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3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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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留在此境吧,好好侍慰祖母,让她能顺心长年。朕虽遭反制,但也盼我孙能成于辉煌。朕一日不死,雍王便非无根之人,可保后顾无忧。”
讲到这里,武则天又指着王妃郑文茵说道:“王妃近日归省一趟,回告亲家,不必贪顾政事堂一席的虚位。关内客民泛滥,雍王想要凭此一隅成势克敌,区区一个乡社不能覆及广大,造籍存抚刻不容缓,此亦重中之重。狄仁杰想要分执政事堂,门下省便不得不争,趁此进望户部正是良时。”
郑文茵闻言后,眸光顿时一亮,连忙说道:“妾谨遵陛下使命,明日便入坊探望家人。”
此时的政事堂中,也在就西京事务进行讨论,十位宰相无一缺席,中书令李昭德自然当仁不让的主持会议。
但会议刚刚开始,宰相韦巨源便举手发言道:“窦宣抚生死未知,至今仍下落不明,此时便议论酬功事宜,怕为时过早吧?若敕令发出,继而有窦宣抚被害于野,这也是大损朝廷威望的一患,不得不虑。”
“窦怀让宣抚不利,害身害国,即便生还,也必要严刑惩治!其人身领宣抚,西京却生出爵士盗国、生民寇城的罪恶,上下俱失调和,即刻夺其宣抚使命,勿阻国事进程!”梦岛书库
韦巨源话音刚落,李昭德便开口说道,语调强硬、不容置疑,不待众人再作议论,已经直接做出了决定。
在场众人眼见李昭德如此强势,神情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虽然说你的确资历足、威望高,可大家坐在堂中都是宰相,而非俯首受命的刀笔小吏,你好歹留点时间让大家表达一下支持啊!
而且早在雍王西行之前,便有朝士提议直接罢免窦怀让的宣抚使职,但却是李昭德坚持不该如此势弱。而现在李昭德却又改了态度,也让人感想颇多。
李昭德却不理会众人各自感想,而是又指了指门下侍郎杨再思,说道:“西京所奏犯事人家,吏部尽快除其名爵,以便于从速定刑。”
杨再思闻言后便点点头,他倒没有太多心思,别说不敢直接顶撞李昭德,单单为雍王补全规章上的漏洞,他也义不容辞。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冷笑一声,崔玄暐自席中站起来说道:“近千人头都已经滚落于地,血迹干涸,尸身腐朽,现在朝廷再论定不定刑,是不是有些可笑?”
“将在外,自有权宜之计。西京贼情如火,皇命不能及时传递,时机一旦错失,事情恐再生变故。雍王殿下典刑从宜,本来就是节钺之内的权柄。”
郑杲举手发言道,说话间,他又望向薛稷问道:“薛散骑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薛稷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暗,他能有什么看法?在堂诸宰相,只有他是皇嗣提拔上来的,西京推案监斩的又是皇嗣的老丈人,他难道还能替皇嗣管教丈人?
“罢了,案情已成定势,复核整卷录入即可。西京诸家,罪证确凿,雍王定乱杀贼,此事不必再议。”
眼见薛稷沉默半晌,狄仁杰又开口说道。
“既然狄相公这么说,那便如此。”
听到狄仁杰发言,韦巨源对狄仁杰善意一笑,然后又开口道:“可是,雍王赈抚宣令,免除西京籍民庸调,这件事,有没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我记得年初大典,欧公以府库空虚而裁减文物、省俭铺张。
狄相公在执户部,国用度支简在怀内,西京庸调免入对神都有没有影响?至今诸朝士俸料已经拖给数月有余,在朝为国捐力,归家则空灶冷食,长此以往,士将何养?”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众人神情都微微一变,特别是雍王一系诸宰相们都低下了头。神都朝廷用度艰难,就是雍王干的,府库搬空到能跑耗子,这个锅是怎么都甩不掉。
到现在,更是直接影响了神都百官的生活指标,许多典礼都不得不因此推迟举行,实在是铺张不起来。圣皇旧年,群臣参礼,场面壮大不说,群臣还能又吃又拿,各有所得。然而现在,连月给的俸料都拖延起来,更不要说搞团建了。
每年年初,正是核算、度支一年用度的重要时节。也正因此,尽管狄仁杰入主门下省的呼声颇高,但一直没有实现。现在,一年的度支方案还没有做出来,西京那里的庸调先被砍掉,再作预算自然更加困难。
狄仁杰并没有正面回答韦巨源的问题,而是转头望向陆元方,说道:“陆相公领事漕运,于此可有建言?”
