备先给王美畅盖上一个流放的章,然后直接发往刑部,让别人继续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活宝。
李潼归邸后,正遇上送完张氏返回的李守礼。
兄弟两人一起入堂,李守礼又跟李潼讲了讲前往清河张氏所历之事,特别在讲到张氏得悉根本不能从这件事当中获得丝毫好处时、那副如丧考妣的反应,李潼也忍不住笑起来。
时下的世家大族,既不像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样有着深厚的乡土基础,也不像中唐以后凭着科举还能散发余热,之所以还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也只是世道惯性使然。
但其实说穿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像他奶奶武则天,直接把薛怀义安排给河东薛氏,河东薛氏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下来。
李潼这一次本来是打算干掉清河张氏几个人稍作立威,警告其他人没事别老给自己添堵。不过这一次清河张氏表现得过于顺从了,倒让他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毕竟态度强硬、有仇必报是一回事,但如果给人以没完没了、气量狭隘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真给人一个睚眦必报的量小印象,这对他日后回归神都都有一定障碍,神都朝臣们都在他四叔李旦麾下任过职,难免就会担心这会成为一个污点而不容于新朝,索性铁了心的一条道走到黑。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说道:“转告张家,划出近畿几个庄子,用来供食道德坊的道观。”
“阿母我自供养,不需那些邪人进奉,我也不愿再与他们有什么往来!”
李守礼闻言后便瞪眼说道。
李潼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又解释几句:“张氏富贵传家,近畿多有产业,割出一部分另做他用,只是寄名道观之下,田桑经营、耕织所出,我另使人负责。”
李潼眼下在神都倒是有不少产业,像是杨丽在新潭周边拿下的那些仓邸还有两市中的铺业,再加上累受封赠的各类园业,维持王府日常用度大有盈余,而图谋大事又是杯水车薪。
未来他又要长期留守西京,等到再回神都时,那就真的是要不成功便成仁了,所以在离开之前,他打算将这些产业进行一个整体的统筹分配。
大内拥有着庞大的宫人群体,尽管李潼已经将此事揽在了身上,但眼下也没有精力去进行具体的安置。上官婉儿仍想留侍在他奶奶身边,所以李潼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上官婉儿去具体操办。
未来西京方面的飞钱以及各种宫造收入,李潼是不打算再往神都输送。他也并不清楚未来朝廷将会如何安排他奶奶的衣食用度,索性就用自己这些产业经营所得供他奶奶日常花销之余,也作为安置大内宫人的一个基金。
他所设想的模式是,通过故衣社吸纳青壮劳动力在城外田庄中耕作,而大内宫人们则在神都城里建立一些手工工坊,男女搭配、共谋生机的同时,也陆续将他们进行婚配,组织家庭。
如此一来,既能维持他奶奶的生活标准,也能在他奶奶余威庇护下、使得朝廷不便插手,从而有序的将宫人与故衣社那些青壮光棍儿们生产、生活都安排起来。
杨丽的那些产业,都是挂靠在李潼名下,李潼也不好太过肆无忌惮的洗劫这个小金库。至于他自己名下产业,他也不清楚能不能够满足这么大的需求,当然是越多越好。
所谓破财免灾,清河张氏惹他的时候就该有这样一个觉悟。合籍认亲之事虽然丢了一个大大的脸,但好处却没落在李潼这里。交上一笔保护费,换取李潼不再对他们施以迫害,他们还算是赚到了。
反正就算李潼这里不出手,就凭张家跟王美畅一起搞事情,朝堂上其他大佬也不会轻易放过张家,李潼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妄作坏人。
讲完这些小事,李潼又跟李守礼讲了一下他将担任左羽林将军的事情,李守礼听到这一安排,不免有些忐忑:“三郎你觉得我能做得好?”