“都畿漕事已经大见成效,眼下所困只是短时,开春之后,各州物料入洛,必能有所缓解。”
陆元方对此倒是颇有信心,毕竟王方庆给他留下的底子不错。
“终究还是远水不解近渴啊!”
韦巨源叹息一声,但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坐回了自己席中。
沉默片刻后,李昭德开口道:“西京闹乱,爵门犯法,宰相能无职责?建事则夸,失治则惩!”
说话间,他冷冷看了韦巨源一眼。
韦巨源见状,心中顿时一凛,心知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活跃,已经触怒了李昭德。
李昭德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神都朝臣们因为待遇降低而生怨,那就砍掉一两个宰相,先将群情震慑下来。
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李昭德才又说道:“先了一事,再论一事。西京奖惩,诸位尽快拿出一个定案。”
第0550章 修身之巧,不逊名儒
正月的长安城,总算是下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小雪,使得整座城池不再是灰暗色调。
将近夜中时,皇城景风门处行出一队甲众,簇拥着刚刚结束会议的雍王殿下返回崇仁坊王邸。
李潼身上裹着一件貂皮氅衣,头上的浑脱帽拨在一边,夹杂在夜风中的雪花拍打在额头上,有一股冰凉的刺痛,使得略显昏沉的脑袋变得清醒起来。
“是了,刚才有没有叮嘱用事者夜中再巡营一次?”
行走间,他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转头问向身侧乘马随行的乐高。
乐高年少畏寒,缩着脑袋点头道:“殿下已经说过了,着宋参军、徐参军等巡察营地。宋参军也有禀告,营中目下还留两万客民,麻毡、草席、炭料等物也都备全,就算降雪转大,不至于冻馁害命。”
李潼闻言后这才点点头,并微笑道:“这么说,那犯事十几家的人头总算没有白砍。”
此前王美畅公审洗劫官库的那十几家勋贵,并披露出他们招引乱民攻破城东几坊的隐恶,这使得长安城相当一部分怨气都被吸引到这些人家身上,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长安城的土、客矛盾,也让乱民招抚的工作得以大大推进。
现在绝大部分客民都已经参与到城池重建的工作中来,城南一些闲坊也拨给那些在役的客民居住。尽管土民们仍然没有完全接纳这些客民,但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抵触。
当然这也是因为幕府筹措物料、赈济得利,长安土民们除了免除一年庸调之外,也获得了一些其他的补偿。特别是来自河东的物资开始大批进入长安城,尽管长安新经大乱、民生萧条,但物价能够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上,也收到了很大安抚人心的效果。
不经人苦、莫劝人善,这一次长安土民们是实实在在受到了侵扰与损失,李潼也不能单凭红口白牙就劝人大度、包容闹乱的客民。像今天,就在讨论要不要直接发给籍民们一定财物的补偿。
如今的长安城,失治多年,远没有达到开天时期的鼎盛,甚至都比不上贞观时期。籍户清点之后,在籍民户甚至不足六万户。当然实际的人口肯定更多,即便不论那些客民,单单权贵诸家荫蔽的人口起码就有万户以上。
动乱之后,发钱补偿,既能抚慰人心,也能刺激消费。这也不算是什么前所未有的福利政策,历朝历代都有相关的举措。像他奶奶武则天在代唐革命前后,类似的行为便做了许多次。
不过眼下长安府库空虚,就算有李潼之前从神都监守自盗、搜刮出来的物资输入,但这些物资绝大多数都是粮食等基本生活物资,也实在没有充足的财物进行全城补贴。
李潼心里回想着刚才在政事堂的议题,不知不觉便行到了崇仁坊北坊门,看着空荡荡的长街,突然心有所感,又开口问道:“距离上元节还有几日?”
“殿下,今日已经是上元节后第三天了!”
乐高听到这问题,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回答道。
“上元节已经过去了?”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哑然失笑,抬头看看灰暗的天空,唯见雪花飘落,心里又是暗叹一声,这已经是他错过的第几个上元节?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见识一下大唐上元节盛会?
“还要努力啊!”
未来长安几年之内只怕都难恢复真正的繁荣,李潼也只能深怀这一怨念,继续加油,为真正大唐盛世的到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崇仁坊王邸门前,冯昌嗣等员佐们早已经在门前等候,李潼下马时,看到迎接之众里面站着的田大生父子与苏三友等故人,心中也觉惊喜:“田翁等几时入城?”
“仆等午后入城,知道殿下公务繁忙,不敢贸然奏扰,留在邸中安待殿下归邸。”
田大生等人上前见礼,李潼托起了田大生,微笑道:“长安复治,正是乏人,田翁等归来正好,先在邸内短歇几日,就该要准备承担新的事务了!”
与田大生等人交流,李潼多了几分随意,招呼几人入府,又转头问向留守王邸的杨思勖:“田翁等入城,通知郭四没有?”
“郭四郎外使骊山,不在城中。”
杨思勖闻言后便回答道,但也不敢笑殿下记性不好。
李潼闻言后倒是拍拍脑门,才想起来日前骊山周边有匪寇活动,郭达率兵前往剿定。他近来需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了,幕府也还没有形成稳定成熟的分权模式,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过问,倒也不是记性不好。
原本李潼还打算拉着田大生等详谈一番,但几人跟随行至前堂侧方便停下了脚步,只是说道:“寒夜入深,殿下必也疲劳,仆等实在不可再深夜滋扰。”
眼见几人匆匆告退,李潼倒是一愣,只是当他穿过前堂,见到廊下一道倩影端立等候,心内才略有了然。
“又不是新人初见,何必在这里冒寒等候。”
他解下披在身上的皮氅,上前搭肩围在杨丽身上,手心抚上那更显清瘦且微有寒凉的脸颊,继而便将佳人拥在了怀内,贴鬓低语道:“辛苦了!”
杨丽紧贴那宽厚胸膛,耳鬓厮磨间只觉得疲劳尽消,口中轻笑道:“殿下大权任使,都还深夜难归,勤恳劳碌。妾如果只是暖阁闲卧,落人眼中,再多的辛苦也要削减一半。就是要同心同劳,同饮冷风,才能有情浓滋味,否则哪有底气投怀求暖。”
李潼闻言后笑起来,揽过这娘子同入暖阁中,入门前吩咐低头欣赏自己靴尖的杨思勖:“且入大内取二十员宫婢侍奉娘子。”
杨思勖闻言后连忙点头,接着便转身往外行去,乐高本来提着扫雪的麈尾上前,见状后也忙不迭跟着杨思勖溜出门去。
王邸规模虽然极大,但李潼在京中也无亲眷跟随,忙起来甚至干脆就住在皇城。因此邸中也没有安排太多仆役,但现在杨丽来了,总要安排一些内外听用。
“城内仍然不乏骚乱,居坊多有不便,就居在邸中罢。”
入阁后,李潼便对杨丽说道:“日前出入都少人气,内庭事务懒于整理,让人心里空空,不知所归。”
杨丽闻言后自是欣喜,但还是低头说道:“城中还有一团家事,留在邸内,恐扰内庭清静。”
“家院为的宜居,又不是囚禁。谁家开门生活,能免于柴米油盐的琐事?我知娘子担心什么,无非是恐商事盈门让人见笑看轻。但我家人作何营生,还轮不到别人过问!”