“接下来神都城中,或仍难免各方角逐,但大的军事动荡不太会有。泉男产将会继任左羽林大将军,营伍中也不乏诸将呼应,二兄你只需日常勤于值宿、保证祖母安危,一应任免勤与祖母商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虽然扔不排除他奶奶贼心不死的可能,但目前局势而言,他们兄弟便是他奶奶最可靠的保护人,无论换了谁,都不会像他们这样全无杂念的维护武则天,武则天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李潼才会放心将李守礼安排进北衙,给他奶奶做工具人。至于北衙中最为精锐的千骑,李潼在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带走。
千骑除了战力不俗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纯粹,不像南北衙中其他卫府那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痕迹影响。
经过他一番整编后,千骑将近有四千人,如果能带入关中,再加上关中早有的敢战士精锐,他手中便能掌握一支真正的忠勇精军,这将是他对付那些关陇残余势力的最强依仗。
抛开那些很难量化的政治资源,千骑便是李潼从他奶奶手中分到的最大一笔产业,以此为基础,他的关中霸业才有实现的可能。
且不说李潼兄弟在府中商议诸事,皇嗣李旦在退朝之后,便返回了上阳宫的甘露殿。
他这里还未及坐定,便有宫人来报王德妃病情又有了反复,李旦闻言后忙不迭起身往内殿行去。当他来到寝居外时,此处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包括其他一些妃子以及仍在襁褓中的儿女们。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的恶劣,李旦内宫中并没有太多乌烟瘴气、勾心斗角,特别是在刘皇后与窦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后,更有一种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亲近和气。
王德妃身体本来就颇为柔弱,幽居禁中这些年,虽然衣食无缺,但却了无希望,所以常有一些病痛缠身。
相对于皇后的方正与窦妃的强势,李旦也更偏爱这样一位小鸟依人、视他为天的柔弱妃子,但如此厚爱下几番孕产,不免让王德妃元气更加亏空,哪怕如今一家人已经逃离囹圄,王德妃的健康状况仍然颇为堪忧。
来到居舍外,李旦无暇关心周遭家人们,径直入内,转过屏风便见王德妃正软偎于其妹妹王芳媚怀中,柔若无骨,俏脸上则有几分病态的嫣红。
及至听到脚步声入内,二姝转眼见到李旦行来,忙不迭准备起身迎接,李旦却箭步冲至榻前,胳膊小心翼翼穿过王德妃腋下,动作轻柔的将之按在榻上,并柔声道:“娘子有恙在身,本就辛苦,我却困于外务,没有太多时间居室陪伴”
“家国中兴,天下俱仰殿下一身,妾一介内庭妇流,怎么敢贪顾私室的温存就、咳咳妾或是福缘浅薄,难承溺爱重恩,但幸在苍天垂怜,终于有幸能与殿下并守于天明。恨我这一身病痛,配不上家国欣欣之态,不能蹈舞为贺,祝欢殿下,却还要让殿下劳心牵挂”
王德妃体质柔弱,气息也是断断续续,讲了几句,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李旦本就爱极这妃子,眼见其人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辛苦,心疼得眼眶都微微泛红,只是低声道:“娘子少言聚气,我今夜就守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说话间,他示意旁侧的王芳媚将汤药端来,亲自为王德妃送食。王德妃饮了几口汤药,恢复一些中气,又对皇嗣微笑道:“往年长忧不能得见明日朝阳,但如今总算守得晴天,殿下得见臣民,外朝才士忠心辅佐,内庭儿女欢乐成长,妾再无所忧、再无所惧,哪怕此刻”
李旦忙不迭抬手掩住王德妃的嘴巴,瞪眼道:“说得什么话!此生还有长年要与娘子共守,不只今日,还有无数的明日!”
服过药之后,王德妃感觉舒服了一些,便在皇嗣的陪伴下酣然睡去。
“殿下,外厅已经备好了餐食。”
有宫人入前禀告,李旦摆摆手示意宫人不要多说,俯身于王德妃脸侧听到呼吸声比较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踮起脚轻轻的走出了寝居。
来到外厅,看着满桌的精致餐食,李旦却实在没有胃口进食,他枯坐片刻后才开口道:“大郎等完成今日课业没有?速去将他们唤来,我有事要吩咐。”
第0496章 五子登门,前倨后恭
积善坊雍王邸中,乐高匆匆登堂来告皇嗣诸子来访,李潼听到这消息,眉头不免皱了一皱,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招呼上仍在跟娘娘房氏赔罪的二兄李守礼一同出迎。
“三郎你知不知那几个小子来我家是为何事?”
李守礼对皇嗣的几个儿子印象并不算好,尽管彼此之间也没啥接触,但哪怕就连李守礼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能觉出皇嗣的儿子们对他们兄弟颇有敌意。
李潼对那几个熊孩子自然更加没有什么好印象了,但眼下人都已经到了府前,也实在不好拒之门外。
听到二兄这么问,他便叹息道:“若所料不差,或是为王美畅之事来。咱们这个四叔啊,也真是重情重义。”
“王美畅殿中失礼,这是群众所见,已经成了朝中一个噱谈。就算皇嗣殿下要保住他这拙亲,自己开口,谁又敢拒,何必拿这种事情来骚扰我家!”