李潼微笑摆手,示意杨丽不必为此担心。这娘子为了他辗转奔波、不辞辛苦,如今他在长安也算略有从容,自然也该尽心保护这娘子。
杨丽闻言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眸间水雾氤氲,口中喃喃自语道:“一道门槛,分出内外,妾旧年惶恐入拜,做梦也不敢想能列此庭中……”
“这里又是什么绝地仙境?能得娘子错爱,深情寄我,自当共活一处屋檐之下,甘苦共食,苦乐并受,再也无分彼此。”
李潼在席间抱起这娘子,叹息道:“前时诸事忧困,累娘子为我消受。眼下总算是短得从容,倾心于忧苦,自当誓成于白首。从今以后,未必事尽如意,但不离不弃乃是当然之事。”
“殿下……”
杨丽听到这话,反应更加热烈,紧紧抱住李潼,只愿身心融为一体。
感受到这娘子火一般的热情,李潼也将之揽抱在怀,起身往内室行去。情迷意乱,裂帛袒对,譬如春汛潮涨、水到渠成,烛火摇曳,光影所覆,尽是欢情。
垂帷之内,声息各有短长,门外风雪漫舞,却也难有丝毫窥探,两情之内,不容滋扰。
第二天清晨,李潼醒来较平日要晚了一些,枕边佳人已经临镜贴钿扫眉。他披衣而起,自有昨夜入邸的宫婢匆匆入前更换榻私用物。
眼见佳人侧脸娇艳,李潼俯身轻揽细腰,却听杨丽轻笑低唱道:“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听到这吟唱声,李潼便也侧坐妆席一旁,拿过一面铜镜侧后映照起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杨丽画眉的手轻轻一顿,细听殿下唱词声,片刻后眉眼间尽是甜蜜,继而又觉胸前酥麻温热,接着耳边传入殿下低语声:“娘子体脂消减,却不损丰美,玲珑玉体,增减得宜,修身之巧,不逊名儒啊!”
听到这话,杨丽俏脸绯红,更甚胭脂涂染,两手握住殿下的手掌并娇嗔道:“既是殿下爱物,玩弄则可,怎么又来取笑?”
李潼见其娇羞不胜,便也笑着站起身来,召来袍服穿戴,并说道:“今日幕府颇多事务,夜前未必能归。内庭用物有缺,娘子随意增补,若要出邸,让阿九率众随行。忙过眼前,我再伴随娘子细游长安。”
杨丽虽然情有不舍,但也知殿下所言不虚,连忙起身为殿下抚顺袍带,轻声低语道:“妾便在邸,安待殿下。”
第0551章 镇国雍王,陇右军使
正月近末,返回神都述事的王美畅再次返回了长安。与之同行的还有两位宰相,李道广与杨再思。
得知一行人的行程后,李潼特意抽出一些时间来,亲自在春明门外、龙首渠畔迎接。王美畅自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但两位宰相身领皇命而来,还是要礼貌一些。
彼此在龙首渠见面之后,先是稍作寒暄,然后两名宰相便先将此番皇命封授稍作递告,当然主要还是针对雍王。
雍王加镇国雍王号,食邑增至五千户,散官则进为武散第二等的镇军大将军,使职方面又加了一个陇右诸君大使。
饶是李潼西进之后,便已经打定主意自立于关中,但也对朝廷此番封赏手笔之大暗感咋舌,他四叔这是打算不过日子了吗?
镇不镇国,李潼倒不在意,原本历史上他姑姑太平公主还有个镇国号呢,该死照样死。
可是食邑陡增至五千,增封幅度之大,也实在是让李潼吓了一跳。他在神都发动政变那么大的功劳,此前所得实封不过两千三百户,现在居然直接翻了一倍有余。
再加上一个对陇右诸军的节制权,莫非朝廷已经默认他割据关中的事实?
不过接下来回城途中,通过杨再思的讲述,李潼才了解到神都朝堂中最新的格局变化。
矛盾的焦点,便是皇嗣继位形式问题,李昭德坚持皇嗣以皇太