李守礼也从李潼口中得知王美畅在观风殿中犯的蠢事,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听到这话,顿时皱起了眉头,同时不免狐疑道:“皇嗣自己想救却不救,反而让儿子们来求三郎你,这是不是要让三郎你也受王美畅所累、为世人取笑?”
李潼本来还有些烦躁,闻言后则乐起来,抬手敲敲李守礼脑壳,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
皇嗣重情重义,或许想保下王美畅,但还真不适合自己出面。王美畅在朝时间不长,却已经犯了众怒,情急之下又犯了那种低级错误。
皇嗣如果直接出声保下王美畅,那是直接将自己摆在了群臣的对立面,那大家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果不答应,这无异于直接无视了皇嗣该有的权威,彼此关系会降至冰点。可如果答应了,那么之后再遇到此类事情,又该要怎么处理?
说话间,兄弟两人便行至前堂。与此同时,对面府员们也恭恭敬敬的将皇嗣的儿子们引入府中。放眼望去,从大到小五个小萝卜头,看上去倒是颇有喜感。
但李潼眉头不免皱得更深,他四叔直接将儿子们全都派来,如果真是为了给王美畅求情,那是人情相欺,不给他留拒绝的余地啊!
可问题是,你老丈人干了啥事,你没点逼数吗?老子不落井下石、直接弄死他,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跟他关系好,他俩闺女都给你了,你还打算给我匀一个还是咋地?
且不说李潼心中抱怨,对面五个小萝卜头眼见二王行来,以李成器为首,纷纷加快了脚步,年纪最小那个、也正是王美畅的外孙李隆业更是因为小腿太短跟不上几个哥哥,眼见自己落后,咧嘴便要哭起来。
“成器携诸弟,见过两位阿兄!”
走在最前方的李成器先一步到了李潼兄弟面前,这一次见面倒不像以往那么倨傲,有板有眼的拱手为礼并微微欠身,似乎是觉得这样打招呼仍然显得有些单调,本来绷劲的脸上又挤出一丝硬笑:“冒昧来访,虽受阿耶所遣,但成器得闻两位兄长近日所行壮迹,心中也是佩服仰慕,早就盼望能身前受教,见贤思齐!”
本来挺客套的几句话,李潼听到最后几个字,脸色顿时一黑,见贤思齐?你他么还想跟你二大爷比比啊?
“不是见贤思齐,是踵迹而行!阿兄是咱们宗家勇壮,是我们后生幼小都要效从的榜样!”
李成器还没意识到自己犯讳失言,后边赶上来的李隆基已经连忙发声补救。
而李成器听到这话后,脸上也顿时一慌,忙不迭又连连拱手点头道:“三郎说得对,是小弟失言!久居禁中,人事生疏,请两位阿兄见谅、见谅!我绝不是、绝不是有意……”
李守礼见到李成器紧张成这模样,倒是不怎么在意,摆手呵呵笑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过失,谁还没有失言的过错,不用紧张。”
李潼瞥了他这个二兄一眼,你小子心可真大,别人对你好一点,就能让你改观。这特么眼前几个小萝卜头,一个个可都是还没长大的狼崽子啊!你刚才那股警惕心呢?
李守礼这个性格,倒也有好有坏,起码李潼不用担心这个二兄会憋着坏的要针对他搞事情。如果不是李守礼这个性子,此前张氏闹那一通,也没那么轻松就搞定。
至于眼前这几个前倨后恭的小萝卜头,李潼就大有保留了。起码之前几次见面,李成器对他所流露出来的敌意那是不作掩饰的,眼前摆出这样一副恭谨模样,不用说肯定是出门之前被他四叔教育了一大顿。
但就算是这样,基本的对答上都犯了这么失礼的口误,这要是别家老子还罢了,你亲二大爷你都当着人儿子就这样,可见眼前的作态只是流于表面,心里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不过李潼也懒得跟几个小家伙儿玩心计,先是点头算作回应,然后便让人吩咐安排中堂待客。
这时候,李成器又上前说道:“临行前,阿耶有嘱,往年起居并不自在,所以难免礼慢。但如今出入已经从容,就不能再作失礼,此番入府做客,是一定要登堂拜望伯母,问候起居。”
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于是李潼便举手吩咐乐高赶紧往后堂去通知,自己则与二兄领着五个小萝卜头徐行于后。
“阿兄这座府邸,真是宽大啊,难得是井井有条!之前授课学士有言,我们兄弟日渐成人,也该要出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